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怎麼回事?」他決心問個清楚。
「什麼怎麼回事?」蕭靖佯裝不知的回問,一邊伸手翻回桌上帳薄。
「你和戰姑娘出了什麼問題?」
蕭靖聽聞大哥對戰青的稱呼,只覺得十分刺耳,反射性的回道:「她己經不是戰家的人了。」
「那好,你和你媳婦出了什麼間題?」蕭維心平氣和的再問。
「沒問題。」他淡然回答,觀而不見地看着帳上的黑字。
好心關切,卻換來小弟的一臉冷,蕭維不禁雙眉微蹙,他仔細回想這兩個月小弟與弟媳間的相處情形,隱隱抓住了問題的所在。
他想也沒想便揚眉問道:「她想家嗎?」
蕭靖臉一沉,一句話也沒回,但抓着帳冊的大手卻為之一緊,手背上的青筋隱隱浮現,帳冊幾乎要被他抓破。
看樣子,他猜的沒錯。
蕭維在一旁坐下,裝做沒發覺小弟難看的臉色,建議道:「既然她想家,何不讓她回娘家住幾天?」
蕭靖持續沉默着,但臉色更黑了。
讓她回去,回海龍戰家?如果讓她回到那片廣闊的大海,她還會再回來嗎?
不!他不會讓她回去的!決不!
「弟媳嫁來幽州也有三個月了,是該讓她回去看看的,不是嗎?」蕭維見他不語,便又再提。
「現已入冬,雪路難行。」他僵着臉,硬找了個借口回絕。
「陸路雖不成,但河這尚未結冰,搭船由河出海應是不成問題。」蕭維淡淡提醒他。
找不到再拒絕的理由,蕭靖突地抬首怒瞪他。
蕭維直直回視小弟,說出重點,「她不快樂,對吧?」
他聞言心中一痛,卻仍嘴硬的道:「就算真是如此,那又怎樣?世上不是什麼事都能盡如人意!」
蕭維雛眉搖了搖頭,勸道:「你們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必須讓她回——」
「她是我妻子,她必須待在這裏!」蕭靖惱火地打斷他。
「但是她不快樂。」蕭維沒被他的火氣嚇到,只是平靜的說出事實。
「那也不關你的事!」蕭靖惱羞成怒,怒不可遏的低吼。
蕭維井未被他的話傷到,事實上,他難得見小弟這樣氣憤,甚至還失去冷靜,不禁感到有些……有趣?他壓下作弄小弟的念頭,只是直直回視着他,淡淡地、心平氣和地、一字一句地重複眾所周知的事實——
「她、不、快、樂。」
她不快樂。
蕭靖當然知道,他只是不肯去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因為那幾乎和她不愛他有着相同的意思。
她不愛他……蕭靖苦澀的乾笑了兩聲,想起大哥臨走之前所說的話「阿靖,你是個聰明人,相信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要怎麼做。」蕭維站起身來,正色的說。
那時,他望着大哥嚴肅的神情,
第一次感覺到……
不,不是
第一次了,應該說他早就曾感覺到的,感覺到大哥與生懼來的沉穩與威嚴。
大哥在說完這句后,就離開了。
他看着兄長的背影,不禁心生感嘆。為何大哥就是不懂,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所謂的當家,不是聰明或着有經商的才華就行的,更重要的是有安定人心的氣勢。
再者,大哥始終不明白,他們倆是兄弟,出自同一個娘胎,體內流着相同的血源,既然他這個小弟腦袋不差,做哥哥的又怎會差到哪去?只不過因為他年紀較輕,不用像大哥一樣從小便承受着極大壓力,很多事反而比較敢說,也因此較早開竅。
誰知道就是這個原由,反而讓他的光芒蓋過了處事沉穩的大哥。
阿靖,你是個聰明人……這句話再次回蕩在腦海之中,蕭靖還是只能苦笑。
他是個聰明人嗎?
伸手將桌上放了足足有一個月、外頭縫上金漆松林的紫檜木盒打開,看着盒子要特地教人去燈造的金鏈,蕭靖心日莫名疼痛。
原本是打算在年裏她生辰時送她的……蕭靖雙眼一黯,輕撫那條刻意雕成浪花的金鏈。怕只怕……到時她人己不在此了。
聰明人嗎?
他扯了扯嘴角,笑了笑,眼中卻帶着苦澀。
如果可能,他寧願當個傻子。
然後看着她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看着她失去生氣、慢慢凋零嗎?他心中有個聲音質問道。這事實像一把刀,狠狠的剮下他心頭肉,教他痛得鮮血淋漓。
海龍女——那是揚州城百姓喚她的方式。
他明知道的,明知道她是大海孕育出來的女子,天生便是要活躍於海上,他卻妄想與海爭,以為自己可以將她藏在懷裏,卻沒想到龍女既是由海而生,離海上岸后又怎能生存?她生於海,所以渴求海的氣息,所以總是望着東方,所以無法忘卻那遼闊蔚藍的海洋,所以才會像是離了水的魚……逐漸死去。
這念頭讓蕭靖身子一震,心肺痛徹莫名,他知道她正在一點一滴的死去,一點一滴的死去……
蕭靖手一緊,將金鏈從盒中拿出來握在掌中。大哥沒說錯,他的確知道該如何做。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肯承認不肯面對而己。
如今,該是面對事實的時候了。
蕭靖雙瞳幽凄,深吸口氣,趁着自己的良心和勇氣還沒消退之前,舉步走出商行,走進飄着片片瑞雪的大街,翻身上馬往城外莊院而去。
當戰青看到他滿身風霜白雪地進門時,已是萬分訝異;在她迎上前,替他褪下沾滿霜雪的大氅卻被他突然緊緊擁入懷中時,更是惶惑下己。
他發上眉捎肩上都沾染着些許白雪。
「怎……怎麼了?」她昂首,鼻尖沾到他衣上的雪。
「沒……」他埋首在她頸項間,啞聲乾笑道,「沒事……」
聽到他的笑聲,她才鬆了口氣,但仍隱隱覺得不對勁。可是他將臉埋在她肩上,她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是以也只能信了他的說辭。
「你變得好瘦……」他在她耳釁低要說道,聲音仍是干啞。懷中的人兒瘦得教他心痛不已,而這一點,更加深了讓她回去的決心。
「是嗎?」她垂下眼瞼,勉強扯出一抹微笑,輕推了推他的胸膛,柔聲帶開話題道:「你大氅上都是雪,我幫你褪下吧!」
他動也不動的,只是收緊了雙臂,捨不得放開她。
「蕭靖?」戰青不解地喚他。
他聞言深吸口氣,才倏地鬆開了手,退後一步,臉上帶着淡淡微笑。
她伸手去解他大氅上綁緊的繩結,在這過程中,他一直凝望着她,令她受寵若諒。他知不知道,他己經很久沒有這般正眼看她了?不過也因他這樣一反常態的舉動,教她心中更加不安了。
他突然伸手輕拂她的臉龐,微微一笑道:「有雪。」
不知為何,他溫柔的微笑卻讓她莫名的心慌,戰青惶惑地抬首看他,卻見他睫毛上沾了些水,她以為是他眉上融化滑落的雪水,但在她想抬手替他拭去時,卻被他一把握住。
蕭靖拉着她的手,帶她來到床邊,微笑說道:「我有東西要給你。」
被他這樣一拉,原本垂掛在她手上的大氅一個沒拿好,便掉在地上,「等等,你的衣——」
「別理它,反正髒了,下人會收的。」他阻止她回去撿那大氅。
她不解的看着他,卻見那睫上的水珠因顫動而落了下來,滑下他的面頰,看起來竟像是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