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先皇辭世,太子繼位,舉國上下一片沸騰。朝中又有某些耍弄權術之人,妄想乘機添亂,但政黨之爭才剛起個頭,便被全盤撲滅,不少朝中重臣牽連進來,由此末路。
然尉荀此時正在家中休養,尉行剛又暫時無心於朝政,所以並未與任何一方多有消息,免去了爭端。
不久,尉荀傷好,面見新蒂,官升二品為正,更覓器
重。
諸事如此。
塵埃落定。
“荀兒。”尉行剛看着挺拔俊朗如昔的愛子,不禁紅了老眼,邊點頭邊重重地拍了拍尉荀的肩膀,道,“好,好好,回來就好。”原本,他已是做好了失去這個兒子的準備了。那樣觸目驚心的傷勢,那樣撕心裂的哀嚎,他以為他會就此真的廢了。他畢生的心血、最大的驕傲也由此而灰飛煙滅了。可是……不愧足他引以為傲的兒子!男子漢大丈夫,熬過痛苦,非但不怯懦畏縮,反倒還比往日更添一份英武和堅毅。
“是啊!荀兒。”尉夫人也欣慰—·笑。
“二哥……”尉晴娟含着淚,注視着尉荀,忽地跪了下去,哭道,“二哥你原諒我!”
“娟兒?”尉夫人不解地想拉起她,卻被她躲開,“娟兒,有事起來好好說,苟兒哪能真怪你?”
“二哥不原諒我,我就不起來!”她哽咽着扯住他的衣袍下擺,“娟兒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要昏倒,二哥你別不理我……”在這個家裏,她最在乎的便是尉荀。他什麼都會,才能卓絕,他不僅是她的兄長,更是她的憧憬!那時她是太驚訝,才會昏了過去,可是她不想被二哥討厭!
“起來。”尉荀從她手中拉出衣袍,淡道。
“二哥?”她淚眼模糊地抬起臉。
“還要我扶你嗎?”
淡淡的語氣,像是不帶一絲感情,卻感動得尉晴娟又笑又哭地站了起來。她知道他是不介懷了,但她以後一定要更小心,絕不再做惹他生氣的事了。
尉成言坐在一旁,看了看尉夫人,又看了看晴娟,最後不太自然地將視線轉向尉荀,幾次欲言又止,才開口道:“苟弟,我……”
“我先回房了。”尉荀冷着張臉打斷了他的話,轉身離開。
這算什麼?覲見回來,一家人坐在大廳等他,然後鼓勵的鼓勵,道歉的道歉,像是開慶功宴一樣。而他也不過是傷勢復原又升了官職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不要怪他與家人格格不入,他們竟然能在他最痛苦的時候棄之不顧,又憑什麼在他傷好后說些感人肺腑的話呢?
感情,不是靠言語來傳遞的。有時只是一個溫柔的眼神,一雙扶持的手,便讓人感到了無盡的溫馨。或者,迴避痛苦,迎接欣喜,就是人的本性。他無權苛責他們。在這家中,並沒有誰虧欠他。是男人,就要有獨自面對一切的勇氣。包括幸福與痛苦。但只有尉成言,他不想聽他說話,甚至不想多看他一眼!他碰了他最寶貝的人,他無法原諒他!
當所有人都難忍他暴躁的脾氣,棄他而去時,只有地,還面帶微笑地站在那裏,趕也趕不走,打也打不走,像只忠心不二的小狗一樣,怎麼也不離去。當時他看似憤怒,但心裏卻是一點也不厭惡,她讓他安心。每天痛苦難捺時都看見她一臉憂心地站在旁邊,如果她不在了,她一定會熬不過去。
那是一種信仰。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他在她面前格外地壞脾氣,一點也不知節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是,他已開始依賴於她的存在。這依賴一點一點地累加起來,蓋過了最初對她原始的衝動,終於在某一天化為了語言。
他,在乎她。
是的,他在乎,而且是很在乎。不是因為她那令人炫目的美,而是因為她那堅定固執的眼神。尉苟會心一笑,加快了腳步。
他想見到她,馬上就見到!思念從出門的那一刻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他已迫不及待地想將她擁人懷裏!
她的存在,令他有歸屬感!
東廂的門忽然開了,像是印證他的思念般,琥珀一臉笑意地自門內走出。
尉苟一伸手,狠狠地將她抱了個滿懷。
笑語盈然。
“上街?”琥珀一臉無趣地睇了意興昂然的尉晴娟一眼,而後又自顧自地垂首綉着給尉荀的披風。
“喂!別這麼死氣沉沉的嘛!逛街很好玩哦!有各種各樣的零食小吃、胭脂水粉,還有許多有趣的玩意兒呢!再說今天可有廟會,街上熱鬧着,不去太可惜了!”尉晴娟見她還是一臉的無動於衷,挫敗道,“你難道就不想打扮得更漂亮一點來吸引二哥嗎?別那麼掉以輕心好不好?全長安城的美女都指望着二哥他哩廠
她仍是一副充耳未聞的樣子。
“喂!喂!喂!你說你每天憋在屋裏幹嗎?外面又……呀!小嫂子,你哪國人啊?今兒街上人多,看能不能找着同國的人嘛!喂喂!你怎麼還不理我引”尉晴娟嗔怒地跺腳,“說說話嘛!”
琥珀不理她,心緒一片平靜。
對於尉晴娟的頻頻來訪她已經麻木了。原先還會發怒趕人,後來她索性來個相視不理,誰知尉晴娟絲毫不懂節製為何物,乘尉荀上朝之際,每天都在她耳邊嘮叨個沒完。剛開始她是真的生氣,可習慣之後,她發現自己並不討厭她。她愛說,便讓她說去罷,反正也不會妨礙到她。
“你就一點想買東西也沒有嗎?過一陣子就是二哥的生日了耶!你也不準備送他禮物?”她喪氣地垂下頭,
“也不讓我陪陪你……”知道二哥他對琥珀特別,她可
是很積極地想和她交好,誰知她一點也不領情。
“收到禮物會很高興嗎?”琥珀放下手中的針線,抬頭問。
尉晴娟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一絲曙光,倏地一亮,忙不迭地點頭道:“當然會很高興啦!二哥可都還沒收過女人的禮物,他一定樂死的!”反正說誇張一點又沒有害處,能誘騙她出門才重要嘛!
“是這樣嗎?”總覺得有些奇怪。
“是是是!聽我的准沒錯!那我們現在就走吧!晚了
可就……呃,沒有合適的禮物買了哦!”
琥珀猶豫了下,而後點了點頭。
“好,我去。”
東市靠臨興慶宮,是長安最繁榮的集市之一。恰逢廟會,往來人潮源源不絕,整個市集熱鬧不已。迫不得已琥珀只好讓尉晴娟拉住她的手,以免走散。
兩人身着錦衣襦裙,頭戴帷帽,長長的面紗下垂至頸,風動紗動,別有一番情韻。不論走到哪都有人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們看,似是猜測面紗之後有着一張怎樣的絕世容顏。
“琥兒姐,我們去那邊看看!”晴娟玩得興高采烈,專拉她往人多的地方鑽。這回已是第五個首飾鋪了。
“這個可以送尉荀嗎?”琥珀拿起一串項鏈問道。
晴娟一愣,而後賠笑道:“呃,有點勉強啦!不過你可以戴哦!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二哥一樣會很高興哩!”
沒有多言,琥珀放下了項鏈,往另一邊走去。
“喂!再看看嘛廠晴娟掙扎地看了看手中的飾品,又看了看琥珀已然走遠的身影,而後戀戀不捨地放回首飾,快步追了上去。
“反正都來了,就開心點嘛!”她氣喘吁吁地繞在琥珀身邊,企圖勸說道,“女人家有女人的私事,你就暫時忘了二哥嘛!”
琥珀驀地停了下來,正色道:“不忘。”如果讓誓言成空,那又何必發誓。
“好好好,算我胡說,二哥那麼好,想忘都難啦!你別生氣哦!”晴娟連連擺手,生怕她一個不高興就轉身回去了。說來也怪,起先還是亂討厭她的,到現在反而成了處處小心,就怕她光火。倒也無關她是二哥喜歡的人啦,說實在,她也沒覺着二哥在別人面前有表現出對她有多好,但她給人的感覺總是很特別。看似淡淡的,對什麼都漠不關心,但所做的卻比任何人都多。喜歡,或討厭,從不掩飾,直接而坦率。和她在一起,不用擔心被算計,也看不到虛偽,莫名地安心。
琥珀走進一家佩飾店,只淡掃了一眼陳設在外的物品,便開口問道:“我要送男人。”
晴娟乍聞此言差點跌倒,哪有這樣的!未婚女人開口就是要送男人,別人不誤解才怪!
店老闆是個四十齣頭的中年男人,只見他嘴角抽搐了下,才鎮定地道:“是多大年紀的?習武嗎?”
“青年才俊,玉樹臨風,文武雙全,位高權重啦!”晴娟念經似的說完后還炫耀似的朝琥珀抬了抬下巴,“怎樣?言簡意賅吧?”
“呃,姑娘,你這麼說可不好哦。”他有些忐忑地道。
“怎麼不好了?喂!你以為本姑娘在吹噓是不是?!”
“不不不!”他連連擺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道,
“只是在小人心裏,長安城也只有一人配此說法而已。這只是個想法,抵觸了姑娘,真是不好意思。”
“你說的那個人,是尉荀?”晴娟靈眸一轉,瞭然笑道。
“姑娘怎知?”
“他幫過你的忙嗎?”這已不是第一回了,在長安城對二哥馬首是瞻者比比皆是,但每次她都忍不住會去究根問底弄個明白,而越明白,就越是對二哥崇拜不已。有時她還真想大聲喊出來尉荀是她哥,但做了那種丟人的事鐵定會被父親給打死的!
“那倒不是。尉大人曾來過小店訂做兵器,與小人也說過幾句話,那樣俊朗英挺的少年郎,只要見過一次就忘不了。再者尉大人雖年少氣盛,但對兵器的了解實在是令小人汗顏哪!”他寬容一笑。
“你這兒也賣兵器?”晴娟不着痕迹地轉移話題。
“以前是,現在已不擺出來了,只供熟客定購。”
“這樣啊……”
“這個。”琥珀指着一個類似掛飾的小錦囊道,“可以送男人嗎廠乘他們說話的空檔,她已將店裏的商品看了好幾遍了,選來選去仍只有這個最順眼。
“啊?哦,這個呀,這是祈願錦。一般是妻子送給遠征的丈夫,掛在劍鞘上,以求平安的。這只是小玩意兒罷了。”
“會平安嗎?”
“嗯。據說很靈驗哦!你夫君也佩劍嗎?”他溫和地道。因為唐土以內少有爭戰,於是也便少有佩劍之人。一般的兵士是不允許帶劍,除非是將相之人。看這兩個小姑娘的衣着談吐不俗,想來也該是出身上流吧?
“不會再受傷了嗎?”沒有回答店老闆的話,琥珀像是喃喃自語似的盯着那個絳紅色的錦囊。
“琥兒姐……”晴娟也黯下了眼神,單手撐在櫃枱上托着下巴,別有深意地道,“你真的很在乎二哥。”也許,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還要來得愛他,用着整個身心、整個生命去愛。
“但是,又能持續多久呢?”晴娟像是變了個人,嘲弄似的一笑,“人不能在迷戀中過一輩子不是嗎?再深愛,愛他哪兒呢?所有的優點都會被時間磨平,人無完人,總會發現缺點,然後就是不斷地爭吵,再深的感情都會消逝。”
“小姑娘,你還沒有婚嫁吧?不可以這麼想哦!”店老闆溫言相勸。
“你娶妻了,難道不是和我說的一樣嗎?”她才不信什麼白頭偕老的誓言,至少她就從未見過這樣的例子。人心如雲,說變就變,永遠沒有定性。即使是二哥,受傷之前還不是換女人如換衣服?更別提“他”了。男人呵,越是優秀,越是風流。
“呃,這個……”店老闆像是被問倒了,不自在地摸了摸頭。
“為什麼不能?”琥珀伸手取過錦囊,放在手心細細地撫摩,“能夠遇見他,他是個人,已是莫大的恩賜。一生一世好短好短,這麼短的時間,連好好地陪他、愛他都不夠,又怎麼捨得去與他爭吵?愛人不是愛他的優點。別說是缺點,哪怕他連人都不是,我也會記得他的味道,仍會等他、找到他,然後好好地愛他。身為人類是件幸運的事,找到心愛的人也是件幸運的事,可是人類總會有許多莫名其妙的想法。就像是一條坦途,而人偏偏要在那上面種滿了樹,然後把自己關在裏面繞圈子。人類的想法,我永遠不懂。”語畢,琥珀扔下一錠銀子,旋身走出店鋪。餘下兩個被她的話唬得一愣一愣的人。
晴娟是被嚇到了,從不知她也是能說這麼多的人。雖然言詞有些奇怪,但她知道那都是真心話。
“喂!小嫂子,等我啊1”見她走出店鋪,晴娟也忙不迭追了上去。
忽如一陣強風掃過,路人紛紛走避,琥珀只來得及收好錦囊,等她回神,才發現幾乎整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來了。
“啊!我們的帷帽廠晴娟這才後知後覺地驚聲尖叫,趕忙彎腰想撿起戴上,但已來不及了。
“真乃絕色啊……”一位書生模樣的人驚嘆得手上的卷書掉了一地。
淺褐色的長捲髮在陽光的照射下變得透明而光彩耀人,濃密的睫毛下是澄金的瞳眸,賽雪肌膚,天然朱唇一點紅,窈窕的身段,只是神情仍是一派淡漠,彷彿不當這眾多的視線為一回事。
晴娟暗叫糟糕,這下恐怕麻煩大了!
果不其然,一位公子哥兒般的男子涎着張臉走上前來,一副色迷迷的樣子,嘖嘖有聲道:“如此國色天香,不知是哪國進貢的美人兒呀?”
“請自重!這是我二嫂,不是一般人能隨意搭汕的”晴娟抬頭挺胸,毫不畏懼地站到琥珀身前。
“二嫂?呦!嫁過的女人本少爺更是想要了,功夫高嘛!”他自認豪爽地哈哈一笑,伸手便輕易地將晴娟推倒在地,奚落道,“小家碧玉就靠邊去,爺兒還看不上你!”
“你!”晴娟恨得咬牙切齒的,但現在她們屈居弱勢,街上的行人又沒幾個敢上前搭救,圍觀者更是看熱鬧的居多。自暴身分嗎?不行!若是琥珀在外拋頭露面的事傳了出去,叫二哥的面子往哪擱?尉府的門面又往哪擺?更別提父親會怎麼處罰她們了。說不定琥珀會因此而進不了尉家的門!眾人的公認都是假的,只要還沒
正式過門,父親一句話就能讓這事全盤泡湯了。
“哼!你什麼你!不服啊?少爺我乃是右丞相齊大人的親世侄!誰能把本少爺怎樣?這長安城裏,只要是我看上的女人,一個也跑不掉!”
“右相?齊道的表親?”晴娟咬牙切齒地道,“果然是一屋風流鬼,上樑不正下樑歪!”
“住口!表兄的名諱是你能直呼的嗎?!”男子一怒,揮手就要給她一巴掌。
誰知手腕陡然一緊,接着是一陣劇痛,疼得他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哀嚎不止。
“琥兒姐!”晴娟忙起身站在琥珀身後。原以為琥珀是不會領她情的,誰知她竟出手救了她。
“我們回家。”淡淡地說完,琥珀拉住她的手,轉身便要走。
“臭娘們!別想走!”男子頂着一張被痛苦扭曲的臉,費力地抬起手,彈了個響指,立時從人群中走出十幾個彪形大漢,將她們團團圍住。
“給我抓住這兩個娘兒們!媽的!敢踹老子!不想活了你們?!老子非給你好看!”
“找死。”琥珀金眸一斂,渾身開始緊繃。她本不想傷人,卻偏偏如此逼她。祈雨的內丹開始滾燙髮熱,令她原始的野性澎湃不止。
“琥兒姐?”看這陣式,晴娟已有些害怕了。她平時也只是說話凶些,打架可是完全不會呀!
“你不會有事。”她不會忘記晴娟剛才保護似的站到她的身前,她不欠人情,她也會保護她。
看着琥珀堅定的眼神,晴娟卻怕得更厲害。難道她想和這群男人打嗎?不可能贏的!那還不如回家被父親責罰,被罵總比被打死強吧?
“混、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們是誰?!齊道算個屁呀!我是……”晴娟還沒說完,就看見那男子正笑得不亦樂乎,彷彿絲毫不信她們能有什麼來頭。
“你可別告訴我,尉大人是你家親戚呀!得了吧,再耍花招也是沒用的!少爺我今天是鐵了心,非整你們不可廠說完,他話鋒一轉,笑嘻嘻地湊到琥珀跟前,指着下身道,“小娘子,我這傷,你可要負責哦!”
倏然一道銀光閃過,他的臉上立時多了一道深深的血口。琥珀手上握着一塊沾了血的碎銀子,冷冷地看着他。
“血……血,流血了……啊!痛死我啦!你!你竟敢……我的臉!……”他驚恐地捂住流血不止的傷口,突然像發狂似的撲向琥珀,大叫道:“臭娘兒們!敢傷我的臉引”
醜陋的臉。污濁的人類。
她才不會懼怕這些骯髒的人,事實上,她未有一刻停止過怨恨!恨那些因念欲而殺了她的人!只是愛太深,將這些恨都不露痕迹地埋葬了。而今天,這男人卻將一切都又逼了出來!
她才不管什麼后不後果,惹到她的人都該死!
胸口好熱好燙,指尖一個使力,漂亮的弧線過後,他額上又出現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劃開皮肉,湧出血來,這樣的情景令她覺得快慰,握住碎銀的手不禁更為收緊。
只要想傷人,任何東西都可成為利器,端看個人的意志是否堅定罷了。
“給、給我打!一起上!給我狠狠地打!”身上多處的劇痛令男人火冒三丈,壓根沒了調戲的念頭,一心只想狠狠地教訓這兩個膽敢傷他的女人!
只見那十幾個壯碩的家丁,頓時朝她們蜂湧而上,個個凶神惡煞。
“你們要幹什麼?!我們是尉家人!天子腳下竟敢當街打人!你們眼中還有沒有王法了!”晴娟不由得頻頻往琥珀身後縮去。
“王法?少爺我就是王法!我管你是哪家人,傷了我就拿命來賠!”他一臉虛弱地由家丁扶至一旁休息,但叫囂起來仍是中氣十足。就在兩人快被他們打到時,一直沉默着的店老闆終於忍不住地上前來將她們護在身後。
“你幹什麼?要英雄救美嗎?廠男子那張佈滿了血痕的臉,笑起來時格外令人覺得噁心。
“你若要打這二位姑娘,我就要管!”他胸膛一挺,正義凜然地道。
“管?我看你有幾個本錢管!給我一起打!”男子二郎腿一蹺,氣勢洶洶地道,“我讓你這糟老頭子英雄不成變狗熊!”敢管他的閑事?簡直是不想活了!
“大叔……”晴娟感激地看着店老闆,“你……”
“姑娘,沒事!小的怎麼也看不過有人當街打女人哪!真不是東西!”被打死,也總比窩囊地縮在人群中好多了。他是豁出去了!大不了殘廢吃老本去!
即使店老闆曾當過鑄劍師,身子是強鍵,但是不通武學的他又豈會是這幫家丁的對手?不一會兒便會壓在地上,只有挨揍的分兒了。
琥珀這邊也不好過。一面要照顧晴娟,一面又要應付家丁們的迫打。她手中的碎銀已被強行摳去,男女力量上的差別由此可見,若非乘人不備,她簡直不可能安然無恙,
圍觀的路人愈多,卻都只敢怒不敢言,看到店老闆的下場,再沒有人那麼傻氣衝出來了。
“下官自—匕任以來,嚴加督導,以致城西一帶秩序嚴謹,請大人放心。”京兆尹鞠躬哈腰地跟在奉命巡視的隊伍一旁,畢恭畢敬道。
“是嗎?我怎麼瞅着這集市有些凌亂啊。”齊道跨於馬上,高高在上地刻意刁難道,“看來你的‘嚴加督導’還不夠有利啊?長安可是國都,交給你這樣的人負責,未免令人於心不安哪!你說呢?尉大人?”雖說他一向與尉卜不交好,但是他卻很喜歡與尉荀在一起時俯視眾
人的感覺。也只有尉荀,是他瞧得上的對手了。尉荀身着公服,昂首跨於黑騎之上。他神情淡漠,並不理會齊道的問話,只將視線定在前方不遠人群擁擠處。
“那邊是怎麼回事?”尉荀隨口問道。
“啊!啊?那……那邊……”京兆尹這才發現了不對之處,心口一涼。
“好像有打鬥……是是是!一群人在打幾個女人呢!”前面眼尖的小侍衛看清后忙嚷道。
“當街打鬥?你這的秩序還真是‘嚴謹’哪廠齊道立馬衝著冷汗不止的京兆尹諷道。
“下官……實在是……”他正想向尉荀解釋些什麼,忽然發現他神色一變。
“該死廠尉荀低咒一聲,雙腿一個用力,直接從馬背上飛身而起,躍人打鬥中心的位置。琥珀正欲為晴娟擋下一拳,忽如被一陣強風掃過,下一瞬,她已被尉荀牢牢地圈人懷裏。
“二哥?!”晴娟一看到他,“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你、你又是……”男子一愣,看見他穿的是紫色官服。身為官宦世家,這點常識他還有。百宮一至三品服紫,四品服緋,而他表兄齊道縱使能專橫跋扈於城內,也不過才服緋而已。這人,到底是誰?!
“跑那麼快乾嗎?又不是你老婆被打廠齊道領着京
兆尹悠哉地走來,一隊精兵瞬時將現場圍得水泄不通。
“恰好是。”尉荀的胸膛因憤怒而劇烈地起伏,若非深知不可當眾傷人,他早巳拔劍相向。察覺到懷中的人兒正在顫抖,他將她擁得更緊了。
“是……你妻子?”齊道顧不得在場的氣氛有多緊張,一徑好奇地探向琥珀,想看清她埋在尉荀懷中的臉到底是何模樣。
“齊道!不許看我二嫂!”至此,她已當琥珀是她名正言順的嫂子了,更不容齊道這風流鬼來覬覦!
“呦?小姐也在?可別吃醋哦!”
“你!你胡說!”平日的伶牙俐齒在面對齊道的無賴時,只紅透了一張俏臉。
“喂!”齊道在她身前蹲下,唇角的笑也漸漸隱去,眼中好似還透露出別的什麼汛息。他將襟內的絹帕遞向她,輕道:“醜死了,擦擦臉。”
晴娟接過絹帕,卻只是握在了手裏,垂下頭一言不發。
“表哥!表哥!救我呀!”此時男子已被架住,又驚又恐地沖齊道喊叫,“是她們先動手的!我的臉都成這樣了!表哥你要幫我呀!”
齊道聞聲眉一皺,這才看清那一臉血痕的噁心痞子是沖自己喊來着。
“你誰啊?”他可沒閑情去觸尉荀的霉頭。幫這人?這傢伙動了尉荀的妻子,有沒有命還是個問題哩!
“我是三姨媽二女兒的二兒子陳普光啊!表哥,你不記得了嗎?小時候我們還一起玩過!”
“是嗎?我怎麼不記得?這事可不歸我管,你要找人救命就請找那位,看他饒不饒你。”齊道忙明哲保身地退至一旁,三緘其口。
“表哥!你可得為我做主啊!都是這臭娘們,先是踹我,又是用碎銀子割傷我的臉,我實在忍無可忍才命人來自保的啊!”
“你放屁廠晴娟擦了擦臉,站到尉荀身旁道,“二哥,他要輕薄琥兒姐,還說很下流的話!”
“尉大人……”此情此景,京兆尹知道自己這官位怕是完了,他腿一軟,跪在尉苟腳邊,哀求道,“下官無能,一定嚴懲這幫罪徒,還請大人網開一面,救救下官!”天下誰人不知,當今皇上視尉荀如親兄弟,現下尉荀家眷竟在他的管轄區內被輕薄,龍顏一怒,那是輕則流放,重則抄家的呀!
“救你?那誰又來救我妻子?”尉荀的聲音很輕,只有近處的幾個人才聽見了。
“大人!”京兆尹心下一涼,知道這事已無可挽回了。
“天子腳下,自恃家戚,擾民滋事,戲弄良家婦女,該當何罪。”尉荀利眸一斂,冷道,“凡有關聯者,一律送往刑部大堂!”語畢,他眼神一瞟,掃向齊道,後者立即俯首鞠躬。
“家教不嚴,自當秉明家父,一同面聖請罪,並嚴厲監督審案,決不徇私廠知曉此事嚴重,齊道也一改往日的漫不經心。他還從沒見過尉荀這樣的表情,除了一慣的嚴肅漠然之外,還多了一份憤怒和殘忍!他也會動真心嗎?是有聽皇上提過,他有個相貌絕麗的異國妾室,會是這女子嗎?
“京兆尹。”尉荀淡淡地開口。
“下官在!”
“將我的佩劍也一同帶去,呈給刑部凌大人,叫他小心審案!”
“是。”
這是威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若是刑部沒有對陳普光等人嚴加重判,就等於是與尉荀作對。
“好了,沒事了。”待一行兵士押着人犯走遠,尉荀才柔和了臉色,輕聲地哄着懷中的寶貝,“乖,抬頭讓我看看,傷着那兒沒有?”
琥珀卻顫抖得更厲害了,雙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垂着頭不斷地在輕聲念着什麼,像是在像誰懺悔,聲音快而急促。
“虎兒?”他這才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心急地捧起她淚意濕濕的臉,“乖,不哭,哪兒疼嗎?”
她張嘴,好想跟他說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淚水,不斷地滾落。
“二哥,琥兒姐許是被嚇到了。”晴娟歉然道,“都是為了保護我,她太勉強了。
“該死的雜碎!”尉荀的拳頭猛地收緊,臉色陰沉。知道他在生氣,琥珀的淚卻掉得更凶了。她聽不見
他們在說什麼,她什麼也聽不見!耳邊只朦朧地迴響着一個遠古的聲音,不斷地迴響。虎兒……虎兒……醒來后再不許傷人了,即使再被人殺,自保也不行……絕不可向人類攻擊,否則,否則,將再也見不着我……再也……
她不要!是詛咒也好,冤孽也好,她死也不要再離開他!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讓那人流血的!她只是太生氣,才會一時控制不住!竟被他看見!
天地彷彿在腦中迴旋。流豐的臉,尉荀的臉,冷冰冰的言語,推開她的那隻手,還有蘭兒羞怯的笑容……
對不起,對不起,她真的不是存心惹他生氣,怎樣都好,不要再拋下她!
她好怕!比剛才面對那群流氓時還要害怕千倍萬倍,她最怕再次失去他!她好想向他說對不起,好想祈求他的原諒,可是喉嚨像是被什麼卡住了,發出來的只剩嗚咽的聲音。
“虎兒,虎兒,沒事了,不怕哦……”
他叫着她的名字,他輕輕地拍打着她的背,彷彿又回到了千萬年前的千山之頂。那樣痛心,那樣無奈。
她,是罪孽。
母虎愛上人類就是罪孽。後來她才終於懂得流豐那淡淡的言詞背後其實是掩藏了濃濃的厭惡。他根本就看透了一切,並且極為地不屑。即使她要為人,她的骨子裏、仍然是流着野獸的血液。她想撲殺、想見血,想讓一切看不慣的生物消失!
她不是人!而他,是否覺得這樣的感情令人噁心?
“乖,不怕不怕。別哭了,嗯?”他心疼地抱緊她,柔聲輕哄道,“我會在你身邊,沒有人會傷害你了。”
這樣的溫柔,簡直是將在場的人士都嚇得不輕。尤以齊道和晴娟為最。
“呃,你哥他,什麼時候成這樣的?”齊道訝然地問晴娟。
“我怎麼知道?”她沒好氣地翻他一個白眼。雖然心裏同樣有着疑問,但她可不會在這男人面前表現出來。
“尉大人?是尉大人嗎?”傷得不輕的店老闆此時才出聲道。
“啊!大叔,你還好吧?”晴娟這才後知後覺地上前扶住他,關切地道,“真是害慘你了,多謝搭救!”
“江衛平?”尉荀只消一眼便認出了他,“是你救了內人及舍妹?”
“小的慚愧,沒幫上……大人?!”尉荀突然單膝點地地跪在他身前,令他又驚又恐,“尉大人,您這樣幹什麼?!可折煞了小人哪!快請起!”
“大恩不言謝。但我尉荀今生今世欠你一份情,改
日定當奉還!”有來有往方才是義氣之人。他簡直不敢想像若是江衛平沒有挺身而出,那麼十幾個人打兩個女人會是怎樣的慘況。他保護了他的虎兒,所以他謝他。
“小人不敢!請尉大人千萬別這麼說!都是應該的!”誤打誤撞幫了尉荀的家人,這已是他大幸了。
伸手拍了拍江衛平的肩膀,尉荀道:“改日來找你下棋。”
“是。”
直到尉荀一行已漸漸走遠,周圍的民眾才像是緊繃的弦一下子鬆弛了下來,嘩然擁至江衛平的身旁,左一聲右一聲地問個不停。
“尉大人認識你?”
“那異國美人是尉大人的妻子嗎?真是郎才女貌啊!”
“你救了尉大人的家人,這下有福了!”
“真是少年俊才哪……可惜成親了……”
“沒想到尉大人這麼疼妻子……”
夕陽將至,又是一日悄悄落幕。
江衛平看着尉荀他們離去的街道,溫暖的笑容浮上了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