第六章
酒廠工人都已經散去了,但是空氣中遺留有醇厚的酒香。
孫唯光小心的在裏面走動着,四處查看。
雖然知道這裏沒人,但謹慎小心一向是她的座右銘。
這裏看起來就是一般的酒廠,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她每個房間和倉庫都進去繞了一圈,絲毫沒有異樣。
她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多疑,幹麼因為是汪道明的產業就覺得一定有問題。
她正想出去時,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她立刻往大酒罈後面一躲,小心的覷着門口。
只見兩名大漢手裏提着燒雞和酒,一邊走一邊說話。
「快快,去買這些東西害我少賭了好幾把。」
「急什麼名張做莊正旺呢,你是趕着給他送銀子去嗎?」
他們轉開一個舊酒槽,牆壁往兩邊退開露出一排往下的階梯,待他們快步的走了進去,牆壁就又闖了起來。
果然有問題。
孫唯光竄了出來,抽出配劍護在身前,也去轉動那個酒槽。
她知道自己這樣做太貿然,可是一思及下面有些重大的秘密,她便無法按捺下想一探究竟的心。
她小心的走下階梯,聽見一陣嘈雜聲和骰子擲在碗裏的叮鳴聲,有七、八名腰懸大刀的大漢正圍着一張八仙桌興緻勃勃的開賭,吃剩的菜肴和酒罈全都推到角落去。
孫唯光謹慎的貼在壁上,悄悄探頭打量環境。
這裏居然是一處牢房!
一排鐵欄杆里,她看到了衣衫襤樓、面黃肌瘦的犯人或坐或躺,其身上混雜出一股很難形容的壞味道,全給關在狹小的牢房裏。
裏面的空氣糟糕之極,有毒味、汗味還有屎尿的臭味。
那些大漢們正聚精會神的擲骰子,完全沒發覺有人潛了進來。
反倒是一名犯人瞧見了人影欣喜的大喊,「救命!來人呀!快救命!」
孫唯光一驚,立刻轉身退了出去,大漢們紛紛拔刀喝問:「什麼人?」
「快點拿下,千萬別讓人跑了!」
這些人個個身手矯健武功不弱,地牢裏關着的,都是對汪道明的安逸有威脅、但又殺不得的人物。
孫唯光以一敵八頗為吃力,若時間一長終究還是會被他們擒住,且戰且逃地只盼能夠安然脫身,可是這八個人緊追不捨,無論她怎麼甩都甩不脫。
再加上她對路徑不熟地黑暗中亂問着,就這樣的逃到了一處極險的斷崖。
她心中暗叫糟糕,手上的長劍使得滴水不漏,八個人合起猛攻也奈她不得,九個人在斷崖上僵持不下。
對招拆招中,她一步一步的往崖邊退,腳下的沙石滾滾掉落萬丈深淵,她趕緊前進幾步以免捧落。
這一急就露了破綻,冷不防右臂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立時鮮血直流。
她眼見無法突圍,不意瞥見崖下,她一咬牙,決定行險,祈求老天保佑崖下的那棵橫松撐得住她。
左手暗暗拉鬆了腰帶,有名大漢乘機當頭一掌推來,她順勢往後一飛,摔人深淵。
下墜之樣極其猛烈,迅速的從那棵橫松旁邊擦過,她拋出腰帶纏住了樹榦,整個身子遂猛力的撞在山壁上,橫松支撐不了她的重量地樹根微微的拔起,下一瞬間,她即快速地往下滑,山壁擦得她的手鮮血淋漓。
八名大漢見她掉下崖,雖然看見了橫松,在枝葉的遮掩下,逃過了他們的搜索,而他們認為她就算沒捧死也叫那一掌打死了。
山風呼呼的在孫唯光的耳朵旁邊吹着,她覺得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光了,右手的刀傷又疼得厲害,就這麼飄飄蕩蕩的掛在半空中。
她歇息了一下,勉力的沿着腰帶往上爬,好不容易抓住了樹於,才鬆了一口氣。
舉目上望,還好離崖頂只有十幾尺的距離,山壁凹凸她正好應該可以借方使力地攀爬上去。
用想的簡單,但做起來可是叫她吃足了苦頭,咬着牙緩緩的往上爬,汗和血弄濕她的衣服,好半天之後她終於站上了屋頂。
想到剛剛的兇險,她依然心在餘悸。
「對了,得趕緊跟他說。」
發現地牢的事得快讓皇甫擎知道,那些犯人的來歷也得趕緊弄清楚。
萬一汪道明知道了有人夜探他的秘密地牢,他一定會有防備而且有可能會把那些人送走,事情就棘手了,越想她越覺得事態緊急。
她片刻也不停的負傷進城,回到官評后她毫不遲疑的到皇甫擎禎房裏去。
這是急事,她也不怕他怪她擾了他的清夢。
沒有驚動睡在外室的奴婢,她悄然無聲的走進了內室。
走到床前,正想掀開羅帳喊他時,她看見了一雙繡花鞋。
她感到自己在剎那間失去了掀開羅帳的勇氣。
***
「你用不用這個法子都好,只是一定要快,否則會來不及。」
孫唯光對皇甫擎禎的向他「報告」,由今天開始。一早,她便把昨晚的發現全說了,但自己的驚險卻一字不提。
他們在花園裏的涼亭說話,大家看了都以為兩兄妹在聊天,根本沒想到他們談的是這種機密大事。
「那些人一定很重要,絕對要救出來。」
拜汪可荃之賜,汪道明對皇甫擎禎的信任又多加了幾分,幾乎已經在明示他能派花轎來抬人了。
他可不想真的娶汪可荃當老婆,這件事的確得快點搞定。
假二皇子已經到了朝珍,他的動作得快一點了。
「嗯。」孫維光點點頭轉身就想走。
「等一下,我還沒問完。」
他伸手抓她,剛好抓在她的傷口上,她忍痛道:「我還有什麼沒交代清楚的嗎?」
「我叫你有行動都得通知我,結果你昨晚竟然貿然行事?」探得了這個大消息是僥倖,要是有個萬一怎麼辦。
「我知道了,下次會注意的。」她冷冷的說,看也不看他。
「你怎麼了?」發覺她的態度有異,皇甫擎禎忍不住問:「我是欠了你銀子呀?」
居然跟他擺臉色?
他還抓着她,孫唯光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傷口又裂了,正汩汩的流出血來,「我累了一晚,想回去補個眠。」
瞧她一副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樣子,他微微的感到一陣心疼,「去睡吧。」
她看了他一限,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出涼亭時,她和昨晚留宿的汪可荃擦身,兩個人禮貌的打個招呼。
「怎麼你不叫我?」汪可荃嬌聲對着皇甫擎禎道。
「婢女叫你也是一樣的。」
昨晚她推說晚膳間喝了酒走不得路,硬要留下來叨擾一晚,他只好把房間讓給她,自己睡到尚未完全佈置妥當的客房去。
老實說,昨晚他實在有點興趣缺缺,對她那麼露骨的邀請感到厭煩了。
「唉,你流血了!」她心疼的拉起他的手,「怎麼弄的?這麼不小心。」
他奇怪的抽回自己的手看,上面果然有些血跡,但他並不覺得疼痛,伸手一抹就抹掉了也沒看到任何傷口。
汪可荃突然聯想起另一件叫她覺得怪異的事,「咦,這麼奇怪?跟你房間的怪事一樣。」
「我房間的怪事?」
「是呀,你房裏羅帳上居然出現血跡,地板運也點點滴滴地好嚇人。」
「可能是唯光惡作劇,想嚇我卻嚇到了你。」他隨口敷衍着她。
但是馬上想到了,他剛剛就是用這隻手抓孫維光。
難道她受傷了?!
看來她昨晚的夜探酒廠一定出過什麼岔子,但她怎麼能對她受傷一事隻字未提?「唯光太胡鬧了,我去罵罵她。」說完,皇甫擎禎立刻奔了出去。
「不用了啦,也不見得是她胡鬧。」汪可荃雖然這麼喊道,但心裏可真是甜滋滋的。
想到他這麼為她,一點小事就急着幫她出頭,想來昨晚一定是他太累了,所以才會拒絕她。
以他對她的愛護之心來看,怎麼可能是對她失去了興趣呢?
皇甫擎禎奔到孫唯光的房前,只見她將門窗都緊閉了,他悄悄的躡到窗邊,伸出手指穿破了紙窗,將眼睛湊到小洞上看。
此時的孫維光只穿着一件肚兜,露出白潔的肌膚,右手臂上一道醜陋的刀傷婉蜒到了手腕,她用乾淨的手巾輕輕的壓着傷口,桌上水盆里的水都叫她的血給染紅了。
她俐落的幫自己上了傷葯,用布小心地把傷日纏好,之後果坐了好一會,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麼。
突然她往前一趴,把頭埋在左臂上,兩肩微微的顫動着。
難道……她在哭嗎?
是傷日太疼了嗎?
真是個奇怪的小酒鬼,受了傷疼得忍不住了為什麼不說呢?自己躲在房裏偷哭,一點也不像她了。
她該是那個是也笑,不是也笑的頑皮丫頭才是。
他繞到門前敲門,「唯光,開門,我有事跟你商量。」
裏面沒有動靜。
他又敲了一次,「唯光。」
「我睡啦。」
「睡了還能開口說話?快來開門,否則我踢進去了。」他威脅她。
過了一會她才來開門,皇甫擎滇朝屋內一望,她已經把剛剛裹傷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他順手把門帶上,語氣是責怪的,「為什麼不說?」
他看她雙目紅腫,顯然是真的哭過了。
「什麼東西沒說?」孫唯光沒好氣的回道:「沒頭沒腦的,誰知道你說些什麼呀。」
「你受傷了為什麼不說?」他小心的拉着她的手,翻起衣袖露出布裹着的傷口。
她抽回自己的手,嘲諷的說:「奴才幫主子辦事本來就有風險,受點傷算什麼!你不必感到愧疚什麼的,反正我是奴才。」
只是一想到她在外面九死一生,差點沒了小命,他卻房裏風流快活,忿怒和難過的情緒便無法遏抑。
她的態度令他不悅,「我幹麼要感到愧疚?我會來問不是因為關心你,我是為了我自己。父皇交代過,你若少了一根寒毛就打我二十大板,現在你沒輕設重的讓自己受傷就算了,還連累了我。像你這種奴才送我,我還不想使喚。」
他明明好意一片,關心的也是她的傷勢,可是她的態度惹惱了他。
她憑什麼對他冷言冷語的?要是他承認他真是擔心她的安危,那不是很沒面子嗎?
好心卻碰了一鼻子灰,驕傲如他怎麼受得了,當然是不幹示弱的送了幾句氣活,完全地扭曲了自己的來意。
「你放心,我不會跟皇上亂告狀的。」孫唯光故意說著反話,「你的奴才多得很,聰明伶俐、善體人意的一把抓,又怎麼會希罕我這個蠢笨的奴才。」
他冷哼一聲,」你倒有自知之明。’」
「你、你真把我當奴才。」她氣壞了,皇上親自拜託她來是從旁協助他辦案.也負責保護他的安全,沒想到他真把他當奴才?
「那是你自己說的不是嗎?」
她輕輕咬着下唇,毫無血色的臉看來有些可憐兮兮、眼淚在眼眶裏滾來滾去,一到隨時都會哭出來的模樣。
看到她這樣,皇甫擎但心軟了。
「都是你要亂說話,我本來沒那個意思。」他笨拙的安慰她,「你真的看起來很累,還是趕緊去休息吧!」
他也很受不了自己,每次都等到發過一頓脾氣、之後才覺得自己似乎太沖了。
這番言語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如果她還要不叫好歹,不給他台階下的話,那他為了維護面子也只能繼續和她吵,
天知道他多不喜歡叫她吵架,他喜歡那個是也笑,不是也笑的小酒鬼。
「你關心一個奴才做什麼,不會太委屈你了嗎?」孫唯光大力的拉開門,用力的把他推出去,砰的一聲請他吃閉門羹。
「臭丫頭!」她就是要像鬥雞一樣跟他打個不停就是了,那他就奉陪到底,怕她的是龜孫子!
「我懶得理你了,哼。」
以後她給人亂刀分屍他也不管了。
***
「這火實在來得奇怪……」
汪道明一個人在書房裏,背着手哺哺自語。
酒廠的秘密地牢前晚失火,巧合的是工人剛好將石磨堆在秘密通道前的酒槽上,連看守的人一共十六條人命,都燒得面目全非。
地牢裏關的都是知道他干過哪些勾當的書吏、師爺,幾個他從前的心腹還有老捕頭,這些人想揭穿他,被他先下手為強的抓了起來。
留下這夥人的命的原因是,他們手上都握有他的犯罪證據,現在一把火燒死了他們,但也燒掉了證據的下落,讓他是憂喜參半。
那些證據一日不找出來毀掉,他就一日寢食難安。
一陣敲門聲響起,他的心腹方師爺走了進來,「大人,有件事我瞧着奇怪,暗暗注意了好多天了,依卑職推斷,二皇子來到咱們知興啦!」
汪道明聞言嚇了一跳,「哦?你快說明原委。」
「小的跟懷恩寺的住持一向交好,大人你是知道的。前陣子他跟我說了一件事,我聽了覺得奇怪,所以就留上了神注意。」
某天寺里來了幾個衣飾華貴的人,自稱打京城來,由於主子舊疾發作,所以借懷恩寺的靜室養病。
他們住在寺廟後面的一處精舍,據住持說,他們主子竟是個年輕俊秀的公子爺,態度高傲,也不理住持和僧人們的招待。
這群人看來來頭不小,闊氣得很,拿了一幅陀羅錦繡諸佛菩薩像,其山水樹石都由綠寶石、紅珊瑚等珠寶鑲嵌而成,精巧絕倫十分貴重,說要捐獻給寺方。
住持覺得受寵若驚,打聽着公子是什麼身分,僕人們笑着回答就是一般的京官而已。
那公子住了十來天,僕人們出出入入的,到鎮上的商鋪購買奇珍古玩或是名家字畫;住持偷偷算了算,這些寶貝起碼值上七、八萬兩。
有一天,鎮上的寶珍齋送來一支白玉如意,索價一千八百兩,那公子覺得划算於是當場買了,讓店主跟着僕人去領銀子。
誰知那僕人卻私下扣下四百兩銀子,想作為引薦的費用,店主不肯,兩個人就吵了起來。
公子聽見吵鬧聲,一問之下知道實情大為震怒,悉數一兩也不少地給了店主銀子打發他回命,接着命人將那僕人狠狠的抽了幾百鞭趕了出去。
住持出家人慈悲為懷,不忍心地收留照顧起那名傷重無處可去的僕人,乘機探詢他家公子的真身分。
那僕人感激住持的收留,所以就不再有所隱瞞。
原來那位公子乃是當今的二皇子,奉命微服西巡,喬裝改扮借住在寺里,不讓當地的官府有所警覺。
每天出去買東西的僕人其實都是他的眼線,他們一邊買東西,一邊觀察朝珍官吏有無任何不法。
十來天觀察下來,朝珍官吏清廉、百姓安居樂業,他很是滿意。
那僕人要求住持千萬別泄漏這件機密,否則兩人難免性命難保,主持雖然答應了,但還是跟方師爺說了這事兒。
汪道明聽完這件事,高興得向不攏嘴,「真的來了,還好我們準備周全。」
只要二皇子查不到任何不法,自然會往下一個省分前進,他也就過了這一劫了。
「你有派人盯着他們嗎?」他接着問。
「卑職命人仔細盯着,將他們的一舉一動一五一十的回報。」
「蠢才。」汪道明罵道:「還不快把人撤回來,要是讓二皇子發覺了,那還能不惹出麻煩來嗎?」
二皇子既然已經來了十多天了,也巡得差不多了,應該這幾天就會走,方師爺派人盯着他,若讓他發現一定會覺得奇怪,說不定因此多留幾天,要是讓他看出了什麼踢蹺而要詳查的話,那就麻煩了。
地牢那事夏穎以火燭意外結了案,就算他有發覺到什麼不對勁,也聰明的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個夏穎倒是個人才,汪可荃還挺有眼光的。
如果私鑄白金這件事他也辦得好的話,他就立刻讓他和可更完婚,儘速了卻他們這對小情人的一樁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