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第二天晚上,假冒店少東的阿普左親自為格日勒及安蘇送來了消夜。

「不知道小店準備的東西合不合蒼狼將軍的胃口?」阿普左極盡殷勤地問。

格日勒淡淡地說道:「我對吃的不挑剔。」說著,他示意要阿普左把飯菜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是。」阿普左恭敬地向他一欠身,服侍周到地替兩人將碗筷擺好。繞到安蘇身邊時,他向她使了個眼色,唇片掀闔了三兩下。

「蒼狼將軍請慢用。」話落,他轉身便退出了客房。

安蘇望着桌上的佳肴美食,神情顯得有點沉鬱。

別吃!這是剛才阿普左的唇語。

阿普左叫她別吃,那也就是說這些飯菜下了毒;雖然她不知道阿普左下的是什麼毒,但可想而知,絕對是足以取格日勒性命的劇毒。

「吃吧!」格日勒睇着她,逕自夾了一口嚮往嘴裏送。

看見他津津有味地嚼着肉,安蘇的心口就像是被什麼刺戳着般的痛。

不,她不是想取他性命嗎?怎麼這會兒卻捨不得他死呢!?

他是完顏阿骨打的麾下大將,他是大遼的敵人,他是冷血殘酷的劊子手,他還是對她無禮侵犯的男人,他……天呀!她居然想阻止他吃那些東西……「你不吃?」他抬眼望着她,眼底有一種莫名的溫柔。

「我……我不餓……」她搖頭。

「噢。」他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點也沒疑心她眼底的掙扎。

見他全無戒心地吃着,她數度想出言制止,但她不能那麼做,因為她一旦說出口,必定會連累阿普左及舊將軍府的那些老僕們。

他們不顧自身安危地前來營救她,她又怎能辜負他們的心意,甚至害了他們呢?

喔,安蘇,別忘了你的身份,別忘了你是誰!她在心裏吶喊着。

就在她內心交戰的同時,格日勒的臉上出現了驚疑的神情,「這……」他擱下酒盅,眉心處急遽地冒出冷汗。

他喉頭燒灼,胸口如針扎、如蟲嚙地萬般難受,不一會兒,一股痛麻迅速地擴散至他的身體……「有毒?」他難以置信。

突然,門板砰地一聲被踹開。

即使中毒,他仍本能地拉住安蘇往床邊退去。

抓起掛在床邊的刀,他強忍着那要人命的麻痛感及乏力感。

「格日勒!」阿普左和數名壯了齊沖入房內,惡狠狠地瞪着他,「今天就是你的死忌,納命來!」話落,他揮刀直取格日勒的咽喉。

格日勒推開安蘇,力搏阿普左及他的同伴們。儘管身中劇毒,他仍勇猛無比,直讓阿普左他們占不了半點便宜。但一番纏戰後,他開始有點力不從心,因為毒性在他不斷的大動作后擴散更快,轉瞬便侵襲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冷汗直冒,唇角也湧現暗紅色的鮮血。在數人圍攻下,他的身上多了幾處刀傷。

「小姐,快走!」頭昏眼花之際,他聽見有人叫喊着。

他直覺地往安蘇望去,只見她一臉憂急,眼中有几絲掙扎的情緒。

「別走……」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她說出這句話,他該給她一刀的,因為今晚的毒殺陰謀,她也有一份。

安蘇露出了痛心猶豫的表情,「格日勒……」

不知怎地,他的一句別走扯住了她合該絕情的心弦。

正當阿普左他們想趁勢再欺近時,遠遠地響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將軍!將軍!」

阿忽利他們今晚巡營,直到現在才回到客棧。剛到樓下,他們便聽見樓上傳來兵刃相擊的聲音。

「阿普左,快走!」其中一名壯丁拉住阿普左,「蒼狼軍回來了!」

格日勒勉強地凝神一看,覷見了那個安蘇提過的男人。

他陰鷙的眼神不因中毒而削弱半分,反而還更陰森、更驚猛、更駭人。

「阿普左……」他恨恨地念着他的名字。

「小姐,走啊!」阿普左見安蘇還呆愕地站在一旁,急忙衝過去拉住她。

格日勒想驅前阻止,無奈中毒太深,寸步難行。

「安蘇!」他用盡最後的力量喊出她的名字,然後便不支倒地。

見他仆倒在地,安蘇的心猛地一跳。「格……」她差點就叫出他的名字,但她忍住了。

「走!」阿普左的同夥衝出客房,迅速地往後門逃逸。

「小姐,快呀!」阿普左強行拉着安蘇往房門移動,而她卻不斷猶豫地回頭望着。

見格日勒滿身鮮血、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她的心揪得好痛。為什麼?為什麼她會有這種心痛的感覺?

就在跨過門檻之際,她不知哪來的一股衝動,毅然決然地掙出了阿普左的掌握。

「快走!」她向他喝令着。

阿普左陡然瞪大了眼,「小姐!?」

這時,阿忽利一行人已從另一邊趕上來。

「拿下他。」阿忽利一聲令下,幾名蒼狼軍便沖向前去。

阿普左見情勢危急,只好放棄了安蘇。他縱身一躍,落在一樓,然後迅速地起身逃離。

安蘇見阿普左安全脫困,立刻快步沖回房裏。

「格日勒……」她扶起他沉沉的身子,一臉憂急地望着他。

印堂發黑、全身盜汗、手腳麻痹、血色暗黑……是七葉百步毒!?

阿忽利沖了過來,一把推開了安蘇。「給我離將軍遠一點!」他盛怒而警戒地瞪着她,「紅顏禍水!」

「他中了毒,我能解。」安蘇沉着的說道。

阿忽利直直地注視着她,不知在思索些什麼。須臾,他一聲令下,「把她關起來!」

「是!」一旁的蒼狼軍一左一右的鉗住安蘇,轉身便要離去。

「慢着。」阿忽利突然大步向前,一手拎起了安蘇的領口,「把解毒的方子寫給我!」

安蘇冷冷地睇着他,「你不怕我下毒害他?」剛才那麼兇巴巴的,現在還不是得回過頭來求她。

「如果將軍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拿你陪葬!」阿忽利恨恨地甩了她一耳光。

安蘇轉過被打偏的臉,高傲的眉梢一挑,「替我準備筆墨。」

***

黃沙漫天揚起,馬聲噠噠,格日勒一人單騎地在沙暴中行走。

突然,不遠的前方出現了一個纖細的身影,他定睛細看,卻始終覷不清那是誰。

他輕踢馬腹追趕上前,而那身影竟若隱若現,十分飄忽。

驀地,那人轉過身來面對着他。

「冷兒?」他一怔,旋即興奮地趕上前去。

她美麗的臉上帶着沉靜而迷人的微笑,溫柔婉約地回望着他。

他跳下馬背,一把就將冷兒擁入懷裏。「冷兒,我好想你,好想你……」

「格日勒。」冷兒抬起臉,溫柔的眼中乍現一道駭人的殺機。

「冷兒,你……」忽然,他覺得腹部刺痛,伸手往下一探,只是一片濕,黏。

冷兒自他懷中脫離,陰沉地笑了起來。「格日勒,你這個蠢貨!」她殘酷而無情地冷睇着他,「我不是冷兒,我是安蘇。」

他難以置信的怔望着她,卻見她手中握着一柄染血的短刃。

「永別了,格日勒。」她哼笑着,然後越來越遠、越來越虛幻……「不!」他瘋狂地大叫,「別離開我,冷兒……不……安……安蘇……」

「將軍!」恍惚之中,他聽見了阿忽利的叫喚。

猛地睜開眼睛,他顱清了周遭的環境。原來是夢,原來是夢……他穩下激動的情緒,放鬆地吐息着。

「將軍終於醒了。」阿忽利慶幸地說。

他抬手抹去額頭的冷汗,淡淡地問道:「我昏了多久?」

「有三天了。」

「是嗎?三天了……」他喃喃回問:「那些人呢?」

阿忽利露出慚愧之情,「阿忽利沒用,都讓他們給跑了。」

「噢?」都跑了,那也就是說連安蘇都走了。原來他昏厥前所見到的只是幻影,只是他的幻覺。

她早就知道那灰衣男子就是阿普左,也早該知道阿普左在他飯菜里下毒,可是……可是她什麼都沒說。

她是不會說的!因為她和阿普左一干人同聲同氣,要的……就是他的命。

他不是栽在阿普左下的毒里,而是敗在對她盲目的迷戀中。

見他精神恢復,毒也解了,阿忽利興奮地說:「看來她給的解毒方子都是真的。」

「她?」格日勒困惑地道。

「是那鬼面軍的女頭兒寫的解毒方子。」

他陡地急問:「她沒走?」

阿忽利點頭,「她還來不及走就給我們逮着了。」

格日勒眉心一攏,若有所思。她沒走成?哼,太好了!

「她在哪裏?」他轉頭望着阿忽利。

阿忽利一愣,支支吾吾地,「她……」

格日勒腦中閃過一個不妙的念頭,「你該不會已經……」他目露凶光,瞪視着阿忽利。

她的命是他的,誰都不許取走,阿忽利急忙屈膝一跪,「將軍誤會了,阿忽利絕對不敢擅作主張。」

「她在哪裏?」他目光稍霽。

「我把她關起來了。」

「帶她來。」他簡單扼要地吩咐着。

「將軍要親自審她?」

他哼地冷笑,「審她?」不,這太便宜她了。「我要她來服侍我。」

阿忽利一震,「左將軍,請三思。」他急道。

格日勒冷傲地睨了他一記,「你覺得我腦袋還不清楚?」

「不敢。」阿忽利拳拳忠謹地說:「屬下只是擔心將軍一時迷惑,被……」

「阿忽利!」他沉喝一聲,眼神狂狷,「我只說一次,把她帶來!」

迎上格日勒堅決而微慍的目光,阿忽利不敢再質疑他的決定。

「遵命。」話落,他起身步出客房。

***

三日的囚禁讓安蘇看來有些一憔悴,不過仍抹不去她的天生麗質及高貴。

凝臉着她憂愁而黯然的美麗臉龐,格日勒的心湖不覺又起波瀾。

雖然她神似冷兒,但她比冷兒更能挑動他的心弦。

「過來。」見她站在門口遲遲不前—他不怎麼有耐心地命令着她。

她抬眼望他,眼神澄澈的彷佛她不曾做過什麼似的坦蕩。

他怒視着她,眼中有數點跳動的火焰。

「我要你過來!」他沉聲一喝。

安蘇微蹙眉頭,微濕的眼眸不小心泄露了她的脆弱。

見到他安好無恙,她的心就糾結起來;如果不是她一時迷惑,他現在應該去見閻羅,而她也已經告捷離去了……

她為什麼沒那麼做?她為什麼甩開阿普左的手?為什麼寫下解毒方子?為什麼慶幸他還活着?

她真是個可惡、可恨又可悲的女人!

迎上他微慍懊惱的眼神,她的心情更加沉重了起來。

明知道這個男人隨時會傷害她、侵犯她,她怎麼還那麼不知死活地留下來呢?

「別再讓我說一次。」他冷睇着她,語帶威脅。

她心頭一跳,驚驚悸悸地向他走去。

她站在他面前,強自鎮定地瞅着他。

他冷漠地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暗忖着什麼。

「你和他們串通來毒殺我?」他冷睬着她。

她沉默地望着他,緊抿的唇片倔強而驕傲。

「說!」他突然攫住她的玉臂,急切且強勢。

安蘇糾起眉心,「我……」他的力氣大得足以扭斷她的手,可是她決定不讓他瞧見她的軟弱及不堪一擊。

「沒錯!而且我還計劃用另一種更可怕、更無情的方法來殺你!」她逞強地說。

格日勒一怔,眼底乍現一種受挫的憤慨目光。

「哼!」他冷哼一記,「好,我不殺你。」

她略帶疑懼地望向他,卻只在他眼中覷見絕望而淡漠的寒光。也好,他是該恨她的。

「我會等着你用另一種方法來殺我,我等着!」他咬牙切齒地說。

是的,她不是冷兒,如果他因為她貌似冷兒而對她失去防備,那末他是這世上最愚蠢的男人!

「從今天起,我要你來伺候我。」他冷冷地說。

「什麼?」他是哪條筋出了差錯,居然還要她去服侍他,難道他不怕她趁機殺害他?

格日勒似乎觀出她的疑惑,他哼地一笑,「我就是在給你機會,你最好要把握。」

安蘇腦子轟地一響,難以置信地瞠視着眼神陰鷙且笑意詭譎的他。

***

阿普左和同伴們一逃出赤塔城后,便一路直奔呼倫城。

照這麼看來,蒼狼軍下一個攻打的目標絕對是將軍府所在的呼倫城,所以在蒼狼軍未到之前,他們一定要先做好萬全的準備。

「我們沒把小姐安全送回將軍府,怎麼對得起安晟將軍?」吉查懊惱地說。

「唔……」阿普左沉吟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他不明白有機會逃走的安蘇為什麼甩開他的手,在那一刻,她眼中的眷戀是因為格日勒嗎?

「想不到格日勒中了毒還那麼剽悍,看來我們不能小覷他。」吉查又說。

阿普左什麼都聽不進去,一心只懊惱着安蘇沒跟他走。

格日勒那麼侮辱她、輕薄她,她理應恨不得逃離他才對!為什麼卻反而像是有所牽挂地留下了呢?難道……難道他對格日勒動了情?

不,不可能!安蘇了心想取格日勒的性命,又怎會對他有任何的情燒?只是,倘若如此,她為什麼不逃?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誰能告訴他!?

「阿普左?」見他發愣,吉查問着:「你在想什麼?」

他猛一回神,「沒有……」

「不知道小姐落在格日勒手裏,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吉查憂心忡忡地道。

「不會。」阿普左想也不想地說。

格日勒抓到安蘇后並未囚禁她,在幾乎昏厥前也還惦念着安蘇,甚至要求她別走,由此可見他對安蘇真的有點不同……他不會殺她,絕不會。

「你怎能如此肯定?」見阿普左語意肯定,其它人都疑惑地望着他。

他微怔,有些心慌,「我猜格日勒一定還想從小姐嘴裏套出什麼,短時間內是不會殺她的。」他不希望別人知道格日勒對待安蘇的方式,因為那會毀了安蘇的貞潔名譽。

他目前並不確定格日勒究竟侵犯安蘇到何種程度,但以他對待她的那種態度看來,肯定也不會是什麼都沒做。

安蘇,他心目中不可侵犯的女神,她已經被格日勒那個女真人褻瀆了嗎?

「可惡!」想到這裏,他全身的血液都因極度的憤怒及嫉妒而沸騰着。

「不過……」吉查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格日勒為什麼沒把小姐關起來,卻反而將她留在自己房裏?」

「是呀,而且他還沒給小姐上鐐呢!」有人也提出了相同的疑問,「難道說格日勒對小姐做了……」

沒等他把話說完,阿普左猛然拎起了他的衣領,目露凶光,「不准你污衊小姐的名譽!」

見他如此憤怒,一旁的吉查不覺一怔,「阿普左,你……」

阿普左眼中爬滿盛怒的紅絲,警告似的說:「不許再說這件事!」

吉查眉心一擰,彷佛也明白了他為何憤怒。「放心吧!以後沒有人會再提這件事了。」

安蘇被擒的事已夠讓老將軍憂心了,若再讓他知道安蘇有可能遭格日勒玷污,老將軍豈不痛不欲生。

阿普左說得沒錯,這件事說不得、談不得,也提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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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情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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