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不能。”她發現,她必須費好大的力,才能勉強說出拒絕。他那些話,讓她聽了難過。
除了你,我誰也不相信!那是多麼孤單的情境,他一直是一個人!茉兒難受着,明白了何以方才看着他的背影,竟就感覺孤單。
而他轉過身看她的神情,是那樣堅決、那樣不容置疑,她明白他是決意一出口,就不讓她拒絕了。那些話,她想都不曾想過會從軒轅棄的口中說出,他的想法、他的改變……
茉兒沒想過,他對她竟有那麼多的念頭轉折。
“你聽清明了嗎?除了當我的王后,你不會有別的選擇。”他起了怒意,口氣重了些,先前的話重複又說了一回。
“小紫兒說你想出宮,我今日來,就是想告訴你,死了這條心。外頭的世界,不適合你。你想要的我全都能給你,宮裏所有女人都希望是你,難道你還不滿足嗎?在這裏,你想要什麼都有,外頭的生活,不會更好。為什麼想出宮去?”
“我……”她說不出來,對著小紫兒能說出的話,這時看着軒轅棄,她就是說不出口。
“別告訴我,你想到外頭行醫!”他加重語氣,聽來像極了怒吼。
“皇城外的世界,少不了你這個笨大夫。可在這皇城之內,我只有一個你!你心腸軟,我明白;你說過,想開間幫人免費診病的藥鋪子,我也還記得。你一直想開的鋪子,我早幫你開了。京城裏的墨記葯坊,便是依你想法開的鋪子。你還有什麼理由非得離開這宮,非得離開我?”
“我……”有!當然有!但要怎麼說?說她不願讓他豢養在這輝煌的宮城裏,說她無法眼睜睜看他寵擁別的女人,說她沒有能力成為他的王后?
“我要你留下,你就只能留下!”
“棄……”她喚了他,卻說不成話,久久才好不容易擠出:“……你饒了我吧。”
“饒了你?我把多少女人渴望的榮寵捧到你面前,你竟要我饒了你?!你別太不知好歹了!”
“全是我不好,是我不知好歹……我根本不曉得該用什麼態度,像其他嬪妃那樣一起服侍--”她着急地衝口而出,在驚覺到說了什麼后,茉兒瞬間用手捂緊了口,話中斷了。
軒轅棄在盛怒下抓緊了茉兒的動作,讓茉兒一時心慌,沒多想便說出在心裏懸宕許久的掙扎。這當然是她不願留在宮裏的原因之一,她無法控制那些酸楚的念頭、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軒轅棄摟抱別的女人。但她絕不認為,那是主要原因。
她一直壓抑著,別去想“嫉妒”那層念頭,直到這一刻,軒轅棄緊抓着她、吼著要她別不知好歹,她終於管控不住地在他面前承認了--她會在意、會……嫉妒。
這承認不只震驚了她,也讓抓緊茉兒的軒轅棄,一時間愣住,彷彿她說了什麼驚天動地的話!
對軒轅棄而言,茉兒那些話是算得上驚天動地了!
這個“活生生”的茉兒,跟那個他一直以為心腸軟如一攤爛泥、毫無“陰暗”人性、老讓人忍不住要欺負她的那個林茉兒,非常不同,不同的教軒轅棄吃了一驚,待回過神后,他又覺眼前的茉兒既新鮮也十分有趣,頓時笑開一張臉,同時鬆開盛怒下緊握住她的手。
他騰出一隻手,抬起了茉兒的下巴,一雙眼凈是趣意。
“我以為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我很高興,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為了我,你看起來比較像人了,實在一點說,你現在比較像個女人了。只有女人,才懂得嫉妒這玩意。”
茉兒整張臉瞬間轉成赭色,除了軒轅棄點破她想法的那些話,他的臉不斷朝她逼近,也是讓茉兒臉紅的原因。
他靠她好近,呼吐出來的熱氣,全密密地灑上了她的臉。他抬着她下顎的手,挪上了她臉頰,以若有似無的力氣,來回撫摸着她。
“你……你別這樣……”茉兒氣弱地發著聲。
“怎樣?這樣摸你嗎?或者是靠你太近?你的臉這麼紅,你曉不曉得我得費多大勁兒,才能忍住不去咬你一口?”她無助的語氣,更讓他忍不不逗弄她的念頭。
“棄……求求你,不要l逗樣……為難我。”
她低聲求饒,聽在軒轅棄耳里,卻像撒嬌。
“我很為難你嗎?”
他十分故意地又更靠近了她,然後在她意欲將頭往後仰,拉遠兩人的間隙時,急速用另一手撈住她後腦勺,像是要懲罰她的逃離般,他出其不意重重地、卻十分短促地在她的唇瓣上吸吮了一下,繼而拉開想永遠停留在茉兒唇瓣上的唇,聲音沉啞地說: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你不要為難我了。對你,我自認已經夠獨一無二的了,從來沒有哪個女人真入得了我的眼,我卻讓你進來了。老天知道,我試過,我試過不去在乎你了。可惜,沒成功。
所以,小茉兒,別再奢求我什麼了。我願意承諾你,我的心裏,只收你一個,這樣總該夠了吧?你再多求,就是為難我了。”
“你能不能聽我說?我什麼都不想求,只求你讓我離開,求你讓我……”
“別說了!我不可能讓你離開。”他褪去有趣、輕鬆的神情,換上的是十成十的堅決。
她忽然對軒轅棄的霸道,感到憤怒。
“為什麼?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為難我?你的身邊多的是肯聽話的女人,少不了我一個。”
“我終於知道一個嫉妒的女人,有多難應付了。我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對你,我已經用盡最大耐性了。你歡天喜地也好、不開心也罷,總之,你只能留在宮裏,陪我!”他的態度,像極了在對付不聽話的孩子。
茉兒望着他,好半晌沒再說出話來,她發現剛剛那一刻鐘里,她變得有些不像自己,她竟對軒轅棄大聲說話,那不像她,她從不曾對誰大聲說話過。
沉默一會兒,她神情認真,說起話來卻顯得困難:
“你要我的人,我可以……給你,但能不能請你在膩了我的……身子……之後,放我出宮……我並不想擁有什麼地位……”
好不容易將那些讓她忍不住又臉紅的話說完后,她發現她不但沒得到軒轅棄的認同,還招來她不願聽見的……大笑!
大笑后,軒轅棄開了口,臉上還殘存着笑意。
“傻茉兒,你以為我要你的身子,還得等你點頭說可以嗎?如果我想要,我有把握你連拒絕都說不出口。在桃花源村那段日子,不正是最好的證明?
當然我並不是說,現下我不想要你……呃……你的身子,我想要,非常想。但我想等我們大婚之後,那樣要你,會名正言順得多。
連我都不明白,為何我會那麼期待,看你穿戴上鳳冠霞帔的模樣?更期待我能親手一件件將它們自你的身上剝離,那感覺必定非常不同。
你別擔憂,我的小茉兒,我不會膩了你的。別問我為什麼,我就是知道,我絕對不會膩了你。
所以,你死了心吧,別想我會讓你離開。你就安安心心,等着我們的大婚日子吧。”
深夜,軒轅棄在暖閣里,獨自面對依舊如山的奏章。
批閱了一個時辰的章折后,他挺了挺腰,揉了幾下略感酸澀的眼皮,啜口茶,想起茉兒今晚的模樣,笑了。
算算時辰差不多了,他稍理了案上的摺子,挪身至敞開的窗子,一抹黑影適巧落在窗子前,來人的動作輕盈,雙手打揖,落跪在軒轅棄面前。
“王萬歲。”
“起來吧,以後只有我們倆時,不必行此大禮。”
令沐文微愕,但只一剎那,便收拾了微愕神情,叩首說:“是。”
“要你查辦的事,可有斬獲?”
“微臣近日盤查所得,全在摺子裏,請王過目。”他由衣襯裏抽出寫好的摺子,雙手奉上。
軒轅棄接過摺子,旋身走往燭台旁,就著光,迅速閱覽了整份摺子。一刻鐘過後,他將摺子朝案桌扔去,再旋過身回到窗子前,沉聲道:
“愛卿,確定這些查證屬實?”
“微臣多方盤查,也比對過民戶寫入官府籍冊的記載,確定屬實無誤。請王及早裁奪此事,以避大患。”
“還不到時候,此時仍不宜打草驚蛇。我也想看看他們能變出什麼把戲。你的查證若屬實,我確定他們會在中秋前舉亂。你照我的指示,調度人馬便是。這一次,我要一舉剷平亂黨,斬草除根。”
“啟稟王,若在中秋前,臣恐怕在調度上有所不及,京都共有一萬禁衛軍,歐侍衛長底下掌握了七成人馬,為避免打草驚蛇,勢必無法調度大半禁衛軍。
若衝突發生,要應付禁衛軍七成精銳,以地方民兵的武備,若無雙倍人數,斷不能與禁衛軍抗衡。一旦決定動用地方民兵,龐大的人數也難掩人耳目。但若要往西北調度兵員,路程遙遠,恐趕不及中秋前抵達京都護駕。故依臣……
“愛卿勿憂,我自有盤算。幾日前,楊定武傳捷報,東南亂事的頭子擒獲,已就地伏法了。我傳了密旨,要楊定武趕在中秋前班師回朝受封,他督軍回朝名正言順,必不會招惹注意。如此一來,既不會打草驚蛇,也補足人馬。
我預料一旦在兵員上取得了人數勝算,縱然歐旸挪在短時間裏,掌握了七成禁衛軍,七成禁衛軍不見得全願意為他流血,屆時可望無須犧牲一兵一卒,一舉擒獲所有亂賊。”
“王為何不考慮直接下罪歐侍衛長?再行拷問其餘同黨。微臣以為,楊將軍能否趕得及中秋前回朝,是無法肯定的冒險,萬一楊將軍遲了一日半日……”
“愛卿可想過,歐旸御何以短短一月,便掌握七成禁衛軍?”更別提,歐旸御有大半時間被他安在茉兒身邊……忽兒,一個念頭閃過軒轅棄腦子,他冷下臉,暗自思索。
“這……”
“你掌理西禁衛軍,現下僅能掌握三成兵力,歐旸御有何通天本領,不但掌握了自己權責下的東禁衛軍,還能越過你眼下掌握另兩成人馬?其中必定有朝臣內應。若非朝廷有人接應,想在七成禁衛軍里放入自己人,沒那麼容易。
東、西侍衛長底下各有十名督衛,每名督衛下轄五百員衛兵,想要掌握七成禁衛軍,得有十四名督衛全是自己人,若非有人暗地幫襯安插,這十四名督衛,怎可能全成為自己人?
以此推想,有能力影響督衛職差的,必定是朝廷重臣,我要揪出那些叛臣,抄盡九族,以示警惕。教那些有過叛亂念頭的,從此想都不敢想‘叛亂’二字。”
“但臣仍以為,此舉冒險。”令沐文面色凝重,顯然十分憂心。
“別憂心了。即使楊定武趕不及中秋回朝,有三成軍力,加上我跟你二人,你還怕我們勝不了嗎?當年你跟我打天下時,什麼吃緊的仗陣沒遇見過?我們不都安然無事?這回必然也沒事。
當初若不是你執意退隱,我真希望你一直在我身邊。這回,謝謝你願意回來。”
幾月前,他安插在長寧宮底下的人來報,有人衣衫玄黑,不露臉面,總在深夜裏進出長寧宮。
他起了警覺,差人找到令沐文,回來幫他查探。
“這是臣當做的。”他又一次微愕。
闊別了三載,軒轅棄似乎變了,以往的王,從不言“謝”,是一清二白地劃分著君臣界線,不會免去任何人的行禮之儀。
眼前這位“王”,似乎是變得更有仁君的模樣了。
令沐文微哂,暗自慶幸,當初沒錯擁了君王。
“為何而笑?”軒轅棄問。
“臣認為,王變了。”
“是心腸變柔軟了?”軒轅棄揚了揚眉。
令沐文臉上笑意擴大,發現軒轅棄非但有幾分仁君模樣,也變得有人味多了。
“臣斗膽一問,是那位傳言中的聖女改變了您嗎?”
“聖女?”軒轅棄語氣輕佻,“我總覺得這聖女的封號,言過其實了,她其實是個笨手笨腳的傻女人,但傻得讓人禁不住……心疼。”
“心疼?原來王的心,還有常人的知覺,竟也會疼吶!”
“愛卿逾炬了。”他淺聲道來,卻沒絲毫責難味。
“臣知罪了。”令沐文這聲“告罪”,回得同樣言不由衷。轉眼,他換了嚴肅口吻:
“聖上,您終於有仁君的樣兒了,臣也安心了。這天下,只要臣還有餘力,定誓死讓您能坐得安穩。”
“你這份心意,我領下了。我知你心裏總圖百姓能安穩生活,當初你效忠我,圖的也僅是烽火盡歇,與其說你效忠我,不如說你效忠的是天下蒼生。你的心意,我懂。我不會讓你失望。”
“臣替百姓們,叩謝您了。”令沐文甚是慎重地伏跪而下,接着重重一個叩首。
“行了行了,起來吧。我倒是希望你能考慮,在這事過後,留下來替我分憂。”
“王,我的性子,不適合官場周旋,您了解的。”
“你再想想吧,我不為難你。不過有一事,我一直沒恰當時機問你,比武擂台上,你是稍讓,還是真輸了?”
“稍讓。”這是令沐文的憂慮因素之一,歐旸御的武功與他相去不遠,若有變數,七成的禁衛軍,再加上歐旸御,他沒把握護得了駕。
“稍讓……”軒轅棄沉吟半晌,“我曉得了。你回去歇息吧。”
梢讓啊……
令沐文離去后,軒轅棄未動分毫,憑窗望月。
已經三更了,圓月往西偏沉,這一輪滿月,遠遠望去,竟似乎有些不圓滿……
今夜,明明是十六,月兒該正圓滿,不是嗎?
為何他眼底瞧著的月亮,總有那麼些不圓足呢?!
歐旸御……根據地方官府籍載,實姓“慕容”。
慕容旸御、慕容漱芳……你們當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嗎?
換成了以往,此一景況下的軒轅棄,必然是怒火滿腔。
但今夜不知怎地,他對慕容家、對慕容漱芳濃濃的滿腔恨意,竟燒燃得有些無力。
他忽然回想起三歲前,他每回讓慕容漱芳折磨得哭嚎找尋外祖疼慰時,外祖只會摟着他,悲傷說道:
“你要原諒你娘,總有一天你娘會原諒你的存在,孩子,可憐的孩子……”
他的記憶再清楚不過,他外祖總是給予他溫暖的擁抱、娘親總是厭惡痛絕的眼神、那些曾施加在他身上的暴虐傷痛……他不明白,為何那些記憶清楚得,彷如昨日才發生?
他不明白外祖的話,更不明白是哪樣的恨,會讓一個女人幾度瘋狂拿刀,追着懷胎十月生下的親生兒?
他曾懷疑過,自己並非慕容漱芳的親生兒,但外祖說他絕對是,他也求證過了,他們的血……確實相容於清水中。
那年秋天,外祖病重,仍一心掛記着他,外祖仙逝前,拉着娘,要她立誓不再打他,她終生不同他說話都無所謂,只要別再折磨他。
慕容漱芳答應了,他看見她點著頭答應了!
然而,外祖才合上眼,她連哭都沒,便急忙拎起一旁的他,往大門外扔。
那日下了入冬第一場大雪,一將扔他出家門,慕容漱芳的模樣,彷彿是拎了件多髒的東西似的,立刻掏了手絹,擦著雙手,用冰冷的口氣說:
“我發誓不再打你這個雜種,但沒說不把你趕出這扇大門。你滾吧,滾得越遠越好,滾不夠遠,我見你一次,就讓下人狠狠打你一回,要我不動手,讓別人動手不更省事嗎?!滾!”
天,很冷。
他凍得牙齒髮顫,上下齒顫合的聲音,響在他耳邊,他聽得好清楚。
那時他身上,只穿了件棉襖褂子,在屋子裏頭還暖,出了大屋沒套件厚衣,自然冷得讓人直打哆嗦。
他不曉得打哪兒來的力氣,朝着慕容漱芳大喊:
“你不是我娘!你是吃人鬼、你是吃人鬼!”
“小雜種,你以為我想你當我兒子嗎?你作夢!我是吃人鬼,我恨不得吃了你!恨不得你死了算了!你滾,別再讓我看見你!”
“你不是我娘,我不要你當我娘……拜託你,告訴我,你不是我娘……”他痛苦的朝慕容漱芳大喊,哭得凄慘,“求你告訴我,你不是我娘,我不要你當我娘……求求你,你告訴我,你不是我娘,我會走,我會走得很遠……”
他抹著臉上的眼淚,熱燙的淚一滑下,觸到冷極的空氣,瞬間涼了,若是不抹去,在臉上便能凍成晶瑩的薄冰。
軒轅棄仍記得,當時他跪在冰冷的石地上,哭着哀求她,他是真的希望她親口告訴他,她不是他娘……他不要他娘是這個可怕模樣、他不要一個恨他的娘……
慕容漱芳看他跪在石地上,童稚的身子在覆了一層薄雪的地上冷顫著,她臉上竟有着享受般的神情,享受着他渾身着冷的痛苦模樣、享受他哭着哀求,要她說“她不是他娘”的模樣。
她就是要他痛苦,要他嘗嘗椎心刺骨的苦……父債子還,多天經地義的事--
“你要知道,我不比你樂意當你的娘。”她不懷好意,蹲下身子,說完,立刻朝身旁的丫鬟喊:“去端碗涼溫的水來,手腳俐落些,別讓水結成冰了,順便拿把犀利點的刀子來。”
丫鬟急忙往灶房去了。沒多久即拿來一碗溫涼的水、一把犀利的刀子,擱在石階上了。
慕容漱芳一下子抓起他的手,拿了刀子,沒留情,狠力在他掌心上劃過一刀,溫熱的血即沿着他的掌心滴進碗裏,接着她也朝自己的指尖劃了一刀,她的血,同時滴進那個碗裏頭……
他這輩子,最絕望的景象,是見那清水碗裏,兩人的血交融在一塊了。
“瞧,我若不是你娘,我們的血在水裏,會清清楚楚地分開。可惜教你失望了,我這個吃人鬼,偏偏就是你的親娘!”她咬牙切齒,將石階上那碗染了血的水,扔得老遠--
軒轅棄看見那隻碎碗裏的血水,染紅了雪,他的心也如同碎在地上的碗一般,裂開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是我娘?為什麼--”他使勁全身力氣嘶吼,吼得喉嚨像著了火,發了疼。
“難受了吧?小雜種!你越痛苦,我就越痛快,你要是能死在外頭,我會更痛快些。別說你要問,為什麼我是你娘了,我時時刻刻都在問,你這小雜種哪戶人家不去投胎,偏要賴上我!我受夠了!總算能把你扔出慕容家的大門了。”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討厭我……”
“想知道?去問你那個已經跟閻王爺住一起的親爹吧。趕緊去吶,我等著呢!”
她哼聲,極不屑地反身進入院落,要人關上慕容家的大門,
慕容漱芳驅逐他出家門那年,他未足四歲啊……
那日,他對著慕容家大門起誓,他不會死!他要活下去!
因為他要親耳聽見他娘對他說--她錯待他了。
他要慕容漱芳後悔!
那是他最後一回哭了,這事兒他記得清楚。
當時的他才三歲多,心裏卻已是堆累了滿滿的憤恨。
慕容漱芳對他的毒打、對他的冷言冷語,甚至不顧情分,將他扔出家門,這些全成了軒轅棄的恨。
不足四歲的他,不懂慕容漱芳為何恨他,卻真真實實地在一日之內,從大戶人家的小孫少爺,成了必須流落街頭、與人爭食的乞兒。
離了慕容家之後,他嘗遍了人世冷暖。
他甚至揚棄原本姓氏--“慕容”,給自己起了“軒轅”這姓氏。他告訴自己,從此以後,他只靠自己!他更發下誓言,要成為世上最強的人,教所有錯待他的人,都怕他!
而今,他如願成了天下最有權勢的人,然而那個曾經錯待他的人,卻是依然恨惡他。
可惜了眼前西斜的滿月啊,軒轅棄的心,是怎麼也圓滿不了。
“虎毒不食子”,這話能用在慕容漱芳身上嗎?軒轅棄懷疑。
但是他的心,像還沒死透,像是仍有隱隱的期待……就算那些過往,清晰如咋,他仍有期待。
慕容漱芳真下得了手嗎?他希望……
是啊!他仍希望着慕容漱芳對他,多少還有最後一絲親情。
軒轅棄對著圓滿的月,疲累了起來,一會兒想起茉兒,忽然覺得害怕。
他怕,著實害怕著--她會跟他們一同,背叛他。
茉兒啊、茉兒……
也許正如令沐文所指,正如他自己所感受到的,他的心腸變得柔軟了,他變得會在乎一個人、想在乎一個人!他沒去數算有多少年,他沒嘗過在乎人的滋味了。
這樣的在乎,逼使他又想起那些早該塵封的過往--
他原該一直凍在那攤染紅的雪地里的心,冰冷了那麼些年,不知讓茉兒用了什麼力量,喚醒了、解凍了,他的心的確變得柔軟,但也變得脆弱了……
他也許該對自己承認,他深切地恐懼著,他在乎的茉兒有背叛他的念頭!那恐懼教他軟弱、教他更想不顧一切對她好,更想不顧一切地留住她的心。
望着月圓,軒轅棄流露了一絲嘲諷笑容,嘲諷中還有點點無奈。
他無奈地嘲諷自己,竟也有這麼一天,會如此毫無骨氣地栽在一個女人手裏,而他總是剛硬的心,竟在這節骨眼上,軟弱得施展不出一絲一毫的抗拒。
要怎麼樣才留得住她的心,讓她這一生甘願留在他身邊,不離不棄?
對著月兒,軒轅棄生平第一回認真地思索,留住一個女人的法子。
他的認真幾乎如過去每回出征前那般,總要仔細掂量敵軍景況,找出最佳的破敵攻略。
這個夜裏,他苦思著如何教茉兒離不開他……或許他該徹底表現出對她的需要,小紫兒說過,茉兒認為這皇城上下,沒人需要她!
他或許該想想辦法,讓茉兒明白,她錯得多離譜;讓她明白,他有多需要她。
在乎一個人,原來是這麼沒骨氣的感覺!軒轅棄笑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