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凝香一走出碧水居,江子滔立刻迎上前來。
“凝兒,你哭了?”江子滔眼裏儘是心疼不舍。“奶奶欺負你了,我找她討回公道去。”
凝香使力拉住衝動得真要上前找江老夫人理論的人,激烈哭過的眼有點畏光,她主動抱住他的腰,將整張臉埋進他胸瞠里,深深吸進他的氣息,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又有決堤之勢。
“凝兒。”江子滔攬緊了她,她無血色的唇、紅腫得如核桃似的雙眼,令他看得心都要撕裂了。
“對不起。”
低沉沙啞的三個字像利劍般直刺進他胸口。
她在道歉,為無法成全他和蘭兒而道歉。
這一刻,江子滔痛恨死了自己的自私,他竟讓他愛的人如此委屈。
秋風吹動竹葉的沙沙聲陣陣入耳,他們就這麼相擁着,任拂過竹林的風環繞在他們周身,輕揚起髮絲和袖擺。
一個是情意早已深許的好妹子。
一個卻是鶼鰈情深的結髮妻子。
他該怎麼辦?
他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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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一個人喝悶酒,小心酒入愁腸愁更愁。”俊俏風流的男人不顧好友緊揪着的眉頭,自顧自的落坐,夾了菜就往嘴裏送。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江子滔面色不善。
“小二哥告訴我的啊!好酒!”沈夏山自動自發地倒酒,舉杯喝了口后,連連稱讚。
“是哪個夥計這麼嘴碎?”江子滔臉色一沉,滿滿的一杯酒又一口全下了肚。
“別想找人家麻煩,人家擔心你,端的是一番好意呢!”沈夏山微笑自若地吃喝着,彷彿面對的是再怡人不過的景緻,而不是他苦哈哈的臭臉。
沈夏山是本地大地主之子,江家和沈家素有交往,而江子滔和沈夏山兩人年齡相當,兼有同窗之誼,偶爾會一同上同慶樓餐敘,夥計們自是沒有不知的。
“沒想到向來對任何事得心應手的你,也會有如此消沉的時候。唉!紅顏皆禍水啊!大婚後便見你愈來愈春風滿面的,今日這般莫非是和嫂子吵架了?”沈夏山頗自得其樂地揶揄着,他會這麼說是篤定生意上之事根本不會對江子滔造成如此大的殺傷力。
“閉嘴好嗎?”江子滔狠瞪他一眼。
“啊!猜對了。”沈夏山雙眼一亮,完全無視好友惱恨的眼光。“我說子滔,女人家哄哄便成,你怎麼讓自己落到這步田地呢?”
“說的比唱的好聽,你以為每件事都像你那群妻妾會搞的芝麻小事般好處理嗎?”江子滔斜睨他一眼。
“這麼嚴重啊!”沈夏山揚了揚眉,“這可有趣了,說出來聽聽,讓兄弟我為你參詳參詳。”
江子滔驀地瞠大微醺的眼若有所思的瞅着他。
夏山有一妻三妾,他對女人向來吃得開,在女人堆里總是十分風流快活。
也許他是老天爺派來拯救他離開水深火熱的,畢竟他剛剛才在心裏哀聲求着老天爺告訴他該怎麼辦,不是嗎?
“夏山,你娶了三個妾,嫂子都不吭一聲嗎?”江子滔問得認真。
“嫂夫人不高興你想納妾啊!”沈夏山似笑非笑地揚了揚濃眉。
“別用問題來回答我。”江子滔皺眉。
“呵!我可不是用問題回答你,我用的是略帶感嘆的肯定。”見了好友眯細了眼的不耐,沈夏山幾乎失笑出聲。
“好,好,說就說。唉!不吭一聲?怎麼會不吭一聲呢?連連吭了好幾聲呢!”他好整以暇的以杯就口,態度是慣有的從容不迫。
“說詳細點,你曉得我不是只要知道她吭了幾聲。”江子滔繃緊了下巴。
沈夏山好笑的看他一眼,接着道:“又哭又鬧的,直央着我別娶,等到知道她的哭鬧是影響不了我的以後,便冷冷的待我,連床榻間都不理睬我呢!”
“真的。”江子滔想像着凝香在床榻間不理會他的模樣,眉頭蹙得更深,下巴綳得更緊。“那你怎麼辦?”
“怎麼辦?”沈夏山挑高一邊濃眉。“她那樣對我,我乾脆也鐵了心,新婦一進門,連着一個月冷落她,連房門也不進,後來她還不是乖乖的來找我認錯。之後,我送了她一些珠寶新衣,哄了哄她,過沒多久習慣后,兩人稱姊道妹的,親得比和我這相公還親呢!”他的言下之意頗為自得。
是嗎?事情當真這麼簡單,只要習慣就好嗎?
但她們那些是尋常女人、庸脂俗粉,哪裏比得上凝兒的溫婉綽約、蕙質蘭心?
她有主見不會輕易受人欺哄,他也想像不出來她會為偶爾賞賜的珠寶新衣而被左右的樣子,他的凝兒是獨一無二的。江子滔驕傲的想着。
“哎呀!我瞧你這樣傻傻的喝下去也不是辦法,聽說怡伶院裏新來了幾個姑娘,你陪我去瞧瞧吧!”沈夏山不由分說地拉了他起身。
“別拉我!要去你自己去,凝兒還在等我。”江子滔虛弱地想掙脫他的手,內心疑惑着他的手勁怎麼突地變大了。
“嫂夫人?唉!你就是太在意她,才會成了這副沒用的樣子。”他這兄弟平時不愛女色,這會兒又給剛娶進門的媳婦壓得死死,這虧豈不吃大了?他怎能坐視不管。
“來,我帶你去解解悶、快活快活,怡伶院裏的姑娘一個個俏得很、媚得緊,別說什麼煩惱事,一會兒保證你連嫂夫人是誰都記不得了。”
容不得江子滔說不,沈夏山半揪着他上車,華麗的馬車緩緩地駛向城內有名的萬花巷。江子滔被半強迫地推進了怡伶院,而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們急急忙忙迎了上來,哪還有他推拒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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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人,少夫人,少爺回來了。”
“回來便回來,瞧你慌張的。”凝香放下手中的書卷,深知自己遲遲不睡,為的便是等他,早上他匆忙地出了門,沒有騎雪兒也沒有交代行蹤,夜深了仍未歸,她有點擔心。
“少夫人您不知道,少爺在門口硬是不肯進來,要少夫人您出去呢!”雪青微喘着氣道。
“為什麼?”
“這個奴婢也不清楚。”雪青猛搖頭。
帶着滿腦子的疑惑,凝香和雪青移步往浮月山莊門口,門房江全連同江勇、雲裳幾個向來不錯過好戲的僕人,早圍繞在一旁候着。
即使狼狽的被揪住衣襟,沈夏山仍就着月光將凝香打量個仔細。
好個嫂夫人,沒有他妻子的嬌和小妾們的媚,但那盈然綽約的風韻卻硬是將她們全比了下去。
“子滔,你這是……幹什麼?”瞧着他粗魯的揪住人家衣襟,凝香略帶錯愕地眨了眨眼。
“嫂夫人,你相公醉昏頭了,快叫你相公放了我啊!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喝醉了?
“子滔,快放開人家的衣裳。”凝香舉步上前,而人濃冽的酒味侵入口鼻,她皺着眉頭對江子滔說著,在聞到他身上隱約傳來的脂粉味后,心下猛地一沉。
江子滔沒聽她的,瞪着沈夏山的雙眸更加狠猛。
“好,好,我知道了,我說便是了。”沈夏山狀似無奈的垂下嘴角。
“我家相公要你說什麼?”她木然地偏頭,面對這個全身衣着更形凌亂的男人。
“他是要我說,去怡伶院完全是我的意思,雖然他一身女人的脂粉味,但可沒做半點對不起嫂夫人的事。這樣總行了吧!”最後一句他是討好地對着好友說的。
“凝兒……”江子滔大着舌頭,眼裏滿是期盼的望着她。
“我知道了。”凝香的口吻顯得無動於衷,彷彿不幹己事。“凝兒!”江子滔激動得再度揪緊沈夏山的衣襟。
“嫂夫人,你就行行好信了我這回吧!子滔已經花了一大筆冤枉錢,你再冤枉他,他就真的太冤枉了。”沈夏山哇啦哇啦叫着。
“花了一大筆冤枉錢?”凝香微揚了揚秀眉。
“是啊,為了不讓怡伶院裏的姑娘們近他的身,每個人賞十兩,而連同老鴇,足足有九個人呢!”想到這個,他就氣悶,雖然嘗盡好處佔盡便宜的是他,席間足足讓八個娘們伺候得樂不思蜀、心花蕩漾,但那不是他本來的目的啊!
凝香錯愕地凝望着他,不知該大笑還是該皺眉,而原本靜默一旁的觀眾嘩然出聲,霎時討論聲四起。
可以想見的是,這事是明兒個早上最新鮮的話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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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賞十兩,你還真是大方啊!”安穩地窩在丈夫懷裏,凝香好笑地調侃着。
江勇和江全半扛着江子滔進來時,他根本就是半清醒狀態,吐了一大堆,沐浴梳洗后,再灌下解酒茶,折騰了大半夜的,總算又像個人了。
“你都不知道那些姑娘有多可怕,嘴巴動不動就湊過來,手動不動就要剝我的衣裳,推開一個另一個又馬上黏了上來,我怕極了。”江子滔調整姿勢,讓兩人偎得更緊密些,進退自由的手像有自己意識般在她背脊間游移愛撫。
還是凝兒好,他愛看她素素凈凈的姣美臉蛋,愛聞她清清暖暖的自然馨香,愛抱她溫軟柔潤的纖巧身子,她就是他要的,沒有別人可以取代。
這樣的心情,夏山是不會了解的吧?
“既然可怕還不快回家來?”凝香微嗔。
“夏山存心要整我,那些女人全纏着他去了,他便猛灌我酒,我原本就想喝醉的,也就一杯接着一杯,沒有推辭。”他愈說口氣愈顯落寞。
“借酒澆愁?”她訝異道。
江子滔靜默不語。
“不說這個,開雲山見雲寺里的渺音師太,是奶奶舊時的摯友,明日我要過去見她,順道上上香,為大夥祈祈福。”不想入睡前的氣氛過於緊繃,凝香隨口道着明日的行蹤。
“我陪你一道去。”
“有點遠,可能要花一天的時間,你當真要跟我去?”
“嗯!就我們兩個一同去,不要有別人。”江子滔攬緊了她,在這樣煩惱糾結、充滿矛盾的時刻里,格外懷念起而人偕同出遊的歡樂時光。
溫柔霎時滿滿地填充心房,凝香柔聲道:“好,就我們兩個一同去,現在我們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
“好!”像個得到自己想要的玩具而心滿意足的小孩,江子滔調了個舒服的姿勢,不一會見便倦極地沉沉睡去。
他粗沉的呼吸就呼在耳邊,凝香卻深陷於自己的思緒里。
大夫人篤信佛,所以陳府中有一座佛堂,有一段時間裏,她喜歡待在不時充滿檀香的佛堂里,隨手翻着佛經研讀着。
她是個心思縝密的人,早知道陳府不是留一輩子的地方,會考慮出家禮佛,除了對佛學有一份喜好外,更因為娘。
她希望藉由自己的修行,幫忙減輕娘的罪孽,這是她唯一可以為娘做的。原以為結束這個婚姻,報了陳老爺的恩情后便能了此心愿。
但世事豈會盡如人意?
“你要看破紅塵、要求去,要伴青燈古佛,你不說,奶奶不能理解,但不讓你一試的話,你可能抱着這個想法怨着奶奶一輩子。可佛也是挑人的,伴在他身邊的也得是有緣人才行,開雲山見雲寺里的渺音師太是我年輕時的摯友,你去給她瞧瞧,她說你與佛有緣,贊成你出家,我便不留你。你們這三個孩子的事就暫且擱下,等你明日回來了再說吧。”在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后,江老夫人是這麼說的。
凝香半支起身,盯着枕邊人鬆懈而略顯蒼白的容顏。
原是陌路人,卻因緣際會地相識。
不是夫妻,卻同床共枕。
她輕撫着他的眉、他的頰、他的唇,在心裏喚道:對不起!我不是存心令你如此懊惱,如果可以我寧願你沒有愛上我。
她偎上他的胸膛,聽着他沉穩的心跳,內心明白他是自制力極強的人,若不是惱到了極點,不會輕易放縱自己沉溺酒中。
當她瞧見他央求她相信的眼神,當地明白他為了不讓她誤解、不令她難過而做的一切,除了竊喜更多的是心疼。
子滔啊子滔!你教我如何離得開你,我是如此、如此的愛你啊!凝香在心裏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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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兩人梳洗完畢,正要一同向江老夫人請安去,雲裳卻告訴他們江老夫人和薛瓊蘭一同參加城西謝府的花宴去了。聞言,江子滔未置一詞,僅私下疑惑着,奶奶不是向來不喜歡蘭兒嗎?竟會主動帶她出門去玩。
開雲山位於京城東南郊,兩人騎着雪兒行至山腳下,便寄了馬兒步行上山,明知這樣會花掉一整天的時間,江子滔卻心甘情願得很。
一路上,他們聊着山莊、聊着布莊的種種趣事與雜事,江子滔侃侃而談着他曾遊歷過的山川美景,話里不時暗示着有天要攜她舊地重遊。
既非初一又非十五,也不是什麼重大節日,見雲寺里僅幾個人在上香求佛,兩人上了香后一同見過渺音師太,而後凝香陪同渺音師太進了禪房,半晌后才出來。
“見你每到一處皆念念有詞的,你許了些什麼願?”
等待用午齋的時間裏,兩人至寺后的花園菜圃中漫無目的閑逛着。
“真的可以說嗎?”他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怎麼,不能說嗎?”
“說了你可要幫我達成心愿。”
“我若幫得上,又怎會不幫?”凝香嫣然巧笑。
“你若是存心不幫,任是誰來都幫不成的。”江子滔顯得語重心長。
“到底是什麼心愿啊?”凝香揚起秀眉。
“我求他們讓我們攜手同老,別讓你離開我身邊。”江子滔深情款款地注視着她。
他眸里的熾情激蕩着她的心湖,也呼喚着她對他不斷擴充的愛意,她怎麼會以為她真能無悔的離開他呢?凝香在心底苦笑。
“你同渺音師太後來又談了些什麼?”江子滔隨口問着,而後像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臉上表情倏地僵住。
凝香斜覷了他一眼,不懂他為何突然板著臉不高興。
“我不許你出家。”江子滔手握成拳,唇抿成一直線。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就奇怪着奶奶幹嘛特地要她來探望渺音師太。
“我沒有要出家。”凝香柔柔道。
“你敢說你原先不是這麼打算的?”江子滔雙眸炯炯的緊盯住她,射向她的兩道厲光幾乎是憤恨的。
凝香緘默不語。
“你真的要到這種偏遠的鬼地方?”江子滔瞠大雙眸,滿眼的不敢置信。
她竟打這種主意,不但要離開他,還要到這種絕六欲滅七情的地方,徹底斷了對他的情緣,只因他必須娶蘭兒,只因他不能專心待她一人,她對他便毫不留戀?
“別侮辱佛門聖地。”凝香顰眉輕斥。
“你們到底說了些什麼?”江子滔不自覺大聲了起來,“我警告你,我絕不接受你們任何該死的協議。”
“沒有協議。”凝香飛快地道,以穩住他幾近失控的情緒。她早發現任何關於她要離開的事,都會讓他失了平常溫文爾雅的形象。
他害怕她離開,為此飽嘗煎熬,而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你被拒絕了。”江子滔陡地放下一顆心。
“嗯。”
“你原就連試都不該試,不,你是連想都不該想。”他如往常般環緊她的腰,緊得再多用力一分她便會不舒服。
不遠處,寺里傳來的鐘聲宣示着午齋的時刻,如果不是怕她餓着了,這見雲寺他連一刻都不想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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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太,弟子——”
“什麼都不用說了,你隨你的夫婿回去吧!”
“可是師太,弟子盼望一心向佛……”
“研讀佛理修身善性,可出家,你塵緣未了、六根不凈,斷然是沒這福分了。”
“可是師太——”
“無用多言,各人有各人的因果與福報,你就安心過你的日子吧!”
渺音師太的話斷了她一心為自己設想好的後路,她卻頓感安心不已。
像蔽日的浮雲散去般,一切都已明晰,她會留下來,但他必須知道她是冒牌的代嫁新娘,他可能會很生氣,但他不是記恨之人,他還是會要她。
然後,她會再問一次:你可以為我放棄蘭兒嗎?
他的答案若仍是否,她會苦苦、苦苦的哀求他。
她知道她這麼做實在太自私了,蘭兒先來她後到,她不好過,蘭兒豈不更加難堪?
但她無法讓齣子滔,就算只是極微小的一部分也一樣,她就是無法,連試都不願試。
可若是子滔堅持不做負心人呢?
唉!那便還是糾結難纏的死結一個,費盡思量也解不開的那種。
用完素齋,她說服他休息了會,避過陽光最熾熱的時候,這才攜手下山。
這趟下山非但不如來時般不疾不徐,也沒趣事軼事可談,更無笑聲為伴。
連續走了一個多時辰,日已偏西,正是陽光最怡人的時候,行過一株古樹,古樹的枝椏上吊了個鞦韆,凝香頓住不走,緊牽着她手的江子滔回頭,疑惑地看她一眼。
“我累了。”
江子滔僅是揚眉看着他。
“你打算一直不跟我說話嗎?”她語帶些微委屈、無奈。
“我天殺的有最好的理由不和你說話。”他猛地爆發了。“你說話了。”凝香指着顯而易見的事實。
“對!我該死的總是對你沒轍,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他從齒縫中迸出話來。
“你最近好象常常說……不是很合宜的話。”她輕攏眉頭。
“對!而你以為誰有那麼大的本事做到這個。”江子滔怨瞪她,為她尋着能棲身休息的地方,一眼見着了鞦韆他拉着她坐上,在發現一旁還容得下他后,他也擠進鞦韆里環着她的肩,有一下沒下的搖蕩着。
“子滔。”凝香輕喚了聲,“你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
“哼!”
“我也不知道該拿自己怎麼辦。”她落寞的說。
兩人靜默了片刻,鞦韆微盪着,不時傳來因兩人重量而發出的聲音。
“你在想什麼?”凝香斜眼瞥着他凝重的神色。
“我在想回去第一個要找的是奶奶,第二個要找的是蘭兒。”
“你找奶奶做什麼?”
“找她算帳啊!昨天害你哭了不說,竟然還介紹你來找師太。”他恨恨地將手中把玩着的枯枝一把折斷。
“你不能那麼做,那是奶奶啊!”凝香望着在他手中斷得乾脆的枯枝。
“是誰都一樣,誰都不能從我身邊帶走你,幫凶一樣不可原諒。”他抿緊雙唇,將手中枯枝丟得老遠。如果所有煩惱也能像這樣斷得乾脆、丟得老遠,那該多好。
那麼找蘭兒所為何事呢?凝香想問又不願問,她沒問,他也沒說。兩人又是一陣緘默。
“說個故事與你聽可好?”
原以為這件事將一輩子跟着自己,直到她沒入塵土,但現在卻渴望找個人傾訴。
為什麼?是狠狠哭過一場的關係嗎?
江子滔不置可否,凝香自顧自的道:“二十一年前,蘇州城郊有一戶人家,主人是個秀才,雖無半點富貴,滿身的才氣卻讓他好運地娶進蘇州第一才女。婚後一年,他們生了一個女娃兒,一家三口和樂融融。”
凝香微瞥他一眼,注意到他其實凝神在聽着,便繼續道:“平凡但幸福的日子就這麼過了十年,秀才不顧妻子的反對下,迎進新婦,隔年新婦產下一個孩子,才女冷眼看着丈夫和另一個女人圍繞着他們的孩子溫暖地享着天倫之樂,她完全無法控制心中蔓延的嫉恨,於是,幸福至此結束。”
“發生了什麼事?”江子滔板著臉問,忽地覺得心情沉重了起來。
“才女放了一把火燒了房子,火勢蔓延得很快,逃出大火的只有年方十二歲的女兒。而她之所以命不該絕,是因為她一心只想玉石俱焚的母親,終究忍不下心看自己的女兒葬身火海。”
“老天!”他驚呼,因為陡地明白失火的原因。
凝香僅是回以慘淡一笑。
“那麼那個女孩呢?”
“蘇州城裏陳府的老爺恰巧下鄉收佃租,路過那處,將她帶回陳府,她便陪陳老爺年方十歲的女兒讀書玩耍,直到三個月前她的小姐嫁人。”
他恍然大悟,“我了解了,這就是你為什麼不能接受蘭兒的原因了。可是你那位丫環的娘實在太過偏激,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的。”
“那是我娘。”
江子滔筆直地望進她眼裏,靜默了會兒。
而後從她乞求諒解的眼光里,他明白了一切。
“你是說,你是陳府的丫環,不是小姐。”他面無表情的點頭道。
“三個月前小姐被迫嫁你,但小姐已有意中人,為了圓這個婚約,便由我代嫁。”凝香將所有真相告知。
“你們愚弄了我們。”
“我很抱歉。”凝香幽然道。
由江子滔不動聲色的面容,她無法明白他的心裏做何感想,但卻發現自己被突地緊緊摟在他懷裏,幾乎無法順利呼吸。
天啊!天!他在心裏吶喊着。
“這才是你為何一開始便要我休了你的主要原因,對不對?”內心激騰翻湧的情緒完全失控,他抱緊她,緊得幾乎想把她揉進他身體裏。
“嗯。”她的淚很快的濡濕了他的前襟。
“可是你失策了,因為你愛上我了。”
“嗯。”
“你一定很痛苦,我們這麼相愛,你卻要用盡辦法離開我,不光是因為代嫁的原因,更因為你母親帶給你的陰影。”
“我真的很抱歉。”她的聲音因哽咽而模糊。
“你這個傻瓜,你對我說什麼抱歉,你這個大傻瓜,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對不起。”
“你從頭到尾都是委屈的一方,都是身不由己的那一個,你同人家說什麼對不起,你……你是存心要我心疼死嗎?”他顫抖着撫着她的發,眼底隱約泛着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