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叔成上了一段學,也知道那愛瞪自己的是敬親王的獨子,叫北真。其父敬親王爺被封為湖廣總督。

兩湖地帶水路複雜,因而運輸上佔據極重要的交通要道,但也正因為如此,河道中總有水匪依據地勢向來往客商索要船隻和財物。敬親王是武人出身,在作戰上非常強勢,自有一些手段,手下攏羅了一批漢人投靠。雖然來湖廣時間不長,卻很有些成效。

這蔣老師名叫蔣衡,原是軍中的參軍,漢人在軍中難以得到提攜,才隨敬親王南下,因是心腹,便做了北真的老師。

北真與叔成同年,都肖虎,兩人一人年頭,一人年尾。但北方孩子好像容易長個,北真雖將近小叔成一年,個子還比叔成高,叔成就是不服氣。在一起讀書的多是敬親王家的家臣,個個對北真恭順有理,偏偏就是叔成還真箇就把他當成同窗而不是小王爺看待,平素里碰到,也從不敬禮,更不要說交談上幾句話,套上點近乎。

兩人自當相識之日就沒來由的較上勁。北真家從北方來,又是武將家裏出身,騎馬射箭放在首位,又是打小起練了的,所以「騎射」上總是勝出一籌,好在「籌算」叔成接觸雖晚,卻腦子靈活,兩項一比,算是平手,而詩文一類,北真不太感興趣,成績平平,叔成字又寫得差,惹得蔣衡看着費力,評分也不會太高,又打了個平手。這樣一來,叔成上學的日子也算是其樂無窮,總想着自己要佔在上風,北真也因為叔成的出現,功課不敢懈怠,知道是真格的要憑自己的真本事取勝,比平素里不知私下多用功多少。

這樣一來,倒是應了蔣衡的想法,彼此間能多多促進,所以蔣衡也不多勸,樂得冷眼旁觀,由得這兩孩子斗去。只是抽空便指導一下叔成原來沒學過的功課,紙墨一類,也盡量多資助一些。

轉眼入夏,已有蟬聲鳴叫,這一日上課,蔣衡卻突然臨時抽查,收了課本,要大家默寫課文。

敬親王前幾日剛因有功,得了皇上的賞賜,因為地位特殊,不少官員投敬親王所好,紛紛設宴,北真也跟着貪玩,日日晚歸,兼得大家送了不少新奇的玩意,更玩得不亦樂乎,哪裏有好好讀過書。這突然要他默,卻又如何默得出來。抓耳撓腮,閃避著蔣衡巡視的眼睛。

這一會,蔣衡卻從窗子裏看到小佩進了內廳,知是找他有事,怕打亂了學生的思路,忙推門而出,迎了過去。北真一見心喜,忙回頭去問坐在身後的同學,哪裏知道這幾個家臣的孩子不過是陪着小王爺讀書的,讀的好也沒見有什麼賞,反而還蓋過了小王爺的光采,能少用過功便少用功,這幾日還不是一樣陪着北真玩,想着討小王子的歡喜,文章自然是想了五句有三四句都答不上來。

北真正惱呢,看蔣衡還沒有進來,聲音也禁不住大了,低聲罵著那幾個,那些人陪着笑勸他。課堂里一下子滿是「嗡嗡」的聲音。叔成聽著皺起眉,看他們膽子越來越大,有人說要不去前面把課本拿下來,抄好了再送上去,忍不住從鼻子一個冷哼出來。

北真也不知道為何就是在意著叔成的看法,聽到這一聲,就感覺腦子裏像有一桶冷水潑將下來,全涼了下來,再回頭看叔成面不改色,下筆流暢,居然連抬眼都沒有看自己一下。他自小也沒見誰這麼給自己難堪過,這下就算覺得自己做得不對,又哪裏有台階可下,想到自己就這樣把卷交了,叔成一定也是一百萬個看不起自己,不禁又羞又怒,和叔成又沒半分商量解釋的餘地,這一恨起來,牙關緊緊咬住,起身恨不得把叔成打上一頓,伸手便向叔成的肩抓去。

叔成感覺北真先是惡狠狠地盯着自己,早有防備,北真一動,他也忙跟着一閃,目光卻沖北真的眼迎了過來,兩眼爍爍,看在北真眼裏卻是笑話的意思,這手伸出去了,沒有抓住,見不得叔成的眼光,手肘子一拐,就沖著叔成放在桌子上的卷子而去。

他這其實也是下意識的動作,想拉過來讓叔成着急一下,好歹在同窗面前,自己也就覺得面子上過得去了。叔成本來人閃開了,這當口看見北真拿自己卷子出氣,來不及考慮,身子回來就往卷子上一鋪,想護住卷子,北真也是蠻勁上來了,用力就是一扯。只聽「撕」的一聲,這卷子就破成了兩片。

「你!」叔成暴喝出聲,哪裏還記得被叮囑遇事要多忍耐,一下子便向北真撲過來了。

北真心想,「我書默不出來,難道動武我還怕你不成,打的就是你。」

心裏不知道怎麼的為叔成肯與他正面交鋒隱隱地還高興起來,興緻格外地高昂,也不迴避,伸拳上去。兩個人結怨已久,都悶在心裏,這時發泄出來,卻是你不讓我,我不讓你。一眾小孩子也跟着唯恐天下不亂,心想就書也不用讀了,試也不用考了,可有着熱鬧了。紛紛起身要過來幫著北真,在一旁吵鬧起來。

叔成本來個子和力量都不佔上風,但他是市井裏長大的,打架卻沒有那許多計較,只管使蠻力,手抓着北真的頭皮,扯得北真的頭髮生痛。北真本來是練摔角的好手,可是平素里練習,大家大多都讓着他,生怕他受傷,均沒有動過真格。叔成打起來,不僅一點規矩也不和他講,下手更是不留情,一上來幾拳打得他生疼,他吃了暗虧,一下子急了,撲上去,便將叔成撲倒在地,用身體壓住叔成,也不管是打在哪裏,只知道連連暴打出拳。

叔成吃了幾拳,咬着牙忍着痛,伸手用力抱緊北真,兩人滾到一起,叔成是拚命想反壓上來,但他剛才蠻力使完了,後勁卻是不足,此時體格又比不上北真,滾了幾次都復又被北真壓住,受制於人,真正是落了下風,急得一張口,咬住北真的肩,也不管多少舉頭一起招呼過來,硬是死咬不放。

北真也是扯他,也扯不動,兩人靠得太近,他下拳的力量也小了些,但口裏還是死硬地叫道:「你求不求饒?!求不求饒?!」

叔成也不理,只覺得下腹被重重挨了幾摯,痛得幾乎要暈了過去。他越痛咬得越是用力,反而還覺得能保持自己的清醒。

此時穿的是夏天的衣服,這下狠勁便覺得把北真肩上的肉都要咬下一塊來,北真甩他不開,一開始覺得肩上吃痛,到了後來卻是痛得麻了的感覺,也不知道自己是傷了還是怎樣,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嘗過這樣的虧,吃過這樣的痛,手下更是不留情,他自己已經是糊塗了,只覺得自己也都打得累了,偏偏叔成還不鬆口。

「你們這是做什麼?還不住手。」蔣衡一進屋看到這光景,一下子就把北真扯起來,心裏真是又悔又急,他其實在屋外還是聽到屋內有吵嚷的動靜,但想着不過是這幾個學生看着他不在,膽子放大了,在互相問答案,所以也沒有在意,還在想等他進來了,抓住幾個,定要好好教訓一下。哪裏知道一進來是這個樣子,兩個人打成一團,而其中一個還是這府里的寶貝。

「誰先動的手?」一掃眼看向叔成,哪知道這孩子一臉倔強,白眼一翻,並不做答,叔成心裏的想法,是把自己當大人看,從來自己打輸了也沒有指望着哪個大人幫自己出氣,他當北真是對手,又怎麼肯藉着老師的光教訓北真,再者自己就算站着「理」字,也畢竟是先出了手,還是不說為妙。

北真心裏卻是寒著蔣老師幾分,叔成動手的原因也是因為他扯人家的卷子,他怎麼著也覺得自己身不正影更歪,再看叔成臉上的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身子直晃,站也站不穩,只怕受傷不輕,心裏愧疚了幾分,偏偏面子上抹不開,要不就想伸手上去扶住對方。

他本來想着叔成一定會出來指責自己,哪裏知道叔成才不開口,知道叔成也不是畏著自己,倒對叔成多了幾分感激,但又忍不住更擔心,不知道是不是打得他痛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再看叔成的眼睛還是往常一樣倔強,一陣心虛,雖然暗罵自己,但一想這小人看來是當定了,這當口,還是能騙過一陣是一陣,瞞過一時是一時,把頭一低也來個一問三不知。

蔣衡心裏有數,但兩人都不吱聲,也不好罰誰,只能當是兩人自己的私下糾紛。

若處置起來,本來是要各打五十大板給兩人一個警告作用,但看着兩個人都有了傷,這會要罰也只怕是傷上加傷,實在是有失公平。這試也考不了了,嘆了一聲,說:「放學吧。」

北真偷看了叔成幾眼,見他臉色發白,一說放學,拿起包晃悠悠的走了,也不好意思叫住了說話,只是感覺那傷確是不輕,心裏後悔又添了一層,又怪自己出手沒輕沒重,又怪叔成的性子,就不會哄著自己說點什麼,心裏想着,他要是求饒了,我難道還真的會打嗎?!

*

叔成支撐著回了家,便一頭倒在床上。秦氏看了傷,是嚇著了,正要問,哪知孩子一下子暈過去,也不知是傷了哪裏,這一心痛,倒把望子成龍的心收了幾分。忙出了門去請了醫生來,說是外傷,還不礙事,抓了幾貼去瘀血的葯。又趕緊跑到王府里打聽了一下,看是出了什麼事,這才知道,是孩子間打了群架。

這邊小王爺還好,只是衣服弄髒了,挨了老師的訓,幾個僕從語帶諷刺,紛紛說叔成狗膽,還真敢和小王爺較真。秦氏低頭應答,又說了回頭一定回去教訓孩子,再不會這麼沒規矩。回到家來守著兒子,卻是暗暗落淚,她知道叔成的脾氣定不是主動犯錯,估計著人家欺上頭來,才想着還擊,心裏想着在王府里陪小王爺讀書可有什麼好的,吃了虧,還真有地說去不成?這一下子被打的還幸虧是有口氣留着,要是真給打死了,也還不是賠幾兩銀子了事。咱家孩子給打成這樣,那王府可有人擔個心着個急,不一樣都是娘生娘養的,窮人家的孩子可真就賤了?!

心裏不禁止不住地傷心。

這一邊北真回了房,就覺得肩上生痛,脫下衣服來看,就見一排牙齒印子生生咬在肩上,已經滲出血來,幾個陪讀的大叫小喝起來,這個說叔成不知輕重,傷了小王爺。那個又說小王爺真正神勇,武功蓋世。都一個勁地鼓動北真說等著明天他來了,找個蔣老師不在的地方要好好再教訓一下,讓他知道府里的規炬。

北真心裏卻煩,沒來由的還覺得自己惦著叔成的傷,他虎著臉叫大家噤聲,弄得幾個小孩子拍在馬腿上,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北真見他們都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暗罵了一句「沒骨氣」,便揮揮手叫他們散了,又叮囑了回去可不要把打架的事給露了風聲出來。

屋裏消停了,才又覺得傷口痛,忙叫貼身的小廝去取葯來。自己靠着床上,想休息一下。不過左睡右睡卻睡不着,他平時家教極嚴,蔣衡也總是教訓他勿以武力欺負人,這還是真真實實第一次打架,也不知道自己出手的輕重,也是第一次看人被自己打得嚴重,心裏愧疚得不得了。想來想去,周圍的人,多數都是看着父親的權勢奉承自己,像叔成這樣實在的還真沒有幾個,這一想,又覺得自己和叔成本來也沒有好氣的,為了這樣的事,怎麼還打起來呢?他自己受了傷,原來也是痛了,那叔成呢?就爬起身來繼續看着鏡子裏被咬的牙印,不知道怎麼地,想到叔成的認真勁,一下子笑了。

復回到床上在想現在叔成怎麼樣時,門被推開了。他料想是小廝回來了,沒好氣的說:「還不快把葯拿過來。」一轉頭,卻是敬親王府的王妃站在門口,忙從床上一個打滾起來,扯過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嘴裏含糊著說:「額娘,您怎麼來了?」

北真與娘其實並不太親近,在他心中更喜歡威武的父親一些。敬親王一向認為慈母多敗兒,平時多拿些豪傑的事說於北真聽,使得北真對女兒家的姿態或多或少有些反感。果然敬福晉過來就大驚小怪地扯他的衣服說:「怎麼要葯了?是哪裏傷著了?」

北真推開手,回話說:「額娘,沒什麼了,沒什麼大不的了。」

敬福晉作母親的卻是心痛,追問道:「沒傷著怎麼可能還要葯?」不等他答又問,「是怎麼傷著的?那些招呼你的下人們都死了不成,讓人這樣傷你?」

北真心生反感,說:「我自己弄傷的。」又連珠一樣地接着搶白,「男兒家,騎馬射箭那是常事,傷著也是應該的。難道學著姑娘家坐在家裏不成?不受傷,哪能有什麼出息?」這話是敬親王時常說的,卻也弄得敬福晉被噎住發作不得。

北真低頭說:「我要先歇一會,額娘請回吧。」說著倒頭假寐。

敬福晉放開北真,甩甩袖走了。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北真肩痛得厲害,吃飯的時候手勉強抬起,扯動肩口的傷,偏偏又怕父親發現,只能背着敬親王齜牙咧嘴一番。敬福晉看了心裏不舒服,口裏就夾槍夾棒的說起來,一時又說不知道是哪幾個家臣的孩子,和北真一起讀了兩天書,就把自己也當成主子了,一時又說蔣衡這個老師教書不知輕重,北真是金枝玉葉的身,怎麼可以由著當野孩子一樣的教。她說著傷心,再一看這同桌的幾人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裏,照吃自己的,臉色都沒變一下。「哼」的一聲,筷子一放,再吃不下了。

北真覺得尷尬的要死。弄得自己活脫脫像嬌生慣養的小孩,一點面子也沒有,一張臉又羞又愧,偷看了蔣衡幾眼,又轉過頭來看看敬親王。不敢作聲。

「阿衡,你且說說是怎麼回事。怎麼這次還是我們家北真給人欺負了不成?」

敬親王不緊不慢地吃過了飯,把這些人的臉色都掃在眼中,此時用巾帕輕拭著嘴邊的油漬。

蔣衡只淡淡地說了句:「北真還真沒看出來哪裏吃了虧,那一個可被打得臉色發白地回家了。」

北真雖然氣,可也知道蔣先生一句話頂別人說一千句,自己可萬不能火上澆油,悶著頭只扒飯,扯著胳膊生痛。

「那個是誰家的孩子?倒還很有膽色,不是個畏事的。北真也難得有個對手,小孩子玩玩也好,打打鬧鬧也是正常。」敬親王先是吃驚,復又微微一笑,剛拿起筷子,突然又想到什麼,扭頭正色對北真說,「不過別出了事才好,北真你回頭去看看你同學,打傷了哪裏了?送些銀子去,再挑點上好的葯。聽到沒?」

北真一聽就知道父親聽了蔣先生的話,認定了是自己做了惡,不過又一想自己也擔心着叔成,這也算是個台階,剛好藉機去看看他。忙點點頭答應了。不知道怎麼著,知道有藉口去看叔成,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好像也考慮不到肩痛的事情。一邊低頭吃飯,嘴角里還時不時冒出幾分笑意。

敬福晉看着一屋子男人都沒把她當回事,氣得起身走了。

北真回屋迷迷糊糊地睡了,迷迷糊糊又見到叔成,不知道為什麼兩人又打起來了。

北真只覺得自己這次被叔成壓得死死的,動也動不得,只是奮力掙也掙不脫,他又叫又鬧,卻怎麼也沒有人救自己,到了最後,使出吃奶的力氣,一拳打了出去,叔成卻應聲而倒,動也不動,臉白白的,像是鬼一樣,眼睛也大大的,瞪着自己,北真大著膽子,伸手一摸鼻孔,居然沒有氣了,這一嚇,北真一身冷汗,猛地從床上坐起,才發現是場夢。

睜眼直到天明。

*

第二日上課,北真到蔣衡的書院裏來的早,可是課上了一節又一節,卻始終沒有見到叔成的影子,實在是沮喪不已。蔣衡叫了他幾聲,見到北真一點都不專心,著實惱了,昨天夜裏批了卷子,北真的卷子寫的糊裏糊塗,現在又不好好聽講,拿了尺,走到北真面前寒著臉說道:「手伸出來。」

北真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說:「你打我可以,打完以後我們去看看秦叔成吧。」說完把手一伸。

蔣衡一愣,倒沒猜到北真這番心事,動作遲疑下來。見此,北真急急的拉着蔣衡的袖子,「我好擔心,我們不上課了吧,我想看看秦叔成怎麼樣了。」說著的時候想着晚上的惡夢,又驚又怕。低下頭去,「我不是故意那麼想打他的,我只是看他那麼倔,都不求饒。」

蔣衡看他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和平日裏飛揚的神色大大的不同,心也軟了,放下尺子,嘆了一口氣,說:「也好。」問了白嫂,兩人叫了輛車,向叔成家而去,一路上兩人均各懷心思,默默無語。

到了叔成家,秦氏識得蔣衡,有幾分驚訝,可是一頭煩著兒子的事,一頭也不敢得罪王府的人。就著蔣衡問的話只答了,回來就暈了,還沒有醒,已看過大夫了。

蔣衡心下着急,心裏想着這孩子真倔,昨天自己也沒有看出來,以為無大礙呢,忙過去搭脈,他只是粗懂醫理,也看不出所以然來,但想到人總暈著總不是回事,不由得眉頭緊鎖。

北真沒說一句話,只是看着平時白眼來白眼去的叔成,如今就只躺在床上不說話也不動,眼眶也紅了。心裏一團亂麻,只知道光着急,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蔣衡卻沒有指責他什麼,只是抬步出來,示意他跟上,禮貌地和秦氏打了招呼。

兩人出來,蔣衡忙又叫馬車去接了上好的醫師來,叮囑用上好的葯,費用一切自有敬親王府付帳,兩人坐着等了醫生回話說,「傷的並不重,已用了好葯,稍養一段時間便會好。」

北真的臉色才緩了些。蔣衡也鬆了口氣,問為什麼暈了沒有醒,醫生說不礙事,是因為平時身體虛,所以受了重創,自然會想休息調節。蔣衡回頭才教訓起北真,以後萬不可逞勇,又問起怎麼打起來了,北真紅著臉說了緣由。

免不得又多受了蔣衡幾句。他心裏覺得心虛,一句頂撞的話也沒敢說,手不自禁地去摸摸叔成的臉和頭髮,又笨拙地幫叔成拉着被子,只希望能做點什麼幫幫叔成才好。

蔣衡在旁一再向秦氏道歉,又說了有什麼事直接去敬親王府找他。留了些銀兩給秦氏補貼,心細如髮,沒一處不周到。秦氏也稍安了心。

*

叔成昏昏睡了幾晚,斷斷續續吃了幾帖葯,幾碗粥。感覺似乎有人老來看自己。但想睜又睜不開眼,只是被動的吃了又睡,就是感覺葯好苦。

到了這日醒了,身子是散了架一樣。秦氏推門進來時就看着叔成痛得擠眉弄眼的樣子,把葯碗一放,扶著叔成,嘆道:「總算是醒了,讓娘擔心死了。」

叔成有些迷糊,秦氏便和他說,「你昏睡了三天了,王府里派人來看了你好幾次呢。連小王爺都來過了,擔心得不得了呢。」

叔成聽到北真,怒道:「呸,我看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哪裏來的好心。」他一說話身上更痛,這話說的沒半分氣勢。

惹得秦氏也不禁搖頭,「你還說,人家還送了些上好的葯來。」秦氏低低地訴說,「要不你怎麼好得這麼快,不過也是你年輕。你呀什麼脾氣都是硬沖著上去,怎麼不學著讓讓人家呢,就當人家是弟弟了,還比你小呢。」

「呸,還弟弟呢,我可高攀不上人家小王爺。」

「哎,我呀,還指望你去讀幾天書,有些本事,將來做個官什麼的,看你這脾氣呀,也不是這個命。把葯喝了再休息一下吧。」把葯碗遞給叔成,惦著還要做的活計又邁步要出裏屋,一掀簾卻看着蔣衡和北真站在客廳里,北真面色不善,料想剛才的話是被他聽了去,尷尬得不得了,只期艾地說聲:「蔣先生,小王爺……」便再吭不出一字了。

北真從秦氏身邊擠過去,站在床頭抬眼就和叔成的目光對上。叔成撇了下嘴,把被一拉,倒身就睡下。北真氣得就想衝過去,狠不得再把叔成從床上抓起來,打得他幾天起不來,心裏想還是睡死了的樣子可愛。

秦氏看着他臉色不對,兩個小拳頭握得死死的,趕緊走到床前,把叔成的被子扯下來,「死孩子,還不快起來。」

作勢打了兩下,低聲說:「好歹蔣老師也來看你了。」說著又擰了叔成一把。

叔成不得已,坐了起來。

此時,蔣衡也走到床邊微笑着說,「怎麼了,打輸了,還在生氣?等你好了,我再教你幾招好的招式,保管讓你打贏了來。」

這話弄得叔成倒不好意思起來,強打着精神,低頭叫了一聲,「蔣先生!」又忍不住小孩子好強天性,抬起頭來追加了一句,「一定要教我啊!」說完了沖北真做了個鬼臉,臉上不由得顯出得意的神色。

秦氏在旁罵了一句,「要死呀,還覺得被打得不夠呀。」哪裏想,北真在一旁切斷秦氏的話頭,認真地回答:「好呀,學會了,我們再來打過。」頓了一下又說,「我等你比我強。」

叔成吃驚地抬眼看他,只見北真的眼睛裏露出誠懇,北真見他終於肯正眼看他忙迎着他的眼光,邁前一步說:「對不起!」

叔成更是一愣,嘴也張大了,就是吐不出一個聲來。秦氏在旁邊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手在身上擦了兩下,終於乾笑兩聲,「看小王爺說的,這孩子命賤,這不是也還好好的。人沒事,沒關係了。」

北真也沒回頭,目光直直的落在叔成眼睛上,等著叔成說話。

還是蔣衡出來解圍,「叔成,這叫不打不相識,北真是誠心道歉,他是無心之過。這幾日在家裏還老惦着你的傷,悔著呢。還好是真沒出什麼事,你們這就算和解了,我做個見證。以後看着同窗一場的份上,互相照顧好不好?」叔成一下子覺得好笑,心想,前兩天還一副見我老翻白眼的樣子,怎麼還真的在家悔了,但又覺得北真真過來道歉,出乎他意料之外,倒是和平日自己想的公子哥兒不一樣,還算有些擔待。便沖著北真「嗯」了一聲。

「叔成,我和令堂大人有一些事先說說,北真也把這幾天筆記給你抄來了,你們倆先談談。」說著,拍拍北真的肩。然後和秦氏走了出去。

蔣衡一走,北真便樂了,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說:「你太瘦了,要多吃點,你這樣根本不經打呢。」

叔成白他一眼,心想,「有機會定要把你放到水裏整一下。」口裏直平板地說,「廢話少說,把筆記拿過來我看看。」

北真「哦」了一聲,忙取出筆記遞給叔成。這幾日抽空來總是見到叔成還是睡的樣子,現在醒了,雖然臉色還不好,但卻是活生生的可以說話,可以動,心裏老大一個石頭放下了,實在是忍不住高興。他平素里從沒有向誰低頭認過錯,現在看叔成對自己認錯都沒什麼反應,說不出來的失望,這下也說不清是表功還是討好,把手一攤開,放在叔成面前,「為了你的事,我可被先生打了的,你看你看,手都腫了。」

叔成嘴裏說著「活該」,臉還是扭過來看,只看到一雙胖嘟嘟的小手白白的,也沒見紅,沒見腫,才正奇怪,剛要問,北真卻見叔成終於肯和自己說話,來了精神,又急急地說,你上次還咬我呢,印子到現在還沒有掉呢,說著,又把衣服扒開露出肩來讓叔成看。

叔成弄得措手不及,只覺得眼花得很,光只能看着北真的一系列動作,插不上聲。這次看到肩上白白的,還真的是紅了一片,還有淡淡的牙印在上面。

北真望着叔成的眼睛說,「可痛了。」他本來想裝出幾分痛苦的神色,只是弄得像撒嬌一樣,倒把叔成弄得哭笑不得,忍不住笑了起來,笑了又覺得好像太輕鬆地原諒了北真,又啐道,「活該。」不過這一聲是笑着說的,眼睛也笑笑的如兩個彎月。

這是他第一次對北真笑,弄得北真看得傻了,還不習慣起來,不知道回什麼話好,一呆又要裝英雄說,「你這幾日有什麼不懂的,和我說,我來教你。」說著又來扯叔成手上的筆記。

叔成剛笑又被氣,「啪」一下打在北真的手上,「放開了,讓我先看看了。」

北真卻不放,「我也要看了!和你一起看!」

「你有病呀,非要和我一起看。」叔成也扯,這紙多薄,哪禁得住這兩人這樣折騰,「嘶」一聲,破了。叔成「啪」就是一舉,打了過去,「都是你了。」北真忙着躲閃招架,又討好的說:「回去抄給你了,我回去,真的,你不要打了,我一定抄的了。」

秦氏和蔣衡回來進屋看着兩人又笑又鬧卻也又無可奈何,只是相互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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