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雲,黑得像墨汁,在那樣絕對的黑里,銀白的月也只能稱臣。
霧氣緩緩的從地面升起,像來自地底的怪物,將一切原本清晰可見的都吞噬殆盡。
狼嚎是除了風聲和腳步聲之外,唯一的聲音。
而這聲音和黑暗,讓趕路的人不知不覺的加快了腳步。
一盞握在因為有些害怕而發顫的手上的風燈,發出微弱的光芒,隨着移動的步伐忽明忽暗,顯得有些詭異而神秘。
黯淡的光芒,微微的照亮了一張略帶緊張的年輕面孔,看他的打扮,是個書僮。
而書僮身後,則跟着一名頭戴方巾的年輕儒生,瞧他滿臉不在乎的輕鬆神情,跟書僮的緊張成了強烈的對比。
奄奄一息的光亮突然消失,書僮伴書也突然發出尖叫,「哎呀!」
不覺得有風,這燈怎麼突然滅了?一定有古怪,說不定……說不定是有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來了。
嗚嗚,他就勸公子爺別鐵齒嘛!人家既然說這林子不幹凈,叫他們在客店住一晚,天亮再起程,就一定是有道理的嘛!
可是公子爺卻不聽,硬逼着他這膽小如鼠的人上路。
「公、公子爺……」伴書的聲音難掩緊張,抖着說:「燈、燈滅了!」
賀蘭笑着說:「再打着不就得了?」
「可是又沒風,這燈卻突然滅了?實在好、好奇怪……阿彌陀佛!」
伴書將燈放在地上,掏出懷裏的火石,害怕的東張西望,生怕從黑暗裏冒出什麼魑魅魍魎。
他搭拉搭拉盯打了幾聲,卻不見有火花激出,哭喪着臉說:「公子爺,這裏一定真的有問題,你看!連火石都打不着了啦。」
「會有什麼問題?」賀蘭奇道:「不就是打不着火?」
翻過這個古龍岡,就能到興國,所以他才要趕這夜路,他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帶着官印,大搖大擺的進入衙門。
拍着驚堂木喝問堂下何人的感覺一定很妙,哈,有趣、有趣。
「不是呀。」伴書緊張的開始扛嗝,小聲的說:「這裏一定是陰氣太重,所以才會……喔……」
他雙手搓着手臂,打了個冷顫,「好冷,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哈哈,伴書,你怎麼這麼膽小?」賀蘭接過火石,笑着說:「這火石給霧氣濕了,當然打不着。」
「我不是膽小,公子爺,而是寧可信其有呀!客店的老闆剛剛就說了,這裏不幹凈,你偏偏就……就要來撞撞邪!」要不是不非議主子是做奴才的本分,他一定得罵個幾句才痛快。
「嘿,子不語怪力亂神!」賀蘭一副教訓的口吻,「虧你還叫伴書,書都念到背後去了。」
伴書抱怨着,「那是連孔老夫子也膽小,所以不敢講,而不是不講。」
這種東西是不能不信的,越說他就越會來的!
賀蘭忍不住哈哈一笑,「有道理。伴書,你挺不賴的嘛,跟着賀真有點浪費了。」
跟着他那無趣的雙生弟弟,有點埋沒了吧?
「我就說嘛!要真有鬼,抓幾個來瞧瞧,也很有趣!」
「公子爺,噓噓!」伴書把手指頭放在唇上,眼睛亂眨一通,「小心隔牆有耳,這兩件事都說不得呀!那可是欺君的殺頭大罪呀!你要記得,你現在是假裝成二公子的嘛!」
不忌鬼神滿嘴胡說就算了,現在連欺君這事都嚷出來,他真懷疑公子爺會不會因為好玩,而叫人砍下他的腦袋,試試是啥滋味。
「哪來的牆跟耳呀?這兒就你跟我,還怕被誰聽到?」賀蘭笑道,「放心啦,說到愛護自己的腦袋,我可是比你還用心的。」
伴書咕噥着,「我可沒這麼樂觀!公子爺,你是出了名的唯恐天下不亂哪!」
要不是老爺真的無計可施,也不會冒這麼大個險,讓大公子頂替二公子去興國上任。
賀蘭俊眉一挑,「喂!嘰哩咕嚕的說些什麼?」
「沒有啦!」他雙手亂搖,連忙說道:「我說現在怎麼辦啦!到處烏漆抹黑的,也不知道往哪走才對。」
「就隨便走,反正路在腳下,沒燈也不打緊,摸黑不是很有趣?」賀蘭一臉毫不在乎的輕鬆模樣。
「有趣?」伴書搔搔頭,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要是此刻是自己的正主子賀真在的話,一定不會說這種話的,他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唉!兩個公子爺生得是一模一樣,但個性可就是南轅北轍了。
大公子賀蘭生性就輕佻,沒有定性,二十有五了還一事無成,在替二公子到興國上任之前,他唯一的工作就是坐在門口曬太陽,和幾個髒兮兮的叫花子喝酒。
可是二公子賀真就不同了,他個性沉穩、為人正經,而且相當的有才幹,二十三歲那一年就連中三元,一路官運亨通。
要不是得罪了那個小人太子,也不會被貶到這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當個九品芝麻官。
「來吧,跟着我走。」賀蘭笑道,「別跟錯人了,呵!要跟錯人就算了,就怕跟着了鬼,那就糟啦。」
「公子爺,你別嚇我!」伴書緊張兮兮的緊跟着,「這麼黑,你真的看得見嗎?」
他輕快的說:「前面有光,朝那裏走不就得了?」
「有光?」伴書一看,那光綠亮亮的,晃來又飄去,差點叫了聲我的媽呀!「公子爺,去不得呀!」
他死命拉住賀蘭的衣服,用力釘在地上。
「幹麼?怕黑的是你,現在前面有火光,不去的又是你?」
「那、那那怎麼會是火光?公子爺,你仔細瞧,那火、綠亮亮的,說不定是鬼火!」
「鬼火?」賀蘭一臉充滿興趣的說,「那更得去瞧瞧不可了。」
「公子爺,不要呀!」伴書急得都要哭出來了,「那是鬼呀!你這一去,穩死的!」
「呸呸呸,我都還沒去你就咒我?你怎麼知道我跟鬼打架我穩輸?」
他幹啥的不行,說到打架,那可是從來沒輸過。
「人家是鬼嘛!」伴書眼看勸他不住,也無法可施,跟着去嘛是不敢,可是自己一個人留在原地,更沒那個膽子,只好一邊發著抖,一邊在心裏大念佛號跟上去。
「要真是鬼,抓一個起來看看是什麼恐怖的模樣,呵呵。」
這世上,很少有事情能夠阻止賀蘭已經作決定的事。
而他既然想去弄個鬼出來玩玩,那就會勇往直前,不顧一切了。
所以說,大家都認定他沒定性,做事虎頭蛇尾,還真是冤枉了。
霧氣和黑暗完全的佔領了這座樹林,唯一的光亮,來自於半空中的一團綠光。
這團綠光,賀蘭遠遠就瞧見了,但雖然已經走到近前,卻仍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
「公子爺!這裏好古怪。」伴書用力吞了口口水,抓住他的衣袖說:「那東西就這麼浮在半空中……」
「是呀,倒真有點古怪!我把它抓下來瞧瞧。」他興奮的說著。
「不行啦!公子爺,絕對不行,我們快走!」
但是賀蘭才不管,興匆匆的往前邁開長腿,才走了幾步,覺得腳下高高低低的,似乎踩到了什麼東西。
他正低頭看時,伴書已經尖叫了起來,「骨頭……死人骨頭!我的媽呀!到處都是死人骨頭!」
「還真的是骨頭。」賀蘭藉著些微的綠光,這才看見自己腳下踩着一根白慘慘的人骨。
「喂!快把腳拿開。」一個清脆的女聲突然響起,語氣似乎有些不悅,「你踩到我的骨頭了。」
「骨、骨頭說話了?!」伴書雙腿一軟,身不由己的跌坐在地上,想逃,雙腿卻不聽使喚的使不出力氣。
他只能勉強地在地上爬開幾步,一邊大叫,「鬼、鬼,有鬼!」而且還是個白骨女鬼,這下子一定要給鬼抓去當點心了。
「骨頭怎麼會說話?」賀蘭蹲下來,抓起骨頭東瞧西瞧,一臉驚訝的說:「這還真稀奇,真的有白骨精呀?」
要是抓到了,拿到大街上去展覽,想看的人交一兩銀子,不用一旬他就發大財啦!
「白骨你的大頭,快把我的骨頭放下!」
那聲音聽起來清脆而年輕,帶着三分倔強、七分任性的感覺,以這聲音聽來,這白骨精鬼齡可能不大,法力應該不怎麼高強才對。
「喂!我叫你把骨頭放下來,你聾啦!」那聲音又道。
「閉嘴!吵死了,要是真有鬼,也已經被你嚇跑了!」這句話卻是對着伴書說的,因為他持續不斷的尖叫,似乎讓白骨精頗為火大。
這時賀蘭終於發現,聲音並不是來自於他手上的白骨,似乎是出自地底?
地底?他微皺着眉,突然眼前黑影一閃,有個東西朝他飛來,他順手一抓,只覺得手裏油膩膩的,連忙攤開掌心一看。
「雞脖子?」
「錯!是老娘啃過的雞脖子,你到底要不要把我的骨頭放下來?」
賀蘭循聲往前一探,腳下一個踏空,差點摔倒,還好他應變迅速,連忙退開數步。
原來就在他面前不過數步的地方,居然有個大坑,而因為暗,再加上那裏地勢較高,一時之間很難發現。
「喂!你踏這麼多沙土下來,想把我活埋呀!呸呸呸,害我吃到了,難吃死了!」
賀蘭一臉稀奇的往前幾步,彎腰在坑邊探看,終於讓他看出了個所以然來。
有個人攀在坑邊,只露出半顆頭,聲音正源源不絕的從那裏冒出來。
他有些失望的說:「伴書,你可以閉嘴了,這不是鬼。唉……」
而此時伴書已經手腳並用的往前爬,只顧着亂叫的他,完全沒辦法將賀蘭的話聽進去。
「廢話,我當然不是鬼,喂!你到底要把我的骨頭拿着多久?」
那可是證物耶,她可不希望辛苦挖出來的證物,被一個半夜不睡覺的冒失鬼給毀了。
「這是妳的骨頭?」
他細眼看去,只看到一張髒兮兮的臉蛋,而且半邊臉都叫長發遮住了,只看到一隻黑漆漆的眼珠,半個鼻子、半邊唇。
不過看起來年紀不大,似乎給他當妹妹也嫌小,想到她剛剛還自稱老娘,他就覺得有些吃虧了。
賀蘭將那根人骨在手中轉了一圈,送到她面前去,「物歸原主。」
「不還我你留着當紀念嗎?呿!」
她伸手一搶過,人就消失,賀蘭大奇,連忙探頭去看,只見坑裏有具半開的棺材,還有一個木箱子,原來剛剛那個姑娘就是站在木箱上跟他說話。
她其實也沒有消失不見,只是跳下木箱而已。
一隻啃了一半的烤雞被扔在一旁的竹籃子裏,裏面還亂七八糟的堆了一些槌子、尖錐、麻繩等等的東西,不知道是做啥的。
見那姑娘探身伸手在棺材裏撈了撈,隨手丟上來一個東西,賀蘭轉頭去看,終於明白這滿地的白骨,都是她扔上來的。
「姑娘,妳三更半夜跑來這挖墳,會不會太擾鬼清夢啦?」如果是要盜墓偷東西的話,也該挑個氣派點的墳坑吧?
以目前的情況看來,她是在盜墓沒錯吧?還帶了點心來呢!
「就是要挑三更半夜起大霧來挖這墳才有用。」她哼了一聲,又說:「我跟你說這幹嗎?滾你的,別妨礙我做事了。」
「當然要跟我說,這裏算我的轄區,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都得查清楚、弄明白。」
知縣是父母官嘛!遇到有人盜墓,壞人屍骸還不聞不問的話,那也算瀆職吧?
「你的轄區?」
她站起來,伸手在半空中一拉,那團綠色的火就飛到她手中。
賀蘭這時才明白,原來那團火光是以黑線吊在樹上,牽到坑裏,固定在一塊石頭上,黑線在黑暗中看不見,所以他們才會以為是凌空。
那團綠火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不過就是紗囊里裝了螢火蟲罷了。
「瞧瞧是誰說這種大話,呵呵,你的轄區?」她輕斥一句,「別笑死我啦!」
「有什麼好笑的?」原來她拿火是要照他的臉,看他的樣子。
「你三更半夜還在這裏晃,一定是為了趕路,既然要摸黑趕路一定是有要緊的事要辦,是吧?勸你少管別人的閑事,快滾你的吧。」
「話是沒錯,可是既然叫我遇上了這麼古怪的事,沒弄清楚我是不會走的。」
「不過你的同伴已經走很遠了。」她一皺眉,一臉不耐煩的說:「他怎麼還在叫?」
「當他練嗓門就好。」他乾脆直接盤腿而坐,道:「說吧,妳要是不交代清楚,我可是會把妳送官的。」
「哈哈。」她忍不住大笑,「你要把我送宮?好吧,那你稍等,天亮之時會有官府的人過來,到時候你再去跟他們告狀吧!把我送官?哈哈。」
看她笑成這樣,賀蘭也知道送官這兩個字大概不對她構成威脅吧。
「沒什麼好笑的,我說把妳送官就是送官!」他可是縣太爺,如果連一個盜墓賊都擺不平,那他還需要混嗎?
「好啦,隨便你,這世上就是有這麼許多愛管閑事的人。」
其實他這麼啰哩巴唆的妨礙她,應該是她把他送官才對吧?不過她天生器量大,懶得跟人計較。
「我不是愛管,我是不得不管。」賀蘭伸出手指頭,認真的搖了搖,「所謂食君之祿,分君之憂,忠君之事嘛!」
她一愣,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我第一次聽見人家管閑事的理由這麼好笑。」
「不會呀,很正當呢。」他也一笑,隨即說:「忘了告訴妳,我是興國的新知縣。」
「新知縣?」她的聲音腥話渭猓帶了一些興奮的語氣,「你是賀真?!」
只見她跳上木箱,手腳並用的爬上來,眼裏閃着興奮的光亮。
「妳幹麼?」瞧她那麼興奮的樣子,還擺出餓虎撲羊的姿勢,讓他有些小生怕怕。
不過她上來之後,他才注意到,原來她個頭這麼小,奇怪的是嗓門卻那麼大。
「原來你是賀大人!久仰久仰了!真沒想到,我居然有這個榮幸跟你說話!」
雖然半邊臉被頭髮遮住了,但她另一邊的臉可就寫滿了崇敬和佩服,「虎台寺的奇案您破得太漂亮了!」
「大夥知道您要來,都開心激動的不得了!您是當朝有史以來最傑出的御史,您破過的案子、翻過的冤獄難以計數,您……」
她兩隻小手抓住了他的手,用力的握着、搖着,一臉的興奮樣,賀蘭忍不住在心裏想,她要是有尾巴的話,恐怕也在大搖特搖吧。
「夠了、夠了,也沒那麼偉大啦!只是隨便弄弄,結果就破了案子,也沒什麼。」
雖然賀蘭的臉皮很厚,但人家把自己誇成這樣,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您太客氣了。」真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幸運,在這樣的夜裏,能跟這個偉大的奇人有這番偶遇和對話。
她現在有點氣自己剛剛對他說話不客氣,她應該要恭恭敬敬的才對。
「現在妳可以告訴我,妳到底在做什麼了吧?」早知道亮出知縣的身分能得到熱烈響應,他應該在身上掛個牌子,讓所有的人都看得到。
「我在做煮骨的準備。」她必恭必敬的說,「我是興國府衙里的仵作。」
他瞪大了眼睛,「仵作?!妳?我不信,妳唬我呀,妳明明是個女的!女人怎麼能當仵作呀?」
她不但年紀幼小,而且還是個女的,她會是仵作?會不會太草菅人命……還是說屍命比較妥當?
「大人,去年我曾寫信給你,和你商討一樁死後灌毒製造冤獄的疑點,你當時可沒說女人不能當仵作。」
而且他還稱讚她的發現,並且嘉勉她,說她恐怕是當朝僅見的天才型仵作。
開玩笑,她三歲就會分辨溺水而死和死後被投入水的屍體的差別了,許多仵作老得鬍子都打結了,還無法分辨呢。
「呵呵,是嗎?我這麼說過嗎?」他搔搔頭,含糊的帶過去。
賀真也真是的,既然跟興國的這個怪丫頭仵作有點小交情,應該先跟他說一聲的嘛!
「自己說過的話又怎麼會忘記?」她一臉懷疑的看着他,開始考慮自己該不該因對方自稱是賀真大人就相信他。
「我是貴人嘛!貴人的記憶力都不好,呵呵。」賀蘭趕緊轉移話題,「妳說要煮骨,煮這副屍骸嗎?煮他幹麼?」
能吃嗎?要真吃下去的人不是瘋子就是變態,他看這丫頭怪裏怪氣的,恐怕異於常人也說不一定。
看她不說話,臉上的表情換成了冷漠加上輕蔑,不知道自己是說錯了什麼話,於是他連忙補救一下,「妳摸黑工作這麼辛苦,怎麼不點盞燈或是火把的?用螢照瞧的不吃力嗎?」
怎麼說也算是自己的手下嘛!先建立良好的主從關係,他這個知縣才會當得輕鬆快樂。
她哼了一聲,身手利落的跳回坑內,「我懶得跟騙子說話!」
這人一定是知道賀大人被貶到這裏,想冒着他的名氣大,在正主子沒來之前,到這來招搖撞騙。
哼哼,不過說沒兩句話就泄了底!
要是賀大人的話,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她煮骨是為何,特地螢照又是為何?
這個大騙子惹火了她,她最討厭人家說謊了!
賀蘭一臉無辜的喊冤,「欸?我怎麼會是騙子?」
「哼!」
回答他的是一聲重重的悶哼,還有一根臂骨,從天而降,敲中了他的頭。
難道這丫頭已經識破了他並不是賀真的事實嗎?
真是糟糕呀,他才剛來,連衙門都還沒進去,就已經被人識破了?!
這時候,她又爬回地面上,大剌剌的說:「手伸出來!」
賀蘭也下知道自己幹麼照做,但他還真的乖乖伸出了手。
匡啷匡啷幾聲,他的手被上了鏈,他不禁驚訝,「這是幹麼?」他是知縣,不是犯人耶。
「算你運氣好!姑娘這副手鏈從沒銬過犯人,你可是第一個。」她怎麼能容忍一個大騙子冒充她最崇拜的人,到處去招搖撞騙,破壞名聲?
他苦笑一下,「那我是不是該包一個紅包給妳?」
她瞪他一眼,用手上的骨頭在他頭上敲了記爆栗,「想賄賂呀?門都沒有!」
「喂!那是死人骨頭呀!」居然拿死人骨頭在他頭上亂敲亂打,晦氣死了!
他要是因此而衰事連連,那都是她害的。
賀正學有些心焦的在書房裏踱步,不時摸着鬍子,長長的嘆口氣。
坐在太師椅上的賀夫人一邊垂淚,一邊搖頭。
「哎呀,夫人,妳別難過了,總是會有法子解決的。」
「我就怕這事越鬧越大,到時無法收拾,那該如何是好?真兒他、他從來也不是這麼不負責任的人呀。」
會是那個意外勾起了他心裏的陰影,這個打擊讓他作出了最壞的選擇,所以他才走了,遲遲沒有回來嗎?
他從來沒有離開超過三天的,這一次卻整整兩旬的時光不見蹤影,直到派令下來,一定得上任之後,不得已才讓蘭兒出門。
「現在就只能希望蘭兒頂得住,而我們能及時找回真兒。」賀正學嘆了一口長氣,「我倒不怕找不回真兒,只擔心蘭兒露馬腳,他的個性,唉……他的個性。」
成不了大事的呀,如今把一家安危的重擔放在賀蘭肩上,他自己也是擔心得很呀!
「要是蘭兒像真兒那樣,咱們也就不用擔心了。」
賀夫人不禁埋怨的說:「老爺,你又說這話對蘭兒不公!」
因為弟弟實在太優秀了,所以當哥哥的被一比之下就顯得一無是處,這種話她已經聽得太多,沒想到連自己的相公都這樣!
要是給蘭兒聽見了,一定會使他難受的。
「夫人,妳也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哎呀,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真兒的病,唉……」
賀夫人哭道:「都是我不好……如果當年、當年我能把孩子們看好,今天也不會發生這些事!」
「夫人,這麼多年了,妳還是想不開,那不是妳的錯,當然也不會是真兒的錯,唉,你們就是想不開。」
他眼裏泛着淚光,想到十多年前那場意外,他就心痛不已。
「老爺,其實我心裏想着,要是這次真兒回不來了,咱們、咱們就、就別勉強設法,硬要他回來。」她強忍着心痛,說出了這個在她心中有了好久好久的想法。
她哭着說:「有蘭兒就好了。」
「夫人,妳怎麼這麼說?妳明明知道咱們該留住的是真兒,該送走的是蘭兒!」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我實在不想讓真兒痛苦下去,蘭兒他什麼都不知道,或許這樣比較好……」
「夫人!」他用力握住她的手,「真兒一定要回來!我們得做對的事,至於蘭兒、至於蘭兒……」他哽咽着,「他早就該走了。」
「相公!」她哭倒在他懷裏,「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我已經請諸葛琴操過去興國先幫蘭兒,他是真兒最好的朋友,他一定幫得上忙的。而且,我不是答應過妳,我們一定會陪在蘭兒身邊的嗎?」
「老爺,那我們為什麼還不去呢?」她期盼着說:「現在就去看看他吧。」
「過陣子再說,我們現在去,蘭兒會覺得奇怪的。」他摸着妻子的手安撫着,「妳放心,一定不會有事的。」
賀夫人哭道:「我真希望真兒回來了。」
賀正學又是一聲無奈的長嘆,「我也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