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這天大約午後兩三點時候,朱愷相當“順路”地來到玫麗的屋子,準備討些午茶甜點果腹,玫麗開門看見是他,便放他進屋,朱愷也同樣毫不客氣地自行朝餐桌走去。

“有人在浴室里?”他聽見浴室緊閉的門後有水聲,不禁向玫麗詢問。

玫麗開始在廚房弄些東西,頭也投抬地答道:“是容。”

朱愷笑了笑:“我沒聽錯吧?他會來你這兒洗澡?岐斌那兒不就可以淋浴了。”

“光是淋浴還需要到我這兒嗎?岐斌剛剛鍛練一下容愷的拳腳,後來還拜託我出借浴池讓他浸個熱水。”

“他們沒發瘋吧?好端端的歧斌和他過什麼招?”朱愷這時驚異地瞪人眼睛。他今早遭尋雅絲翠不著時,還正巧見到他們,一副甜甜蜜蜜的模樣,只讓他感到又羨又妒,同時覺得自己的存在是多餘的。這會兒怎麼兩人就拳腳相向起來了?

“聽說是容愷要求的。我本來以為岐斌會手下留情,不過容愷拜託他千萬不可放水,結果……”說到這兒,玫麗忍不住笑出聲。“老天,我真沒想到岐斌捨得在他的臉上打一拳,而且容愷剛剛練得筋骨疼痛,差點兒連走路都有問題。”

這下朱愷只聽得瞠目結舌。“打——打一拳?在臉上?”

“你待會兒應該可以看到,左眼的眼角已經瘀青了。”玫麗又是掩嘴一笑。

“真搞不懂他們。”朱愷別磐肩。戀愛的心理學向來是十分熱門的研究科目,不過念了再多的文史資料、相關實例,以及各種分析解釋,還是投親眼目睹來的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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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崴環視周圍嵌著淡雅壁磚,熱氣氤氮下顯得朦朧幽靜的浴室,足足可容納四人以上的大浴池寬敞無比,輕輕蕩漾的水面上飄育幾片淡紫的玫瑰花瓣。脫下身上一層層的累贅,車衣、外袍、護腕、長靴等等,他診視自己身上幾道青青紫紫的痕迹,似乎還不太嚴重。接着他碰碰眼角的傷口,差點叫出聲。老天!痛死了!這時真忍不住怪自己一時眼花,竟然沒有看見迎面飛來的拳頭。繼而想起歧斌揮拳打中他之後毫不隱藏的擔憂表情,發覺疼痛銳減。

當岐斌聽見他對於訓練方面要求后,臉上表現出明顯的訝異。

不過他向來對將來臨的危險有着極少錯估的預感,就像從前“寒玉”碰上的事件,還有後來聯邦瓦解前,他亦是由於先前的警覺,因而修改電腦資料。這回就算是硬著頭皮也得開口,若然遭遇什麼突髮狀況,他可是打心底不想成為岐斌的絆腳石。

這一兩天開始的確有種不好的預感逐漸成形,而且感覺在今晨愈是加深了許多。

不過或許真是過久沒有活動了,也可能因為受傷躺了幾天,體力大不如前,才沒一會兒工夫,他就已經氣喘如牛,步履艱困,到後來甚至沒辦法集中精神注意岐斌的拳頭。

岐斌大概也很驚訝於他少的可憐的體力吧!

洛崴低頭不經意地撥捷溫度適中的水,突然“啊!”輕呼一聲,他趕忙檢查手指,原來纏住右手中指的繃帶被浴池邊一個極不明顯的勾狀物扯起,連帶露出原本隱藏其下,鮮紅的十字形胎記。洛崴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現,血一般的顏色。由於這胎記過分引人注意,在隱瞞身份擔心教人認出的幾年之間,他用極為牢固、不易損壞的繃帶包住中指,若有人問起,也總是一語帶過。幸運的是,從來沒有人時他終年裹着的繃帶多表示意見,他就樂得一直遮掩那個印記。前日岐斌雖也曾問起他手指是否有傷,但在他表示無礙之後便不再迫問。

他本身並不喜歡這個胎記,親戚曾表示他早逝的母親總愛一邊輕哼著歌曲一邊擁着他,纖柔的手不忘輕撫這道十字印痕,但他並,未有多少印象,倒是記得清楚帕德以為那是傷口時憂心忡忡的神色,以及了解真相后與他相視而笑。

擁有紅色印痕的是過去單純、不解世事的小孩,他早該丟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象了。

洛崴放棄胡思亂想,隨意凈身之後,便迫不及待地跳入水中。

老天!好舒適的浴室!

若是從前,他一定會鄙視這種傳說中浪費水資源,大而無用的設計。但現在他老實地承認,就現時渾身筋骨酸痛的情況看來,以浸泡的方式來治療緩和確實比利用遠紅外線照射及機器按摩更加舒服。而且悠閑。洛崴閉起眼睛,滿足地嘆了口氣。

“啊!”頭枕着浴池壁磚的他突然感到右耳一陣濕涼,嚇得轉過身子。“是你啊?竟然來這兒嚇我!”玫麗心愛的寵物阿龜杵在浴池邊,對他無辜地歪歪頭。洛崴不敢衝動地將阿龜拖進溫度稍高的浴池裏。看着那對黑亮骨碌的大眼,他心生一計,到旁邊拿起可以產生一堆泡沫,雖然不甚環保的沐浴精。“阿龜來,我幫你洗洗澡。”海龜看見他調皮的笑容,感到害怕似的朝後面退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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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朱愷一邊啃著玫麗剛做好的點心,一邊指著剛走進屋的岐斌手中拿的物事詢問。

岐斌橫了他一眼,朱愷有大半時間在吃東西,卻永遠不會胖起來,實在是這些年來他相當不了解的事情之一。“玫麗說這東西治療肌肉筋骨之類的問題相當有效。”

“真是差別待遇,我常和你對招,就從沒見你體貼得拿這東西給我用。”朱愷裝出卑微可憐、引人同情的模樣,可惜岐斌一點也不吃他這一套;“你大可去找玫麗要。”

朱愷嘆口氣;“重色輕友由此可得明證。”

“話說回來,容愷呢?”蚊斌向四周望望。.

“玫麗說他還在浴池裏浸熱水。”

咿呀一聲,玫麗推開廚房的門,手中捧著一推方出爐仍冒着熱煙的香脆餅乾,朱愷看了眼睛又是一亮。

玫麗看見岐斌,溫柔一笑:“你來了?”她將點心放好后,像是想到什麼般,又轉頭說道:“對了,斌,你去浴池那兒看看。”

“怎麼?”

“容愷進去已經三個小時了,沒半點動靜,我怕他在裏面浸出什麼問題。”

朱愷大嚼美味的餅乾,同時對玫麗笑道:“你太多心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不過當他看見岐斌在玫麗剛說完話便消失的身影之後,忍不住補上一句:“嗯……我想……有人比你更神經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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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崴正玩得樂不思蜀,忽然聽到浴室的門開啟的聲音,未及多想,趕忙先將身子整個浸到池中,只留下一顆頭露在外面。抬高視線,對上岐斌像是鬆口氣的表情。

“你在這兒磨蹭什麼?”岐斌說道。幸好他看起來一點事也投有。

“泡……泡澡啊。”洛崴露出靦腆的笑容。沒辦法,現在光着身子,處於弱勢的人可是他。雖然水面上浮有幾許花瓣,不過他很懷疑它們遮掩的作用。

“泡澡?有人一泡泡上三個小時嗎?沒病也會泡出問題來!”岐斌踏前一步,很不以為然。

洛崴小聲地為自己辯護:“我又不是一直在水裏,我本來和阿龜在玩的,是你突然進來我才跳進水裏。”

“玩?你在洗澡時會和一隻海龜玩上三個小時,也不管外面的人會不會擔心?”岐斌的聲音越來越大,帶著點不可置信的口吻。

早知道會有這種事發生,他絕對會建議玫麗別讓阿龜在家中到處亂晃,這下連他沒見過的都被阿龜先目睹了。

“下次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了。”洛崴現在只想讓岐斌快些出去,這種場面還真不是普通的尷尬。

岐斌抱胸,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你洗好了沒?”

“好……好了。”洛崴的聲音越來越低。

“好了那就趕快出來!”讓他不好意思的罪魁禍首正若無其事地挑挑眉。

洛崴很困難地說道:“你先出去。”

歧斌輕笑;“你在害羞?”

“我?我才沒有!”雖然很想讓這句話說得很有說服力,不過啟齒之後卻是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微弱聲音。身上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間全沖往頭頂,洛崴感到耳根和雙頰熱烘烘的,知道自己的臉現在一定紅得像只煮熟的蝦子。

沒想到這會兒岐斌完全沒有挪榆他通紅的臉龐和隱約顫抖的聲音,反倒以為他真的因為泡太久開始不適,一副快要暈倒的模樣。也不知哪來的衝動,岐斌不顧衣服會否弄濕,一個人踏步就往水池中的洛崴走去。以他高挑的身材,水深幾乎未及他的膝蓋。

“你……’落崴大吃一驚,情急之下將身邊唯一的武器往岐斌的身上用力潑去,而且還連潑了好幾次。“你要做什麼!?”

岐斌閉着眼睛,深深地吐了口長氣,原本在衝動下踏進浴池中只有褲管濕掉而巳,現在他整個人就像被一大盆水從頭下一般,每根發尾、每個衣角都在滴水。

“對不起……”洛崴本想誠心誠意地道個歉,但看到岐斌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模樣,忍不住嗅嗤一聲笑出來。

“你還笑!?”聽見洛崴的笑聲,岐斌倏地張開眼睛,瞧見洛崴一起頭便止不住地笑,也沒多想,彎身大手一撈,伸過洛崴的腰間,一下於將他攬出水面,速度之快讓洛崴壓根兒來不及回應。接下來,便是極度的安靜,靜得整間浴室只聽得見兩人身上的水滴落於池中,以及阿龜在解脫后緩慢爬開的聲音。

岐斌濕透了的衣衫服貼在健碩的身軀上,洛崴則是未著寸縷。

“老天……”岐斌低聲呻吟了一下。他可沒打算讓一切進行得那麼火速,但卻很懷疑自己目前的自制力是否足夠,而一切事情究竟會否以今次為開端,脫離他的掌控?

洛崴被攬在岐斌的懷中,只感到腦中嗡嗡作響,就算不繼續泡在熱水中,再過一會兒,他也必然會因腦充血而昏厥過去。由於不如何應付這種場面,又壓不住幾欲從口腔跳出來的砰然心跳,他開始儘可能地把頭低下,往岐斌的胸膛躲去。

環着他身子的手驀地縮緊,字句從咬緊了的牙間奮力擠出:“拜託你……千萬別……亂動……否則……”

聽他這麼說,洛崴趕忙拾起頭,沒想到太過緊張,手不小心劃過岐斌的腰部。

岐斌先是另一聲呻吟,然後在迅雷不及掩耳之下,一手攬著洛崴的腰,另一手扶着他的後腦,指尖深入髮絲,就朝他吻了下來。他伸出舌尖,輕輕劃過洛崴乾燥的上唇,接着從他緊閉的雙排齒上肆虐而過,而後再次舔吮唇瓣。

好奇特的感覺,洛崴自己不由自主發出的低吟嚇著。還來不及思索自己的反應是否大過渴求,太過淫蕩,思緒便被岐斌另一波更為猛烈的攻勢淹沒,岐斌一次又一次地探尋洛崴柔軟香膩的唇瓣,再以舌尖滑過洛崴的上排齒根。“啊!”異樣的碰觸讓洛崴稍微鬆開緊閉的牙齒,被岐斌在外窺探已久的舌頭趁虛而入。

交纏的舌,無法區分的津液,火焰灼燒般的炙燙。

洛崴想舉起手,卻在動作尚未做出前便被岐斌強有力的臂膀壓下。

好熱!哨不過氣來了!暈眩無力的灼熱感伴隨著難以抑制,卻毫無痛苦意味的呻吟。

好半晌,岐斌退開幾度纏繞不休的舌和唇,洛崴虛弱地張開跟睛,眼前是岐斌滿是柔情的注視,大手輕輕地撫摸他的臉頰,一種毫不掩飾的憐惜。洛崴紅著臉,心底多希望時間永久停在這一刻。

包圍著自己的,是不敢奢求,美夢一般的幸福與安全感。

岐斌的指尖游移在洛崴的頰上,稍有粗糙的皮膚接觸臉龐,並未造成任何不適的感覺,反而加深隨指尖傳達而來的情意。而後,修長的指輕劃過洛崴瘀青的眼角。不過是稍微的碰觸罷了,電擊般的麻辣刺痛硬是逼出洛崴的眼淚。“好痛!”

岐斌大吃一驚,原本只想替洛崴揉揉傷處,投料到他的反應如此激烈;他分開兩人緊密相連的身軀,捧起洛崴的臉。“你還好吧?”

洛崴在很想說出“不要緊”這句話,然則疼痛尚未完全褪去,教他幾乎說不出話,只得輕輕點頭。歧斌嘆口氣,撥撥洛崴的頭髮,輕道:“你等一下換好了衣服就出來吧,別在這裏面待大久。我先到外頭等著,待會給你上個葯。”

洛崴再次點頭,等岐斌離開浴池,他便迅速地再度潛入水中,吐口氣,才覺得因痛楚成的暈眩總算壓了下去。

岐斌走到門邊,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問洛崴;“對了,你有把更換的衣服帶采嗎?”

洛崴無暇細想,伸手指向岐斌的斜後方,卻沒料到岐斌並未隨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反而在轉眼間僵住了身子,視線緊抓着他的手不放。洛崴看見他像是見了鬼一般的神情,忍不住問道:“怎麼了嗎?”

岐斌沒有回答,似乎神智在極為短暫的時間內抽離身軀。

“洛崴再次詢問土有什麼不對嗎?”

岐斌這時將視線移到洛崴臉上,洛崴嚇了一跳,那眼神竟然在轉瞬間滿盈著陌生與冷淡。發生了……什麼事?

而後,岐斌轉過身,跌跌撞撞地離開浴室,只留下響亮的關門聲陣陣回蕩在密閉的空間裏。

***************

是他,竟然是他!!

岐斌緊揪著胸口濕透的衣襟,鼓動劇烈的心臟似乎不受控制地就要爆炸開來,漲得將要撐破的腦袋嗡嗡作響,只怕再多受些刺激便會無法裊何。他伸手扶著柱緣,以防力氣盡失的自己會承受不住跌坐在地。

朱愷正吃下最後一口點心,聽見聲響回頭,發現岐斌慘白著一張臉,訝異地站起身。“怎麼了?”

岐斌瞪着他,教朱愷打心底浮起一股寒意。岐斌空洞的眼神根本不像是望着他,反而像是用視線將他穿透過去,直盯着他身後空無一物的牆壁。朱愷上前一步,伸手碰觸岐斌的肩。“你還好吧?”

“啪”地一聲,朱愷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眨眼間被揮開的手,火辣的疼痛在此時才逐漸感覺得到。“你在發什麼神經啊?喂!岐斌”他本打算開口抱怨,投想到岐斌竟然掉頭離開,任他在後頭扯開了喉嚨,也無法喚得他的一個回頭。朱愷轉身看向走出廚房后一直默不作聲的玫麗,問道:“這小於怎麼了,你道嗎?”

玫麗才搖頭,浴室的門倏地開啟,洛崴如箭一般衝出,身上的衣服是匆促間穿上的,顯得有些凌亂。他看見朱愷,劈頭就問:“岐斌呢?”

朱愷回答:“剛剛出去了……喂!容愷!等一等,我有話要問你胃!”

衝出門跑了數十公尺,洛崴看見不遠處岐斌行走並非十分穩健的背影,不禁加快速度,並且放聲喊道:“等等!岐斌!等一等!”哪知岐斌竟似充耳未聞,自顧自地向前走。洛崴只得盡全力趕上。

到得相距不到十公尺之處,洛崴再次大喊:“岐斌!”這回岐斌雖然沒有轉身,倒是停下了腳步。洛崴略略鬆口氣,放慢步伐,然而跑步過於猛烈,一股聚積的氣竟在這時於胸口橫衝直撞,讓他一時眼睛發黑,也造成一連串的咳嗽。好容易稍微平撫運動太過激烈的後遺症,洛崴喘了喘,而後對歧斌說道:“岐斌,怎麼了?為什麼突然離開,發生了什麼事嗎?”

聽他所言,岐斌的肩膀僵了僵:“洛崴驚訝地聽見低沉笑聲進耳中,心底更是充滿疑惑。“岐斌……”

“你想要瞞我多久?”

笑聲止住,低溫更勝冰塊的猶如無以計數的無形刀器,對準他,天羅地網籠罩下來,不留一絲空隙。洛崴吶吶問道:“你在說什麼啊?”

岐斌倏地轉身,自身軀向外散發的焰氣毫不留情地將洛崴逼退數步,無火烤般的灼熱,卻是冰冷刺骨的難受。

“現在繼續裝傻,就太不聰明了,洛崴。”

“啊……”平平淡淡拋出的,卻是一枚威力無比的炸彈。洛崴只能瞠目結舌,控制言語動作的腦子完全停擺,連突如其來的刺激都消化不了,遑論做出回應。

岐斌上前,出手如電,冷酷地鉗住洛崴的右手腕及臂彎,向上翻折。洛崴疼得額間冒出冷汪,而落入霧氣艨朧的視線里的,是那鮮紅若血的十字印痕,彷若正對他發出陣陣無情的嘲笑。

“這是……”洛崴想要開口解釋,卻不知如何啟齒。岐斌將他的手摔開,力道雖然不大,但這舉動教他心痛不已。

“你一直隱瞞著,是想要看我笑話,是嗎?”從緊咬牙根中說出的,是無情卻又痛苦的言語。洛崴的思路中斷,耳朵聽見巨大的嗡嗡聲,但岐斌一開一合的雙唇所吐露的字句,仍是清晰地直達心坎:“這下你滿意了吧?我的確是被你要得團團轉。”

“不……不是這樣的……”

快解釋啊!快把原先不說出真話的顧忌都告訴他!你自豪的伶牙俐齒都到哪裏去了!?只要說出一切,他會原諒你的!別再只是結結巴巴,語焉不詳。快啊!快把事情說明白啊!

洛崴水氣氤氳的眼讓岐斌有一瞬間的心軟,然而理智至上的他立刻拋卻那突來的悸動。前日剖心表白的景況再次襲上心頭,不以誠相待的洛崴更令他無法原諒。

岐斌狠下心,咬牙說道;“你不必再裝出這種無辜的樣子!之前的一切,就算我自己倒霉,但今後你也別再白費心機了!”

話語未竟,岐斌旋身行去,再不回頭望上一眼。

洛崴怔怔看着漸行漸遠的身影,只感到他與岐斌的兩顆心,從此便走上永無交集的兩條平行線上。

***************

當天晚上,玫麗照舊前來準備晚餐,朱愷也照舊前來享用免錢的美食。儘管下午在玫麗住處曾發生令兩人不解的事情,朱愷仍當作是日常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不以為意,只要岐斌或容能給個解釋就行。不過一進岐斌的屋內,兩人都立刻發現其間詭譎的氣氛。前幾天皆是容愷相當欣喜地來為兩人開門,今晚開門的是岐斌不說,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表情,真教人懷疑他的血液是否也凍住了。朱愷一見岐斌這樣子,就知道待會兒說話一定得特別小心,岐斌雖然極少因為自己心情欠佳而遷怒他人,不過他今晚這超級差的心情也算是少見,結果如何還很難說。

朱愷朝四周望望,尋找容愷的身影,一方面希望由他口中得知岐斌心情不好的原因,另一方面也得確定容是否能從變成炮灰的危險中倖免。當他看到從房內出來與他和玫麗打招呼的容愷時,還是忍不住呆愣了幾秒。

此時洛崴已將墨色鏡片拆下,露出原本湛藍的瞳眸,又洗掉染髮劑,讓金色的側邊瀏海浮現,再加上極為精緻墳好,儘管稍有憔悴的容貌,如此不容錯認的特徽,令朱愷的腦中立即電光火石般了解到跟前之人的真正身份,不過這突如其來的領悟也讓他一時間難以接受。

他咽了咽口水,不自覺地口吃:“你就就就就就是……洛……洛崴?’

洛崴點點頭,苦笑道:“你認得我?”

朱愷抓抓頭:“以前曾看過你的照片。”他轉頭看向岐斌,後者坐在電腦前,背對著洛崴,臉上的表情不曾改變。

這到底是搞什麼啊?難道岐斌是因為知道容愷其實就是洛崴,所以才有現在這副死人臉?洛崴是他費盡心思,尋找多年的人,現在身份大白,人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為何他還不高興?

朱愷這下可不太確定他該不該對洛崴說出自己會這麼清楚他的樣貌特微,完全是這些年幫岐斌尋找他時,自然而然深印在腦海里的。他轉頭對原本正要走進廚房,卻正巧遇上洛崴步出房間而停步的玫麗道:“你認識他嗎?他是洛崴。”

玫麗輕輕一笑:“當然,洛紜的兒子,不是嗎?”

聽玫麗這麼回答,洛崴心底不由得一陣抽痛。

是的,他再如何反對父親的行事作風,再如何拒絕作為父親的幫手,但父子血緣,最終在旁人眼中,他還是掙脫不了那條無形的鐵煉。

朱愷對洛崴說道:“對了!好好的為什麼要改名字,連樣子都改了呢?”

“我這些年已經習慣叫做容愷了,如果你希望的話也還是繼續這麼叫我罷。”朱愷搖搖手。“不成不成,既然你已經改回原來的樣子了,為什麼不回復原本的名字?”他咧嘴笑道:“我一看到你金色的瀏海和藍眼睛,就會脫口叫出‘洛崴’這名字。現在就算你硬逼着我叫你‘容愷”,我也改不過來了。”

輕鬆的口吻頓時讓沉重心情的洛崴感到好過了些。

“那就隨你的習慣叫吧。”

晚飯端上桌后,眾人就座用餐,岐斌和洛崴兩人都不主動說話,玫麗也安靜地吃飯,只有朱愷一人一方面努力填飽肚子,一方面還得攪盡腦汁想些有趣的話題來化解僵硬氣氛。洛崴偶爾會顧著朱愷的談話問些問題,岐斌則非不得已才出個聲音,但似乎不將洛崴說的話當回事,教洛崴不知幾次感到心底被利刀割得鮮血淋淋。儘管他數次想找機會主動對岐斌說話,但見到冷然的神色,原先準備好的話語總在最後時刻忘得一千二凈,加上其他兩人在場,再大的勇氣也在轉瞬間煙消雲散。

朱愷見洛崴這暗自神傷的模樣,雖然極想要打圓場幫他說說話,但自己還搞不清事情的始末,也不好隨便開口,只能等兩人有機會獨處時才好問個清楚。他不時用手肘頂頂坐在身邊的玫麗,希望她也說些話讓大家感覺融洽些,哪知她似乎一點也不懂自己的暗示,依舊安安靜靜,自顧自的吃飯。

“林中有人。”一頓飯下來,岐斌總算主動說了句話。

所有人都轉頭看他。玫麗問道:“你說什麼?”

洛崴豎直耳朵,可是除了附近林間葉片沙沙作響外,投有其他異常的聲響。

朱愷則在仔細聆聽了一陣子后,將兩手枕於腦後:“什麼動靜也沒有,你太神經過敏了。”這一餐吃得還真是累,平常吃飯是為了增加體力,今晚卻覺得體力消耗透支,只怕宵夜是免不了的了。

“別否認我的敏銳度。”岐斌將兩手盤於胸前,對朱愷道。

朱愷笑道:“哈!我哪敢小看啊?但說不定是什麼小動物跑過去發出的聲音罷了。”

話才剛完,門上正巧出現一連串的輕敲聲。

岐斌面對朱愷,道:“小動物會敲門嗎?”

“算我猜錯了。”朱愷高舉雙手,做無奈狀。

“那你還不快去開門。”

朱愷一笑:“拜託!這兒是你家耶!怎麼好叫我這客人去應門?說不過去吧?”

“你還當這兒是我家?只差沒當作自己的渡假小屋了。”岐斌輕哼。“除了我們這幾人之外,會過來的只可能是那些專門來找你的手下,我看你還是快點去開門,說不定你那兒出了什麼亂子。”

“可別隨便咒我。”朱愷一邊說話,一邊起身走向門邊。吃飽飯卻一點也沒有輕鬆舒服的感覺,讓他心情也開始有些惡劣。他十分不耐煩地在拉開門的同時大聲問道:“誰啊?”

“老大,你果然在這兒。”被他不悅口吻駭到的人小聲地回道。由於朱愷的身材和岐斌一樣高大,他擋在門口,門內的人便都無法看見來人的面孔。

“是你啊,阿彪。晚餐時間,你跑來這兒找我做什麼?最好有什麼重要的事,否則……”朱愷把手指關節壓得喀喀作響。

“有一個人這些天一直在柏萊斯的市政廳大吵大鬧,說是要找個失蹤好幾天的人。”阿彪緊張地頻頻拭汗。

“那又如何?柏萊斯這麼複雜,哪天沒有人不見?”朱愷的眼睛越眯越細。

阿彪抓抓頭。“不是的,那人還說根據他調查結果,他要找的人最後是在我們那兒不見的,搞得市政廳長都來找我們求救。老大,他說的該不會是那天闖進來的小於啊廠“哦?”朱愷一聽,轉身向裏頭一望,也因為他的動作,讓洛崴清楚瞧見那個阿彪就是最初與他過招,長得獐頭鼠目的矮小男人。

眾人都聽到阿彪對朱愷說的話,雖然他一方面因為害怕,同時又刻意壓低音量,所以話語聽來十分微弱。

朱愷對洛崴說道:“你和誰過來自治區的?”

“和克里斯,以前的同學。”洛崴這才想起自己衝動之下的不告而別,這下可好,克里斯一定相當擔心,說不定還回報給他父親得知了。

朱愷哈哈笑道:“那個脾氣不好的大塊頭?”

洛崴疑惑道:“你知道他?”

聽洛崴如此詢問,朱愷一時只能抓抓頭皮,不知該怎麼回答。當初他在岐斌拜託之下動用人力調查洛崴的下落,雖然就洛崴個人而言毫無半點收穫,倒是對他同屆同學的事情了解得鉅細摩遺。憑著自己在這方面有着過人的記憶力,只要是在星際聯邦寰宇曆紀元二十八年成為高等部學員,如今仍然活存的,他都可以清楚說出那人現在的身份與所在位置。

由於獲得的資料中明明白白顯示洛崴這個人並不存在,朱愷一直以為岐斌托他找的根本是個他想像中的人物。現在洛崴真實身份曝光,證明岐斌當初的堅持一點兒也沒錯,只不過事情發展的有些始料未及。想起過往,朱愷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有機會他一定得問問洛崴是怎麼把自己完全變不見的。

“朱愷和斌可是對你周圍的人了解得很哪!”

洛崴看向正在收拾餐桌的玫麗,問道:“為什麼?”

“你還是問問對事情始末最清楚的那兩人吧,我是外人,可不便多說什麼。”玫麗微微一笑。

岐斌這時起身準備走進房間,不過在門口突然回頭,對玫麗說道:“你不算外人,下次別再這麼說了。”

因着他這句話,玫麗的臉龐泛起明亮的光彩。洛崴看見她的反應,心中更是難過。對玫麗的話是有問有答,對他的話卻當作沒聽見,他再怎麼駑鈍,也該知道自己是多麼礙眼。

洛崴勉強自己,對朱愷笑笑說道:“我有些累了,想去休息,今晚不能陪你說話了,真不好意思。”

“累了就別勉強,有機會再找你聊聊吧!”朱愷上前拍拍洛崴的肩膀,給他一些鼓勵。

阿彪見此情形,不禁出聲提醒洛崴。“對不起,不過那個人該怎麼應付——”

“不要緊,我明天一早就會去柏萊斯的。”洛崴對他擠出個笑容。

聞盲朱愷急問:“等一等,你不會是要離開自治區了吧?”

洛崴低聲回答:“我今晚再好好想想。”

***************

隱瞞事實,欺騙人是他,為何還要裝出那種悲傷的模樣?

回房后,岐斌將自己重重地拋在床上。他把兩手枕在腦後,眼睛則盯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他又不是傻瓜,怎會看不出今晚洛崴的笑容全是硬裝出來的。但他的反應也未免過於奇怪。身份被揭穿了,理當感到羞愧才是,卻偏偏一副讓自己難以抵禦的傷感樣,教他竭力剋制,才止住出言安慰的衝動。吃完飯,也趕緊回房,把一切拋在門外。

洛崴是個演技一流的騙子,他已經有過一次教訓,但光是領悟這點卻已費了整整八年的時光。難道他還會再受騙一次?不!不會了!他怎會不知受了教訓,就合該學乖了?

他怎會不知?

岐斌將被單抓來掩於面前,卻掩不了激烈交戰的矛盾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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