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西元二00二年德國溫暖的秋日陽光投射自窗玻璃的另一頭,落照在一張嬌好的面容上,平緩的呼吸顯示出面容的主任正處於熟睡的狀態。

不過當陽光直接射向那對長而翹的眼睫毛時,即使闔上了眼帘,也可以感受到光線的刺眼。眼睫微顫,咕噥抱怨了聲,緩緩掀起眼瞼,棕中帶有燦金色澤的眼睛惡狠狠地瞪了瞪擾人的太陽,莫笑月從窗台上翻身而下,伸了個懶腰,舉起左手捶了捶僵硬的肩膀。

“好好的床不睡,就偏要去和窗帘湊熱鬧……”

莫笑月突然發現自己嘀咕的同時,喉嚨竟帶有微微的刺痛。他伸手測了下前額,伸吸口氣而後吐出,接着終於剋制不住咬牙切齒地迸出句話來:“好樣的,甯醉雨,這麼大的一個人了,竟然不懂得照顧自己。”他氣憤地一腳踢開身旁的矮桌。“一個感冒的殺手?真是天大的笑話!”

原本放置在矮桌上的本子因為莫笑月的動作而掉落在地上,莫笑月瞅着它半晌,而後終於彎身拾起,他將它放回桌上,結果某樣物事從其中的一頁露出一角。

莫笑月抽起那樣物事。是張照片,洋溢着歡欣氣氛的照片。照片中的主角約二十多歲的年紀,微翹短髮下的臉龐笑得開懷,是個叫做倫斯狄爾的碧眸青年。

倫斯是個很特別的傢伙,莫笑月知道,對於甯醉雨而言,他尤其特別。在離開阿勃萊瑟之後的這五年來,甯醉雨似乎對任何事情都已不再在乎,倫斯或許是唯一能得到甯醉雨注意的人。

也不知道倫斯是怎麼迷上甯醉雨,或許是三年前甯醉雨在倫敦街頭仰面淋雨後來造成重感冒的那次,那是他們和倫斯的初遇,也是從那時開始,每當他們接下暗殺任務世界各地跑,經常能見到倫斯的身影,彷彿某種背後靈,當然,這只是莫笑月個人的感覺,莫笑月感到甯醉雨並不討厭有這麼一個人跟着,雖然他總是不肯與倫斯有更多的接觸,但卻不介意只是個普通小老百姓沒有利落身手的倫斯常會阻礙到他們的行動。

至於這張照片,則是有次在埃及開羅遇上倫斯時,被他一股腦塞進手中的,好像強迫中獎、“帶着它,就好像我在你身邊。”當時倫斯說了這句話。

收下照片的當然是甯醉雨,假如是莫笑月,肯定會當場揉成一團順手扔進尼羅河中當魚飼料。

甯醉雨不但留下了照片,還相當珍惜。莫笑月摸摸照片上的護貝膜,而後注視倫斯的笑容,而想起作夜甯醉雨的喃喃,不由得輕聲說道:“幸福么?哪個殺手會奢望得到幸福?醉雨,你應該很清楚才是。”

他將照片扔回桌上,腦中突然憶起前一晚出任務時,有恰巧遇到倫斯,還為了躲避警探的追擊,將迎面而來的倫斯摔往那群警探的情形。莫笑月再次看向那張照片,回想着倫斯飛在半空中時圓睜着大眼。“不過我不會否認,他的確是個有趣的傢伙。”莫笑月輕輕一笑,伸出白皙修長的指尖,撫摸着照片上倫斯的臉龐。

而莫笑月打開那本記事本,本欲將照片隨手塞回去,但是當本子裏屬於甯醉雨娟秀的字跡映入眼帘,莫笑月無言地沉思片刻,抓起記事本坐上床開始翻閱。

那是個日記本,甯醉雨依然保持自小養成寫日記的習慣,而最後一頁也清楚地記載着昨天的日期。

不過昨天以前的那篇,卻是一個多月前所寫的。這表示甯醉雨至少有一個半月沒有出現。也難怪,因為之前接下的那個case,讓莫笑月待在寒風刺骨卻乾燥得下不出半滴雨的北加拿大足足有三十七天之久。

沒有下雨的日子裏,甯醉雨就不肯面對這個他認為冷酷無情的世界。

唯有天與同悲的情況下,甯醉雨才能忍受離開阿勃萊瑟后發生的種種事件。

事實上,莫笑月也很難確定甯醉雨是否真受得了過往的不堪回憶,在他眼中的甯醉雨就像玻璃般的易碎物,想必同儕的侵犯與喪失親人的傷痛對甯醉雨的打擊更勝其他。

也因此莫笑月坦然地與甯醉雨兩共用他的身體,並儘可能悉心地照顧保護這個身子。

眼前看來,甯醉雨反而是只懂得摧殘而不懂得照顧自己的人。莫笑月知道甯醉雨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任由雨滴淋上沒有任何防備的身體。

他這樣跟着我,會是什麼意思?

他從來沒有明說,我卻也問不出口,只是:每到一個地方,我卻忍不住留意附近是否出現了他的身影……

看着甯醉雨寫在日記里的心情點滴,莫笑月垂下眼睫。

他沒想到倫斯在甯醉雨心中已經佔有如此份量。

關心、喜歡,或甚至是愛,對殺手而言都是禁忌的詞彙,尤其像他們這種雙手已經沾滿血腥的殺手。

當心中有所顧慮的時候,互相牽絆,互相拖累,百害而無一利。

莫笑月輕輕地嘆口氣,將甯醉雨的日記收回行李箱內,雖然來到天氣陰涼間或飄着細雨的南德,他也不確定甯醉雨何時可能出現。

利用受提電腦搜尋昨晚的通話記錄,確定沒有新工作加入,莫笑月伸伸懶腰,從行李中掏出幾件衣物,做出難得的輕鬆裝扮,拿起隨身背包,戴上亞曼尼最新款的墨鏡遮住棕金色眼眸,莫笑月滿意地看着鏡中自己的模樣,而後離開房門,走向他極少於其間活動的晴朗白日。

從一條小巷子走出,進入以巴伐利亞某位國王為名的路德維希大街,棕發碧眸的青年倫斯狄爾順着大路朝遠方看去。

在街道盡頭右轉,便是德國南方大城墨尼黑著名的景點之一--英國公園。位在德國的英國公園,倫斯每每為這名字感到好笑。

街的盡頭是座凱旋門,與法國一樣,德國也有座凱旋門。

街的起點則是廣場,被高聳金黃色巴洛克式教堂從旁凝視着的廣場。

穿越匆匆來去的人群,倫斯踏上廣場,目光流連在廣場邊,一張孤獨佇立着的長椅。體貼設置的公用座椅上,躺了本調皮的風翻弄后卻忘了捲去的薄雜誌。

倫斯不禁憶起那個夜晚。那個夜晚,他和代號為RAIN的頂尖殺手--甯醉雨的頭一次見面,當時甯醉雨就坐在類似的長椅上,無聲地,仰頭望天。

那晚下着滂沱大雨,雨朦朧了街景,雨水毫不留情地落在那張精緻的臉上,順着細白的頸項,滲進早已濡濕的衣襟內。

轉進另一條街道,行經舊市政廳時,倫斯揚起頭,看見塔樓上每天分三次做報時表演的音樂鍾,如今安安靜靜地維持亘古以來相同的姿勢,他有突然憶起兩年多前,也曾經在微蒙小雨間,偏低氣溫下,和臉上鑲着兩枚澈藍寶石的甯醉雨擠在人群中一同觀賞過。

倫斯閉起眼睛,突然有種懷念得想哭的感覺。

那是他第二次見到甯醉雨,兩人相處的時間不過短短半天。至於初遇,甯醉雨坐在公園長椅上仰面淋雨的那次,時間更短,沒二十分鐘,交換的只是彼此的姓名。

“我叫倫斯狄爾。”

“我是RAIN,也叫做醉雨,甯醉雨。”

離去時揚起的笑容多麼純潔無暇得惑人,使倫斯從此成了頂尖殺手RAIN的頭號仰慕者,瘋狂地為之着迷。

第三次見面是在法國巴黎。

第四次是在澳洲墨爾本。

啊!第五次是在泰國湄公河畔的驚鴻一瞥,如果那也能夠算作一次的話。

第六次在埃及開羅……

他們相識的這段日子以來,見面的次數,竟然用十根手指頭也數得出來,即便他是如何拼了命地找尋追趕着。

猛然發現自己竟開始不符個性地多愁善感起來,倫斯不由得自嘲地搖頭苦笑。

會有這樣的情緒,或許是由於原以為重返故地,會一如前次的幸運與甯醉雨相遇。

誰知道從昨晚到今天,根本沒有獲得半點關於他的消息,更遑論見到他的身影。因為失望,心情跟着沉重起來。

昨夜這個城市中,的確發生一起暗殺事件;但下手的人並非RAIN,而是另一個同富盛名的殺手莫笑月--一個喜歡拿他開玩笑戲耍的惡質傢伙。

透過網絡是倫斯獲知甯醉雨下手目標所在地的方式,他能夠從某個充滿眾多真真假假訊息的網路留言版中,發現關於甯醉雨接下case的線索,只是按照這種方式興沖沖感到當地希冀能遇到甯醉雨,十次中卻有五次堵到的是莫笑月。

倫斯突然想起昨夜的情形,被摔疼的腰間似乎還隱隱作痛。

在夜晚的墨尼黑街頭,當嚏嚏嚏嚏嚏規律的清脆鞋跟擊地聲愈靠愈近,倫斯就已經確定來人的身份。明明殺手的行動應該儘可能保持無聲,只有莫笑月這個奇怪的傢伙,才會像挑釁似的,習慣在雙足上套了裝有硬跟的皮鞋。

其實倫斯在路的轉角處就已經停下步伐,他壓根兒不想與莫笑月迎面撞上,根據以往的經驗,碰到莫笑月時許多倒霉事情也會跟着來,這幾年為次吃了不少苦頭,年歲漸長,他不打算在衰老之前,就出現筋骨抽疼,舉步維艱的徵狀。

結果在來不及回過神的情況下,胸口猛然一陣拉力,他整個人竟給拋了出去,還撞倒了一堆警探,後來被罵個臭頭。

慕地憶起昨夜飛在半空中,天旋地轉之時,印入眼帘那雙棕色帶有燦金的魔性之眼,倫斯不由一怔。

那雙眼睛,竟是帶着笑的!

是笑他運氣如此之好,到哪兒都可以撞見他嗎?

其實倫斯不是沒懷疑過在甯醉雨和莫笑月這兩個同樣名列頂尖殺手的人之間,會有某種程度的關連。只是儘管倫斯從未見過藏在面罩底下莫笑月的真面目,但閃着妖異光芒的棕色眼瞳,說什麼也無法和醉雨那純凈如晴空一樣的藍眸比擬;莫笑月低沉微微沙啞的嗓音和甯醉雨清澄若天籟般的聲音相較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除了身高體型近似之外,倫斯實在找不出他們之間會有怎樣的關連,當然也找不出任何線索解釋他倆接case的訊息何以常常攪混在一塊。

想破了頭依然無半點頭緒,看着經過半夜雨水洗禮,顯得特別明凈的慕尼黑街頭,倫斯一改原本低落的情緒,決定放棄返回旅館休息的打算,計劃着既然好不容易來到德國,就不應該錯過的景點。

或許又會像前幾次一樣,能夠湊巧地幸運地遇上甯醉雨。

離開旅館之後的莫笑月,來到慕尼黑中央車站底下的地鐵站,目的地則是僅有一站之隔的德蕾莎廣場,就位在市區的西南方。

頂着甯醉雨的容貌外出,莫笑月習慣以一副墨鏡遮住他的眼睛,正如同他作案時總戴着金色狐形面具,在意義上是與甯醉雨做出某種程度的區別。

甯醉雨則往往不做任何掩飾地以真面目示人。因為除了倫斯及殺手仲介ALADY之外,知道他身為殺手,又見過他容貌的人,只有那些暗殺的目標,而已死之人,是無法指認出大大方方走在路上的黑髮青年就是鼎鼎有名的殺手RAIN。

所以甯醉雨根本沒有必要在外表上做任何偽裝。

站在地鐵的月台上,眼見列車燈由遠而近,將要駛進站內。莫笑月推了下今日不知怎地一直有下滑傾向的墨鏡。

就在列車在眼前停妥的那一刻,突然產生某種奇特的感覺,不加考慮地,莫笑月迅速回過頭,視線穿透面前層層來往沒有間斷的行人,他清楚地看到棕發碧眼雖然打扮有些凌亂卻精神奕奕的倫斯狄爾正滿臉驚訝地睜大眼睛直瞪着他。

穿梭不息的人潮也阻擋不了兩人的視線交纏。比起以往輕鬆附帶點捉弄遊戲意味的應對,莫笑月頭一次如此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與倫斯狄爾相遇,面對他先是訝異萬分而後轉為火熱炙燙的目光。

在倫斯狄爾眼中,看到的是誰?是他,抑或甯醉雨?

舔舔乾澀的嘴唇,莫笑月幾乎已經得到篤定的答案,但這樣的答案,是如今沒有配戴藍色隱形眼鏡的他所無法承擔的。躲在墨鏡之後的棕金色眼睛向四周掃視,仔細尋找着逃離的路線。

與倫斯狄爾玩着你追我跑的遊戲,大概是他與甯醉雨最相似的地方。只是醉雨的跑,是為了不與任何人有太過深入交往;他的跑,卻是為了醉雨。

瞥着距離大約五十公尺處前往地面火車站的出口標示,及其間來往移動防礙前進路線的一張張臉孔,莫笑月思索各種趁着倫斯尚隔在人群那一端能趕緊避開遠離的方式。

“醉--醉雨?”結果在莫笑月來不及決定逃脫手法時,倫斯已來到面前。

“太棒啦,我的預感果然很准,真的遇到你了!”根據以往的經驗倫斯知道甯醉雨並不喜歡他人的觸碰,倫斯克制一把摟住醉雨的衝動,不過完全不掩飾乍見朝思暮想之人的喜悅。

懷着懊惱地,莫笑月勉強自己朝倫斯牽起唇角,可是心底明白在這種讓他完全笑不出來的局面下,想要產生甯醉雨式無邪笑容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

但他也同時知道,這時候不顧一切地逃掉,會更顯奇怪。

倫斯當然不是神經粗大到什麼都無法察覺的人。“怎麼了?”他看着“甯醉雨”,關心地詢問道。

無法開口說話的苦衷,令莫笑月微蹙眉頭,他略一思索,打開肩上的背包,掏出個手掌大小的PDA。

望着莫笑月在PDA上書寫的動作,倫斯緊挨着他,湊近熒幕觀看。

“感冒……喉嚨……發不出……發不出聲音?”念完PDA上顯示的文字,倫斯轉頭將莫笑月上上下下仔細地觀察着,表情看來相當擔心,眉頭幾乎要打成了結。

被倫斯過度專註的目光射得渾身不自在,莫笑月覺得自己是自找苦吃。

以往在他面前的倫斯總是擺出一副“怎麼又是你?”的悻悻神情,教莫笑月總愛在離開前戲耍他一番,每每玩得愉悅而意猶未盡。

不過展現無比熱情與關懷的倫斯卻反而帶給他前所未有的壓迫感,就好像路邊突然冒出來拉着你不放,硬要你購買他手中產品的推銷員。

“你也太不會照顧自己了。還好嗎?有沒有發燒?哪裏不舒服?”憶起甯醉雨喜歡沐浴雨中的習慣,倫斯沒作多想便伸出手,打算探探對方的額頭。

莫笑月不着痕迹地避開倫斯的觸摸,搖頭表示沒事。

“沒有?那就好。”又仔細觀察一番之後,倫斯憂慮的神色緩了些,笑容逐漸爬回臉上。“既然如此,就讓喉嚨好好休息吧。”他伸手拍拍莫笑月的肩,然後想起什麼似的,開口問道:“那,你剛剛打算要去哪兒?”

莫笑月想了想,再度振筆疾書:沒有,隨便逛逛而已。

見次答案,倫斯相當興奮地提議道:“聽說德蕾莎廣場有熱鬧的啤酒節氣氛……”

他笑開來,臉上發著光。“想去那兒瞧瞧嗎?”

想自己去。莫笑月注視倫斯滿是欣喜的臉龐,不知怎地,心裏所想的最後一句話竟然寫下去了。

德蕾莎廣場位於慕尼黑的西南角,著名的十月啤酒節期間,人們從早狂歡到晚,享受着舉杯暢飲新鮮啤酒、大快朵垛德式美食的節慶氣氛。倘若沒有趁早前往當地,想在眾多露天桌椅間找到一席之地,並不是件易事。

眼尖的倫斯帶着幸運中獎般的興奮神情,拉着莫笑月趕緊在一對情侶離開后的兩個空位坐下,面對彼此。

在遇到倫斯后食慾銳減根本吃不下什麼東西的莫笑月意思意思地點了杯十月慶典特價啤酒,反觀倫斯彷彿好幾天沒有進食一般,一股腦點了沙拉、烤馬鈴薯、香腸及加量生啤酒。

也難怪,遇到甯醉雨前,由於心情不好,倫斯幾乎沒什麼食慾。現下心情大好,連帶肚子也跟着餓了起來。

望着眼前用着分量驚人的食物,同時高興地吱喳說話的倫斯,莫笑月很小心地“陪笑”應付,腦子卻逐漸感到昏沉,而他將這歸咎於自己甚少在白日活動,被炙熱的陽光曬昏了頭。

除了逐漸不靈活的腦袋,莫笑月心底更升起前所未有的罪惡感。

現在和倫斯說笑談天的,不該是他,該是醉雨--與倫斯狄爾相互愛慕的甯醉雨。若眼前的倫斯知道真相,會作何感想?若將自己當作最信賴夥伴的醉雨知道真相,又會多麼難過?

你背叛我。腦中好似響起醉雨的指責,原先可以用隨性或嘲弄態度看待周遭的莫笑月這時怎麼也笑不出來,背脊冷汗滑下,他覺得胸口悶得難受。

“你還好嗎?”

回神之後發現自己的雙臂不知何時被倫斯緊緊抓住,莫笑月愣愣地看着臉孔與自己距離十五公分不到的倫斯,聽着他不住吐露關心的話語:“你怎麼突然臉色發白?不舒服嗎?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事情全都亂了。

暈眩着,莫笑月閉了閉眼睛,覺得渾身的力氣幾乎被抽盡,這種再不熟悉的愛護關懷就好像無藥可救的毒,緩緩地,無聲無息地侵蝕原本百害不侵的他,刺穿他的保護膜像破了洞的臭氧層。

老天似乎覺得情況還不夠糟糕。

就在莫笑月打算推開倫斯狄爾之際,完全沒有預警之下,他的左側傳來語氣嚴厲的命令句:“莫笑月,把手舉起來!”

莫笑月猛地驚醒,這熟悉的嗓音,正屬於以捉拿他為職志的國際刑警--盧莫里哀。昨夜自己逃過了他的追捕,沒想到今日卻在這兒被逮個正着。

留意到隨着這聲令下,原本在倫斯後方的位置上談笑,模樣相當普通的一對情侶,以及莫笑月後面邊打脾邊笑鬧的七、八個年輕人全都整齊劃一地站起來,將兩人與一般民眾隔離開來,從幾人變得嚴肅的表情以及手放口袋的動作看來,莫笑月知道他們全都是配有武力的便衣。

對於自己陷入危機之中,莫笑月的心情倒沒有因而陷入驚慌,只是身旁還有個倫斯狄爾,要不傷到他全身而退,行動便得要更為斟酌。

莫笑月輕輕掙開抓住他臂膀的倫斯狄爾,極其緩慢地站起來,雖然他的一舉一動都教在場的警方人員看得清楚,大伙兒卻沒人敢掉以輕心,有幾人甚至在他轉過身正對盧莫里哀時,緊張地倒吸口氣。

在其他警察們的陪同下,盧莫里哀臉上掛着得意的笑容,額上清晰的三條皺紋也隨着臉部肌肉的動作而呈現上彎的弧度。“哼哼,你這個兔崽子,這下你插翅也難飛了吧?”

盧莫里哀朝前踏了一步,想必相當確信在眾多警力的包圍之下,莫笑月沒有能力與膽量出手反抗或逃跑,只是他的行為教部屬們擔心地直捏冷汗,畢竟他們面對的不是普通的下角色,而是名聲遠播以狠辣殺人技巧著稱的莫笑月。

莫笑月正要開口,眼前突然閃進一個人影。倫斯將莫笑月稍微往自己後方推去,改為由自己來面對莫里哀。“你搞錯了,他不是莫笑月,是R--”話未說完卻突然打住,因為倫斯想起RAIN(甯醉雨)同樣也是個殺手,對於眼前這個刑警而言大概沒什麼差別。

自發現捉拿的目標莫笑月的行蹤之後,盧莫里哀的眼中便也容不下其他人,對突然擋在面前的倫斯,他棺稽皺了眉頭。“你是?”

此時身旁一名警察上前在盧莫里哀的耳邊悄聲說道:“他就是昨晚咱們在追趕莫笑月時,突然出來阻礙到咱們行動,讓莫笑月因而逃脫的傢伙,叫做狄爾。”

“哦?”盧莫里哀聞言哼了一聲。

眼見幾名警員眼神亂飄,打量自己與“甯醉雨”所在位置的周遭情勢,似乎打算一舉上前來,倫斯心中一緊,趕忙移動身子,將整個人擋在莫笑月的前方。“別過來!”他沉聲喊道。

由於倫斯的身形較為高壯,因此他的這番動作,讓盧莫里哀無法看清躲在倫斯後頭,莫笑月的任何舉動。

莫里哀的眉頭皺得更緊。“狄爾先生,我們的目標主要是莫笑月,如果你乖乖站開點,我們可以不追究你知情不報之罪。”

“我不懂你說的什麼知情不報。”倫斯非但沒有挪讓,反而張開雙手更做出阻擋其他人接近莫笑月的動作。“不過我絕對不會任由你們隨便帶他走。”

被倫斯擋在後頭,莫笑月抿着嘴注視在他面前彷彿毫無畏懼的寬闊肩膀,倫斯的話一句句傳進耳中,竟像是鋒利的刀,刀刀劃在他心底深處脆弱的那部分。

何嘗有人以他的保護者自居?明明心裏緊張得要命,卻依舊以自己的身體去為他抵擋險惡?

但--倫斯所要保護的目標,是醉雨,而非他呀!

垂下睫羽,莫笑月淡笑了下,好似嘗到自己口中的苦澀滋味。深吸口氣,他的心裏已經有了決定。

不懂得身後莫笑月的心思千迴百轉,倫斯堅定地擋在莫笑月面前。

一觸即發的氣氛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此時,低沉沉的笑聲響起,倫斯狄爾只感到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這種絕對不會錯認的低沉笑聲,竟是從他背後傳來的,而他背後的人,應該只會是甯醉雨才對。

然後低沉嗓音的主人說話了。

“老天啊,倫斯狄爾,你現在還將我認作是醉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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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淚·夜之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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