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急診室外頭。
楊彬凱心焦如焚地踱來踱去，還不時抬頭望着門扉緊閉、亮着紅燈的急診室，連一秒鐘也靜不下來。
杜嵐音早就哭腫了一雙眼，坐在椅子上像石膏像般一動也不動，只是凝望着急診室的紅燈。
“音音！你振作一點，老大一定會平安無事的。”楊彬凱停下腳步，拍了拍魂不守舍的杜嵐音。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跑掉，大哥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杜嵐音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說道。
“傻瓜！別自責了！這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誰料得到會發生這種意外呢？”楊彬凱大掌覆住杜嵐音泛涼的手，給她支持和安慰。
他還故作輕鬆地說道：“說來說去，都要怪老大自己太衝動了。都已經幾歲的人了，還搞這種飛機?!聿好我心臟夠強，否則搞不好我已經比老大先走一步了，真是嚇死人了！欸——”
就在他們說話的同時，急診室的門終於打開，醫生也走了出來。
杜嵐音立刻站起來朝醫生撲了過去，因為驚嚇得有些腳軟了，還差點跌倒，幸好楊彬凱及時扶住了她。
“小心一點！你想嚇死我呀?!”楊彬凱受不了地低呼，直嘆這兩個人衝動起來簡直就是一個樣。
杜嵐音彷彿沒聽見楊彬凱的話似地，因為她整個心思全跑到醫生那兒去了，她扯着醫生的白袍，着急地問道：“醫生！他怎麼樣?!他怎麼樣了?!傷到哪裏了？有沒有危險？”
“音音，你鎮定一點，你這麼激動，醫生都沒辦法說話了。”楊彬凱輕輕搖晃着杜嵐音。
“對、對不起！”杜嵐音顯然也察覺自己太過失態了。
“兩位請放心，我們已經為病人做了X光和超音波的檢查，病人除了左手脫臼及一些外在的皮肉傷，暫時沒什麼大礙了，不過為了安全起見，還是請你們辦好住院手續，讓他住院觀察個幾天比較好。”
聽到這裏，兩個人總算鬆了一口氣！
“醫生謝謝你！非常謝謝你！”楊彬凱終於有心情露出笑容，很高興地和醫生握手表達謝意。
醫生又說道：“等護士打完針、包紮好后，病人就會轉入普通病房，你們就可以探視病患了。”
“謝謝！謝謝！”杜嵐音也是感激地不斷道謝，更恨不得立刻飛奔進去看邵覠。
“對了，我替病人打了針，病人會熟睡一陣子，你們要等他自己醒過來，千萬不能吵醒他。”
“是，謝謝！”兩人又一同向醫生道了謝。
醫生走後不久，邵覠的病床即被護士們推出急診室，再推進了普通病房——
“邵覠——”杜嵐音坐在床沿，低聲喚着雙眼緊閉的邵覠。
“好了，音音，別擔心。”楊彬凱拿了把椅子放在床邊給杜嵐音，小聲地說道：“醫生也說老大已經沒事了，咱們別吵老大，讓老大好好睡一覺吧！你也順便休息一下。”
“不不，我不累，我不要休息。”杜嵐音直搖頭，一雙手緊緊握住邵覠沒有打點滴的另一隻手，“我要在這裏陪他！等他醒過來！”
“好吧、好吧。”楊彬凱拗不過她，只好答應了，“那老大就交給你照顧了，我還得去辦理住院的手續，回去幫老大準備一些民生必需品。”
“嗯，你去忙吧，我會好好顧着大哥的。”
“對了，有什麼狀況的話，記得趕快按鈴叫醫生來！”楊彬凱不厭其煩地再次叮嚀道。
“我知道。”
“好了，那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
邵覠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杜嵐音的手緊握着他的，趴在床邊睡著了。
他試着想要動一動，卻痛苦地立刻蹙起眉頭，不敢再輕易嘗試，因為他覺得全身好像被千軍萬馬輾過一樣，只要稍微一個小動作，就會引發痛徹心扉的劇疼。
感受到他手指的牽動，杜嵐音也跟着驚醒過來了！
“你醒了?!”她又驚又喜，抬起了他沒打點滴的那隻手貼住自己的臉頰，眼底閃爍着淚光，“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逗里——”邵覠才講了兩個字，就因為沙啞的聲音、乾澀的喉嚨而不下下去了。
見他聲音是如此地沙啞，她立刻說道：“等一等，我先倒杯水給你喝。”
杜嵐音先是小心翼翼地扶起邵覠，再將杯子湊近他唇緣，同時也解釋道：“這裏是醫院的病房，醫生說你還要住院觀察個幾天，不過你放心，除了皮肉傷和左手脫臼外，應該是沒什麼大礙了！”
“……”邵覠只是用一雙眼靜靜地看着她，沒有答話。
她輕放下他后惡瞪着他，開始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你也真是太衝動了！都幾歲的人了還這樣?!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你以為我……我就會因此而愧疚嗎?!你這種行為跟笨蛋有什麼兩樣?!你你……”
罵到最後，她開始用力地眨着眼，最後竟然唇兒一抿，趴在他身上大哭起來。
“都是你！都是你啦！大家都被你嚇死了……對不起……都是我害你的……”
邵覠也被嚇了一跳，女人說哭就哭的能力，真是令他嘆為觀止！
不過說真的，當他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她時，其實心裏有着說不出來的高興，至少她並沒有真的一走了之——
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好很無奈地說道：“你一定要這麼吵嗎？”而且她趴在他身上，讓原本就渾身劇痛的身體更是頻頻發出哀嚎聲了！
沒想到這句話卻出乎意料之外的有效，杜嵐音立刻止住了哭聲，忙不迭地離開他身上，抽抽噎噎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病人都應該多休息的！從現在開始，我……我不說話、也不會吵你，可是，你不能趕我走唷！就算你趕我，我也不會走的，我一定要留下來陪你、照顧你！”
“別哭了，很難看。”
“看見你醒過來，人家太高興了嘛！”杜嵐音聽話地趕緊抽了張面紙，胡亂的擦掉眼淚。
“彬凱呢？”
“他去幫你辦住院手續，順便回去拿一些你會用到的東西。怎麼樣？你現在覺得還好吧？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我請醫生過來？”
“不用了。”
“哦，那就好。”這樣她也可以稍稍放心了。
“我不想住院。”
“嗄？”
“待會彬凱過來，請他替我辦明天出院。”
“不行！醫生說——”
“我不想待在醫院。”
“那萬一——”
“有萬一再說。”
杜嵐音發現自己簡直就是毫無說話的餘地，天！這傢伙的脾氣真是拗得可以了！
“我知道了啦——”她只好認了，有些垂頭喪氣地說道，“待會看到彬凱，我會告訴他的。”
雖然才說不到幾句話，不過似乎耗費了邵覠很多體力的樣子，他說完話后又逐漸闔上眼，杜嵐音以為他想休息了，也就不敢出聲跟他爭論，沒想到他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儘管醫生一再的勸阻，楊彬凱還是在隔天就幫邵覠辦了出院手續。
杜嵐音也順理成章地跟着楊彬凱進了邵覠的家，負起了照顧他的責任。
這是杜嵐音頭一次走進邵覠的家，裏頭的格局是三房兩廳，約莫五十坪大，非常地寬敞舒適，這麼大的空間讓一個小家庭住都綽綽有餘了，更何況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而且他住的地方離公司也很近，就在公司大樓往右數來的第三棟大樓而已，上班時走路不到五分鐘就可以到了。
邵覠車禍受傷住院的消息雖然沒有張揚，不過還是有不少人知道了。
聽楊彬凱說，光是那些花束、水果、禮品之類的東西，就幾乎塞滿了他的辦公室，幸好邵覠堅持不肯透露住處，否則就算有五十坪的大空間，給那些探病的人和帶來的慰問品一擠，只怕邵覠也會被吵得不得安寧，更別說是好好養病了。
為了固定骨骼位置且預防手肘再度脫臼，醫生用三角巾將邵覠的左手抬高包紮了起來，杜嵐音正好以他行動不便為理由照顧他，為自己製造了個接近他的大好機會！
楊彬凱把邵覠扶進客廳后，為了幫杜嵐音多製造點機會，他便趁機找了個借口想溜了。
“老大，你好好休息，我得先走了，戴比爾斯他們待會兒要過來談合約。”
“嗯。”
“我會好好照顧大哥的。”杜嵐音在一旁保證着。
沒想到她話才說完，邵覠便轉頭看着她，說道：“你也回去上班吧。”
“不要。”杜嵐音嘟起了嘴，搖搖頭。
“嘿——呃——”這兩個人八成又要吵起來了，楊彬凱只有在一旁乾瞪眼兼傻笑的份，決定還是卅六計走為上策，“要怎麼樣你們兩個慢慢商量好了，我先走了！拜拜！”說完他飛也似地溜掉了。
楊彬凱一走，這兩個人說起話來還真的開始肆無忌憚了……
“為什麼你總是不聽我的話？”
“你只會把我趕得遠遠的，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杜嵐音雙手抱胸，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一副打定主意不走的賴皮樣。
“你——”邵覠為之氣結，“你到底想怎樣？”這女人非把他纏死才肯罷休是不？
“我啊？嘿嘿——”她奸笑着湊近他，語調一轉，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只、要、給、我、乖、乖、養、病，我、就、很、阿、彌、陀、佛、了！”
“你回去上班，我會好得更快。”他無情地說道。
杜嵐音也不是省油的燈，只見她反而嬉皮笑臉地說道：“這樣啊？可是人家倒是希望你恢復的愈慢愈好哩！這樣人家就可以住在這兒陪你陪得愈久啦！況且，大老闆你忘啦，你已經把我給解僱了，我幹嘛還要回去上班？”
“什麼？”邵覠一聽臉都綠了，淡漠的臉上終於出現了較像人樣的表情，“你說——你要住在這裏？”
“你已經沒有說不的機會了，哼哼——”
“是誰允許你住進來的?!”
“還需要誰允許嗎？你需要照顧，而我剛好有空，就這麼簡單。如果你真要說是誰允許的話，那我是接受彬凱的聘請來照顧你的，這樣總行了吧？”
“我不需要別人來照顧。”邵覠可是一點兒都不領情。
“唷——你也會生氣呀？我都不知道你這傢伙也是有脾氣的哩！”
“你——”邵覠一聽更生氣了，一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好了好了，彆氣彆氣，氣壞了身體，可就得不償失了！”杜嵐音完全不以為意，而且她還有那個閒情逸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不過說真的，我現在才發現你生氣的樣子挺迷人的，搞不好以後我會常常惹你生氣也說不定唷——”
“你走！你現在就給我走！不要再讓我看到你！”邵覠簡直是氣壞了！這女人根本就是來惹他生氣的！瞧她說的是什麼鬼話
“算了，懶得理你這個頑固的大笨蛋！”杜嵐音朝他做了個大鬼臉，“你愛怎麼生氣就怎麼生氣、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反正我是不會走的！”
她邊說邊站起身，逕自踱到廚房裏去了……
廚房裏乾淨的一塵不染、鍋碗瓢盆一應俱全，該有的都有，而且還擺得整整齊齊、有條不紊。
當杜嵐音走到廚房，看到這副情景時，不由得對邵覠好生佩服，這個時代會下廚、又能把廚房整理得這麼乾淨的男人真的不多了。
當她拿起一個不鏽鋼鍋瞧瞧，馬上就發現剛剛的想法實在是大錯特錯！
廚房裏看起來的確是非常乾淨，但是有很多東西早就蒙上一層薄薄的灰塵，而那些整整齊齊的鍋碗瓢盆不是邵覠擺的，而是根本一買來就沒再動過。
一打開冰箱，更加證實了她的想法……冰箱裏除了幾瓶啤酒和礦泉水外，什麼都沒有。
“我說邵先生，您家的廚房還真是乾淨呀！”杜嵐音忍不住揶揄道。
邵覠顯然還在生氣，因為他沒有回答她，而且她也聽到了他拿遙控器打開電視的聲音。
“不回答就不回答嘛！哼，任性的男人。”她無所謂地撇撇嘴，開始哼起歌兒來，說到自得其樂她最會了。
雖然他還是不願意敞開心胸去接納她，但她只要想到他不顧一切地穿越大馬路，就為了追她，她還是覺得很高興、很窩心又很幸福，所以就算他再怎麼冷言冷語也嚇不走她，她是打定主意要賴着他啦！
而她也相信，他並不是那麼狠心地想趕她走，她覺得他可能是以前曾經吃過女人的虧，一時無法解開自己的心結吧。
一想到這裏，她就更快樂、更有信心了！
她一定會讓他再度敞開心胸、真心喜歡上她的！
不過啊，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她得先去超市搬些食物回來把冰箱補滿，要把自己喂得飽飽的，才有力氣跟那個頑固的傢伙抗戰嘛！
於是杜嵐音很快地把那些蒙塵的鍋碗瓢盆全都清洗一遍后，再將它們倒放在架上晾乾，便又匆匆忙忙的出門去了。
邵覠用那隻沒吊上三角巾的手，漫無目的的按着遙控器，頻道一個換過一個，不過電視的內容卻完全進不了他的眼，儘管他還在生氣，但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注意到，那個在廚房裏似乎忙得很快樂的小女人——
從看到她像陣風似地跑出去，半小時后又跑了進來，手裏還提着大包小包，一陣風似地直接刮進廚房裏，她看起來似乎忙得不得了。
接着，他開始聽見廚房傳來塑膠袋窸窸窣窣的聲音、也聽見了這兒鏗鏗、那兒鏘鏘的聲音，中間還夾雜着她快樂的哼歌聲，這讓他的臉色不禁又加黑了幾分，這女人不但不怕他，根本就是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了！
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女人？以往想纏他的女人，只要被他狠狠一瞪，冷言冷語的一回絕，就嚇得逃之夭夭了！
偏偏，她就是不怕他，不管他再怎麼凶她、瞪她，她就是硬賴着他不走！而且還會嘻嘻哈哈地跟他頂嘴，說一些足以讓他七竅生煙的話，等到他氣得不想理她的時候，她又像蝴蝶似地翩翩飛掉，去忙她的事了——就像現在這樣……
她真的有這麼喜歡他嗎？
邵覠不禁又開始懷疑起來，他到底有哪一點好？值得她那麼喜歡他呢？也許又會像之前那樣，最後只是落得一場無情的背叛……
儘管他一直想趕她走、一直想避開她，但為什麼她那抱着他又哭又笑的帶淚小臉、頑皮慧黠的眼神、伶牙俐齒的小嘴，卻又無時無刻地在他的腦海里翻騰？帶給他又氣、又惱、又好笑、又……窩心的感覺呢
好香啊！
一陣撲鼻的香味飄進他的鼻子裏，他這才回過神來，就是這陣香味，讓他的肚子立刻很不爭氣地悲鳴起來！
而杜嵐音也不知何時端了一碗粥站在他面前了。
“我怕你餓着了，所以先煮了點虱目魚粥給你吃。”杜嵐音邊說邊攪拌、吹涼碗裏的粥，“晚上彬凱會來，我再煮豐盛一點，可以嗎？”
“隨便你。”邵覠不怎麼高興地應着。
“別這麼冷淡嘛！”她笑咪咪地在他身邊一屁股坐下來，還送上一匙吹涼的粥到他嘴邊，“來，嘴巴張開。”
“我自己會吃！”邵覠立刻不合作地把臉側到一邊去。
“吃！”固執的湯匙又追到他嘴邊。
“我自己有手！”他緊閉着嘴巴不肯張開。
“真的不吃？”杜嵐音危險地半眯起了眼。
“不吃！”
“哼哼！沒關係，等會我就打電話去公司，向全公司的人宣佈，說他們的邵老大吃飯的時候要看A片才吃得下！”
“誰會信你這種鬼扯！”這種見鬼的理由，也只有她才掰得出來。
“是嗎？”杜嵐音好整以暇地指了指前面。
電視裏頭那淫蕩的嗯嗯啊啊聲、還有男人賣力地在女人身上進進出出的鏡頭，那不是A片是什麼
邵覠愕然地張大了嘴，臉上也罩上一抹難為情的紅暈。
杜嵐音忍着一肚子笑，趁機把粥喂進他嘴裏——
“好了好了，只要你乖乖讓我喂粥，我不會說出去的。”杜嵐音很義氣地安慰他。
“該死的！”怎麼會好死不死剛好轉到彩虹頻道來了！他有點困窘地按着手中的遙控器，惡瞪着一臉憋笑的杜嵐音，“你不要笑！”
“喂喂！遙控器還在你手上，這證明絕對不是我弄的哦！你可別又亂凶人啊！哈哈——哈哈——”杜嵐音終於忍俊不住地爆出大笑。
而為了避免這種丟死人的糗事外揚，邵覠也只好滿心不情願地乖乖配合，張開嘴讓杜嵐音喂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