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約了哥哥持一在家見面,他遲了一個小時才到。
「持羅,是我。」
聽見他的聲音,持羅立刻開了門。
看着門外樣子有些憔悴的持一,她的心情不覺有點沉。
「有事嗎?」持一走了進來,疲憊地往沙發上一癱。
持羅將一個信封袋交給了他,「裏面有三十萬,應該可以應應急吧?」持一望着他,有點羞愧地接下了信封袋。
「辛苦妳了。」他說。
「不,跟你比起來不算什麼。」她坐了下來,凝視着他,「哥,我會多接點通告,你不必擔心。」
持一抬起眼帘睇着她,沮喪地說:「要不是為了爸媽,我真想放棄。」
「哥,別那麼說,我跟你都還年輕,我們撐得下去的。」
「我們家總共負債兩億,每個月最少要還八十萬,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還得完,再說……我連八十萬都還得很吃力……」
「工廠還繼續運作中,不是嗎?」
「是沒錯……」他輕嘆一聲,「不過現在員工裁掉了三分之二,每個月的產量大幅減少不說,很多以前的客戶都不再跟我們合作,扣除所有必需的開銷后,真的沒有太充裕的錢還款……」
說著,他又是沉沉一嘆,「說真的,要不是幾乎快撐不下去,我也不會要妳回來……」
「哥,我是天宮家的一分子,這是我應盡的義務。」她拍拍持一的手,一笑,「回來也沒什麼不好,我的家人跟朋友都在這裏。」
持一睇着她,神情憂鬱。
「哥,打起精神,我們一定能熬過去的。」她安慰着他,也為他加油打氣。
有了她的鼓勵,持一臉上梢梢有了笑容。
「對了,爸媽問起妳的事……」
她一怔,「我的什麼事?」
「就是妳跟關川無悟的事。」持一疑惑地望着她,「妳跟他不是在交往?」
「哥,上次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她眉心一蹙,「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麼媒體拍到你們見面,他還送妳回家是怎麼一回事?」
「真的是巧合。」她無奈一嘆,「你應該知道媒體最喜歡寫八卦了……」
持一半信半疑地睇着她,畢竟有「照片為證」,他實在很難相信她跟關川無悟真的沒有一點關係。
「妳跟他真的不是在交往?」
「當然不是。」她試着跟持一解釋那天的情況,「那天我去上通告,結束時因為肚子餓,就在路邊吃飯糰,誰知道這麼巧又遇見他,然後他就說要送我回家。」
持一眉頭微微一蹙,「妳從不跟有錢公子哥兒扯上關係的……」
以前不管是多有頭有臉的人要約她見面吃飯,她也從不買帳,怎麼卻答應讓關川無悟送她?
「他表現得相當有誠意,我不好意思拒絕。」說著,她挑挑眉,「我看他人還挺正派的。」
持一忖了一下,「那倒是,他行事低調,一直是個緋聞絕緣體。」
「是嗎?」她這幾年都在國外,根本不知道國內的事情。
「嗯。」他點頭,「妳跟他的事會鬧得這麼大,就是因為你們兩個一直以來都跟緋聞無緣。」
持羅笑嘆一記,「雖然緋聞讓我很苦惱,但倒是替我帶來了許多的工作機會。」
「真的?」
她點點頭,「有幾個廣告在跟我接洽,還有製作單位打算為我開新節目。」
聽見她這麼說,持一為她高興。「那真是太好了。」她抿唇一笑,「是啊,所以你就不要擔心了,一切會好轉的。」
談新節目,談廣告合約……這幾天,持羅可以說是忙得焦頭爛額。
而這一切,皆拜緋聞所賜。
敲定了仙資堂化妝品及幾個飲料廣告后,她也確定了自己將有近千萬的收入。相較於她家兩億的負債,千萬實在不算什麼,但絕對有相當大的助益。
而且這幾個廣告要是打得成功,日後她的廣告片酬應該會上漲。
剛回到家,妝都還來不及卸,美羽就打電話來了。
「持羅!」電話中,美羽的聲音大得幾乎可以震破她的耳膜。
「我的天。」她反射的將話筒拿遠,然後再靠近,「我快耳聾了……」
「持羅,妳絕對猜不到我剛剛接到了誰的電話。」美羽的聲音很興奮。
「誰?」持羅可以感覺到有什麼事發生,而且至少對美羽來說是……好事。
「石神。」美羽說。
她一怔,「誰是石神?」
「關川百貨的企畫部部長。」美羽尖叫着:「他們考慮簽下妳當關川百貨的形象代表!」
「考慮?」雖然這似乎是個了不起的消息,但她可冷靜多了,「也就是說還沒定案?」
「是沒錯,但是有機會,不是嗎?」美羽續道:「他們做了市場調查,結果妳跟片倉舞平分秋色耶!」
「片倉舞是……」說真的,儘管她也算是娛樂圈的人,但她從不看影藝娛樂新聞。
「她今年二十三歲,走的是性感路線,有『東方夢露』之稱,曾在國內走過秀,不過現在已轉戰電視圈,演過幾部連續劇,是相當受歡迎的女明星。」美羽簡單的描述了一下片倉舞。
「聽來好像挺不錯的……」她開玩笑地說:「她比我年輕呢。」
「持羅,」美羽收斂起剛才的興奮勁兒,正經地說道:「妳能打敗她的。」
「怎麼說?」
「妳形象清新,有成熟知性美,而她走的是冷艷路線,而且她出道以來就緋聞纏身,還有傳言說她被大亨包養……」
「是嗎?」她看着鏡子,十分平靜的卸着眼影,「妳不是說這年頭有緋聞有市場?」
「但是據我側面了解,關川無悟這個人有人格潔癖。」
「什麼意思?」人格潔癖?那是什麼東西?
「也就是說他可能會舍緋聞不斷的她,選擇形象清新的妳。」美羽說。
聽着,持羅噗哧一笑。「小姐,別忘了我正跟他傳緋聞……」
「妳也別忘了他還送妳回家呢。」美羽似笑非笑地反駁道,「搞不好他對妳有意思。』
美羽這句話讓她心頭一震,臉兒倏地羞紅。「妳胡說什麼!」
「我才沒胡說,總之妳很有勝算。」美羽拚命地替她打強心針。
「等成定局再說吧。」她氣定神閑地回道。
「妳別那麼閑散,積極一點。」
「我很積極,接下來就看人家給不給機會了,而那並不是我能決定的。」
「好吧,大後天他要親自見妳跟片倉舞。」美羽說。
「噢。」她的語氣依舊淡淡的。
美羽氣惱地抱怨道:「妳的語氣能不能高興一點?」
她蹙眉一笑,「小姐,我該到外頭去大叫三聲『萬歲』嗎?」
「哼,」美羽輕哼一聲,「光是簽約金就八千萬,之後每一季拍電視廣告及平面廣告的酬勞另外計算,這樣有沒有讓妳覺得亢奮一點啊?」
持羅拿着話筒,怔怔地望着鏡中瞠目結舌的自己。
「天啊……」
光是簽約就有八千萬,每一季的酬勞另計?天啊,這種好康的事,她哪能錯失?
如果簽約順利,合作也順利的話,要續約也不是沒機會,也就是說不出三年,她就能還清家裏債務了?
衝著這一點,她是無論如何都要力拚年輕辣妹片倉舞的。
洗完澡,她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發獃。
想起這陣子工作順到不行,她是既欣慰又擔心。
欣慰的是她總算還有一點市場及生存空間,而擔心的是……這會不會只是緋聞症候群,時間一久就淡了。
「唉……」輕嘆一聲,電話又響起。
接起電話,她發現又是美羽。
「小姐,妳是怎麼了?高興到睡不着嗎?」今天趕了一天通告,老實說,她超沒力的。
「持羅,他要打電話給妳。」美羽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顫抖。
她一怔,「誰?」
「關川無悟。」
「咦?」她一愣,有點結巴,「妳說他……他……」
「他剛才打電話給我,跟我要妳的電話。」
「他怎麼知道妳的電話?」
「厚,妳笨什麼?他不會問石神嗎?」
「也是。」儘管有點驚訝,但她的表現還算平靜。「他要我的電話做什麼?」
「廢話!」美羽一啐,「當然是打電話給妳啊。」
「他為什麼要打電話給我?」她皺皺眉頭。
「妳不會問他!」美羽幾乎快被持羅打敗。
她看起來一副聰明樣,但對於很多事都挺沒神經的。
「我不跟妳說了,免得他打不進去。」美羽匆忙地交代:「待會兒告訴我,你們都說了什麼,就這樣。」說完,她迅速地掛了電話。
持羅怔怔地、疑惑地放下電話,而一放下,電話又響了--
她接起電話,「喂?」
「我是關川無悟。」電話那頭傳來他低沉的聲音,「沒打擾妳休息吧?」
不知怎的,聽到他的聲音讓她有點心慌。
他那天為什麼送她回家?今天又為什麼打電話給她呢?都怪美羽剛才亂說話,害她現在心裏有點怪怪的……
他喜歡她?可能嗎?
依他的條件,身邊的女性要多漂亮有多漂亮,要多年輕有多年輕,怎麼會看上幾乎過氣的她?
「天宮小姐?」
他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我還在……」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抖:心跳也有點快。「請問有什麼事嗎?」
「明天方便見個面嗎?」他直截了當地問。
她微怔,「咦?」
「妳不必擔心,只是一般的見面。」他說。
「何謂一般的見面?」她不解地問。
電話線那端的他笑了笑,「就是純粹朋友間的餐聚,沒有其它意思。」
聽見他這麼說,她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感覺。
能當他的朋友,她應該覺得挺榮幸,挺高興的,但不知為何,卻也有着某種程度的失望。
「七點半在銀座的葛雷普特爾,可以嗎?」他問。
「ㄜ……」
「就這麼說定了,不見不散,晚安。」說罷,他掛斷了電話。
完全沒給她反應及拒絕的機會,他就那麼掛了她的電話。
她木木地擱下話筒,怔怔地望着前方。「怎麼回事?」
他約她吃飯?為什麼?是不是因為她是選擇之一?那麼……他是不是也約了片倉舞呢?
如果他只約她,而沒約片倉舞,那又代表着什麼?
老天,她的腦袋裏好亂、好亂……
鈴……電話又一次響起,她知道這次一定又是美羽。
拿起電話,果然。
「他跟妳說什麼?」美羽劈頭就問。
「他……他約我吃飯。」她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真的!?」美羽大叫,「我就說他對妳有意思,約在哪裏?」
「銀座的什麼葛雷什麼爾的……」
「葛雷普特爾?」美羽興奮地尖叫着,「那是一間超高級的法式餐廳耶!」
「是嗎?」她實在高興不起來,因為她心裏有太多的疑惑及不安。
大後天他就要親自「面試」她,為什麼卻挑在面試前請她吃飯?這到底是……
「我告訴妳,妳超有希望的。」美羽的聲音已經因為過度亢奮而有點拔尖,「妳一定要去,幾點?」
「七點半。」她說。
「我會提醒妳的。」美羽說,「如果妳不去,我就押着妳去。」
持羅一頓,因為她發現美羽是認真的。
坐在葛雷普特爾靠窗的位置上,無悟的神情顯得有些凝沉。
他早到了半小時,她還沒來,而他發現……外頭已有媒體記者裝成路人甲及路人乙在「跟監」。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約她,就為了試探她是否真拿他來炒新聞嗎?
就算她真是如此又如何呢?在商言商的他,不是已決定給她公平競爭的機會了嗎?既然她只算是商機的一部分,他又何必在乎她的實虛真偽呢?
她人還沒到,外頭已有人等着偷拍,這就足以證明他的推測正確。
事實上,他根本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而他怎麼還坐在這裏等待?
他想看什麼?看她演戲?還是……
「抱歉。」
正當他出神着,持羅來了。
她薄施脂粉,衣着樸素,要不是她那高挑的身材及秀麗的臉蛋讓人驚艷,她就像個一般的上班族,甚至是學生。
「我沒遲到吧?」她翻腕看錶,坐了下來。
「是我早來了。」他說,視線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關川先生,可以為您點餐了嗎?」衣着正式,受過專業訓練的服務生走了過來,並將菜單分別遞給了兩人。
「紅酒醬汁牛排,焗烤海扇貝,海鮮色拉……」她很快地點了餐,毫不猶豫地。
無悟睇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說道:「我也來一份紅酒醬汁牛排,奶汁牡蠣凍,蘑菇嫩鴨,總匯色拉,然後再來一瓶九O年的庫克。」說完,他將菜單遞還給服務生。
「二位請稍候。」服務生微微一欠,轉身離開。
持羅優雅卻大方的啜了一口檸檬水,但其實她心跳急促,忐忑不安。
坐在他的對面,被他注視着……再也沒有任何事比這個更教她心慌意亂了。
「常吃法國菜?」他問。
「嗯。」她點頭,「我在法國待了一年。」
「妳去過很多國家?」
「英國、法國、意大利算是常待的國家,但大部分的時間,我是背着行囊飛來飛去的到處旅行,五大洲都跑遍了。」她說。
「妳的生活過得相當隨性。」
她點點頭,神情突然有點沉鬱,「太隨性了,根本沒想過以後……」
看見她那樣的表情,他微微一怔。「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家裏負債是她的個人私事,不值一提。
話鋒一轉,她抬起眼帘望着他,「關川先生約我出來有事嗎?」
他凝視着她,沒有說話。
他能說什麼?說「我只是想確定妳在利用我」?
他已經確定了,但他留了下來,這又代表着什麼?
「我說過只是朋友間的餐聚。」他說。
「做你的朋友讓我非常惶恐。」她撇唇一笑。
他微怔,「怎麼說?」
「你是關川百貨的總裁,而我從不跟大老闆往來。」她直率地道。
她這句話讓他想到石神所說的那些事。石神說她行事低調,不傳緋聞,也不跟有錢人打交道……
如果她真是那樣的人,現在為何藉由他來炒作新聞?
「妳不跟大老闆往來的理由是什麼?」他問。
「我不想給人攀附權貴的感覺,再說……大部分的大老闆跟模特兒及女明星來往,動機都不純正。」她直言不諱,語氣堅定。
她那不容質疑、不容侵犯的神情及語氣,讓他心頭一震。
看着這樣的她,他開始懷疑自己對她的質疑是不應該的。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他凝睇着她,「妳認為我動機也不純正?」
「你要聽實話還是客套話?」她直視着他。
他唇角一勾,笑說:「妳是個相當嚴厲的人……」
「這是我的生活態度。」她說。
「說實話吧。」他撇撇唇,一臉自在。
「後天就要面試了,我不明白你今天約我吃飯的目的為何。」她有話直說,沒玩文字遊戲。
「我約妳吃飯跟面試無關。」他目光如炬,直直地望着她,「妳不會以為我也約了片倉舞吧?」
「老實說,我是這麼想過。」
「沒有。」他不假思索,毫不猶豫地說:「我只約了妳。」
聽見他這麼說,她不知怎的竟羞紅了臉。
他沒約片倉舞,只約她,這究竟代表着什麼?又透露着什麼樣的訊息?
發現她臉頰羞紅,他心頭又是一悸。
這時,服務生將色拉送上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過了一會兒,他打破了沉默。
「妳在國外發展得還不差,為什麼突然回國?」
她抬起眼帘睇着他,「這算不算探人私隱?」
「不算。」他望着她,「純粹朋友之間的關心。」
「即使是朋友,也有不想告訴對方的秘密。」她說。
「妳拒絕人的方法真是優雅。」他撇唇一笑,「我還算不上是妳的朋友?」
她澄澈又明亮的眸子迎上了他強勢的眼神,「我只是還不習慣跟你這樣的人做朋友。」
「因為我有錢?」
「還有你的身世背景。」她蹙眉一笑,「你不能否認,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有很多不同世界的朋友,所以我認為這不是問題。」對於她的拒絕及設防,他一笑置之。
「謝謝你的抬愛……」她望着他,「但是我需要時間。」
「證明什麼?」他注視着她,那熾熱的目光強勢得教人無法直視。
她下意識地低下了頭,「證明你真的只是想跟我做朋友。」
「那樣會讓妳比較安心嗎?」
「也許。」
「如果我說我希望的不只是朋友,妳會不會嚇得奪門而出?」
他話剛說完,她陡地抬起臉來,驚訝地望着他。「關川先生……」
看見她那驚愕的表情,他淡淡一笑,「我嚇着妳了吧?」
「是的。」她說。
他喝了一口水,話題一轉。「現在是模特兒的戰國時代,妳選在這個時候回來,不怕兩頭皆空?」
「我沒得選擇。」能避開那個讓她心跳加速的話題,她求之不得。
「沒想過可能會失敗?」
「我不能失敗,為了能重新佔得一席之地,我什麼都願意做。」她語氣堅定地說。
聽見她這麼說,再看見她那認真的表情,他的心忽地一沉--
什麼都願意做?她指的是製造緋聞,爭取曝光機會?或者甚至是付出一切代價,包括她自己?
「什麼都願意?」他眉丘微隆,懷疑地望着她。
「這是我過去過得太隨性自在,太不顧一切,所必須付出的代價……」說著,窗外有人靠近,並按了快門。
那閃光讓兩人一震,也教無悟莫名的惱火。
他倏地起身,「失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