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成城布川宅

回到這棟城堡式建築的豪宅門口,兵悟揚揚眉,深呼吸了一口氣。

自從上大學后,他幾乎是不住家裏的,倒不是家裏不溫暖、家人感情不和睦,而是他喜歡自由,嚮往那種一個人到處去旅行的生活。

那麼嚮往自由的他當初會跟真弓同居兩年,不僅讓認識他的人吃驚,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但也就因為那樣,他才知道真弓在他生命里比自由還要重要。

“我是兵悟。”他按下對講機說道,然後背過了身抽起煙。

好一會兒,他聽見疾走的聲音。

“老哥!”千穗微喘着跑了出來,並開了大門。

兵悟轉過身,咧嘴一笑。

千穗一震,瞪大了雙眼望着他。“哥?”

“幹嗎?我才出去三年,你就不認識我了?”他用力地摸摸她的頭。

她眨眨眼,有點回不了神。“你……你怎麼……”

“什麼啊?像見鬼一樣……”抓着重重的大背包,他逕自往裏面走。

千穗關了門,跟了過來。

“哥,”她拉住了他,“你搞什麼?”

“什麼?”

“媽要是看見你這種德行,她會哭死的。”

“我現在有什麼不對?”他皺皺眉頭,不懂她在大驚小怪什麼。

千穗用她的X光眼上下打量着他,一臉嫌惡地道:“出去一個兒子,回來一隻猩猩。”

“找死,我扁你。”他作勢要打她,“我是自然。”

“自然?”千穗看着眼前蓄着長發及落腮鬍的他,“你還真是自然到回歸原始了。”

“在南美的深山野地里,你還巴望會有美容沙龍嗎?”

“那你回來這麼多天了,也該整理整理吧?”她斜着眼瞄他。

“沒時間。”他說,“我忙着整理研究報告。”

“你是忙着跟前女友快樂吧?”她似笑非笑地道。

他微蹙起眉瞪着她,“你真是越來越敢說了喔!”

“拜託,人家都二十五了,幹嗎搞清純那一套?”

“是喔,你最好別讓媽聽見。”

“我才不會在媽面前亂說話呢。”她揚揚眉,為自己的小聰明感到得意。

剛到門口,盼子心切的布川征子已等在前廊,看見不修邊幅的兵悟,她怔愣住。

“兵悟?”她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着她日夜思念的兒子,“你……你怎麼搞得像猩猩一樣?”天啊,她怎麼都不相信眼前的男人是她那個長相英俊、出類拔萃的兒子。

“哥在回歸原始啊。”千穗故意糗他。

“媽……”他趨前,在征子臉上一吻,“好久不見。”

“你……”征子抓住他結實的胳臂,像在確定着他不是一個陌生人。

“我真的是你兒子啦。”他朗朗一笑。

看見他的笑臉,征子恍然回神。“你這孩子……”她拉着他,“快去把你的鬍子刮掉,真受不了。”“知道了。”他一手搭着征子的肩,走進了屋裏。

刮掉了鬍子,把長發束起,兵悟踱下樓來,征子已泡好了茶等他。

打量着梳洗整理過後的他,征子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這才像樣嘛。”

他一笑,在沙發上坐下。

“我說你啊,回來了也不回家……”征子邊為他倒茶邊嘀咕着,“有時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我兒子,一出去就像失蹤了一樣。”

“我在寫報告。”

征子白了他一眼,“寫報告?你現在還住在女朋友那邊?”

“什麼女朋友?”千穗插話,“已經是前女友了。”

他斜睇了她一記,一臉“誰要你多嘴”的表情。

“前女友?”征子疑惑地道,“你們分手了?”

“也不算真的分手。”他淡淡地道。

“還是那一個?”征子問,“就是大學時期的那一個……”

“媽,他大學時期交了好幾個,你指的是哪一個?”千穗故意挖苦地。

“布川千穗。”他瞪了她一眼,但千穗完全不吃他那一套,還一臉得意。

征子優雅地啜了口茶,“我是說跟你同居了兩年那一個,叫……叫真弓是嗎?”她一臉不確定。“二木真弓。”

“對,就是她。”征子一笑,“你現在住在她那裏?”

“嚴格說是賴在她那裏。”他露出苦笑。

“賴?”征子放下茶杯,“怎麼回事?”

他猶豫了一下,正想隨口敷衍過去,一旁的千穗急着泄他的密。

“哥一去三年,人家當然要跟他分手,現在是哥不死心,還厚着臉皮去纏着她。”

“你……”他瞪着她,也恨自己不該跟她說太多私事。

“哥,我們是一家人,你別怕丟臉啦,我們又不會笑你。”說著,她哈哈大笑三聲。

他濃眉一糾,惡狠狠地瞪着她,一臉隨時會打開窗戶,把她丟出去的錶店。

“千穗。”征子微皺着眉,示意她別再插嘴。

“兵悟,”她望着一臉懊惱的他,“你去南美的事沒告訴她?”

他搖搖頭,“沒說得太清楚,我怕她會跟我去,也怕我會想帶她去。”

“為什麼?”

“那種地方很辛苦的,她怎麼受得了?”他是心疼真弓,不忍心她跟着他到那種蠻荒地區受罪。“你為她着想,可是她不知道啊!”征子笑嘆一記,“難怪人家要跟你分手了。”

兵悟悶悶一笑,沒說什麼。

看着他的表情,征子警覺地道:“她有對象了?”

他撇唇一笑,不願多談。“我的事,我自己會搞定。”

征子知道他一向獨立自主,不喜歡人家過問他的私事;儘管她為他操心,卻也不好過問干涉。

“對了,”她抬起眼帘睇着他,“你爸爸要你到公司去一趟。”

“噢,”他點頭,“知道了。”

文京區富士醫藥開發總公司

見過了父親布川研一,並大略地交代一些研究成果后,兵悟離開了父親的辦公室。

電梯到達一樓,門剛開,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咦?”永野紀念醫院的院長永野信夫驚訝地看着剛從電梯裏走出來的兵悟,“你回來了?”

“院長。”永野信夫跟富士醫藥開發往來多年,兵悟早見過他無數次。

“不是說去了南美?”

“前陣子剛回來。”他說。

“這樣啊……”永野信夫若有所思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對了,”他指着自己身邊的醫生兒子永野慎,“你沒見過小犬吧?”

“你好,我是永野慎。”一身西裝筆挺的永野慎端詳着眼前蓄着長發,穿着運動上衣及迷彩褲的兵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他猜不出眼前的他是做什麼的,只感覺他眼底有種掠奪、狂野的光芒。

“我見過你。”兵悟定睛地看着眼前的永野慎。

昨天看見他時,他離他有點距離,但也算見過。

永野慎微怔,“我們……認識?”

他搖頭,“不算認識。”說罷,他將視線轉向永野信夫,“院長,我還有事,先走了。”

“噢……”永野信夫一臉疑惑。

“後會有期。”兵悟拍拍永野慎的肩膀,旋身就走了出去。

進入電梯,永野信夫一臉迷惑地問:“你們認識?”

“沒印象……”永野慎搖搖頭,“他是誰啊?”

“他?”永野信夫挑挑眉,望着他,“他是布川兵悟。”

“布川?”他一怔,“你是說他是……”

永野信夫點頭,“他是布川研一的兒子,也是富士醫藥開發的未來接班人。”

“什……”永野慎難以置信。

“別看他弔兒郎當的,他可是個厲害人物。”永野信夫續道,“他是學植物的,大學時曾發表了一篇論文引起學術界的注意,一畢業就被派往南美作研究。”

“南美?研究?”

“沒錯。”永野信夫沉默幾秒,若有所思地,“要是我沒猜錯,他這次回來一定是因為研究有了成果,我看不用多久,富士醫藥會有驚人的新葯問世。”

“噢……”永野慎沉吟着,腦海里浮現出方才兵悟那不修邊幅、弔兒郎當的模樣。

光是看見他的樣子,實在很難把他跟藥廠接班人及研究人才聯想在一起。

好個真人不露相……他暗忖着。

但同時,他也開始覺得布川兵悟這個人很熟悉。

不是因為他們見過面,更不是什麼認識不認識,而是布川兵悟給人的那種感覺,他好像曾聽誰提過……

一天了,他已經消失整整一天了。

比起他消失三年,這一天更令她難熬且痛苦。

她就知道會是這樣、她就知道他還會一聲不響的離開,她該慶幸她沒中了他的計,跟他重修舊好,恩愛一番,但……她也很他就這樣走掉。

“王八蛋!”下班后,面對着一屋子的冷清,她又氣又傷心地大叫。

這樣的冷清,她已經獨自過了三年,也以為自己早就麻木、早就習慣。但現在……她竟覺得痛心悲哀。

看着玄關鞋柜上的煙灰缸,她忍不住想起他的種種。

奇怪的是,他這幾天在她家裏的種種,竟鮮明過那三年。

雖然她氣他離開三年,但這幾天,她幾乎相信了他的話,相信他還愛她,還想挽回她……

“真是笨蛋,我真是笨蛋……”鼻子一酸,她忍不住流下淚來。

她不懂自己是怎麼了,他離開后,她希望他回來,即使她嘴硬不承認,但她也知道自己留在這裏就是為了等他。

就在她想放棄、想死心時,他回來了。

對他朝思暮想的她,應該在這個時候投入他的懷抱,緊緊抓住他。但她又因為心不甘,而拒絕他、氣池、凶他、趕他……

現在可好,他真的又走了;他一走,她又傷心他的離開。

她是不是瘋了?為什麼她會把一切搞得不可收拾?

“布川兵悟,你……”她咬咬唇,“為什麼要回來?!”說著,她抓起煙灰缸朝牆角丟去。

看着煙灰缸應聲碎裂,她放聲大叫。

“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離開我?

她不知道他這次走是因為什麼,是因為她凶他、不理他?還是他本來就只是路過,然後順便進來坐坐?

“可惡……”她癱坐在鞋櫃旁,掩臉而泣,“你對一條破內褲都比對我好……”

“在你心裏,我到底算什麼?”她自言自語地,“是女人?還是朋友?一個隨時提供免費住宿的朋友……”

“如果你不愛我,為什麼要來擾亂我的生活?我……”她抽噎着,“我已經打算過新的生活了呀……”

說著,她將臉靠在膝上,發泄似的哭了起來。

第二天下班,真弓沒精打采地走出了公司。

“真弓。”恍惚中,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沒來得及細聽,只確定那是男人聲音的她,露出了驚喜的表情,急忙尋找聲源。

一回頭,她看見了永野慎。

失望之情在那一瞬覆蓋了她的臉,而永野慎發現了。

“是你,永野先生……”

他一笑,“我在附近,順道過來想約你吃飯,方便嗎?”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嗯。”

永野慎找了家氣氛及格調都相當不錯的餐廳想討她歡心,但真弓卻顯得精神不濟。

“你怎麼了?”

“沒什麼。”她淡淡一笑,假裝若無其事地喝光了桌上的水。

“真弓,”他凝視着她,神情認真,“我想跟你談件事……”

“什麼?”她疑惑地道。

“是關於……”猶豫了一下,他撇唇一笑,“你覺得我如何?”

她微怔,“什麼意思?”

“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問。

“你很親切、很溫柔、很好。”她不假思索地道。

“只是這樣?”

她皺起眉頭,有點迷惑地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他深深地注視着她,“如果要結婚,我這樣的人符合你的條件嗎?”

真弓一震,也終於明白他的意思。

“永野先生?”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求婚,她顯得不知所措。

她從來沒想過這種事,但她早該知道這樣的事情遲早會發生。

相親,約會,然後結婚,這本來就是相親的真正目的,而她答應與他交往,其實也等於是告訴對方她有結婚的打算。

可她是真的想結婚才去相親的嗎?

“你不必現在就回答我。”見她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他有點尷尬,“我們可以再交往一陣子,等彼此對對方的了解都夠多時再決定。”

“永野先生,我……”

“真弓,”他忽地輕握住她的手,“我很喜歡你,從第一次見面就覺得你是我理想中的對象。”

她小心翼翼地,盡量不傷感情地抽回了手。

“我……其實我……”怎麼辦?她不是真心想結婚、想安定才去相親的。她是被激的,她只是為了證明自己已經忘了兵悟,就算沒有他,她也能活得很好。

而事實上,在兵悟還未出現前,她是真的那麼認為。

但兵悟出現了,他的出現粉碎了她所堅定的一切,也逼着她承認她忘不了兵悟,她的心還是只屬於他。

她不該接受永野慎的追求,不該……

真該死,她怎麼把事情搞得一團糟,現在她不只救贖不了自己,甚至還可能傷害了無辜的第三者。

“真弓?”他看出她的猶豫,也看出她的為難及掙扎,“你……”

“對不起。”她不能再繼續下去,她不能繼續自欺欺人。

就算永野慎不原諒她,就算永野慎怒而離席,甚至罵她一頓她也要說出自己的真正心情。

“我不能接受你的追求及求婚。”

永野慎隱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但還是有些受傷。“真弓……”

“我……我忘不了他。”她說。

“你是說那個離開你的人?”他神情沉鬱。

她點頭,“我還恨他、氣他,但是我還愛着他。”

聽見這些話從她嘴裏說出,永野慎露出了悵然的表情。

她紅着眼眶,抬起眼凝視着他,“真的很抱歉,我以為只要找到另一個人就能忘了他,但是……”“他離開了你,不是嗎?”他眉心一擰,“我不懂,你為什麼還……”

“對不起。”她打斷了他,“你真的很好,可是我……”

“是他先放棄了你,不是嗎?”

“是……”她幽幽地道,“他總是拍拍屁股走人,根本不管我的感受,但是我就是忘不了他……”

“真弓……”他重新握住了她的手,“你在浪費自己的青春。”

她望着他,淚水悄悄地滑落。

“我知道,”她露出了無奈又凄楚的笑容,“他有不安定的靈魂,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只會一次又一次傷害我,可是我中了他的毒,我……”

永野慎心急又懊惱地道:“我可以等你忘了他。”

“我不會忘了他。”眼眶泛淚的她顯得脆弱,但她的語氣及神情卻又堅定得不容質疑。

“真弓……”

“永野先生,對不起。”她站了起來,朝他深深一鞠躬,“再見。”

抓起皮包,她旋身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永野慎臉上隱約可見一絲絲的不服氣、不甘心。

他輸了嗎?他的條件真的不及那個離開她的男人嗎?

“什麼?”在電話中,二木政江以誇張的口氣叫着:“你拒絕了永野先生?”

“拜託,你別那麼大聲……”她虛弱地道。

“我當然要大聲叫醒你這隻笨豬,天啊!你真是腦袋壞了。”她連聲哀叫,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狗。“別說我了……”

“我不是說你,我是要罵你。”政江氣得幾乎快吐血,“對方可是永野紀念醫院的未來院長耶!”“我知道。”

“你知道?”得知女兒拒絕了條件這麼優的永野慎,政江怎麼也無法接受,“要是你真的知道,就不會錯失這種機會。”

“媽,”她以哀求的語氣討饒着:“你饒了我吧……”

“幹嗎?我現在是要押你去上吊嗎?”政江懊惱極了,“我聽說你們有往來,還以為已經沒問題了,想不到你……”

“人家到底是哪一點不合你意?”政江氣到語無倫次。

“他很好。”

“很好?”政江一怔,“既然覺得他好,為什麼……”

“媽,我……”她該怎麼向母親解釋?她跟兵悟同居兩年的事,家裏除了弟弟以外,並沒有人知道,他們甚至不知道她在大學時期曾有過那麼要好的男朋友。

要是她告訴母親,她還愛着那個同居了兩年,卻離開她三年的男朋友,母親鐵定會崩潰。

“你到底在想什麼?”政江一嘆。

“沒想什麼。”

“你真的不想結婚?”政江問。

“不是……”她幽幽地道,“我想過要結婚啊,可是……”可是那個她想嫁的人卻是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傢伙。

“你……”電話那頭的政江頓了頓,試探地道,“你該不是愛上了什麼不該愛的人吧?”

“媽……”

“你成為人家外遇的對象?”政江驚叫。

“唉唷,你想到哪裏去了?”真教她啼笑皆非。

“那麼……你該不是喜歡女人,不喜歡男人吧?”政江發揮她豐富的想像力。

“我的媽啊!”這會兒,真弓忍不住笑出聲音來。

兵悟走後的這兩天,她已經忘了怎麼笑了,真想不到她母親能把她逗笑,真是功德無量。

“媽,你別瞎猜了。”她笑嘆一記,“總之別再給我安排相親了。”

“為什麼?”

“因為我……”她咽下了所有的話,“沒事,我累了,再見。”

在她放下電話的那兩秒鐘,她聽見了母親在電話里憂急疑慮的叫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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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金大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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