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月亮的光華緩緩隱去,天邊的雲層漸漸泛白,守城的士兵疲累的靠着城牆打着瞌睡。

此刻的杭州城一片靜謐。

一道纖細的人影負着一個包袱,從遠方的屋頂飛越而來,身乎矯健的攀上城牆,再迅速的從另一邊溜下。

寒風揚起了她子夜般漆黑柔順的髮絲,輕輕貼在笑呵呵的財神爺面具上。

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腳印最後消失在湖邊,戴着財神爺面具的人躍上了沾滿霜雪的樹,在林中跳躍着離開。

在天色完全光亮之前,她來到一座破敗荒廢的山神廟外,沉重的呼吸聲和打呼聲爭相從半倒的門裏傳出。

由外頭隱隱約約可以看見裏面橫七豎八的躺了不少人,用來取暖的火堆已經熄了,圍着火堆而睡的人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沒有一件保暖的衣服或是鋪蓋,只能用稻草禦寒。

「喂,都起來了,財神爺來了。」來人站在門邊高喊一聲,聲音出乎意外的清脆動聽,還帶着三分任性和七分倔強。

由聲音不難聽出,這個財神爺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

廟裏蜷縮成一團的乞丐們紛紛驚醒,睡意濃厚的臉上還帶着驚慌的表情,以為又遭到官兵驅趕。

近來朝廷派了巡撫到杭州巡視,杭州知府為了呈現杭州安定繁榮,將城裏的乞丐和窮人全部都驅逐到荒涼的城郊。

「接銀子了。」她手往背上的包袱一抓,將整個包袱扔進廟裏。

包袱砰的一聲落地,幾錠銀子滾了出來,廟裏的乞丐們雙眼發直,爭相撲過去搶,一下子就搶成一堆。

總算輪到他們這窩乞丐了,這個很有名的俠盜財神爺終於眷顧他們。

「別搶,人人都有份。」財神爺不高興的說,「我算過了,你們一共十八個人,裏面有一百八十兩,一個人拿十兩可以過很久了。」

銀兩就在面前,誰還管財神爺仍站在門口,也沒空管她說了什麼。

「我說別搶,一人十兩。」居然沒人理她!「喂,我在跟你們說話。」

她不耐煩的踏進廟裏,隨手撿起一根斷在地上的椅腳,砰砰砰……的連打過去,十八聲之後,每個乞丐都抱頭叫痛,無暇去管地上的銀子了。

「叫你們別搶聽不懂嗎?真是賤骨頭,好好說你們不聽,非要人家動手才肯乖乖聽話。」

她用手上的椅腳指着一名身材壯碩的乞丐,「你來分錢,要分得公道,否則你就沒份。」

「是,財神爺。」他愁眉苦臉的說,原本還以為自己比較強壯,可以多搶一些銀子,沒想到財神爺不是銀子放下就走,還要監督他們分錢。

「謝謝財神爺。」廟裏的乞丐們感激的將銀子握在手裏,都覺得心頭暖呼呼的。

「記住了,有人問你們銀子怎麼來的時候,要怎麼說?」她的聲音充滿得意和成就感。

大夥異口同聲的說:「財神爺給的。」

「嗯,就是這樣。」她滿意的點點頭,發出清脆且得意的笑聲,跟着轉身離去,身子迅速消失在逐漸發亮的天邊。

只有雪地上留下的足跡和握在手裏的銀子能證明,財神爺真的來過。

「天快亮了,得趕緊回去了。」

送完銀子后財神爺心情特別好,就像臉上那笑呵呵的面具一樣。

師父說得好,天生我才必有用,每個人專精的地方都不相同,不需要去跟別人比較,再怎麼不起眼的平凡人都一定有他的用處。

不過雖然她當小偷當得很樂在其中,卻有一個不愉快的地方,那就是不能炫耀。

不能公開讓人家知道她有多棒,實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如果大家知道那個讓官府頭痛的財神爺,就是才女蘇抹麗,會怎麼樣呢?一定很有趣。

想像着眾人又震驚又惋惜的表情,她忍不住感到一絲得意,可惜的足她只能想像,不能真正過那種癮。

蘇抹麗熟練的回到杭州城,在確定沒人跟蹤后,才繞着圈子接近自己家。

小心駛得萬年船,這是師父一直不厭其煩叮嚀她的話。

不管是當上匪還是當小偷,師父都很有心得,並且了解「小心」這個要訣是干好一切壞事的基本守則。

而她一直都很聽話。

杭州城裏最有名的媒婆就是錢大嬸了。

只要有錢,不管你家的閨女缺了腿,或是你家的兒子少根筋,她都能找到合適的對象。

卓玄微到了杭州城后,第一個拜訪的就是她。

此刻錢大嬸正盯着桌上那錠黃橙橙的金子,大口的吞了口口水,想伸手去拿嘛有點不好意思,不拿快一點嘛,又怕人家收回去。

考慮了一眨眼的時間后,她迅速的伸長手,飛快的把那錠金子握在手裏。

「你說蘇抹麗是嗎?我熟得很,每年我總要到蘇家去說親十幾次,沒人比我跟蘇家兩老更熟了,你來找我真是找對人了。」

剛剛她還一副愛說不說、愛理不理的樣子,沒想到一錠金子就讓她態度完全改變,變得主動又熱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卓玄微點點頭,「關於蘇家的四不嫁,妳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嗎?」

「當然清楚啦!」錢大嬸飛快的把那古怪的規炬說了一遍,「要不是這樣,蘇抹麗早就不知嫁到何處了。」

人長得年輕貌美就是這樣,總會有人不遠千里的前來提親。

看看這個公子好了,俊美得讓人捨不得少看他幾眼,又一身雍容的貴氣,依她猜,不是什麼王爺就一定是個大官。

卓玄微露出一抹笑,「這四不嫁真有點意思。」

「是奇怪極了。」她多嘴的說:「前三種人是多少女人擠破了頭想嫁的,蘇家居然不要,真是怪透了。」

「他們不要權勢、不要財富,也不要才氣。」卓玄微一臉若有所思,「那他們要什麼?」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得先弄清楚蘇家要的是什麼,他此次求親才能一舉成功。

大老遠的跑來,他可不希望失敗。

「公子,這個你就不知道啦。」錢大嬸一臉神秘,「我跟蘇夫人也算是老朋友了,她曾經跟我說過……」說到這裏,她卻突然停了下來,笑嘻嘻的看着他,「人老了就是這樣,記性都差了,真糟糕,蘇夫人跟我說過什麼來着?怎麼想不起來了?奇怪……」

卓玄微大方的再拿出一錠金子,關心的建議,「錢大嬸,這點錢給妳看個好一點的大夫。」

她眉開眼笑的收下。他出手真是慷慨闊氣,不過說幾句話而已,就二十兩黃金落袋,要是幫他說成了親事,那她恐怕就富可敵國了。

她當然不知道卓玄微的金子是在路上「借」來的,反正不花吹灰之力,他當然大方豪闊嘍!

「是這樣的。」她笑得嘴都闔不攏了,「蘇家就只剩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當然希望她嫁得好,雖然蘇夫人沒明說,但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希望未來的女婿家財萬貫,能讓她女兒過好日子。」

「要家財萬貫還不容易!」卓玄微一聽,笑了。

「談何容易呀!」錢大嬸搖搖頭,「公子,你忘了那四不嫁嗎?不是達官顯貴、巨商富賈,要家財萬貫怎麼可能?」

也跟了來、一直站在一旁靜默不語的胡十八搔搔頭,一臉不解,「這麼說起來,那個蘇姑娘不就都不用嫁了?」

「那也不一定。」卓玄微眼睛充滿算計的瞇了起來,「有人可以符合這個條件。」

例如,他。

他既不是達宮顯貴也不是書生才子、販夫走卒,不過他要家財萬貫很容易,「借」一下就有了。

走在人來人往熱鬧的杭州城裏,卓玄微一臉奇怪的四處觀察。

「寨主……不,少爺!」胡十八看他不斷的張望回頭,似乎在找什麼,忍不住感到好奇。「你在看什?在找我們投宿的客店嗎?就在前面而已呀。」像寨主這麼聰明的人,居然還會怕迷路?

不過說他聰明,下山之後好象就沒那麼聰明了,剛剛花了那麼多黃金,結果也沒從錢大嬸嘴裏問出什麼有用的消息來。

「不是,你沒有注意到一件事嗎?」他微微皺眉。

「什麼事呀?」胡十八不解的問。

「你不覺得杭州城怪怪的?」

「沒有呀。」他看了看來來往往的人們,「茶館很熱鬧,路上人也很多,那邊還有抓拿財神爺的佈告。哈哈,這不是我們在嘉興也有看到的飛賊嗎?」原來這個跟他們算同行的飛賊到處作案,連杭州城都光顧了。

卓玄微搖搖頭,「你沒看見路上一個男人都沒有嗎?」這一點夠奇怪了吧!

從錢大嬸家出來到現在,路上一個男人都沒有,來來去去的都是臉有不愉之色的女人。

好象整個杭州城的男人,突然在一個早上全消失不見,只剩下他和胡十八。

「你這麼說,我也覺得了。」胡十八驚訝的附和,「真的一個男人都沒有,這怎麼回事呀?」

他們站在街中奇怪的討論着,一個提着菜籃的大嬸經過他們身邊,冷冷的說:「今天是初一,男人不見有什麼好稀奇的?」

她說這話時一臉憤然不平之色,卓玄微好奇極了,於是跟上她的腳步,禮貌的問:「大嬸,我可以請問一下,是為什麼嗎?」

「你們一定是外地來的,這才不知道。」她看了他一眼,「每月初一,蘇家的小狐狸精會到遠山寺上香,哪個男人不趁機去看她的,哼!真是不知羞恥。」

也不知道她是在罵蘇抹麗還是罵那些男人,總之卓玄微可以確定,杭州城的女人似乎都不喜歡蘇家小姐。

原來全城的男人都看美人去了,難怪都不見蹤影,而女人們都是一副憤然的模樣。

胡十八興奮的提議,「少爺,那我們要不要也去看看呀?」

美到全城的男人都去看,那一定很不得了,他怎麼能錯過呢?

「我找不到不去的理由。」卓玄微一笑。

當然,他也是有好奇心的。

一如往常的,蘇抹麗和季月娥在佛光堂里聽無為大師說經,每個月來遠山寺上完香后,她們都會聽無為大師說法完才離開。

外面的喧鬧似乎不影響無為大師,也影響不了季月娥,而蘇抹麗看來一臉虔誠、專心,心裏卻在盤算着明晚要不要光顧知府大人的寶貝房。

「夫人、小姐……」

侍女桃花的聲音有些慌急的響了起來,一個小和尚跑在她前面衝進佛光堂來,「師父,不好啦,失火了、失火了!」

一聽見失火,三個人都站了起來,無為大師率先開口問:「哪邊?」

「柴房和廚房。」桃花搶着說,「外面亂成一團,夫人,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到處都是人,有的人是要幫忙救火,有的就不知道是打什麼主意了。

她家小姐聲名太大,每次來廟裏上香,一些窮極無聊的男子都會聚集在寺廟前,只為了爭睹天下第一美的丰采,雖然無聊但還是會彼此約束,不會貿然衝進廟裏唐突佳人。

可是今天遠山寺突然失火,害得那些男人的心也變得浮動起來,爭相進廟裏。

無為大師訝道:「怎麼會突然失火?火勢如何?」

「師兄們救火去了,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

季月娥一聽也緊張了起來,「大師,那我們還是先離開好了。」

無為大師點點頭,連忙跟着小和尚前去了解狀況。

「夫人,蘭花已經將轎子吩咐到側門邊等着,我們趕緊走吧!」

她點頭,拉起女兒的手,「抹麗,咱們早點回去吧,難得出門卻碰上這種事,真是可怕。」

還好是無關緊要的地方起火,且沒延燒到這裏來,不然就糟糕了。

蘇抹麗嘆了一口氣,一臉遺憾,「我如果說想去看看熱鬧,妳一定不肯對不對,娘?」

「當然,抹麗,妳一個女孩子家,怎麼這麼說話。」她頭痛的繼續叨念,「還好這裏沒有外人,不然不是給人笑話妳沒規矩嗎?」

「喔。」蘇抹麗一臉失望,「我知道了。」

沒規矩又怎麼樣?她才不在乎人家怎麼看待她,可問題是她爹娘超級重視名聲,她不忍心讓他們失望,也只好忍耐扮演他們要的大家閨秀。

她根本就不是當文靜婉約的美人、當才女的料。

自己有多少斤兩,她清楚得很。

琴棋書畫有爹爹捉刀,女紅刺繡桃花包辦,廚藝則是蘭花負責。

在她們的掩飾和幫忙下,她還真是個無所不能的才女呢!

蘇抹麗諷刺的露出一個微笑。

或許是如此,她骨子裏的反叛天性才會促使她在夜晚成為財神爺。

當然,師父的調教也是功不可沒。如果她不是在十二歲那年遇到了師父卓小正,她的生活一定單調又無趣。

她就只會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水遠活在姊姊的陰影下,頂着跟自己毫無關係的名聲,可憐的蘇抹麗。

可現在她不這麼想了,雖然沒有人知道她就是財神爺,可她自己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她。

「小姐、夫人,轎子就在前面了。」桃花指着半掩的廟門道。

因為廟裏失火,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拉走了,因此側門這邊才會靜悄悄的沒有人,也還好是如此,不然又有一堆好事者跟着轎子吵吵鬧鬧的到蘇家門口,只為了看一眼她家那貌美如花的小姐。

她們一跨過月洞門,兩個滿臉橫肉的壯漢就像是大鵬鳥似的,從高牆上飛掠下來,其中一個手一揚,一個麻布袋就當頭對着蘇抹麗罩下,將她一把扛上肩頭,跟着躍牆而去。

季月娥和桃花驚叫連連,亂成一團。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膽大包天的將良家婦女擄走。

「抹麗!我的女兒。」

「閉嘴,不許叫。」另一名凶神惡煞的壯漢抽出一把刀威脅着,「擄走妳女兒的是牛背山的山賊,有本事就報官到牛背山來救人。」

說完,他也跟着跳牆離開,只剩下驚聲尖叫的兩人,「救命呀!來人呀,快救命呀!」

季月娥着急的邁動小腳追趕着壞人,想到女兒居然被殺人劫舍的山賊擄走,忍不住心驚肉顫,差點沒昏過去。

「夫人、夫人小心呀!」桃花連忙扶住她,「小姐給壞人抓走了,怎麼辦?」

「救命呀!」季月娥淚眼汪汪的大叫救命,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倏地,一個堅定有力的聲音響了起來,「十八,你陪着兩位,我跟去看看。」

「是,少爺!」

季月娥只覺得眼前白影一晃,快得她壓根看不清那個人影的模樣,只得狐疑的回頭看着應聲的人。

一個滿臉精明的中年男子站在她們身後,信心十足的說:「兩位放心,我家少爺出手,小姐一定平安無事的回來。」胡十八拍着胸脯保證,「絕對沒問題的。」

寨主的武功雖然老是被老大說是二流的,但要抓個小毛賊救回小姐,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他一點都不擔心,還佩服極了寨主的神機妙算。

他一聽見廟裏失火,沒像其它人那樣爭先恐後的喊着要保護美人、幫忙救火,而是衝進廟裏問清楚還有哪些出口,好來個守株待兔。

現下果然有了英雄救美的機會。

如果不是他一直跟寨主在一起,知道他沒有安排這場擄人事件的話,他還真要以為這個意外是他策畫的呢!

季月娥含淚問:「真的嗎?」

在這個時候也只能寄望那個陌生人了,總比沒人幫忙的好,唉!為什麼好好的會有山賊來擄人呢?

這杭州城是怎麼啦?一下子有飛賊財神爺到處行竊,一下於又有山賊光天化日下擄人。

蘇抹麗忍不住想笑。

雖然她頭下腳上的被裝在麻布袋裏,且那人每一個跨步,肩頭都撞擊着她的腹部,讓她覺得有點不舒服,甚至想吐,但她還是很高興。

終於有人對她下手了,她的生活終於在喬裝財神爺外,出現了一點起伏。

是山賊呀!真是太好了。

她覺得好刺激,她的冒險就要從這個擄人事件開始。

她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大顯身手,讓他們知道她蘇抹麗不是那麼好惹的。

或許……呵呵,她能夠收服這伙山賊,當賊頭子的感覺似乎也不錯呢!

蘇抹麗正興高采烈的規畫她未來的打算時,擄走她的人突然停了下來,發出一聲驚訝的呼喊。

「把人放下來。」

她聽見一個陌生但是異常動聽的男聲響起,然後她的後腦一痛,眼前一黑,跟着就人事不知了。

在她昏過去之前,她還在想着,糟了,我應該在人家打昏我之前先打昏人家的,這下慘了。

難怪師父說她臨敵經驗不夠,要是不夠小心會吃大虧的。

這下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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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到偽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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