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唐長安

一夜雨過,清明當天竟晴朗耀人。草木油亮,城中大街小巷熱火朝天。百姓們不是熙攘街頭,便是與眾人

遊樂去了。更有成千上萬的民眾集中在宮門,觀看宮中遊戲式的鑽木取火。

自李唐以來,皇帝們每年在清明節這一天都要賜賞薪火,即是將尚食內園官小兒集中在殿前,用榆木鑽火,先鑽出火的人進獻給皇帝,皇帝賜賞其一口金碗和三四絹。這一節目往往引來眾多百姓圍觀,甚是熱鬧。

晌午將至,一列浩浩蕩蕩的龐大馬隊由城外宮道跨人玄武門。其旌旗獵獵,人威馬壯,軍容雄偉,雲集的百姓立即恭敬惶恐地退至兩旁,讓出一條整齊的寬道來。這是代表帝王去舍祀皇家陵寢后歸來的隊伍,為首幾名跨於馬上的均為朝中位高權重的王侯將相。

行至宮門內,皇上正坐於高台觀看鑽火競賽,為首五名着朝服者率先下馬,利落行禮,身後武將兵士隨之一片跪下,呼聲震天。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廠

“平身。”皇上一抬手,慈愛的臉上滿是笑意,“今日祭祀可順利?”

“托皇上洪福,臣等一路順暢!”回話的是兩朝元勛的左丞相尉行剛。他雖年過半百,但仍姿容抖擻,精神矍爍。

“那就好。尉卿,你等留於此處遊戲,朕也是該回宮看看賽鞦韆了。”皇上呵呵一笑,起身欲走,卻又頓住了腳步,回頭道:“尉愛卿,不起身隨朕同去嗎?”

只要略通朝事的人都知道,這“尉愛卿”叫的絕不會是兩朝元勛尉行剛。普天之下,能讓老謀深算的皇上如此器重,連用個膳也恨不能帶在身邊的朝中大臣只有一個,那便是尉行剛此生最引以為傲的二兒子——尉苟。其才高八斗,用兵如神,文韜武略,風神俊朗,自小便有長安第一才子之稱,十四歲中秀才,十七中舉人,二十一時進士及第,任職中書侍郎,名冠京城。

“是。”尉荀抬頭起身,一張玉冠英容剎時引起無數女眷的暗自心醉。

一直站在他身旁的齊道見狀湊上前來,心有不甘地低諷道:“又有機會見到‘活潑’的七公主了?”

齊道乃右丞相獨子,與尉荀年齡相仿,但因他心妒於尉荀的得天獨厚,而尉荀又看不起他腹中草莽,兩人間頗有些水火不容的對立味。

冷淡地瞟他一眼,尉荀連話也懶得搭一句地大步走開。

後宮佳麗三千,每到清明,便是她們展示各自才情美貌的時候。宮中有多種熱鬧的活動,其中惟有盪鞦韆最引人人勝。眾多的嬪妃、公主們,金繡衣襦,香囊結帶,頭插柳枝,雙雙相向而盪,綺羅飄舞綵帶交飛,歡聲笑語,美不勝收。

而前來觀賞的,除了皇上,便只有不多的幾名受器重的王公大臣。

“尉愛卿哪,這裏不是戰場,無需如此緊繃,你也該

適時地放鬆一下自己了。”皇上對着坐在一旁的尉荀,笑笑說。

“謝皇上關心。”他抿緊唇,仍一臉漠然地看着前方,全無視於各色美女佳人。女人,除了表相之外都一個樣,根本不用費太多的心思。要他因為美女而放鬆?不,他的喜怒哀樂只會因為自己。各色美人見多了,只用勾勾手指,她們便會前撲后擁地送上門來,一點價值也沒有,或者只是排遣壓力的工具罷了。美人誤國?錯!誤國的都是昏君,女人算什麼?

“還是這樣啊!”皇上瞭然一笑,“還以為你征戰一場回來後會變一些呢!也罷,這朝中怕也就你一個少年老成了,太子,就靠你多扶持了!”

“微臣自當盡好本分,請皇上寬心!”最近幾年皇上身體甚不如前,經常會提到太子繼位的事。尉荀知道,這君臣之緣,怕是不能久長了。然而新主繼位,也是自然的事。人事變幻,江山易改,沒有什麼是可以永恆留下的。

皇上滿意地點點頭,正下了臉色,“朕知道你會做得很好。擁兵天下,需要一顆你這樣冷靜睿智的頭腦。”

“皇上過獎了。”尉荀淡然道,全不因皇上的賞識而雀躍歡喜。

“尉愛卿哪,”皇上看着前方某處,忽而一笑,“家中可有妻室?”

“只有婚約。”

“是李賢的長女吧?”

“是。”

“嗯,確也般配,只不過……”皇上低下頭,小聲耳語道,“可願做朕的駙馬?”

“皇……”尉荀還來不及反駁便被皇上打斷了話。

“這不是旨意,實在是女命難違啊!你自己好好想想!”拍了拍他的肩,皇上笑着起身,將迎面而來的粉色人兒抱了個滿懷。

“父皇!七公主笑意盈盈地撒嬌道,“父皇,女兒獨自盪鞦韆好無聊哦!”

“那要如何?”寵溺地撫了撫愛女的發,皇上故作不知地問。

“父皇讓尉荀來幫女兒推鞦韆嘛!”七公主嬌羞地睇了他一眼,又埋人了皇上懷裏。

“這個父皇可做不了主,你自個兒與尉愛卿說,嗯?朕老啦!不管你們的事啦!”皇上將七公主往尉荀的方向推去,自己則領了一大票人朝嬪妃那邊過去了。

“臭父皇!欺負人廠七公主嘴一嘟,正要跺腳,卻在瞧見尉荀時小臉兒一紅,聲音也不由輕了起來,

“你……”

“微臣家中有事,先走一步,請公主見諒!”不待她把話說完,尉荀忙行禮告退,片刻也不願多留。這些皇家公主最是難纏,一旦惹上了就甩也甩不掉,無理取鬧時還有個皇族的身份壓着人,煩不勝煩,最好的方法便是不去搭理,一勞永逸。

只餘下七公主及一千婢女站在原地,桃紅色的小

臉上又是氣又是窘,更多的則是難過。

“大人,到了。”侍從將轎簾掀起,讓尉荀下來。

尉荀的御馬術堪稱一絕,但為了避免過於招搖,在城裏很少騎馬。曾經有一次騎馬過街,結果是被一干婦女們堵在街上,進退兩難。不屑說,全是已望着能摸他衣角的傾慕者。

不成親,麻煩也多。

吸了口氣,尉荀慣常地將自己的情緒掩藏下來。他現在情緒不是很好,但還不至於遷怒。

“哪來的叫花子!滾遠點!別污了大人的眼!”一名侍衛眼尖地發現尉荀尉府門前的石獅旁有個蜷縮着的黑影,當即便衝上去一頓怒喝。誰不知尉荀最看不得下等賤民在他跟前晃了,更別提是在家門口蹲着。

似乎沒聽見侍衛的怒罵,那黑影一動不動。

侍衛注意到尉荀開始皺眉了,心下一急,便上前將裹在黑披風裏的人一把揪起。

一襲流雲般柔軟的褐發散落,露出一張不屬於塵世間的絕美容顏。

琥珀從沉睡中醒來,緩緩睜開那雙澄金的眸子,迷濛地看着剎時驚呆的侍衛。

那樣的眼神,太過嬌麗,太過出塵。

“仙……仙……女……”侍衛被震得倒退幾步,跌坐在地上。

琥珀眯了眯眼,好半天才看清楚自己所站的地方。街道、房屋、嘈雜的人聲……

塵世了嗎?嗯,人的氣息。心口猛地一縮,她向自己嗅到的那個方向看去。

尉荀一臉冷然地步下轎門,淡道:“夠了。”

這個聲音……

雖然長相不同,聲音中又不帶一絲的動容,可是、可是……

多久了?她等了。

一年又一年地在千山之頂徘徊不去,等待投胎為人的機會,可她是畜牲,生生世世都為畜牲。不管多久,一千年,兩千年……直到祈雨將她化為人形,帶至東海之島。於是又是三百年漫長的等待,等待曾等過的一年之中的那一天,又聽到熟悉的腳步,終可再嗅到這溫暖的氣息。

豆大的淚珠掉在白皙的手背上,熱熱的。這才知道,淚水能流出來,是幸福的。

尉荀連看也沒看一眼那讓侍衛震驚的女人,逕自往大門走去。反正那些下人們隨時都會一驚一乍,不必多理,他已夠亂了,不想再理任何人。

從今日清晨起,父親便明示暗示地催他不應再耽擱李慧欣的年華了,方才皇上卻又意有所指地讓他退了婚娶七公主。不是郡主便是公主,正反都離不了皇族。眾人皆羨他受聖上賞識,又艷福不淺,與皇族聯姻

百利而無一害,但他尉荀又豈甘屈於女流之下,靠妻子的關係往上爬?!

一個閃神,使他來不及躲開迎面而來的身影,被琥珀小小的身子抱個正着,深林幽香剎時撲面而來。

她在發抖,雙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佈滿淚痕的小臉如貓兒似的磨蹭着他的頸窩。

終於等到了,終於可以用雙手抱住他,這才知道等待有多苦,她等怕了,再也不要從他身邊離開。

她的主人!

即使再久,也仍然記得他身上的味道,這個靈體的味道……

“流……豐……”終於可以這樣叫出他的名字,抱緊他。虎兒很乖,虎兒不忘,再久也不忘。她是人了,不再是畜牲,可以留在他身邊,讓他笑。她會好乖好乖,不傷人,不讓人討厭,一定,一定不要再被拋下。

她仰高臉,看着他,暖暖一笑,“流豐。”還會記得虎兒嗎?會記得虎兒的味道嗎?不,不要記得。只要看到現在這模樣就行了。被母虎愛上,他是不是厭惡與無奈?請不要討厭,她保證,一定不會讓他討厭的。

尉荀一怔,直到在聽到她的聲音后才回過神來,驀地推開她,打破了她唇邊的笑意,像是親手摺斷了一隻完美潔凈的青蓮。雙手有一瞬間的虛空,但他立刻就調適好了心緒,皺眉道:“你認錯人了。”看她那激動的模樣,要找的人可是心愛的夫君?

“流豐。”她搖頭,肯定地喚他。不會錯的,畜牲的嗅覺很靈,她不會認錯。不論他幾經塵世,也仍然是令她眷戀不已的那個人。

“我不是。”他別開臉不看她,莫名地並不氣惱,只對她的執着有絲不悅。

“流豐。”她上前一步,定定地看着他。

“這位姑娘,你真的認錯人了。”侍衛一改方才的惡劣態度,上前溫言道,“我家主子乃長安第一才子,皇上跟前的大紅人,鼎鼎大名的尉荀尉大人。”

“尉……荀?”她連瞟也不屑瞟侍衛一眼,一徑直直地看着尉荀,而後又搖了搖頭。他是流豐,她才不管他現在叫什麼,他就是她的流豐。

聽她用溫軟的聲音喚自己的名字,尉荀有一瞬間的怔忡,先前的不悅也緩緩地平復了。但思及自己並非她要找的人,他不覺又沉下了臉。

“是啊!我們家大人的名聲在這長安城裏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哦!姑娘是異國來的吧?要找什麼人?哪國的?不知可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侍衛殷勤道。

她不答話,只一徑痴痴地看着尉荀。

他漠然地回視她一眼,薄唇緊抿,旋身步人大門。

“流豐……”她本能想跟上前,卻被門口的侍衛攔住。

聞聲,他腳步一頓,仍是走了進去。

“姑娘,你真的認錯人了,還是請回吧!”那侍衛戀戀不捨地睇她一眼,才跟着主子回府。

紅漆大門“砰”地合上,掩去了他的身影。

琥珀盯着那兩名攔她的侍衛,左拳緊了又松,祈雨的內丹在她胸間熱燙翻滾,只一個抬手,這些礙眼的人便可盡數消失!

別擋她!

動人的金眸驀地閃出獸性噬血的異光,她要見血!

虎兒……

醒來后不許傷人了……

虎兒,不要……

這溫和的聲音……

流豐!

淚水再次滑下,平息了灼人的怒火。她鬆開了拳,往後退至對街的牆邊,站立,凝視着尉府的大門。

他就在裏面。

她會乖。不會傷人。

終於見到了。她會好乖,不吵他,不煩他,不讓他討厭。

只靜靜地陪在他身邊,遠遠地看他。

只要不再離開,就好了……

清明剛過,便是一連不散的陰雨天氣,又濕又冷。但這樣的天氣對於向來虔誠的尉夫人來說,每日出門上香拜佛仍是必定的事。

“娘,地濕,小心些。”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門口,尉晴娟忙小心翼翼地將母親扶下轎來。

“嗯,今日可求了支好籤呢!”尉夫人頗有喜色。

“娘,您還說,這些個雨天去求什麼簽哪!也不怕遭罪了自個兒的身子。”尉晴娟小嘴一嘟,大有不快之勢。

“好好好,娘下回自個去,你就不操心了,好不好?”她疼寵地拍了拍女兒的手,溫柔一笑。

“娘!您再瞎說,女兒又不是擔心自己來着!”尉晴娟嗔怒道。

“娘知道,彆氣了,嗯廠正待在婢女們的扶持下進門,尉夫人忽兒停下腳步,旋身往對街看去,猶疑道,“那姑娘,好像站很久了?”

“娘,您就甭管她了!聽說是與二哥有什麼瓜葛的,咱們可別去觸二哥的霉頭!”尉晴娟能什麼也不看在眼裏,惟獨她那冷冰冰的二哥,讓她又是敬又是怕,有時連話也不敢同他多說一句。其實別說是她了,整個尉府除了尉行剛,便屬尉苟最大,沒有人敢對他的事指手腳的。

“荀兒?”尉夫人瞪大了眼,責備道,“怎麼不早說?還當是不相干的外人站在雨里這麼多天已經夠心疼了,竟是自家人?!那怎麼不讓她進來?真是的,瞧瞧這淋了多少天了,不病倒才怪,造孽啊……”說著尉夫人便要往對街走去。

“娘,您就別管了!她不會領情的!”尉晴娟忙忙拉住她,道,“上回大哥好心去幫她撐傘,反倒被她推倒在

地,真是不知好歹!”

“那一定是荀兒傷人家太深了……”尉夫人自顧自地編織着心酸的故事。本來,好端端的姑娘家怎麼變成這副模樣呢?定是荀兒那冷冰冰的樣子傷了人,或者是無情地拋棄了人家。

“二哥才不會呢!瞧她兇巴巴的樣子,長得又恁地奇怪……”

“娟兒!”尉夫人首次板下臉來,正色道,“不可以貌取人!眾生平待,五分長相地域,人家姑娘已經夠可憐了,怎還容你胡言?”

“娘……”

“最起碼得先讓她進來,換身乾爽的衣服才行。”

“娘,她不會……哎呀!二哥的事應該由二哥自己解決不是?”尉晴娟急得直跺腳,“就算娘把她帶進來了又怎樣?二哥又不會理她,問題也解決不了!”

“……嗯。”尉夫人像是想通了什麼,又看了一眼裹在黑披風裏的琥珀一眼,才道,“是該找荀兒談談了。”

“娘?”找二哥談?她有沒聽錯?

“吩咐廚房,送食物和傘給那姑娘。”輕輕嘆息,尉夫人走入門內。苟兒輕狂太久了,少年得志,難免我行我素,不將他人放在眼裏。的確,荀兒是尉家的驕傲,從來不用別人擔心,每一件事都處理得好好的,也正因為此,沒有人會覺得他還需要什麼。可他畢竟仍是二十二歲的少年郎啊!即使外表上再老成持重重,他也還只是她半大的孩子。他也會有不快,或者,也會喜歡上某個姑娘。

那姑娘,可是荀兒喜歡的人?

從小,荀兒便在父親的嚴厲教導下長大,而後一路順暢地參試,在朝為官,訂親,但誰又曾問過他是否甘願?

她真是個失職的母親。是呵,沒有刻骨銘心的情感,那姑娘又怎會在雨中痴痴地等?而荀兒的心裏又怎會好受?而她這當母親卻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嗯,今天一定要同荀兒好好談談,她不會在意他的死鴨子硬嘴了,一定要讓他明白,娘親是支持他幸福的。異國女子又如何?不是名門閨秀也沒關係,納妾就納妾,管他郡主會不會惱火,卜兒開心最重要!

而尉晴娟則是看着母親變幻莫測的臉,一股不祥襲上心頭。

夜色濃重,陰雨未歇。

夜裏走動的人很少,整條街道靜悄悄的,只能聽到連綿不斷的細雨聲,覆蓋著房屋小巷。

尉府的大門前燃起了紅燈籠,仍然立着兩個人高馬大的侍衛,凶神惡煞地守着門。

琥珀裹着濕冷的披風,靜靜地站在牆邊,唇角猶有一抹淡淡的笑容。站在這裏,仍可以嗅到他的存在,知道他就在不遠處,而她有個地方可以等待。即使每天只

在他上下朝時遠遠地看他一眼,她也很滿足了。

像是突然有了某種預感,琥珀開始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扇緊合的大門。

良久,開門聲在夜裏顯得格外駭人,從里走出來一個人。

“二爺!”兩名侍衛忙恭敬行禮。

尉苟緊抿着唇,一臉的面無表情,直直地走向琥珀。

“流……”

“滾。”冰一樣的眼神,冷酷而絕情。他受夠了!受夠因為女人而陷入一團混亂!皇上、父親、母親,各自輪番在他耳邊嗡嗡不休,去他的成家立業!沒有女人,他尉荀照樣光耀門楣!迂腐!母親竟說他愛她?!愛這個女人?他甚至連她是哪國人都搞不清楚!家裏有母親和小妹就已經夠煩了,竟還逼他帶這來路不名的女人進府?!真是不可理喻!

“流豐。”琥珀甜甜一笑。他生氣了,而且是很氣,她知道。但她才不要離開!好不容易他主動走出來,她高興都來不及,才不管他會不會討厭!流豐……溫暖的氣息,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

“聽不懂嗎?我叫你滾回去!有多遠滾多遠,別再出現在尉府門口廠他失控了。為這麼個女人而失控!滿胸的怒火只想全部傾瀉在她的身上。即使是家人,他也從來都可以掩飾好自己的真性情,但當他看見這張充滿了知足與幸福的笑臉,所有的壓抑都要全盤崩潰。那是什麼樣的表情?彷彿可以站在這冰冷的雨里不要命地等他是件多快樂的事!彷彿可以衝著他叫那個不屬於他的名字是等待了許久的幸福!刺眼!真令人刺眼!他壓根不想再見到她!

“又下雨了……”她才不怕他生氣發脾氣,只要能見到他,不論他對她怎樣都好。可以看見他,伸手便能碰到。雖然她還是長得和一般的凡人不同,但她有手了,有十個指頭,可以輕輕地摸他的臉了……那溫暖如昔的溫度,以前卻從未體會過。

“放蕩!”他猛地甩開她撫上他臉頰的指尖,臉色更為陰沉。這就是她要的嗎?什麼認錯人了都只不過是借口!目的無非是想釣上他這條大魚罷了!女人,全都一樣!不是看上他的權勢便是看上他這張臉!

“有雨。流豐,有雨……虎兒還是等到你回來了。”濕潤的眼眶,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他忘了嗎?每年都是這樣的時節,下着雨,他會回來。一年等過一年,這一次,是幾千幾萬年呵!才終於在這樣的雨天,又聽到他的腳步聲了。她才不管他對她說什麼做什麼,胸口漲得滿滿的,都是對上天的感激。

“裝夠了嗎?!”一個使力,掐住她細嫩的下巴,強行抬起她蒼白卻依然艷麗的臉,一雙澄金的瞳眸,泛着水氣,依然是眷戀而信任地看着他。為什麼生氣?騙子他見多了,還沒見過借口這麼拙劣的!騙得了母親,騙得了他嗎?!後宮美女見多了,小到無名婢女,大到貴妃公主,她以為她迷惑得了誰?這樣一張虛弱的臉……這樣

一個,莫名奇妙的女人,偏偏使他……一見難忘!他恨自己竟有些在意她!

她閉上眼,任他將她捏到疼痛,濃密的睫毛輕顫,蒼白的頰上滑下一顆熱燙的淚水,而唇角,仍帶着笑。感受到了,他的溫度,他帶給她的疼……奇怪,怎麼會這麼快樂呢?明明是痛,還是覺得好幸福。

“你在嘲笑我嗎?”他用力地將她推靠在冰冷的牆面上,隨即用身體抵住她,將她的雙手拉到頭頂,冷道,“知道我是誰PE?女人。那你也應該知道招惹我會有什麼後果!”完全不拿他的話當一回事,自顧自地演戲,她當他是傻子嗎?能逼他到這一步的,這該死的女人還是第一個!白皙的臉,閃着溫柔的金色眸子,她憑什麼用那種眼神看他!他俯下身子,狠狠地吻住了她。

雨,還在下。

是輕輕盈盈的小雨,像他來時一樣。這是什麼感覺?身體好熱,彷彿隨時都會在他的懷中融化,酥麻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他在——咬她的唇嗎?怎麼一點都不疼?濕濕軟軟的,明明像是在處罰她,可是卻覺得他好像很喜歡……良久,他才放開她,俊臉微紅,但眼神已恢復到最初的冷酷了。

“明晨之前別讓我再看見你!否則,我隨時都可以讓你在這世上消失!記清楚了,就給我滾!”語畢,他絕然轉身,大步往門口走去。

“二爺。”侍衛上前一步,已欲為他開門。

身後,惟有雨聲。琥珀仍然站在原處,一步也沒有動。

尉荀直直地站在門口,渾身緊繃。

“二爺……”

“砰”的一聲,尉荀一腳踹上大門,兩名侍衛頓時噤若寒蟬。

“該死的!”他低咒一聲,轉身面對她,不意外地看見她笑意盈盈的臉。明明已經疲憊得都快站不穩了,明明一張臉蒼白得像鬼似的,她怎麼還笑得出來?!

這女人,讓他覺得挫敗!平生第一次,他感到挫敗!就拿這女人一點辦法也沒有!

“流……”她還想叫他的名字,可是突然一陣天旋地轉,使他的臉變得好模糊。祈雨的內丹熱了起來,整個身體剎時軟軟地倒在了濕冷的地面上。

眼前,一片漆黑。

“二爺,這……”侍衛想說些什麼,卻在看到尉荀冷漠的表情后猛地收了口,退至一旁。

荀兒,你愛她吧?別負了她。帶她回府吧!

“簡直荒謬!”他才見她幾次?愛?那又是什麼鬼東西?他才不需要!

地上的琥珀嚶吟一聲,彷彿很難受。

苟兒,那姑娘再站下去非病倒不可……那與他有什麼關係?他才不管!說是不管……他一咬牙,跨步上前將她橫抱起來,步入門內。雨,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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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轉清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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