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壓迫胸口的緊繃與沉重,四肢被無形鎖鏈捆綁緊扣,筋骨百骸流竄不歇的刺痛與無力順著不能自己的破碎呻吟脫口而出,卻仍無從稍減其中難捱。
猛力突破鏈子阻礙,拚死命地伸手亂抓,如溺水者在生死交界處一般,只求得以抓到任何生命之木。
“……啊……救……救……命……”
周遭的無底漆黑阻擋了尋求幫助的視線。
微一閃神,場景竟然轉換,遠方進出一絲光線,毫不猶豫,拔腿就朝那邊奔去。一圈朦朧光環中,熟悉的身影有着打薄而極短的金髮,他儘可能走近,想瞧瞧那孩子般的雀斑是否仍在,伸出手,差那麼一點,就可觸到他了。
金髮男孩突然回過頭。
“小崴……”
純真笑容是飛揚著的青春,稍嫌纖瘦的細白手指亦朝他伸來。
火燙而刺目的金光一閃,無從抵擋,他整個人倏地僵住,金髮男孩卻猛烈撞擊身上,力道之強幾要將他五臟六腑盡皆撕碎。他跌倒在地,痛楚壓迫着所有反應,一時間竟無可動彈,待眼前昏花暈眩稍逝,抬眼一瞧,思緒能力卻在恍傯間被抽走,只剩無心無魂的空殼,面對如火色玫瑰花瓣濺灑滿地的鮮紅。前一刻尚且掛著笑容的臉龐此刻是死白的僵硬,未竟的話語留在那張了一半,再也無法閉合的唇間。
回憶是巨大而永不倒退的轉輪,無情地一再輾壓癒合不了的傷口。
顫抖的手攬著代替自己消逝的生命,滿腔狂暴的憤恨與哀慟在體內橫衝直撞,直要尋找出口傾瀉。造成喉嚨暗啞的嘶喊是否可以散盡自己所有的心酸傷悲?是否可以挽回過去相知相惜的交友時光。
“帕德——————————————————!”
洛崴翻起身,兀自大口喘氣,遭受夢魔壓迫而冰涼的身軀因窗外斜斜灑落的暖光逐漸回溫,然而透徹心扉的寒意卻依舊盤旋未去,徒增體內冷熱交替的難挨。他試圖讓自己完好地退出夢境,回歸現實,左手緊緊撞抓着胸口衣襟。
抹去即將溢出眼眶的濕潤,洛崴望向一片明亮的外頭,想起自己今日打算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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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時分,洛崴手提個小包裹,來到岐斌位於林間的小屋。朝門上輕推,他不訝異地發現大門未鎖。共同居住的這段期間裏,早知岐斌的房門總是為任何人開啟。
洛崴緩步進入屋內,窗外唧唧蟲聲,更顯得房屋內的寂靜,一切擺設仍未有更動,無聲地凝視他這個不請自來的訪客。
岐斌,不在家嗎?
洛崴的心底雖感失望,卻又矛盾地鬆了口氣。
他本打算將包裹留在客廳的桌上,想了想,決定放到岐斌房裏,順便留張宇條。
方走進房內,洛崴便因眼前的景象吃了一驚,之後什麼也顧不得,將手中包裹朝茶几一丟,趕忙衝到床邊。他彎身伸手撫摸那失去血色,冷汗涔涔的臉頰,語句有着毫不掩飾的憂心。“岐斌,你還好嗎?難道……又頭痛了?”
因着劇烈疼痛,只能無助橫躺床上等待病狀減緩的岐斌在意志昏沉之間聽見洛崴滿是憂慮的問話,死撐著睜開眼睛。“是……洛崴……?”映入眼瞼的正是那張天使般的面容,岐斌努力着伸出手。
是真?是幻?只求能以親手觸摸證實。
洛崴緊握住岐斌緩緩伸出的手,心中的着急仍然未減。“是頭痛吧?你吃藥了嗎?撐著點,我去找玫麗過來!”他放開手,起身準備前往玫麗的住處。不料岐斌竟能迅速抓住他的手臂。
“別去了……她不會在的……”吱斌哨著氣對洛崴說道。
洛崴回到岐斌身邊,抹去他額上的點點汗珠,只希望能撫平因為疼痛而緊皺的眉頭。“我該怎麼做?怎樣才能讓你比較舒服點?”
“陪着我……可以嗎……?”更加重力道緊握著洛崴的手,重申話語間的請求。
“當然……”落崴有些哽咽。在這種情況下,他怎可能捨得下他一個?
間間斷斷的蟲聲鳥鳴,與岐斌沉重的鼻息,時間像是鬆了發條,停滯此刻,不再向前。唯有逐漸減弱的光源,方透露出光陰行走的毫不留情。
瞧見日色偏黃,打算將窗邊帘子掩起的洛崴小心翼翼地將岐斌握著的手抽出,突如其來的聲音教他嚇了一跳。
“你要走了?”
洛崴轉頭,看見岐斌已然睜開眼睛。他輕問道:“你醒了?”
岐斌並末回答,反而重述他原先的問話。“你要走丁?”句子裏竟然隱含着失落與小孩子般的鬧情緒。
“沒有,我只是想把窗帘拉起來。”發現岐斌明顯地鬆口氣,讓洛崴深感訝異。
岐斌撐起身子,雖有些暈眩,但疼痛已然消退,剩餘這點微狀不算什麼。“你今天,為什麼會過來?”他對洛崴問道。
洛崴指指茶几上的小包裹,低聲回道:“先前向你借的衣服,要拿來還你。”
“那是給你的,不是借你的。”岐斌立刻接道。
“呃……那……”洛崴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表示。當他扭紋著的手指被岐斌大手握住的一剎那,心頭不禁猛烈震撼。
岐斌將洛崴拉近,一手仍握住洛崴,另一手顫巍巍地觸摸他柔細臉頰,顫聲道:“對不起……”洛崴瞠圓了眼,依舊不敢相信他所聽見的話。岐斌深吸口氣,重新啟齒:“對不起,你能原諒——”
尚來不及說完,洛崴一把抓住輕撫着他臉頰的岐斌的手,不顧一切脫口而出的話是顫抖著嗓音。“你不再怪我了?已經原諒我了嗎?”洛崴低語著,不希望自己在此刻表現得如此脆弱,但如逢甘霖般的又驚又喜,讓他怎麼也無法自制。“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這麼騙你……”
岐斌嘆口氣。他和洛崴兩人,好像從同一原點出發卻朝不同方向行去,冤枉地繞了個大圈,終是再度碰頭。他伸手將洛崴緊緊摟住,低聲說道:“你沒有錯,錯的人是我啊……”
洛崴聽罷,不斷搖頭。而後岐斌將他稍稍起,瞧見他左眼依然明顯的瘀痕,心底又是陣陣抽痛。一顆淚珠從洛崴眼中滾落,岐斌不舍地輕輕擦去,此舉讓洛崴整個人震了一震。
愛情的確是沒有理由的啊!經過綿延峰谷,山迴路轉,只要岐斌肯這麼拭去他的淚痕,他哪還有什麼遺憾?!
冰釋之後,所有隔閡皆在同一時間粉碎殆盡。岐斌摟住洛崴的腰,旋身將他翻上床,讓兩人更貼近彼此,在互享濃情蜜意的同時,聆聽對方的心跳。洛崴凝視岐斌深不見底的眸子,只覺自己便像宇宙間的一點徽塵,雖渺小無狀,卻完完全全被幸福環繞包圍,有着無可擊碎的安全。
一時情不自禁,洛崴屏住呼息,將自己略微顫抖的雙唇朝跟前那張充滿性感的薄唇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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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際麻癢的感覺,讓洛崴清醒過來,望見岐斌黑似濃墨的跟眸近在眼前,耳朵的搔癢是因岐斌把玩着他的側邊髮絲所致。
見他醒來,岐斌牽起嘴角,憐惜地摸摸他的臉頰。“感覺好像重新活了過來一般……”口中溢出的輕嘆帶有濃濃的滿足與欣喜。
洛崴稍稍撐起身,當滑落的被單不再遮住兩人緊貼面赤裸的身軀時,他忍不住通紅了臉。先前雲雨的點點滴滴,像重新放映的影片般再度於腦海反覆,讓他起了縮回被單中的念頭。
岐斌當然可從洛崴的表情看出他腦袋中的想法,忍住笑意,他輕壓住洛崴扭動着想要縮下去的身子,俯首在他耳邊輕道;“你再這麼亂動,可別怪我又受不了。”
洛威咽咽口水,岐斌在他耳邊的低聲話語,比任何巨大的聲響都來得有份量,半邊面頰瞬間產生的麻癢,正開始傳遍全身,洛崴一時不敢再動,紅雲卻直達耳根。“這就是當年留下的傷痕……?”神亂飄之際,正巧瞥見岐斌胸口那條明顯較為淡色的長條,洛崴舉起手指著的同時問道。
岐斌隨意點點頭,似乎對傷痕並未多所重視。
洛崴的手指隨著傷痕的方向斜斜劃下。“一定很痛吧?”問句裏帶著濃濃鼻音。
岐斌笑了笑,再度將洛崴摟住。“早忘了呢!身體的痛,是在傷愈之後便會忘記的。”
洛崴悶悶地說:“我不相信……”
“我並不在意,你也別放在心上。”岐斌在洛崴耳上吹氣,希望他在不自禁地起了陣哆嗦之際,忘卻這個話題。
洛崴舉起雙手掩住耳朵,阻止岐斌再這麼刺激下去。
望見他手指上的虹色印記,岐斌頓時放柔了眼神,將洛崴的右手輕輕托起,低頭便吻上他的中指。洛崴紅著臉,問道:“你在做什麼?”
“在感謝這記號……”岐斌溫柔地看向他。“若不是它,我根本無法確定你的身份……”他輕嘆道:“當然……這中間是苦了你……”
洛崴偏過頭,將視線移開。“我不喜歡這個胎記……”他說道。“多了這記號,對我設什麼特別的,只是徒增煩惱。大家總是對此大驚小怪的。不過……”洛崴憶起從前,轉頭面對岐斌:“不過我記得你第一次看見時,反應和別人不太一樣。”
岐斌彎起嘴角。“我頭一次看到它時,的確吃了一驚。因為她——也就是楊懿——也有着和你一模一樣的十字印痕。我當時還沒恢復記憶,但是腦海里總有着楊懿的身影,所以見到你手上有這胎記時,實在很困惑。”
“真的?!”洛落崴睜大眼睛。世界上怎會這麼巧的事情?有人和他擁有一樣的胎記,而且—而且還是“她”……“也許冥冥之中,老天早告訴我,誰才是我最最重要的人了。”岐斌輕道。在見到洛崴發愣的表情后,他忍不住低頭將無數個吻灑在洛崴的耳廓、頸側、鎖骨……洛崴渾身麻癢;體內另一把卻火又在此時燃起。他用手頂著歧斌的雙肩,努力想推開他,哪知岐斌這時變本加厲,直接就含上他的胸前突起。“岐——啊!”洛崴才想要開口抗議,但立即被脫口而出的驚呼取代。
一場他無力阻止,反而瘋狂迎向的劇碼再次上演。
天色昏黃之際,洛崴癱趴在床上,與凌亂壓皺了的被單糾纏著,一點也沒有移動的打算,但恐怕是想要動也動不得了。不只因為岐斌這時仍佔有地環着他,更由於全身酸疼,實在提不起任何移動的意願。
“你一這樣,我就沒轍了。”洛崴將臉半埋在枕堆里,喃喃說道。
岐斌笑着摟緊他。
洛崴努力睜眼看見窗外的天色后,又無奈地闔上眼。“我忘了去做一件事……”
“什麼事?”岐斌摸摸他的臉,洛崴則累得沒辦法對此加以反應,只能無力地回道:“雅絲翠昨天離開自治區了,要我今天轉告朱愷的……”
“明天一早陪你去找他,今晚什麼都別多想,好好休息吧!”
沉默了一會兒,洛崴再次開口:“我還忘了另一件事……”
“還有什麼?”岐斌撥開洛崴垂落而遮羞臉頰的髮絲。
洛崴的聲音依舊相當沒力。“晚餐……啊……連午餐都沒吃……”
“我以為這麼一運動,你已經不會餓了。”岐斌悶聲笑道。
“這是不能當飯吃的……而且……我的體力都用光了……要補充……”
“想吃東西嗎?我可以去弄些過來。”聽他所言,岐斌強忍着不放聲大笑。提議說出了,卻老半天沒得到回應,他俯低了頭,才發覺洛崴閉著跟,早已沉沉睡去。
剛才說要吃東西補充體力,難道只是夢話?岐斌笑着搖搖頭,伸手將復在涪崴身上的被單拉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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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清晨悅耳的啾鳥鳴叫醒,是件教人心情愉快的事。岐斌睜開眼睛,在聽見房內有着沙沙聲響時,翻起身子。洛崴穿着乳白色罩衣,正拿起原本置於小茶几上包裹好的純白外掛,回頭看見岐斌已醒,便對他笑了笑:“早安。”
“這麼早就起床準備了廠歧斌也下了床,開始梳整。
“曙……”洛崴應道。穿起外掛時,他低聲說道:“幸好……”
“你在喃喃自語什麼?”歧斌挑了挑眉。
洛崴看向他,臉上浮起淡淡紅彩。“幸好昨天拿這些衣服來,現在正好派上用場。”昨日所穿的衣服有的散落地上,有的則與單纏在一起,早被壓得皺巴巴的了。
梳理完畢,洛崴坐在床邊,看着岐斌在黑色勁裝外再罩上一件黑袍。
“如果你在夜裏出門,一定會把人嚇著,以為只有一顆頭和兩隻手在空中飛舞。”洛崴突發奇想。
岐斌微微一笑,未置一詞。
“為什麼?”洛崴偏頭,把老早產生的疑問說出來。“你為什麼都穿得一身黑?’
“沒多想過,就像是種習慣罷了。”岐斌低頭將袖口扣好。
洛崴吸了口氣。“你就是‘墨焰’吧?”
岐斌的肩膀僵了僵,臉上的血色稍稍退去,但很快又回復冷靜。怎會這樣認為?”
“我想起雅絲翠扮男裝在自由市都告訴我那些關於‘墨焰’的形容了。現在在‘火神’旁邊的,也只有你最符合。”洛崴老實回答。她說,‘墨焰’之所以得到這個名號,不但因為他向來隱藏暗處,最主要是他慣穿黑衣黑袍,而且發色和瞳色也如墨般濃黑。還有,‘墨焰’,其實不應稱為‘焰’,他雖然擁有火焰一般的威力和魄力,但少數見過他的自治區士兵都認為,他散發出的寒意,足以凍僵所有人的膽量……”
“是嗎?她是這樣形容的啊……?”岐斌輕輕嘆口氣。他靜默片刻,而後苦笑道:“如你所想,我是‘墨焰’沒錯。過去會這樣稱呼的只有朱愷和他的幾名親信,這名號也是從他們口中得來,一般士兵完全不知道。雅絲翠知道這件事,看來她倒是頗會運用自己的能力。”岐斌轉而看向洛崴,眼神中帶著憂傷。“對於被稱作‘墨焰’的那段日子,我其實是不太願意去回想的。我和朱愷在軍事上的合作只有初期間隔不到半年的兩場戰爭,而且原本並未打算造成對方那麼多人的傷亡。尤其是在抵抗帝國軍時,原以為包圍主力后他們在無可反擊的情況下全數投降,沒想到……”他忍不住閉起眼睛。無數霸宇帝國船艦在受困下以自爆方式毀滅自己的駭人場面再度襲上心頭。以當年反對勢力常用這種方式毀滅自己與敵人,進而達到目標的恐怖方式,早該猜到那時他們亦會下此決策,只怪他一時昏了頭,竟沒想到這一層。
“不是你的錯!”洛崴突地開口。
聞言,岐斌睜眼看他。
“我很清楚,兩場戰事都不是自治區主動發起,你們原本就只是在被動的抵抗罷了,該為此負責的是那些以軍事行動達成自我野的人。星際聯邦早成了歷史名詞,瀚海聯邦還自比為正統繼承,決心討回所有失地。這種可笑不通的主張,竟然還有許多人盲目聽從,真教人不敢相信。至於霸宇……”洛崴回看着岐斌。“軍事行動是我父親唯一會採行的方式,他完全不看重下屬的生命,大家只是他所利用的棋子罷了。但他善於操縱人心,所以每個人仍是心甘情願為他效命,沒想過自己只是他邁向自私理想的墊腳石。”說到此處,洛崴的喉嚨梗了梗:“我雖這麼不同意他的做法,但他畢竟是我僅存的親人,我實在不太敢在他面前明目張胆地做出違背他的行為,只希望能逃離那些是是非非。”他苦澀地說道:“說來說去,現在我會做的,只是逃避而已。”
岐斌走到洛崴身邊,同樣坐在床側。伸手從洛崴的額間輕輕劃下,沿着鼻樑、鼻尖、雙唇。溫柔若拂面薰風的眼神將洛崴牢牢吸住。
“你有權利選擇自己希望過的生活,不是嗎?”岐斌淺笑。“如果願意的話,我們找個時間就動身吧!”
“動身?去哪兒?”洛崴滿腹疑惑。
“去找你夢想中的星球。”岐斌捏捏洛崴的鼻尖。
洛崴怔怔說道:“我以為……我以為你已經忘了。”
“我告訴過你:我記住了。不是嗎?”岐斌摟住洛崴,滿足地輕喟:“繞了這麼一圈,我們總算在一起了。但願從今而後便能與你共度……”
洛崴忍不住哽咽,喃喃說道:“……生願共度……死不獨死……”
岐斌伸手遮住洛崴的嘴,讓他不再繼續說下去。“傻瓜,別說這麼不吉利的字眼,我會傾力保護你,你可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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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並肩出現在他面前的兩人,黑白對比的穿着更吸引著旁人的目光,儘管他們單一人便已擁有出眾之姿。朱愷笑眯了眼,說道;“你們言歸於好了?”
岐斌挑了挑眉,洛崴則對朱愷微微一笑。
朱愷眼睛骨碌一轉,笑道:“我有個疑問——岐斌有沒有對洛崴道歉啊?”
洛崴轉頭看向岐斌。岐斌雙手抱胸,對朱愷無聊到問這種問題,不置可否,發現洛崴詢問他的意思時,對他溫柔一笑。
“我只是好奇而已,沒有其他意思的!”朱愷實在好奇,尤其發現岐斌現在看洛崴的眼神充滿情意,毫不掩飾,不由得心癢難耐。
洛崴再看了岐斌一眼,而後對朱愷點頭。
“是嗎……”朱愷轉頭看向岐斌,跟睛骨碌碌地轉著。
“有什麼不對嗎?”岐斌不以為然地看着朱愷的反應。
朱愷嘻嘻一笑。“做得好!”他在歧斌背部用力一拍,猛烈的力道教岐斌差點岔了氣。
岐斌回身鉗住朱愷來不及縮回的手,卻又教朱愷滑溜地掙開。岐斌皺眉道:“你討打嗎?”
“哈哈!我怎敢?”為著自己逃過一劫,避開皮肉之痛,朱愷正自鳴得意得很,並且聰明地快速轉移話題。“好啦,也別多說了。喝茶!喝茶!”他很快地將自宅內隨時準備好的茶真端出。
其他兩人對朱愷的舉動無可奈何,便依着他的意思坐下。勝過店內所售茗茶的清淡茶香撲鼻而來時,洛崴更是等不及想要拿起面前逐漸斟滿的小茶碗。
朱愷近洛崴面前,當洛崴喝茶同時抬頭看向他,便嘻嘻笑道:“怎麼,你終於看到歧斌身上的傷疤了?”
洛崴含在口中未吞下的一口茶,就這麼為了朱愷一句話無法控制的噴出來,連帶嗆到氣管,面紅耳赤倒不知是因為嗆到,或是害羞。岐斌一面拍著洛崴的背部平撫咳嗽,同時狠狠地瞪了朱愷一量,暗地裏卻也無法不服了這個表面看來大而化之,實際上心思細膩的很的傢伙。
打翻了的茶碗在洛崴潔白的外掛上印上一片漬跡,岐斌看了看,說道:“我去處理一下。”
洛崴將外掛交給他,看見岐斌的眼神,知道他要自己找機會告訴朱愷雅絲翠離去的消息,而岐斌離開房間之前,忍不住瞪了朱愷一眼。
岐斌才剛踏出房門,朱愷便迫不及待說道:“對了,洛崴,這些天你有沒有看見雅絲翠。我到處找她,都找不到哪!”
好巧!
“實際上……這就是我今天拉着岐斌一同來找你的原因……”瞧見朱愷專註的表情,洛崴小心翼翼地道:“嗯……朱愷……雅絲翠前日要我告訴你,她已經……她已經離開自治區了。”
“什麼?!”朱愷整個人忍不住站起來。“她離開了?她會到哪裏去?!”
洛崴有些猶豫,是否該將雅絲翠在自由都市的實情告訴朱愷。由於自由都市有着反其名的眾多限制,一點也不自由,人民來往更有諸多困難。“翔”的人民雖可到方德西雅克觀光做生意,但自治區的人民卻幾乎不可能前往自由都市。雅絲翠回去自然一點困難也沒有,但若讓朱愷知道她在何方,又不顧一切地硬闖的話,只怕會對他的安全造成威脅,自由都市對於私自闖人的人向來不加留情。
最後,洛崴終於決定說出實話,但絕對要將朱愷留下不可。他正要開口,漢料到朱愷性子太急,早不耐洛崴這番猶豫,在他聲音出口之前,便倏地起身。“不管了,我非找到她不可!!”聲音尚在房間回蕩,速度超快的人已轉身跑得不見人影。
洛崴急得追他出房門,但左看右瞧,四下半個人影也沒,根本不知道朱愷是往哪個方向跑。
“怎麼了?”歧斌聲音從側邊冒出來。
洛崴轉頭,看見正從邊廂回來的枝斌。“朱愷沒等我說出雅絲翠的去向,就衝出去說要找人了……”他頭疼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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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愷的住處用過晚餐,岐斌與洛崴坐在前廳,前者沉默不語,洛崴則注意阿彪派出尋找朱愷的手下不時回報。當然,結果都是做了白工。朱愷真要跑走,他們這群人說什麼也沒轍。
“唉……老大也真是的。”阿彪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幾名剛回來的手下亦默然點頭表示同意。
“不!不好了!!”
所有的人被這聲突如其來,驚慌的吶喊嚇了一跳,將目光轉移至朝他們衝過來,不時絆了腳步的中年男人。阿彪上前一步,原本沉思中的岐斌抿起嘴,將手臂交在胸前,只有洛崴不知道陌生來人是市政廳的官員之一。
岐斌沉聲問道:“發生什麼事?”
那人跑至面前,若非阿彪及時扶住手臂,只怕會跌個不雅觀的狗吃屎。他一口氣尚未回復,便迭聲驚顫道:“帝國——霸宇帝國至少上百艘大型艦艇,上千艘小型戰鬥船艦直朝我們這兒進逼而來了!”
眾人盡皆大驚,異口同聲喊道:“什麼?!”
“是進攻嗎?理由呢?現在距離多遠?”岐斌站起身,立刻沉穩地提出一連串的問題。先了解情況再做打算,也可避免不必要的驚恐。
那個人抖著嘴唇,話說得片斷破碎:“以——以他們前進的速度,大約、大約四十八小時後會—會到達距離我們不到一千光年的地方。”這表示對方的速度快得驚人,時間上非常急迫。“由——由對方傳來的說法是,霸宇帝國聖帝的兒子被自治區扣——扣留軟禁,他們因——因而揮軍前來救援。”那人接道。
“什麼?”洛崴驚愕地站起來,卻又搖晃朝後連退數步,腦袋所有的功能全部攪在一塊兒。他雖有事前預料到帝國可能的進攻,卻竭力避免心下認為自己會成為父親派兵進攻的理由。雅絲翠說的一點都沒錯,而他最糟的打算就在此時此刻無情地成為現實。
“還沒找到朱愷嗎?”岐斌伸出一隻手,撐在洛崴的身後,並橫眼看向阿彪,後者搖搖頭。他接着問道:“各處首長已經會合了嗎?”
市政廳官員回答:“是的,大家接獲通知,現在已經聚集到總部了。”柏萊斯是自治區的首府,市政廳旁邊另一棟宏偉建築即是方德西雅克的總部所在。
洛崴恍恍悔悔地看着岐斌鎮定地與眾人商討,眼前每個人的嘴巴一開一聞,但他耳中卻絲毫未有聽見任何聲音。在父親眼中,他水遠只是個籌碼嗎?他用力定了定神,要自己回到身處的現實之中。在眾人紛亂雜口之間,洛崴輕聲啟齒,卻教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
“讓我過去見父親吧!”
歧斌立刻回過頭,僵硬的話語從齒間進出:“你在胡說什麼?”
同樣沒想到洛崴會說出這種話的阿彪亦好言勸道:“岐先生說的沒錯,這很明顯就是陷阱,他們就是要用這招數讓你動側隱之心,如果你現在過去,不是自投羅網?”
“也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讓我去跟父親說明白,或許就可以避免這插戰爭了。”洛崴提出自己的想法。
“你只是這插戰爭的借口,洛崴,不必要拿自己冒險。”岐斌說道。
“父親不會對我怎麼樣的。”洛崴依舊堅持說道。
一邊是他僅剩的親人,另一邊則有自己的摯愛,別說任一會否發生傷亡,光是見到立場對立,互相殘殺,都教他情何以堪?他固執地咬着下唇,眼睛直盯歧斌。
僅僅三、四秒后,岐斌垂下睫羽,無可奈何地微牽嘴角。瞧這小子的死硬脾氣,想是完全不顧自己不願他涉險的擔憂。他抿抿嘴,而後眼望洛崴,堅定地說道:“我只給你半天的時間,如果半天一過你沒有消息,可別怪我會有什麼舉動。”
洛崴立即用力點頭。“就依你。”
岐斌暗自嘆口氣,接着轉頭說道:“阿彪,你先去自治區總部與各地首長會合研商,看能否儘早找到朱愷。我和洛崴到第二艦橋,讓洛崴借朱愷那部微型航機一用。稍後再到總部。”
阿彪用難以置信的跟神看看答應讓洛崴前去的岐斌,但立刻不敢持反對意見地應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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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憶起撫上航機操縱盤的觸感,熟得不能再熟的動作接續不斷。航機緩緩升起,隨艦門開啟,連人帶機便送人了無垠太空。洛崴深知,無法看見的背後,有着火熱的視線相連,直到他離開自治區最外層的透明防護罩。
心中猶記著登上航機之前,男低音在耳邊的絮絮叮囑:只給你半天的時間,如果半天一過你沒有消息,可別怪我會有什麼舉動。
望着點點亮光綴飾的宇宙,以及肉眼無法瞧見,只得以由操控盤上獲知的目的地,洛崴深深吸口氣,在熟練的駕駛間,腦海中再次想起他蓋上前罩之前,岐斌緊抓他手臂,急急說出的話;“要好好照顧自己,安全至上,知道嗎?”
自己方才是怎麼回答的?他輕輕一笑。不甚記得了,但必定是輕鬆地回復:”你別多擔心。”這一次,他得要自己掌握命運。若父親能夠講理,以他的口舌該能勝任。若不講理,他也要讓父親瞧瞧自己的決心。
或許自己身為聖帝之子的消息已經傳遍,也或許他們早已預料自己的行動,洛崴獨自駕駛單人微型航機從自治區直至降落帝國人軍總指揮艦艦橋的這段過程,完全沒有遭受任何阻止。他躍出航機,斜上方透明罩后操控艦橋升降,以及周圍忙碌預備戰機起飛的人員全部恭敬行以軍禮。洛崴視若無睹地穿過眾人身邊,跟隨引領的軍官前去。
經過曲折通道及艙門,行至宏偉堅厚,鈦金屬復上白金的冰冷門前,軍官行禮退開。洛崴走進隨他腳步移動自行開啟的門。
顯示所有帝國戰鬥武力配置的巨幅熒幕矗立眼前。洛崴先是瞥了瞥筆直塹上側邊,在他進入時抬頭望他一眼的克里斯,以及幾名戎裝軍官,接着正視背對着他,杵於熒幕前方的男人。
摻有銀白,梳整服貼的發,壯碩依然的筆挺身軀將固執冷硬的脾氣表露無疑。洛崴上前一步,輕道:“父親。”
局傲身軀絲毫未移,男人不以為然地冷哼:“小崴,你還知道要回來?”
洛崴不做正面回答,只是冷靜地詢問:“為什麼?”
洛耘轉過身,剛硬的臉龐掛有微蹙的眉頭,大手輕撫下顎,銳利若刀刃的眼神直逼洛崴,沉默不語地靜待獨子繼續說明自己提出問句的理由。
“為什麼舉兵進攻自治區?既有和平有何不好?更何況是以我被強迫留滯那兒的理由進攻,這未免違背實情?我是自願待在那兒的,克里斯難道投有說清楚嗎?”洛崴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地說話。
“自願留在那兒,你心裏在想些什麼?看來把你丟在自由都市幾年,也把你的心弄得野了。”洛耘輕蔑地哼笑。“有什麼會比你的未來、帝國的未來更為重要?我安排的一切豈可因為你的任性毀於一旦?更何況我是為你好,把你招回來,以免你在戰事中遭到無妄之災,白白受傷,甚至送了命。而你竟然在我面前大言不慚,說那什麼孩子氣的話?自願待在那兒?你這孩子到底有沒有在用心思考?”
洛崴不服氣地說道:“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也懂得該怎麼做對自己最好。留在自治區是我的希望,我也不會讓帝國用軍事行動破壞那兒的美好!”
父親總是這樣,自以為是,卻又冠冕堂皇地將一切歸於對他的好。他為何總是如此固執己見?為何總胸懷所謂偉大的藍圖遠景,實際卻充滿嗜殺的毀滅性?為何不睜眼瞧瞧另一個真正可被稱為美麗的世界?為何將自己緊閉在可憐復可笑的自我空間中?
不!這回絕對不妥協!他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破壞自己渴求已久,終於稍可碰觸到真情與幸福,即使阻擋在前的正是自己的父親!
“這場戰事策劃已久,你要怎麼制止?更何況你人已經在這兒了,恐怕也由不得你任性而為。”洛耘言辭的嚴厲中帶有得意。他頭對恭敬站立一旁的克里斯命令道:“克里斯!”
克里斯服從地將頭點了一下,接着上前扣住洛崴的手腕。
“你做什麼?”洛崴微眯眼,翻過掌脫開克里斯的接觸。後者顯然因他輕巧的手法而吃了一驚,他壓低聲音說道:“小崴,聖帝這麼傲是對你好,你為什麼要違抗?”
洛崴不屑地經笑:“對我好?恐怕只是對他自己好吧?話都是他在說的,我可完全不這麼認為!”
言聽於此,洛耘怒不可遏,滿腹氣憤隨著一聲怒吼而出:“放肆!”他接着厲聲下令;“把這小子拿下!”
他這一喝,幾名軍官立時躍上來,洛崴屏住氣息,在有限空間中閃躲多人的擒拿,思索應該如何脫出那道已然緊閉的堅固防護,以及走出之後要面對的戒備與關卡。就這麼一失神,克里斯手中會發出電擊的裝置撞及手臂,如細針般又刺又麻的痛楚藉由手臂竄入,霎時侵佔四肢百骸,扯去他的應變能力,洛崴悶哼一聲,數名軍官趁他動作稍緩時一擁而上,分別扣住他的雙臂與肩膀,教他動彈不得,只能虛弱地盯着滿臉怒意的父親。
“你乖乖留在這兒,等戰事過去再放你出來!”隨著洛耘冰冷的話語,洛崴再度感到一陣無從抵禦的麻木。在意識消逝的前一刻,克里斯狠著心,卻又帶有歉意的表情深印在腦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