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東京
翟英傑站在唐桑式的豪宅前,目光炯炯地盯着氣派的大門。
他真的來了,而且勢必帶她回去不可!
經過通報他被領進屋裏,卻沒見到韋梨竹,出來接待他的是一名年輕男子,穿着筆挺的西服,面無表情,但眼裏的精光沒被翟英傑忽略。
兩人對望一眼。
這人是誰?算了,不重要。
「我找韋梨竹。」他用略帶生硬的日語問。
「她不在。」對方竟然稀奇地以流利的台語回答。
翟英傑楞了下,這位仁兄是日本人還是台灣人?「她去哪裏?」他這次用標準的中文問。
但對方顯然並不急着回答問題,他好整以暇地坐下,打量了翟英傑一會兒,才又吊胃口地說:
「你大刺刺地進來劈頭就這樣問,也不先介紹自己,我怎麼能把大小姐的去處告訴你。」
「翟英傑。」
「我知道。」
知道還問!?他微微皺眉,但是不對。「你認識我?」
「是的。」
他被調查了,三木家的人果然不簡單。「你是貴司。」他的反應也很快,因為對方不配合的態度。
「天野貴司。」
原來就是他。翟英傑現在挑起眉梢,學他打量的眼光也在貴司身上梭巡評估一會兒,勁敵!這是客觀之語。不過他的自尊心不容許自己將對方放在眼裏。
「久仰。」
「她還是不在。」
「那麼我等。」他也坐下,擺明了一定要見到人。
天野貴司看他。「你膽子很大,敢追到三木家要人。」
「我有話必須和她談。」
「你來的不是時侯。我說過了,小姐不在。」低沉的嗓音很明顯是在下逐客令。
不過翟英傑假裝不懂他的意思:「沒關係,我有時間,我等她回來。」
「這不妥。」
他臉色略沉,對着天野貴司眼裏挑釁的光芒,分明是故意阻攔。
「如果我死賴在這兒不走,總會見到她吧。」
「不能。」
很好!他也不是省油的燈,翟英傑站起來,高傲地對天野貴司說:「朋友,如果你心裏想的是我所想的話,我先告訴你,你不會贏的。所以與其玩這種不入流的小手段,不如光明正大一點,我們公平競爭。」
他都說他不會贏了,那還競爭什麼?
天野貴司仰看着和自己相近的體魄,先前的妒意轉成玩味的情緒,坦白說他還滿欣賞他,勇於表達情感的個性正是自己最缺乏的。
至於能不能獲得三木玲子欣賞,就要靠翟英傑的努力和運氣了。
「我沒興趣和你競爭。」他也起身,終於對千里追美人的翟英傑吐實:「你在這等到死也沒用,她已經回台灣了。」
「回台灣!?」他好不容易找來了,她又回去!
「你晚了一步。」
「是嗎。」他看他,表情似乎是半信半疑,不很相信這麼輕易就獲得讓步。
「你要是再把她氣回這裏,我就殺了你。」天野貴司威脅地說。
「然後丟進東京灣里喂鯊魚?」翟英傑回他一句。
「沒錯。」他笑了,前所未見的愉快笑容。
「不用,我早已進了鯊魚的胃裏。」從他見到韋梨竹的第一眼起。而且是心甘情願,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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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台灣不久,韋梨竹就得到一件很不好的消息,公司一項新開發的技術出現在競爭同行剛發表的產品上。
「這是怎麼回事,巧合嗎?」她看着發表會的報導,那是凌雲預定三個月後才要正式公開上市的革命新品,可以阻斷百分之百的紫外線,降低十二%的溫度,輕薄透氣專為抵禦亞熱帶夏季高溫的新布料,花了兩年時間研發而出的技術。
一樣,一模一樣。廠房才正準備運作,對手已先有了成品,先發表先贏。
「不可能,質料採用與比例還有主流花色都和我們預定發表的一樣,天底下沒有這種巧合。」黃春培回答。
「專利權呢?」
「差一步。」曹展榮面色凝重地低頭。
「有大問題了,請研發部負責的主管上來!」如果不是技術被竊,便是內神通外鬼。這兩者都很嚴重,她要查清楚。
陶仕元立刻來到辦公室見她,跟在後面還有翟英傑,這是她回來后第一次和他碰面,韋梨竹的心撞了下。
「翟協理你不是研發部的人。」
「研發部的檔案庫是我設計的。」
「是的。」陶仕元也說。
「是嗎?那麼我要完整的解釋,就請兩位告訴我吧,研發部的心血怎會流落在外?」她坐下,沉着地問,畢竟現在不是處理私事的時候。
兩個男人對望一眼,翟英傑走向前。「資料是從公司的計算機流出去的。這有兩種可能:一是遭外人潛入,二是有人當叛徒。」
「從內部流出?難道不是外面的計算機切入檔案系統,你確定?」
「確定。防火牆並沒被破壞,而且從外部切入也會受到系統追蹤,要天衣無縫只能使用研發部里的計算機。」
「這麼說是自己人的嫌疑最大了。」
「坦白說……是的。」陶仕元的聲音頗為沮喪,這回公司受到的損失實在不小:
「研發部一共有多少人員?」韋梨竹得到數字後點點頭。「但也不一定是部門裏的人做的,嚴格地說,大家都有嫌疑。」
「總裁打算如何?」
「不如何。我不想弄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員工人人自危對公司一點好處也沒有。」
「妳要擱置下來,靜待觀察?」翟英傑說出她的想法,很正確,但也讓她不悅。兩人目前的局面使她討厭被他了解。
「暫時是如此。防範措施勢必要再加強,如果這不是唯一的一次,那麼下一回對方也不容易再得手了。」
陶仕元自請處分,但韋梨竹沒準,她不想將人才降職,何況這還會把事情擴大。按兵不動,來看看究竟是誰搞的鬼!
「就決定這樣了,其它的我再想想。」她說,陶仕元退了出去,但翟英傑走到門邊又回頭,折回她面前·
她仰首,見他還在,眼睛直直勾住她。
「說完公的,來談私的吧。」
「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
他彎身,雙手抵住她桌前。「現在不說沒機會說了,我不想再拖,妳到底還要鬧情緒到什麼時候,妳知道我追到日本去了嗎?」
「你……」
「但是妳離開了,我以為這下好,大小姐終於願意聽解釋了,結果妳都回來了還是躲我。」
「你的解釋我聽過了。」
「但是不相信。」
「換作你,能信嗎?」她反問。
「那到底要怎樣!」
「你凶什麼?」
因為他覺得自己比她還委屈。「算我拜託妳,只是信我一次,有這麼難嗎?眼看着妳就在眼前,卻不能抱不能吻,連要個好臉色也是奢想,這多難受妳明白嗎?妳知道受不白之冤的滋味嗎?別折磨我了。」
她看着他求和的眼,腦中想起貴司的話,她對自己的眼光沒信心嗎?翟英傑的神態一點也不像撒謊,她何嘗不想信他,就算生氣,她心裏還是喜歡他。
但說得容易,一想到瓊伊……
「讓我再想想。」她低聲道。
翟英傑蹙着眉,站直身,她真的是他碰過最最最最難搞定的女人。雖然很挫敗,但一會兒他又輕鬆了些,轉個念頭想,她這次的語氣似乎放軟一點,有點和解意味了。
「有一點我一定要告訴妳。」
「什麼?」
「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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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我的前程到此為止了。」陶仕元沮喪道。
「別說傻話了!你今天上去不是沒事?對吧,英傑。」孫亞邦比陶仕元樂觀得多。
「你知道這次的損失有多少嗎?」
「不少,而且波及不小,我的業務部也給掃到了。」
「那你還笑得出來。」
「這種衰事每間公司都會碰上個一兩次嘛,你有聽過哪家倖免?商場多詐,防不勝防。」
「偷到我家就是不行。可惡!『紡育』太不入流了,他們到底收買了誰,我要抓出那沒格的叛徒!」完美主義的陶仕元不能忍受自己摔這一跤,擰着眉頭心情沉重的不得了。「你在想什麼?」他問一直沉默,揉着下巴深思的翟英傑。
「我在想,那份資料完整的版本僅放在你辦公室的計算機里,密碼也只有少數幾人知道,若是研發部自己人,瓜田李下之嫌太重,誰會冒這個險。」
「難道是信息部?破解密碼對那幾個專家不難。」孫亞邦說。
「難講,一點頭緒也沒有。」又不可能清查每位員工財務狀況是否異常。
「我看哪,在這兒想破頭也沒用,以後小心些就是了。」孫亞邦仍是樂觀。
陶仕元橫他。「受不了你這樂天派。算了,我惱我的,你別理,都下班了,去你的俱樂部逍遙吧你。」
「嘿,別說得兄弟我很無情似的,我現在哪有心情。不過你就是在這兒想到腦細胞死光,能揪得出是誰嗎?」
「媽的!到底是誰?」他一定會揪出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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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妳……
真卑鄙,他這樣說,教她如何再想想?就算要三振也狠不下心了。
韋梨竹一回家,就見風波的罪魁禍首也在屋裏,她停下步履,心情複雜得不知該用什麼態度面對她。
而韋瓊伊冷淡淡地,腳跟一轉就要回自己卧房。
「等等。」
她停下。「什麼事?」
「我們談談。」
她轉過身,粉紅色的嘴唇忽然揚起一抹嗤笑。
「有什麼好笑的?」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問那天的事情,對嗎?沒錯,我是和翟英傑接吻了,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韋梨竹感覺到她的挑釁,她知道,瓊伊對她有敵意。
為了翟英傑嗎?
「妳故意的。」
她柳眉斜揚。「他這麼告訴妳?」
「妳為什麼要這樣!?」
韋瓊伊美麗的面容沉下,冷哼:
「他是妳的嗎?別人不能搶嗎?別以為妳喜歡的東西就都屬於妳,翟英傑可是靠『交際手腕』出名的,在妳之前有過的女人不少,腳踏兩條船更是家常便飯,能被妳套住難道就不會被我吸引?妳別太高估自己了!」
韋梨竹想不到她會這麼說。
的確,她與瓊伊感情一向就生疏,畢竟她們不是平常的姊妹,生活又不在一起,所以她從不刻意和瓊伊親近,因為那隻顯得做作;何況瓊伊平常就少言冷淡,她只是跟着柳姨過來的,她們沒有姊妹的感情。但韋梨竹絕沒想到她竟會說出這種話,充滿惡意的攻擊。
原來早就結怨了。
「我沒有高估自己,但翟英傑就是想腳踏兩條船,也不會找上妳。」
「他也沒有拒絕我。」
「妳承認妳是故意的了?」
「是又怎樣?」韋瓊伊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妳太過分了!」韋梨竹咬唇,翟英傑說的是實話。
但她不懂為什麼,難道瓊伊也喜歡他,喜歡到不擇手段的地步?
韋瓊伊寒着臉,瞪她。「妳沒有資格批評我!妳又高尚到哪去?對男人飄遊不一,自以為左右逢源,指望着他們像哈巴狗一樣聽憑使喚,愛之即來揮之即去全看妳高興,妳才是最過分的人!」
「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韋閑雲和柳如意相偕下樓。
「爸!」
「小竹回來啦,今天累嗎?」柳如意溫和地問。
「不累,柳姨。」
「妳們在談什麼?樓上就聽到聲音了。」
「沒事,和姊姊聊聊天而已。」韋梨竹還沒回答,韋瓊伊就先說了,表情也恢復自然,還露出微笑,走過去攬住韋閑雲的手臂:「爸爸。」
「妳也下課了?」
「嗯。」
韋梨竹可真佩服她,那乖巧甜美的神態和剛剛怒目惡聲的韋瓊伊完全不一樣。
柳如意靠近韋梨竹:「若是不累的話,妳父親有話想和妳說。」
「什麼事?」
「陪我到花園走定吧。」
韋梨竹握住父親的手,而韋瓊伊放開,兩人的目光交錯而過,她看到瓊伊的眼中依然是對她的敵意。
她明白她們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平常的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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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梨竹陪父親散步到花園。
「妳母親還是老樣子吧?」韋閑雲問。
「是啊。」
「算算也有好幾年不見了,可以的話,真希望能再見見她,說幾句話。」韋閑雲的聲音帶着懷念,還有一點無奈。
「爸,你這樣不怕柳姨生氣呀?」
「她懂的。」
這話是真的,柳姨是她見過性情最溫和的人了,不論何時說話都是柔柔軟軟的,幾乎沒有脾氣。「媽只是覺得……不太自在,你知道,你們的情況。」
「她是不是氣我再娶?」
「不,她氣你沒找一個比她差的女人。」
韋閑雲爽朗大笑。
「她們性情不同,不能相比。小竹,妳要記住,找一個妳愛同時也適合妳的人,相愛難相守是最讓人遺憾的。」
「爸——」
「妳也到了嫁人的年紀啦。」
怎麼最近大家都開始關心起她的終身大事來了?韋梨竹看着父親。「媽打算撮合我跟貴司。」
「嗯,他啊,很優秀的年輕人,萬中選一,配妳不委屈。」
「你也這麼認為?」
韋閑雲搖頭。「不,叫她別忙了。」
「哦?」
「妳有別的意中人了吧?小竹。」
韋梨竹驀地心虛。「爸!」
「妳不喜歡貴司,我看得出來。因為妳是躲人躲到日本,而不是追人追到日本去。」
韋梨竹這下更心虛了。「你沒有專心養病喔。」
韋閑雲找了張椅子坐下。「我的身體需要療養,不過腦袋還不用。哪,妳知道曹副總常來看我。」
「爸,你想跟我說什麼?」
「小竹,等爸爸身體好了,妳還願意留在台灣嗎?」
「願意。」
「妳決定了?」
「是的。」她已經考慮過了,她會留在父親身邊。
這樣子啊……若是如此,只怕他就是想躲,玲子也會找上門的。
「我很高興。」他慈愛地看着女兒,歲月不饒人,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蒼老了,真的希望女兒能留在身邊承歡膝下。
「你只是想說這個啊?」韋梨竹笑。
韋閑雲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兒,道:「另外,還有一件事,也到了我表明立場的時候了。小竹,有我和妳母親的婚姻做前車之鑒,爸爸要告訴妳,如果妳選擇的對象我不喜歡,妳也別在意。」
「什麼……意思?」
「通常女兒喜歡的對象,作父親的都不會滿意呀。」
為什麼她覺得父親好象在暗示什麼,她又被看穿了?
「爸爸不滿意的我才看不上呢。」她嘴甜地說。
「是嗎?那個翟英傑……我不滿意,但是勉強可以接受。」
「爸!」他果然知道!
「他不是很喜歡妳嗎?上回來家裏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難怪呢,我就奇怪他怎麼有興緻陪我下棋,原來果真是別有所圖。」死小子!打他寶貝女兒的主意。「要我說,他是個好人才,但也肯定是所有丈人的拒絕往來戶,不過妳要是喜歡,爸爸也不會不通情理。」開明的韋閑雲顯然是自動將門戶之見清除了。
「我才不喜歡……」
「唉唉唉,狠話別撂得太早,妳媽當年第一次見面也是嘴硬地說她不喜歡我。乖女兒,說實話,妳這回頗狼狽地到東京休息這麼多天,是不是因為他?」
「我……」
「別瞞。」
「這有些複雜。」
「是嗎?」韋閑雲打量着女兒,看到二十多年前也曾在玲子臉上看到的神態,瞭然地嘆了口氣。「小竹,妳也喜歡他呀。唉,爸爸覺得好寂寞呢,如果他敢給妳一點傷害,我一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翟英傑完蛋了!
「爸,瓊伊她……」
「瓊伊怎麼了?」
「她也是你的女兒嗎?」
「當然,她從了我的姓。小竹,妳這麼大才吃醋啊?」
「不是,我沒有吃醋。」
「妳們都是我的女兒。」
但她不得不懷疑瓊伊是否也是這麼想,她有當自己是姊姊嗎?那眼中的深怨所為何來?
韋梨竹此時想到一件更嚴重的事。「爸,曹叔叔有向你報告吧?」
「什麼事?」
「公司的重要資料被……」
「喔,我知道。」
「怎麼辦?」
「不要問我,現在是妳在當家,女兒。」韋閑雲置身事外的從容反應,完全出乎韋梨竹的意料。
「這太不像你說的話了,爸爸,你一向把公司視為一切的。」當初剛躺到病床上時,還要抱着公文呢。
韋閑雲露出笑容,很洒脫地。
「這段日子讓我想開了,你們說得對,我決定好好休息了。」
他這句話,等於把一切都交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