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經過近一、二十年的急速發展,台北信義路幾乎成了台灣新興商業中心的代名詞,只要是在台灣叫得出名號的企業集團,莫不以該地區為設立集團總部的第一選擇。大小企業林立的結果,一眼望去只見商業大樓比鄰,也許台北市政府應該考慮將信義路改名為“企業總部”路,不但貼切,也許還會成為觀光賣點。
在一棟棟比佔地、比地段、更比氣派的各集團總部大樓中,華東商業集團是其中較為“含蓄”、“內斂”的例外。遠遠望去,只見該集團大樓以傳統的造型,外襯以深藍色外牆,穩重的格調,給人一種沉靜安然卻又不可輕忽的氣勢,正如該企業一向的形象。
早上七點,即使是緊鄰公司而居的上班族,也不可能這時候就如此勤勞的出現在公司,因此,趁着這沒人打擾的空檔,大樓守衛悠閑的眯眼看着剛送來的報紙。在聽見一陣喀喀的皮鞋敲擊地板的聲音后,一抬頭只見門口氣勢嚇人的站着位從未見過的男士,看他穿着套剪裁合身、熨整筆挺的西裝,嚴肅的轉頭看向守衛。被他嚇到似的,守衛立刻站直了身子,站的像是總統府前的憲兵。
“先生,請問你是……”不管他是誰,肯定不是泛泛之輩。整天看着大樓數以百計、各種訪客員工不停進出的守衛,早練得一對雪亮眼睛。
“擦亮你的眼睛看清楚了,他可是華東集團的新任總經理——趙漢,連我都得讓他三分,你們要得罪了他,哪天連飯碗怎麼丟的都不知道。”一陣酸溜溜的口氣,惟恐別人聽不見的大聲宣揚道。
光從那明褒暗貶的語氣,趙漢已知來者正是華東集團的頭號問題人物,董事成員之一的邱政邦。他是華東董事會裏最年輕的成員,只比他年長几歲,同時也是當初反對他出任總經理最力的人。因為,這總經理位置他覬覦已久,雖精心佈局,但因其為人浮誇不實,哪個正派經營者敢支持他?說起來,若非他投對胎有個有錢的父親加上其父早逝的話,豈由得他如此囂張!不過,以他這個性,恐怕遲早會成為台灣最有名的敗家子。
對這種沒教養的人,趙漢通常不會客氣,但現在他決定先忍下來,只輕描淡寫道:
“邱董你太客氣了,我承擔不起。”
“是嗎?客氣的是你吧?”高抬着下巴,一副打鼻孔說話的態度。
“既然如此,我們彼此就都別客套了。”他說,按下電梯按鈕。
“趙總真勤快,七點就到公司上班,這馬威下的好,准可以把那些主管給嚇得半死。”邱政邦道,不改那損人語調。
趙漢沒答腔的對他做個請進手勢,兩人跨進電梯后,他才正色答:
“如果所有的員工都盡心儘力在正務上,就算我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公司,對任何人也沒有影響;相反的,如果有人徇私枉法,就算我每天只在公司一個小時,也可以教他們坐立不安,邱董相信我有這個能耐嗎?”一改方才的忍讓態度,他不假詞色。
為了顧及公司形象,在外人——即使是公司的守衛面前,身為總經理的他,豈能讓人看高層酸言酸語互斗的笑話?他沒那麼不識大體。不過在只有他倆在的電梯裏,那他可就不會那麼忍氣吞聲。
所謂軟土深掘,在外闖蕩多年,他深諳這個不變真理。
“叮”的一聲,電梯已到二十樓。
“哼,我等着看。”門一開,邱政邦搶先跨出電梯,連聲招呼也不打,一派目中無人。
趙漢只是以微笑回應。
然後,這一整天,生來就一張毒嘴的邱政邦都沒再出現在趙漢面前。一方面是不想再自討沒趣,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已經明白趙漢的意思;另方面,就算他又找碴去,恐怕趙漢也沒空理他,因為這天,除了開會的時間外,趙漢的辦公室只能以門庭若市形容。
光是遠遠瞄上一眼那盛況,邱政邦不想也不願去湊這個熱鬧,光看這份他認為應該屬於他的熱鬧光景,已讓他吃味的雙眼噴火,整天悻悻然的坐在辦公室生悶氣,更是沒人敢靠近他一步。
忙碌的時間總是像光一樣眨眼即逝,偶然從卷宗中抬起頭,趙漢才發現窗外已是華燈點點,這一整天他不但沒有離開華東大樓一步,活動範圍更是除了會議廳、辦公室外,剩下的竟然就是洗手間了。原本他還打算到各部門了解一下,看來,得等改日再做打算。
雖然天色已晚,但才批好件公文,他隨手又拿起另一件,絲毫沒有休息的打算。
“我就知道你一定還在公司。第一天上班,你就打算在公司打地鋪嗎?”開門后,何永勛慈祥中帶着責備的看着趙漢。
“何叔,你怎麼來了?”意外的微笑,起身恭敬道。
何永勛——華東集團的最大股東,不只是提拔他成為華東總經理的人,更是他生命中的貴人,沒有何永勛就沒有今天的趙漢。
他永遠記得,自從二十年前在山上經營牧場的父母死於大火,家中財物付之一炬后,國中都還沒畢業的他,就看盡人情冷暖,最後因為受不了看親戚冷眼的寄住生涯,而開始像個浮萍般四處流浪。
直到了台北后,巧遇何永勛——他父親年輕時同鄉好友,人生才有了轉變,否則他現在已經深陷黑道這條不歸路,再也無法回頭。
“還不是擔心你。”他在趙漢扶持下慢慢的坐下。
其實他今年不過才五十多歲,根本還不到退休的年紀,但因為這幾十年來過於辛勤工作,而於日前輕度中風,為了安心休養,這才慢慢的退居幕後。
看着何叔緊蹙的眉頭,他隨即道:
“如果何叔不放心,可以立刻將我撤換,我希望能為你分憂解勞,而不是讓你擔心挂念。”
“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說的擔心是指怕你因為我的緣故,過於苛求自己忙壞了身子。雖然說你還年輕,可是我就是你的前車之鑒,否則,公司交給你打理,我是再放心不過。在我的眼裏,你是最好的人選,沒有人可以取代你。”他像個固執的老人道,略帶責備的語氣是因為對他誤會他的意思而感到生氣。
看着趙漢,那盡忠負責的個性,簡直跟他父親一模一樣,無論什麼事,總是嚴於律己、講義氣。因此在第一眼看兒他的時候,何永勛就對他有份好感,這些年來,他也一直不負所望的將自己交代的每件事都處理得漂漂亮亮。
何永勛雖然家大業大,膝下卻只有一個女兒,自從妻子因為意外而死後,他並未再娶,因此一直把他當自己兒子看待。
聞言,趙漢輕輕一笑。“何叔放心,我會注意身體。”
“記得就好,來日方長,公司的事不急於一時半刻,都快九點了,可以陪何叔一起回去嗎?”
他太了解他了,雖然答應他會注意,可是那工作的勁兒一上來,恐怕什麼事都拋在腦後,等他前腳一走,他大概又埋頭苦幹起來,所以才要他同行。因為以趙漢的個性,他是不容許自己處於狀況之外太久的。
無奈,趙漢只得聽從何叔這難以拒絕的“建議”,陪他一道離開公司,雖然他很想今天就把所有的卷宗都看過一遍。
“你回國這幾天,有沒有遇到什麼麻煩?”一路走着,他有點擔憂。
當初力薦趙漢擔任總經理,主要當然是因為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另一個原因就是,外頭已經有謠傳,那不學無術的邱政邦有意總經理這個位置,並且放話恐嚇幾個可能的人選,甚至暗地和黑道勾結聯合。他當然不能把辛苦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打穩的基業交給這樣的人經營,因此他更需要一個信得過又有能力經營公司,與應付邱政邦的人,趙漢就是符合這所有條件的最佳人選。
“何叔你放心,我不是那些嬌生慣養的公子哥,他奈何不了我的。”
“還是要小心點,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看他……”何永勛搖搖頭,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實在不入流。”
“那更好,真不得已我也就不用對他太客氣,可以嗎?”他問,不知何叔能否接受。
“你覺得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相信你自會拿捏分寸。”
他抬頭看着趙漢,兩人默契的相視一笑,心中共同的想法是:都看不慣邱政邦這壞了一鍋粥的老鼠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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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綁架了?!沒錢沒勢更沒利用價值,平常得就像路邊野草滿地都是的普通小民,竟然也能教綁匪給看上?
坐在床上,唐靖文怎麼想都想不通,像綁架這種連做夢都沒想過的事,竟然發生在她身上。她可是那個走進百貨公司,專櫃小姐連抬頭看她一眼、招呼一聲都懶得的唐靖文耶,像她這樣的人有何綁票價值?
在經過這三天的擔心受怕后,現在她更好奇究竟是誰瞎了狗眼的綁架她?並且還大手筆的開着賓士車“迎接”她。這可好,他是鐵定要蝕本了,而她這輩子第一次被人如此禮遇,越想越覺受寵若驚。
首先,光是關她的“牢房”,整個房間設計精雅,而且至少有十坪大,比她那位於頂樓的鳥窩足足大了三、四倍有餘;除了空間大外,電視、音響、錄放影機一概俱全,大概是怕她無聊吧,書架上還陳列了不少日本雜誌、電影VCD,並且都是最新最熱門的;牆邊還有台小冰箱、零食籃,放滿了飲料水果、糖果餅乾,且都是高檔的進口貨呢,難道……台灣的肉票都過得如此優渥嗎?真是這樣的話,那誰還敢做綁匪?就是供奉菩薩也不必如此費工夫吧!
所以,說她被綁架了誰會相信?不知情的還以為她是被包養呢!
床,是她這輩子睡過最舒服的床!
吃,也是她吃過最豐盛美味的佳肴!
日子,自然也是她這輩子過過最悠閑的日子!
可是……也是她感覺最最無聊的!
算起來從那天被“踢”進那輛豪華大賓士到今天,已經過了三天了,這三天來她每天過得都是同樣“醉生夢死”般的生活,除了吃就是睡,她都快成廢物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
躺在床上,瞪着白色牆壁,腦筋也跟着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做什麼或能做什麼,唐靖文只好抱着棉被翻個身,再睡一下吧!可不到兩秒鐘,那雙眼又睜得像銅鈐大,無聊死了!不但無聊,而且全身不對勁的真想把自己分解后再重新組合。
她受不了的像顆皮球在床上滾來滾去,想把一身的倦怠給滾的一乾二淨,直到滾得過火,“哎喲”一聲,竟從床上滾到床底下。
“啊——”她受不了的放聲大喊,抒發鬱悶的心情。
做肉票還能像她在這兒過着像公主般的生活,該滿足了。可是,她不能坐以待斃!
“唐小姐,怎麼了!發生什麼事?”門霍地被推開,衝進個男人焦急的問。顯然她這一叫可把他嚇壞了。
無聊的瞄了朱毅一眼,在被綁的第一天,見了她,這個朱毅對她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先有禮的向她自我介紹,天下有這麼笨的綁匪嗎?她實在很想問他要不要順便給她張名片。
帶着歉意慢慢的從地板上爬起來,因為他對她其實挺恭敬的,所以她也不想嚇他。
“沒事,我只是悶得發慌。”
“那你要不要看電視還是電影?”鬆口氣的擦了擦額頭冒出的冷汗,沒事就好,否則他如何向老闆交代。
“我都看過了。”雙手撐着下巴,她靜靜盯着朱毅。
瞧他,不但穿白襯衫、西裝外套,還打領帶,連小嘍都這麼高級,他們大概是屬於高級綁匪吧。她知道另外還有兩個守衛也和他一式打扮,三個人輪班,一天二十四小時的陪她“坐監”,並且幾乎有求必應的滿足她一切要求,只除了出這房門一步之外。
“那麼我再叫人幫你買些新的來。”他說,就要退出房間。
“等一下。”
“唐小姐還有什麼需要?”他立刻轉身問。
“你們為什麼還不放了我?我早說過我是台北市少見的一級貧民,就是把我丟到油鍋里炸上三天三夜也炸不出半點油水,而我家人則根本不會管我的死活,這麼多天了,你們應該已經查清楚了吧?其實抓錯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怪只怪大家都長得差不多,全都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的,所以沒人會笑你們的。而且你放心,我不會報警更不會泄漏有關這次的事,我發誓!”鄭重的舉起右手討饒,她真的好想離開這裏。
“對不起!我不能作主。”他努力的忍住笑,瞧着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那誰能作主?你去請他來好不好?如果他怕泄漏身份的話,可以把我眼睛蒙起來啊。還有,你別擔心我會聽出聲音來,我這耳朵有等於沒有,很不管用的,連天天見面的同事的聲音都聽不出來。”她為了博得他的信任,甚至考慮做出口水直流的痴獃表情。
“這……恐怕不行。”
事實上老闆並非不見她,相反的是天天都見面,不過他都是在她睡着以後才來。而她之所以沒發現,那是因為為了預防她趁着夜色昏暗逃跑,所以,照老闆的吩咐在她的宵夜裏加了點東西,讓她安安穩穩的睡到天明。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們不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嗎?哪有像你們這樣子當綁匪的?我不管了,你們一定要給我個理由,要不然……我餓死算了,從現在開始,我要絕食!”她威脅道,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她現在終於明白“不自由、毋寧死”的道理,那動彈不得的壓力給她一種喘不過氣的窒息感。
不過說要餓死……該不會正中他們下懷吧?也許他們正為了如何“處理”她而傷腦筋呢,如今她自己提出解決方法,不但讓他們落得輕鬆又不至於犯上殺人罪名,算是一舉兩得呢,她怎麼那麼笨!
“唐小姐你千萬別想不開,你要死了,我看我離閻王殿也不遠了。”
聽到死字,朱毅開始緊張,沒忘記老闆那警告的眼神,雖然處罰未必有老闆說得那麼慘,但也差不了多少。
“我就要!我偏要!看你怎麼辦!”她開心的大叫,想不到他竟然怕極了她送命。原來自己這條小命還有這用處,她當然要善加利用,因此一開口馬上就是副小人得志的威脅快意。
不過,絕食的方法死的太慢也太不人道了,美食耶!就放在眼前還不吃?那多可惜!因此,她另有主意的擦擦額頭,然後找了面看起來最乾淨的牆“輕敲”兩下,試試尋死的效果如何。
只見朱毅嚇得又拉又擋,哀求了半天,她才頂着施恩的表情,大發慈悲的答應暫時不再妄動,交換條件是——
“告訴你們老大,我再這麼吃飽睡、睡飽吃就要生鏽發霉了,所以,無論如何,給我個理由,否則,後果自負!”
“這……”
“這什麼?還不快打電話。”
才一會兒工夫,她囂張的連口氣都變了,突然覺得自己越來越有大姐頭的氣勢,不過好像是欺善怕惡的那一型。
“是!”掏出行動電話,朱毅在她監視下一字一句的照着她台詞念,好像被綁票的人是他。
說了會兒,他把行動遞給她。
衝著話筒,唐靖文使出全身力氣,就怕不能震破對方耳膜的大叫着:
“你到底想怎麼樣?”
約莫過了兩秒鐘,才像是山谷迴音般有了回應,只聽見個男人的笑聲陣陣傳來,氣得她眉眼都皺在一塊兒。等他笑夠了,那邊才傳來個聲音道:
“樓下的健身房可以讓你活動一下筋骨,真生鏽了,我記得牆角還有罐潤滑油。”
潤滑油?“你留着自個兒慢慢享用!”瞪着電話大喊,這個可惡的綁匪頭子。
“好吧,如果你乖乖聽話,那麼我可以讓朱毅陪你在屋子裏到處走走。”他口氣仍然愉快,一點兒也不在意她的囂張。
“走走?”這還有天理嗎?她叫了半天只讓她在屋子裏走走?
“不要嗎?那就算了……”他無所謂道。
“我又沒說不要。”聽他就要收回建議,她哪敢挑。
把電話交回給朱毅后,就見他們倆又咕嚕了陣,交代些事後,她終於可以跨出這個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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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知道自己這條命還挺珍貴之後,唐靖文哪還肯乖乖的當個小肉票,軟硬兼施的鬧了幾天,總算把那幾個綁匪吵得高舉雙手投降,答應讓她與“頭殼壞掉”的綁匪頭頭見面,時間就在今晚。
隨着時鐘指針一步步的移動,盤坐在床上啃着一顆得花上百來元貴死人的進口蘋果,唐靖文樂得一臉堆滿了笑。早知這招這麼好用,她早該用它了。
在聽見一陣不同往常的腳步聲漸漸由遠而近后,她知道他來了。
她耳朵可利了,絲毫不像之前告訴朱毅的那般不管用,為了脫身,撒點小謊應該是可以被原諒的,她為自己找個理由。
把吃了一半的蘋果包好放進冰箱裏,抽了張面紙拭凈唇角,她端坐在椅上等着。原本鎮定的心竟開始上心下心不安的撲通撲通跳起來,這綁匪頭頭不知是何方神聖,是長得一臉橫向、還是猥褻不堪?
門被敲了下,她清清喉嚨說聲請進后,屏氣凝神的瞅着門縫看,見它一寸寸的擴大,終於完全打開。
吸口氣,她豁出去的抬起頭,臉上的表情由驚懼、疑惑,轉為慍怒!
這個天殺的混蛋,他怎能這麼做!
“趙漢!”愣了半晌后,她以跑百米的速度沖向前指着他。“你給我惹的麻煩還不夠嗎?”
“我就是為了解決你的麻煩才帶你來這兒的。”相對於她的暴怒,趙漢顯得瀟洒自在。
好久沒見她這活蹦亂跳的樣子,這幾天他只能看着睡夢中的她,看着她睡得香甜的臉龐固然讓他感覺安心,但沉靜的她太不好玩了,不似清醒時總帶給他一身活力與精神。
“歪理!你這是綁架、妨害人身自由,我要上法院告你,讓你關上十年八年,嘗嘗被關在籠子裏的滋味!”
在他身邊繞着圈子,來回的走着,一開口再也停不下來的一古腦訴說著自己這幾天來心裏的恐懼,最後她難掩委屈的站在他面前又抱怨:
“我本來就不是個頂尖聰明的人,這幾天不知又被你嚇死了幾億個腦細胞,你要害我年紀輕輕就得了老年痴呆症嗎?真嚇傻了以後怎麼辦?你要照顧我一輩子嗎?”
瞧她瞠睨的眼神,委屈的抿唇而立,他拿出手帕擦着她眼角欲滴的淚珠。
“就算你不傻,我也可以照顧你一輩子。”
呆了呆,這回他真把她嚇住了。
之前她確實想哭,不過那是被他給氣哭的,但聽了他這話后,這淚水還該不該落下呢?
好久好久!沒有人對她說過這麼窩心的話。激動的態度霎時柔和下來。
只是,憶及他第一次見面時惡劣的捉弄行徑……不行,不可以心軟!再次武裝起防衛的盔甲,她又不是初出社會的單純少女,哪那麼容易被他三言兩語就給唬弄過去。對男人她得小心點,尤其是他,總是打亂她原有的生活步調,她有種感覺,他的企圖不只如此。
吸口氣,她安撫那差點感動的心。
“少來了,巧言令色鮮矣仁,誰知道你心裏打什麼歪主意?”舉起手,就着手背拭了拭淚,雖然他挺帥的,不過她才不會被他的男色誘惑。
“想聽我說這句話的人幾卡車都載不完,而今天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對人說這句話,想不到被你給潑了這麼大一盆冷水,不覺殘忍了點嗎?”他一副受傷的表情,心情複雜的看着她。
“不是殘忍,這叫就事論事。我又不是街着金湯匙出生、一輩子不愁吃穿的千金大小姐,哪來的美國時間玩浪漫遊戲,要是那麼輕易就被你一句話給收買了,我哪能存活到今天?”她說,那他太小看她的神情表露無遺。
“你誤會了,照顧一個人有很多種方式,不一定是男女關係的那種照顧法。”他笑道,雖然到目前為止,他也拿不準要拿什麼態度照顧她,但肯定絕對不是普通的方法。
“那……就更可疑了。”她斜看他道:“沒來由的把我‘供奉’着,你要想做善事,方法多的讓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可變個花樣玩,就是無需做到這種程度吧?”
“你是怎麼了?這對你有利無害,還不好嗎?”她這“匪諜就在你身邊”的小心態度,讓他啼笑皆非。
想照顧她的念頭其實早在十八年前在暗地打探過她的環境后就已萌生,但那時他心有餘而力不足,總不能讓她跟着他吃苦受罪。但現在他已不是當年那個自身難保的少年,在證實她的身份后,他甚至衝動的想要立刻將她接回家照顧,偏她,防他就像防賊似的,在她眼裏他似乎更像個獐頭鼠目的小人。
“才不要!”她朝他吐個舌頭老練的口氣道:“根據我在夜市擺攤數年來的經驗顯示,所謂。便宜沒好貨。,更何況是免費而且還自動送上門來的。有問題,你大大的有問題。”
打量的眼神緊瞄着他全身上下,想找出他到底哪兒有問題。既然外表看來無懈可擊,那麼最大的問題可能就在於……她盯着他輪廓分明、俊逸的臉龐,頂上那顆腦袋瓜兒大概就是他最大的問題所在了。
“便宜沒好貨?你把我當成水果攤上賣不出去的爛西瓜?”他被她給逗笑了,原來連送人都沒人要他。偏他,還想免費的纏她到底。
“嗯!”她用力的點下頭。但不知道這麼說,他會不會惱羞成怒的乾脆也當她是西瓜,一刀砍成兩半,那可慘了。只是不說明白點,又怎能讓他打消繼續耍弄她的念頭。
“好吧,我現在知道自己的行情已經落到谷底了。”他嘆,偷瞄了她一眼。
“也沒那麼糟啦,除了我以外,還是有很多女人會把你當寶的。”她安慰的說。
因為要考慮的因素實在太多,以致唐靖文從來就無法像一般女孩子那樣的放縱自己的感情,如果撇開那些現實因素不談,以他的外表談吐,她相信他的後頭確實跟了一卡車條件比她還要優秀的女人,並且一個個拿着蓋好章的結婚證書追着他,等他填上姓名。
從她良心不安的表情,他打心裏笑了。
“好啦,看在你這幾天讓我吃香喝辣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綁架我的事,現在我可以回去了吧?老天,我竟然蹺了這麼多天班,這下可好,我那鐵公雞老闆非頂着吃了麻辣鍋后的關公大臉來伺候我,沒有全勤還要扣薪水,你可把我害慘了。對了!既然你想做善事,我就順便指點你條明路,喏!賠償我這幾天的損失吧,算你便宜點,五千塊就好了。”雖然這幾天她像度假般的享受極了,不過她沒去上班,也沒到夜市擺攤,不知少賺了多少錢,跟他要求賠償她的金錢損失,應該不過分。所以,她理所當然的伸手“討債了並準備若他要開口抗議時,再好好的把帳算給他聽,沒加上利息已經是對他天大恩典了。
卻沒想到,他真給她錢耶!並且爽快的數都沒數就遞給她一疊鈔票。
接過後她呆看着,光用眼睛瞄了眼,用手掂着那厚度重量,她知道他給她的遠超過她的要求。
“不用這麼多啦。”嚇了跳,她反倒覺得不好意思,抽了五張鈔票起來,剩下的又還給他。
“留着吧,這是給你的零用錢,以後別那麼辛苦的上班兼差,把自己養胖點,等過陣子再考慮一下將來想做什麼。我知道你高職畢業后就開始工作,所以你若想要繼續念書的話,我請家教幫你補習;要真對讀書沒興趣,想學個一技之長,我也可以為你安排,或者……”他笑容滿面的說:“如果你比較喜歡悠閑的過日子,就照目前的生活方式也無所謂。”只是,以她閑不下來的個性,這個建議應該是最先被淘汰的一個。
“你為什麼要給我零用錢?我又為什麼要接受你的安排?如果你想滿足自己當大善人的虛榮心,麻煩你找別人去,我只拿我該拿的。”她不高興道。
難道在他的心裏她像個乞求施捨的乞丐?臉色一沉,她硬把那疊鈔票塞回他手中。
“我沒有意思要左右你的人生,更沒看不起你,這都是你該得的。”見自己的一番好意反而傷了她自尊心,他忙解釋。
“那你說,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沒道理啊!”
就算他沒炫耀的意思,但絕對有企圖,不過究竟是何企圖,就不是她這不怎麼聰明的腦袋瓜猜的出來的。她唐靖文有幾兩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所以他這不求回報的付出,不管是何理由都薄弱得教她無法接受。
她一向秉持着先苦後甘的生活哲學,所以窮歸窮,可不想為了一時享受而欠下人情,萬一下輩子要做牛做馬償還的話,那多凄慘!而且到時還得加上欠了一輩子的利息。
“因為你曾經幫過我。”而且不止一次。
“我只是拿了幾塊瓦片順手砸到幾隻亂咬人的瘋狗,這恩情還不到山高水長、感人肺腑的程度吧?”
“受人點滴泉涌以報!我不想占你便宜。”他笑答。
唐靖文看怪物似的瞅着他,好吧,老天爺竟然讓她碰上個捧着鈔票上門請她“笑納”的怪人,她這是走什麼運?
“我不習慣當‘櫻櫻美黛子’,所以,我還是回去過我原來的生活,上班工作賺錢養家。你呢,如果這麼想回報我的話,就買個存錢的大豬公擺在房間裏,每當你又心癢難耐想要回報我的時候,記得丟幾張鈔票到豬公肚子裏。為了節省時間,我建議你采月結方式,一個月後我再來收錢。對了,那存錢的大豬公要買透明的那種喔。”
她張開雙手比劃給他看,心裏則不停的竊笑。照她猜測,用不了一個月的時間,只要他看見自己竟然砸下那麼多錢餵豬公,不心疼的嚇呆了才怪,還敢不敢開口閉口就是報恩報恩的。這就是她特彆強調要買個透明存錢筒的原因,好讓他一覽無遺的看着自己白花花的鈔票。
“如果你喜歡把錢放在存錢筒里,我會照你的意願,至於回去上班這件事,恐怕難以如你所願。”
“為什麼?你還想繼續‘供奉’我?”
“安全因素是其一,另外……我正想告訴你,我幫你把工作辭掉了。”頓了頓,看看她沒啥反應後繼續道:“當然包括餐廳那份假日工作。”
她不是無所謂而沒有反應,而是被他嚇傻了,他竟然一次砸破她兩個飯碗?!以後呢?他以為老天爺會從天上丟金塊銀塊給她嗎?
“你說什麼?你知道我一個月有多少開銷嗎?房租水電、還有給家裏的生活費,一個月沒有五萬塊哪能打平,你要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啊?”咆哮叫道,說什麼報恩,是來找她碴的還差不多。
“別急,這些事我都會幫你處里好。”
“處里多久?要是哪天你撒手不管,我又要從頭來過,好工作很難找的你知不知道?”管他說得再誠懇,她還是不能安心。
“這點你放心,我說話算話。”
“趙先生,你是沒看過報紙上壯年子女棄養老弱父母的新聞嗎?親生子女都會做出這種事,更何況我們非親非故,八竿子都打不着一塊兒。就算今天是愚人節,你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關於這點他不否認,世風日下什麼樣的人都有,她會心存懷疑也是人之常情,但他會以行動證明他的誠意。
“如果你還不放心的話,我可以開張支票給你作為保證,或者……你想找個律師來作見證?”不管什麼方法,他都可以依照她要的方式去做,只要能讓她安心的在這兒住下來。
“我不要,我只想回去。”
沒來由的跑出個人對她掏心掏肺,誰知道他葫蘆里賣什麼葯?最重要的是,她雖偶爾會貪小便宜,卻還沒貪心到覬求非分之財。
“你非這麼固執不可嗎?”站在她面前與她對視着,他低頭問她道。
“哪裏,和你比起來我是小巫見大巫。”抬起頭,她不甘示弱的立刻回敬。
沒轍,他只好曉以利害:
“你是見過那些找我麻煩的人,應該知道他們不是鬧着玩的,想想看,要是哪天你碰上他們的話,結果會是如何呢?”
抬眼輕瞄他一眼,眼神就和那些壯漢所持利刃一般銳利,他說得沒錯,對他們而言,對付她就和切青菜蘿蔔般輕而易舉,要是有一天她真的落在他們手裏,那時大概就是她跟這個世界說再見的時候。
“可是你整天把我關在這兒,我會悶死的。”鼓着腮幫子,她左右為難的真想拿塊豆腐來撞撞,或許能叫她撞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悶死也好過慘死吧。”
他趁機鼓動道,卻立時被她瞪了眼,大概是覺得他就會說風涼話。
“我可以住在這裏,但是別想叫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既然你有那個閑錢請保鏢在這兒守着我,那麼應該也可以讓他們在我外出時保護我,雖然身邊老跟着個人實在很礙眼。”吁口氣,這是她忍耐的極限。
“好吧,你可以出這個房門,也可以在院子裏四處走動,但不許出大門。”
“就這樣?”照他的說法,她不過是從個小籠子換到大籠子罷了。
“不喜歡的話,那就算了。”他又是那不要拉倒的口氣。
光聽這口氣,唐靖文直覺以後買東西需要殺價時,找他准沒錯。
“小氣鬼!”她屈服道。
“還有必須向我保證,不許偷溜。”
“放心,我還想多活幾年。”向他吐了吐舌頭,真不知自己怎會招惹上這個大麻煩。只是見他開心的笑容,又覺不對,認為有必要提醒他:“一個月的時間夠不夠?”
“什麼?”他不解問。
“我是說一個月的時間,夠不夠你解決惹上的麻煩?”
“這不是我能掌控的,得看對方採取的行動而定。”
他知道邱政邦看他不順眼,同樣的他也對他很感冒,尤其是隨着他更深入的了解公司后,更發現邱政邦已成了華東繼續發展成長的最大障礙,因此可以想像,兩人間的衝突只會越來越多。所以在任何一方放棄前,可以想見他仍需步步為營,自然也包括她的安全。
“大哥,求求你,早點解決好嗎?”她高舉雙手做膜拜狀,看起來可憐的就差沒跪下來求他了。
“我知道。”拉下她的手,瞧她愁眉深鎖的,他不禁揉了揉她眉頭:“餓不餓?我叫劉媽準備宵夜。”
“劉媽?她是誰?”
“她是幫我打理這個家的歐巴桑。”
“什麼?你連歐巴桑都不放過,也綁了來?”她張大嘴問。
一聽,他笑的好大聲。
“劉媽是這兒的管家,我沒綁她,是她自個兒找上門來的,不信你待會兒自己問她。以後你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吩咐她。”拉着她手走下樓來,笑着告訴她有關家裏的一切。
他那把她當成自家人的態度,以及關心她的感覺,讓她一顆心始終處於溫暖狀態,飄飄然的舒服極了。所以明知道自己該防着這個莫名其妙關心她的趙漢,但為何如此輕易的撤除對他的戒心?在他之前,不是沒人對她示好過,可就是無法引起她心底的共鳴。
惟獨他——讓她難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