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音一路奔進家門,還來不及緩下心跳,一道責備的聲音隨即沖她而來,她身子立時僵住。
“你跑哪兒去玩了?叫你送個東西你去了這麼久,家裏的地板還沒拖呢!你以為你有這麼多時間在外面玩嗎?”一個有着尖削臉蛋的婦人朝她走近,一副指責的眼神看着她。
“哎喲!你去哪裏搞成這麼臟!還有,你的眼鏡呢?”她擰着眉,嫌惡的神情毫不保留的表現在臉上。
古音從乾澀的喉嚨發出細微嘶啞的聲音,緊張的情緒顯而易見。“我丟在路上了。”一見婦人準備破口大罵的樣子,她馬上補充:“我回去找!”她咽了咽口水,“我知道掉在哪裏,我在那附近找找就可以找到。”
婦人打量了她一會兒,過了許久才慢慢的吐出一句:“你最好找得到。”
她轉過身去,古音這時才微微的鬆了口氣。
婦人接着又說:“我可沒那個閑錢讓你再配一副,要是那眼鏡真不見,就跟你媽說去,可別來煩我。”她在真皮沙發上坐下,一看到她還站在原地不動,馬上發難道:“還站在那裏幹嘛?趕快去拖地板!你以為你是大小姐呀,站着不動等人伺候你嗎?”
她一聽馬上快步走到後院,身後仍傳來一陣刺耳的謾罵,叨叨念着:“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在這裏白吃白住的……”
古音在水桶里注滿了水,心情沉鬱得有如暮秋,帶着那麼點凄涼、蕭瑟。
“太濕啦!”拖鞋踏踏的聲音一近,譴責的話語如影隨形。
“跟你說過多少次?拖把擰乾些,地板擦得這麼濕,要人跌倒是嗎?去去去!弄乾些再回來拖。”
“是。”古音依言照做,如一具傀儡般。
“動作快點!我出去一下,回來的時候要看到你已經拖好,知道嗎?”不等她的回應,婦人拎起錢包隨即出門。
古音站在客廳目送婦人離開,心裏一輕鬆,動作更加迅速。
等到她把三層樓的地板全拖完時,太陽已經西垂,她小手捏揉着酸疼的肩膀,只稍作休息,又到後院把衣服全收進屋內一件件熨燙整齊,再一件件摺疊,然後放到各個房間去。
疲憊至極的身體仍無法完全放鬆休息,還有晚餐等着她去張羅。當她正要走下樓時,突來的一陣暈眩讓她身子一軟,她馬上扶住扶梯,靠坐在階梯間。一波波不斷襲來的暈眩讓她徹底感到無力,她緊緊抓住扶梯,感覺身子慢慢變得沉重。
不知過了多久,在她覺得好些、欲張開眼睛時,一聲氣急敗壞的叫嚷馬上傳進她的耳朵。
“你坐在這裏幹嘛?趁我不在偷懶嗎?給我起來!”
古音被迫站起,她軟着語調解釋:“我沒有偷懶,伯母,我只是有點不舒服,休息一下,我頭暈。”
婦人一聽,眼神更是嚴厲。
“頭暈?怎麼就你的毛病特別多?你別想給我找借口!你這孩子心裏耍些什麼把戲,別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就像你那沒用的爸爸一樣。趕快去廚房準備晚飯,你伯父都快回來了。”
婦人的言語中凈是刻薄,古音很明白,她在這個家的立場就是這樣,不能有一絲的要求以及理由。一年前在學校老師的拜訪下,伯母才勉為其難、近乎施捨的給她配了副眼鏡,之後,她在這裏更沒地位了,只能像個奴佣般不停的工作,才能報答伯父、伯母對她的“仁厚”。
“快點,真是的,看到你就有氣。”婦人說完,轉身坐在沙發上,氣呼呼的扭開電視機。
古音默默走進廚房,打開冰箱,迎面而來的一股冷氣讓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她立即動作利落的從裏面拿出蔬菜以及新鮮的魚。
“不用煮了。”她正要把菜下鍋時,她的伯母出現在廚房門口,語調尖銳的朝她喊:“我們決定上餐館吃飯,這兒有錢,你等會兒自己出去買東西吃。”留下幾個銅板,她喜孜孜地上樓。
古音又把東西一一放回冰箱,拿起留給她的三十塊,走向暮色已經降臨的大地。
???
“這個款式已經很少人買了。”眼鏡行老闆用遲疑的、不確定的眼神看向眼前清秀的小女孩。“小妹妹,你要不要再看看其他比較適合你的?”他詢問。
從她進來到現在已經十五分鐘,他仍是懷疑,這麼小的小女孩怎麼會一個人到眼鏡行來說要配一副眼鏡?她的父母呢?怎麼沒跟她一起來?還是……這小女孩在惡作劇?
“我就要這個。”古音堅持。她知道她所選的黑粗框眼鏡很老氣,但只有選這個,才能讓伯母不起疑心,況且,這是最便宜的。
配戴眼鏡必須配合臉形,選出一副最適合自己的,眼鏡行老闆對這點一直有着某種程度上的堅持,每個來他店裏挑選眼鏡的人,他都會適時地給他們一些建議,再挑選出能夠突顯臉形優點、以及遮蔽一些缺陷的鏡框。
而眼前的這個小女孩,毫不遲疑的就挑了這副在他看來已經可以列入古董之列的鏡框,實在讓他很為難,他並不想賣出會抹煞人美好容貌的眼鏡,更何況這個小女孩有着最好搭配的臉形——瓜子臉。
“小妹妹,這副鏡框不適合你,你看看這個。”他從展示櫃裏拿出一副藍色細框眼鏡到她面前,語氣有些興奮地說:“你看,這副跟你就挺合適的,你要不要戴戴看?”
古音實在有些心動,但在看到價格后,又迅速打消念頭。
“老闆,我要原先那副就好。”她細聲說道,對於眼前熱心的老闆有些歉意。
見她堅持,老闆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心裏仍有些遺憾。
“好吧,那麼鏡框加鏡片總共一千六百元,你可以先付一些訂金,四天後再來拿。”
“老闆,可不可以快一點?”四天!她不能等這麼久。
“好,兩天後行嗎?”
“兩天……”她再次鼓起勇氣要求:“能不能明天就拿到?”
“明天啊?小妹妹,你這麼急着用嗎?”看她迅速點頭,老闆略一思索即應允:“好吧,不過最快要明天的這個時間喔!”
“好。”她終於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露出感激的笑容,從口袋掏出兩千元交給老闆。
在回家的途中,她特地繞到那座大宅子去。她想儘快的把多的錢還給那個人,想讓他知道,她並不是如他所說的要他的錢、占他的便宜,她只是要一個合理的交代而已。
站在敞開的大門外,古音遲疑了,偌大的宅子一片謐暗,除了電線杆上的路燈外,屋內一點燈光都沒有。
難道他不在嗎?正這麼想的時候,她已經邁出步伐,小小的身子慢慢走向漆黑的大宅。
古音緩緩的走着,不知道為什麼,她竟覺得有些緊張。這宅子太大、也太靜了,經過噴水池后,還必須走上一小段的小石子步道才能到達門廊。
剛踏在小石頭上所發出的細微聲響讓她着實吃了一驚,周遭靜謐的氛圍似乎有一種魔法,而聲音是絕對不容許存在於這魔法中的,她下意識的把腳縮回,改踩在旁邊的草皮上,無聲的朝大門前進,她有一種感覺,那個男子就在裏面,只是……她手上的四張百元鈔票被她捏緊。
他絕對不想再見到她,她很清楚,他的好惡完全表現在臉上,明明白白的召告世人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狂妄得不可一世;和她不一樣,完全不一樣,或許有些方面,她是羨慕他的吧。
踏上幾層階梯,大門半掩着,她側身進入,入眼所及的景象,令她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屋內雖然黑暗,但藉由窗外射進的朦朧光線,她仍可以清楚的看見,這個大廳的擺設被毀得有多麼徹底,桌椅、牆上的掛飾以及桌上的擺飾全倒得七零八落。
古音警覺到危險,一種殘餘的、淡淡的感覺,她知道她應該立即掉頭回去,可是雙腳像是有它自己的意識般,帶領着她步上階梯。
猝不及防的,在二樓暗處突地伸出一把閃着陰森白光的武士刀直指向她的咽喉,她猛然倒抽了口氣,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見的。
古音全身僵硬,發不出聲音。
“你來做什麼?”冷冷的,透露出怒氣的聲音傳來,伴隨着一道瘦高直挺的身影自暗處走出,武士刀隨即像是泄憤似的被丟至一旁。
是他!古音鬆了口氣,把她一直握在手中的四百元遞向他,“我來還你錢的。”
莫天邵兩道飛揚的眉毛隨即蹙起。“你挑這種時候來這裏,就為了還我這區區四百元?”
“我剛剛重新配了一副眼鏡一千六百元,所以還剩四百元。這四百元還你,我可不是貪你的錢才纏着你的,我現在來就是為了還你錢。”
他冷笑一聲,粗暴的拿過她手上的錢。“行了!現在你可以滾了。”
一股失望籠罩住她,古音緊咬住下唇,默默轉身下樓,就在她要踏下階梯時,身後突然傳來的沉悶聲響讓她疑惑的又轉回頭,剛好看見他似承受不住的倒向牆壁。她毫不遲疑的又奔上樓,走到他身邊,抬起他的手想扶他,她的手掌立即摸到一股濕熱的液體。
“你做什麼?”莫天邵顯然很震驚,對於小女孩的舉動不得其解。
“你受傷了。”她平靜地陳述事實,目光來回梭巡覆在長袖下的手臂。
“是又怎麼樣?”他推開她,“回家找媽媽去吧你!”
“你流了好多血。”藉著微弱的光線,古音低頭審視她手掌上的血跡。“你可能會因失血過多而休克,你最好到醫院去。”不過,她想,他絕對不會去的。
“醫院?”他像聽到天方夜譚似的發出一連串狂笑,身體的震動牽動了傷口,讓他悶哼了下,停住笑,瞪着眼前的小女孩。“你膽子很大,我流了這麼多血,你不怕嗎?”
她眯起眼睛看着他,然後搖頭。
莫天邵表情錯愕,但隨即恢復先前狂妄的姿態,冷然的眼神睨着古音,低喝一聲:“回去!”
古音默然,腳步沒因他的嚇阻移動半分,只是一徑看着他不斷淌下血的手指,就在莫天邵決定有所行動時,她低着頭突然開口了。
“我爸爸,在我的記憶中,他常常去醫院縫傷口,因為爸爸很容易受傷流血,舊的傷口還沒好,又有了新的傷口,媽媽總是不斷的為他包紮、換藥。”她無意識的把弄着沾上鮮血的手指。“後來,有一天,媽媽不再為他包紮,媽媽說爸爸死了,他被裝在一個木箱裏,在那裏很好,不會再流血了。”
看着眼前人兒的小腦袋,聽着她突然莫名其妙的回憶往事,莫天邵心頭一把無明火升起。“要說故事回家說去、這裏不歡迎。”
古音搖頭,“我不是說故事,我是說我真的不怕你流血的樣子,因為我小時候看了很多次爸爸流血的樣子。”她眨眨沉重的眼皮,一整天的疲累突然在此時全湧上。
“你這小鬼還真煩人!”他扭頭,實在不想再浪費時間在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身上,他扶着牆壁,微跛的步向長廊盡頭。
古音站在原地沒再跟上前,默默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后,她靠着牆壁慢慢坐倒,意識越來越模糊,再也無法抗拒地任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
???
好多人……媽媽,媽媽呢?啊,在那裏,媽媽哭得好傷心哪!
小音!小音來這裏,乖,給爸爸上香……
爸爸不會醒了嗎?媽媽?不要哭,媽媽不要哭,小音會乖乖的……
媽媽,伯伯、伯母人好不好?
好,他們很好,小音在那裏要聽話,不要惹事,知道嗎?
媽媽不跟小音一起嗎?為什麼?我不要……
一言為定,等媽媽有錢了,我們就可以住在一起了!
媽媽,小音好累,伯父家怎麼還沒到?
媽媽背你,來,起來。
好大、好漂亮的房子喔!媽媽,我們以後住那裏好不好?好不好嘛!
這是你的堂哥,大你一歲,以後要跟他好好相處喔!
好,媽媽,你要回來看我,記得喔!
好熱鬧喔!堂哥!我也要玩。
誰要跟你玩?我才不跟流氓的女兒一起玩!
我不是!
你就是!我媽說你爸爸是流氓、是壞人,被人家砍死了,你媽媽沒有錢才把你送到這裏來,準備賴在這裏白吃、白喝、白住!
沒有,不是!媽媽說等她有錢我們要住大房子的。
哈哈哈!你被騙了,被騙了!
沒有,媽媽沒有騙我,你們胡說!爸爸也不是壞人,爸爸在木箱裏過得很好,你們不要胡說,不要胡說……
你是流氓的女兒,我們不跟流氓的女兒一起玩。
不是!不是!不是……
???
“怎麼還這麼吵?”莫天邵忍不住蹙起他好看的眉頭。
“她在做惡夢,不過還好,過了一夜,已經退燒了。你的傷沒什麼大礙,只要你有耐心點,按時敷藥,暫時不要讓傷口碰水,我保證一點傷痕都不會留下。看樓下的樣子,昨天很激烈啊,是老爺派來的?為什麼?”醫生華師承專業的叮嚀后,隨即一臉興味的問道。
“為什麼?還能有什麼原因?”他白了他一眼。
“事情都過這麼久了,老爺還真是不留情,再怎麼說你也是他外孫啊!”
“我可不承認!”
誰在說話?不認識,不認識的聲音……好渴……
古音在模模糊糊的談話聲中蘇醒,一睜開眼,入眼的光線讓她頗覺刺眼,待適應亮度后,她前前後後打量了周遭一圈,疑惑隨即竄入她仍混沌的腦袋。
她怎麼會在這裏?
視線鎖定前方坐在窗邊,手指不停動作的男子,她混亂的記憶漸漸清明。他不是受傷了嗎?她記得他流了很多血。
她緩緩坐起身,輕微的聲響立即引來他及立在他旁邊的另一個陌生男子的注意,那名陌生男子欣喜的走向她。
“覺得如何?”陌生男子坐在床沿端視着她。“看來狀況還不錯,不過你最好再歇息個半天,好好的恢復體力。”
“我……”她一出聲,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這麼沙啞。“好渴。”
她接過他遞來的茶水,馬上一飲而盡。
“我怎麼會在這裏?你是醫生嗎?”
華師承笑着回答:“第一個問題,你要問天邵;第二個問題,沒錯,我是醫生。”
古音疑惑地重複:“天邵?”
“不認識?”華師承意有所指的瞥向後方專註於電腦螢幕上的莫天邵,而後好心地為她解答:“就是那位大哥哥。”他手指向莫天邵,古音的視線隨着看向他。
兩人的視線催促着莫天邵,他不耐煩的轉頭,隔着一段距離注視着古音。“你在這裏昏迷了一夜,現在醒了,趕快回去。”說完,他的注意力立即回到螢幕上。
身為醫生的華師承立即說:“小妹妹身體還虛弱,最好在床上再躺一會兒。”
“她躺得夠久了。”他雙手仍不停的敲打着鍵盤。
古音不安的想起身下床,隨即被醫生制止。“你現在不能下床,聽話,再躺一會兒,叔叔煮個粥給你吃。”他不等女孩回應即逕自下樓。
古音坐在床上看着男子消失在門后,將視線調回,注視着專註於電腦上的莫天邵。像是怕打擾到他似的,她小聲遲疑的開口:“我……我可以借電話嗎?”
過了一會兒,莫天邵才從唇齒間緩緩的吐出兩個字:“請便。”
得到許可,古音才敢拿起床邊的話筒,撥下一組她很熟悉、卻是第一次撥出的號碼。
電話聲響了幾聲后被接起。
“伯母,我……我在同學家,對不起……我知道,我會馬上回去。好,對不起……媽媽!?”
她突來的興奮語調引起莫天邵的一瞥。
“媽媽要來?真的?下午?好,謝謝……我會做的,絕不會偷懶。”
古音眼角眉梢凈是笑意的掛上電話,她迫不及待的馬上下床,但四肢無力得讓她差點軟倒。她穩下步伐走向莫天邵,語氣難得高興地對他說:“謝謝你請醫生來看我。”
“只是順便。”他一隻手在紙上寫下一串符號,另一手仍不停的敲打着鍵盤。
古音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他沒有趕她的意思,她放下了心。
“如果沒有醫生幫我看病,那我今天一定會讓媽媽擔心的。還好,我現在好了,等下午媽媽來的時候,我就可以陪在媽媽身邊。”
“嗯。”莫天邵仍無視於她,口氣像是隨口敷衍。
然而只是這樣就已經夠教古音開心的了,她繼續興緻勃勃地說:“媽媽好疼我,每次她來的時候,總會帶禮物或是買糖果給我,一年前她還買了個洋娃娃給我,只是我沒小心看好它,被我堂哥搶去弄壞了。我很傷心,媽媽知道后又給我買了一個,這一個我把它藏得很好,才沒被堂哥搶去。
還有一次,媽媽給我買了一個發圈,很漂亮的,我捨不得戴它,只有媽媽來的時候我才會戴給媽媽看,媽媽看了總是很高興,媽媽一開心,我也會很開心……”
她一直看着莫天邵的側臉,興高采烈的不斷說著,平時蒼白的臉龐此時微微泛出紅暈,不同於往常她身上如影隨形的淡淡憂愁。此刻的她,有着在她年齡應有的活潑;而莫天邵也不如以往的總是對她下逐客令,雖然他的態度仍然冷漠,對於古音也一徑不理睬,但是他卻沒有阻止她在他旁邊不停的說話。
“後來,媽媽不但給我買了燈籠,還買棉花糖給我吃。那天我和媽媽逛完廟會後,就一起走回伯父家。我們要回伯父家都是走這條路,因為這條路很安靜,而且旁邊有河流,我和媽媽可以一起聊天說話,而且那天我的燈籠一直一閃一閃地亮着,好漂亮喔!
回伯父家之後,我就馬上把燈籠藏起來,因為怕堂哥會來搶。媽媽隔天一大早就回去了,她說她要工作,等她存夠了錢,她會買個小房子接我回去一起住。
我好想趕快和媽媽住在一起,可是媽媽叫我不要急,她叫我要聽伯父和伯母的話,要做個乖小孩。我有啊,我很乖,我都幫伯母做家事,而且我盡量不惹伯母生氣,可是伯母看到我還是會生氣,不知道為什麼,她好像就是不喜歡我,堂哥也不喜歡我,附近的小孩也不喜歡我……”她的聲音漸漸沉寂,愣愣地把玩着手指。
莫天邵停下動作,瞥了她一眼后,視線隨即轉回電腦螢幕上。極為難得的,他淡淡地開口:“有你媽喜歡你還不夠嗎?”
一聽他竟然這麼平心靜氣地朝她問話,她微張着嘴彷彿不敢置信,隨即在她清秀的面容上綻開一朵笑靨。“嗯!”明知他的視線不在她身上,她還是用力地點了下頭,“有媽媽喜歡我,我就好開心了!我今天就能見到媽媽,媽媽每次來看我總是好開心,我也是。我都跟媽媽說好多、好多話,就像……我現在這樣。”她停住,看着莫天邵,有些期待、有些緊張地緩緩開口:“大……大哥哥……”
莫天邵毫不客氣地截斷她的話,“不准你那樣叫我!”
她畏縮了下,咽了咽口水,再次鼓起勇氣問:“那我要怎麼叫你?”
“沒有那個需要。”他再次不留情地以一貫的冷漠回應。
她的雙眼又浮上淡淡的憂愁,小手不停地來回相互搓揉,幾度想開口,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房間內一時安靜得只剩莫天邵敲打鍵盤的聲音。
久久之後,古音停止捏揉手指的動作。“好像每一次都是這樣……”她緩緩的、沉沉的開口:“好多事,我都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欺負我?有一次我跟媽媽說,結果媽媽很傷心,後來,我就不敢再跟媽媽說了。我不想看見媽媽哭,爸爸被裝進木箱的那一天,媽媽就哭得好傷心,我看了好難過,可是當媽媽知道我考試考得很好時,媽媽就很開心。
可是堂哥卻不開心,因為我和他讀同一個班級,每次我考試考得比他好,他就會被伯母罵,他被伯母罵完,就會更討厭我;他討厭我,班上的同學就更不喜歡我,我每次都跟自己說,沒有關係、沒有關係……”不知何時,她的臉頰竟掛了兩行淚水,她愣愣的伸手拂過,看着指尖上沾着的淚水,秀氣的臉上凈是茫然。
“小妹妹,粥煮好啦……”華師承站在門口,疑惑的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兩人。一個專註得心無旁鶩;另一個卻傷心如斯。
古音站起身,用一種彷彿下定某種決心的口氣對莫天邵說:“我一定會更堅強的。”隨後,她走向門口,向男子道了聲謝后,逕自步出房門。
莫天邵停下動作,冷眸緩緩抬起,剛好看見她瘦弱孤單的背影消失在門后,他對上了男子的眼。
“她有一雙漂亮的眼睛。”華師承說。
莫天邵一臉不置可否,他的注意力又轉回電腦螢幕上。
“你要在這兒留多久?不怕老爺又會有所行動?”
“無妨。”莫天邵啪的一聲,合上電腦。
華師承走進房裏。“你有這個本領及本錢和他對峙,可旁人沒有,最好不要牽連其他人。”
“你怕牽連什麼人?那個小女孩?”莫天邵站起身,詢問似地看着他。見他沒有否認,不禁發出一聲輕笑。“你擔心什麼?她根本就是路人甲。而且,就算她被牽連又如何?那個老頭愛搞把戲由他自個兒搞去,到頭來,鬧笑話的只會是他自己。”
華師承嘆口氣繼續問:“你在哪裏動了手腳?”
“沒什麼,我只是偷了些東西、送了些東西。就當作是我的醫藥費,也算是回敬給老頭的。”
“醫藥費?多少?”在看到莫天邵臉上得逞的笑容時,他不禁毛骨悚然。
莫天邵比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隨後步向門口。
“喂!天邵,你到底做了什麼?”
“提示。”在走出房門前,莫天邵好心地替他解惑,“一個炸彈。”
炸、炸彈!?他莫名其妙地瞪着那已不見人影的門口。
炸彈?到底是什麼?不過不管是什麼,老爺那邊肯定不會太好過。他在心裏默哀了下,只希望不要太嚴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