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一陣又一陣隱隱的痛楚中,真央漸漸地恢復了意識。
“真央……”她聽見將人溫柔喚她的聲音,而睜開眼,他焦急的、自責的、不舍的臉龐就在眼前。
她覺得全身氣力就像是被抽空了、榨乾了似的,“將人”
將人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你怎麼不告訴我?”
她怔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他指的是什麼。
不如怎地,她意外地平靜。因為她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了……
“沒了吧?”她淡淡地問。
“真央?”聽見她如此平靜的口氣,將人心裏一緊,“你!”
他無法理解她為何這麼平靜,是他太大驚小怪?還是女人遠比外表看來還要強韌?
“沒了也好,”她別過頭,幽幽地望着窗外,“我還在擔心回去時無法向父母親交代……”
“真央,”他抓緊她的手,“你原本是打算懷着我的孩子回去老家?”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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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們不能在一起。”她淡淡地說。
“真央……”他神情凝重地望着她,“你說收了我家裏的好處要離開我……是騙人的吧?”
她淡淡地睇了他一眼,沒有否認。
“你…··”
“將人,”她打斷了他想說的話,倏地轉頭望着他,“我決定放棄了,你也放棄吧!”
“不。”他不加思索且相當堅決。
她凝望着他,眼底閃動着隱隱的淚光。
“不管你要不要、肯不肯,我都已經決定回老家了,我……不會再見你。”她說。
“你不能私自決定一切。”
“但是我累了!”她使出全力,神情痛苦悲哀地道,“我……我很痛苦。”說完,原先在她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撲簌簌的流下。
見她眼淚直落,將人的心立刻一緊,疼得他下意識地更抓緊了她的手。
痛苦?這就是他在這段感情中唯一帶給她的東西嗎?
他原本是那麼的想愛她、疼她、照顧她,但到頭來,他什麼也沒給她,只有痛苦?
“真央,我……”他痛心地道,“我是真的愛你……”
“我知道。”她含着淚,話聲輕柔,“就是因為這樣,我不想你跟我繼續痛苦下去……”
“我不怕。”
“但是我怕了…·”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再這麼下去,我會崩潰的。”
“真央……”他望着她鬱抑的、無奈的神情,欲言又止。
她撇起唇角,笑得心酸。“我們不會有結果,只會將彼此逼上絕路……”
“不會這樣……”
“別自欺欺人,將人…”她眉心緊擰,咬住下唇,一臉沉痛。
“只要你父親一天不答應,你就不能跟宮尾小姐離婚,不是嗎?”
“我會去求父的原諒。”
“不必了,”她淡淡地一笑,“他求過我了……”
將人驚疑地一震,“我父親他……”
她點點頭,“他求我離開你,我想你一定很難想像他是怎麼求我的……”停頓了一下,她續道:“你相信嗎?像你父親那種高高在上、身分尊貴的人,居然會為了維護你的名聲及家族的傳統,而向我下跪……”
他陡地一震,難以置信地。
他父親是個高傲、自尊心極強的傳統日本男人,他……他會向真央下跪?
覷着他的神情,她知道他想的是什麼。
“你一定覺得不可思議,也於心不忍吧?”她輕聲一嘆,“看見你父親,我就知道自己無法拒絕他的請求……”
將人沉默不語,不只是因為他太震驚,更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麼。
他跟母親都刻意將此事對父親隱瞞,他是從哪裏得知這件事情的?難道是美步?
忖着,他不覺怒火攻心。
“將人,要是你不放棄,恐怕下次你父親跪的就是你……”她凝望着他,眼底無恨無悔,“你可以嗎?當你父親向你下跪請求,你還可以堅持嗎?”
他一頓,一時之間回答不出。
父親已經沒多少日子好活,就算再怎麼不孝,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還讓他老人家牽腸掛肚着他的事。
但是順了父親的意,他就必須犧牲愛情,這……也是兩難。
“我們都年輕,在一起的日子也不算長,一開始固然會覺得痛苦,但過一陣子……我們就會沒事的。”她平靜地訴說著,就像在談着別人的事般。
“從一開始,我們就錯了。”她幽幽地說著:“我們被愛沖昏了頭,完全看不見事實。縱使你跟宮尾小姐的婚姻名存實亡.但你們是夫妻這件事,畢竟是不爭的事實。
再說,你出生在那樣的家庭里,本來就有着你不得不背負的使命,而那使命也就是你父親願意放下身段求我的原因。”
她深深地凝視着他,神情是堅定地,“因為你父親,我決定離開你,我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堅定地想離開你。”
“真央。。。。。。”
“將人,什麼都別說····”她打斷了他,微笑着,“你只要答應我你會放棄……”
“我不行。”他眉頭糾結,神情痛苦。
“你行,”她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手拉至唇邊輕吻一記,“只要你願意,你就行。”
將人臉上充滿了掙扎矛盾,他無法答應她,卻也因為她的堅定及父親的病況而猶豫了起來。
在事情的決策上,他一向是果斷且迅速的,但在他跟真央的感情上,卻滿滿的都是掙扎。
他不想放棄真央,但如真央所說,再這樣下去,也不見得會有什麼好結果。
他不肯放棄的最後結局是什麼?是他終於爭取到愛情及自由,還是將自己、真央還有他們身邊所有的人都逼到無路可退?
不管最後的結局是什麼,他知道自己無法放棄真央。他愛她,他不能失去她。
“我不願意,我也不行!”他沉聲說道。
“將人…··”見他意志如此堅定,真央不知自己該為他的堅定而笑,還是為他的執意而哭?
他的指頭重重地揉着她的臉頰,“要我怎麼說,你才會相信我真的不想放棄你,就算明知道你現在非常痛苦,我還是殘忍得不想放開你……”
“將……”她發不出聲音,只是無聲地掉淚。
“等我。”他說。
真央搖着頭,將臉別開。“我不要等,我……好痛苦……”她聲線哽咽。
“好,不等。”突然,他站了起來。
她心頭一震,將視線移回他身上。
他凝視着她,唇邊有一抹溫柔的笑。“你在這裏等我,我現在立刻就去見我父親,我會告訴他,我要跟你在一起,不管用什麼樣的形式。”
“不要……”真央想起他父親那病重體弱的樣子,心裏頓覺不忍。“你父他禁不起的……”
“我不管了。”他打斷了她,嚴肅地道:“我會請他諒解的。”
最初他不敢將此事鬧大,全是因為不想打擊到他不知情的父親;但現在,那層顧慮已經沒有了。
既然他父親已經知道,也能夠那麼不動聲色地私下對真央“動之以情”,那麼…··他應該就承受得起他對他坦誠吧!
事到如今,他無路可退,也不需再退了。
“不,不要去……”真央虛弱地阻止他。
“真央,”他抓住她的手,緊緊地、使勁地一握,‘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話里,他旋身步出病房。
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真央再也難忍悲傷的淚水。
她知道他真的會去,真的會。
可是她能讓他那麼做嗎?她能讓他成為人人口中,為了一個女人不顧老父生死的不孝子嗎?
不行,她不能害他。
愛一個人是成全他的美好,而不是讓他毀滅。將人正因為愛情而一步步地毀滅他自己,她不能任由他那麼做。
如果在這段感情中一定要有人為此犧牲,那麼……就讓她來吧!
付着,她毫不猶豫地撐起了虛弱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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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川廣夫隱隱覺得床邊有人,疲倦地睜開了眼睛。
“將人?”見將人竟站在一旁,他有點訝異。“來多久了?”
“一會兒了……”將人望着他,突然地屈膝跪下。“父親,我求您…”
道川廣夫眉心一擰,露出了疑惑且驚訝的神情;其實看將人的樣子,他也知道他想求他什麼了。
看來,他是真的非常喜歡那個名叫菊地真央的女人。
不過……他必須殘忍地拆散他們,因為他不能讓道川家的好名聲因而蒙上陰影。
“將人,”他淡淡地問:“你恨我硬生生地拆散了你們嗎?”
將人微糾着眉,“恨。”
道川廣夫眉心一擰,沉默了一下。“是這樣嗎?不過……我還是必須拆散你們……”
“我不會放棄她。”他跪着,但下巴卻高高地、堅定地抬起,“不管父親您如何反對,這次我都不會妥協。”
道川廣夫沉吟片刻,“是她要你來向我攤牌的?”
“不,是我自己的意思。”他說:“她遵照您的意思要跟我分手,但是我不肯。”
“將人你……”
“父親,”將人望着他,言語中不帶一絲一毫的怨恨惱火,“我曾經聽從您的話,娶了一個我不愛的女人,不過那是因為我當時還不曾像現在這般愛着一個人。”
“你……”道川廣夫震驚地望着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將人神情堅定地望着他,“我不想失去她,更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她孤獨地離去。”
“什麼意思?”道川廣夫對他話中的“這個時候”是指什麼感到疑惑。
“她剛失去了孩子。”將人語帶沉痛。
道川廣夫眉心一鎖,“孩子?”那名叫真央的女人懷了他們道川家的骨肉?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為什麼她那一天什麼也沒說?為什麼她沒以腹中的孩子作為籌碼?為什麼她就那麼認命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驀地,他發現到真央對將人的愛遠遠超出他的想像——
將人濃眉微糾,“父親,請您諒解我不能再依照您的意思,跟美步維持婚姻關係。”
“將人。。。。。
“我不能傷害真央。”他低下頭,聲調中充滿着求情意味,“也許我在這時候向您提出這樣的要求,會讓您非常苦惱失望,可是我有想保護的人,就像您想保護道川家的名聲一樣。”
“將人,你這是……”道川廣夫對他的堅定及不肯妥協感到難以置信。
將人抬起眼,目光澄澈而堅毅,“名聲對您固然重要,但真央對我亦是,這一次我不會再為了您要的名聲而放棄愛情。”
“愛情?”道川廣夫在聽完他這些話后,顯得相當激動,“愛情能多長久?名聲才是永遠的東西。”
“名聲對我來說只是虛名,它不能讓我的生命感到充實,不能讓我覺得幸福。”
“將人,”道川廣失聲線一沉,“身為道川家的獨子,也為了道川家的名譽,我要你犧牲愛情。”
“名譽是那麼重要的東西嗎?”將人一臉肅然地望着道川廣夫,“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不要道川家獨子這個頭街!?/P>
道川廣夫瞪大眼睛,握緊拳頭,“你說什麼?你是說
“我是說我可以捨棄道川家的一切。”他堅定而不容質疑地道。
道川廣夫陡地一震,“你……”
“我說到做到。”將人沒等他做出任何反應,非常嚴正地道出他的立場及決定。
道川廣夫顫抖着聲線,“值得嗎?”
“是。”他點頭,篤定地道。
道川廣夫微微張開了嘴,許久都瞌不上。
這一次,他深深地感覺到將人的決心,他已經不是幾年前被他逼着結婚的那個道川將人了。
他就快要踏進棺材了,日後將人要做什麼決定,說真的……他管不了。
可是現在,他還是希望將人能聽他的。
不過從將人今天的神情及言辟語調,他知道他是阻止不了他的。
他壓抑着的感情在這一次徹底地釋放,任憑再大、再難的險阻,都已經阻擋不了他想愛那個女人的決心。
他當然說不出“好,你跟美步離婚吧!”這樣的話,但……他已經沒有阻止將人的必要。
因為,他曉得自己已經左右不了他。
將臉一別,他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
將人知道這就是他父親的“回答”,雖然他不點頭也不說好,但是這就是他無奈而不得不接受事實的樣子。
把頭一磕,他興奮也內疚地道:“父親,謝謝您。”他霍地起身,轉身走了出去。
步出病房,他看見美步迎面走來。
她對他露出了勝利的、得意的笑容,“你認輸了吧?”
將人冷冷地睇着她,臉上沒有半點怒意。而他之所以不再感到憤怒,是因為他再也不在乎美步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對他來說,她已經什麼都不是。
“你以為你贏了?”他冷峻地一笑,“你什麼都沒得到,從來都沒有。”話罷,他掠過她,頭也不回地離去。
“道川將人!”美步氣沖沖地怒瞪着他的背影,卻無計可施。
他沒有理會她,只是退自地向前走去。走了幾步,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轉身踱了回來。
美步見他走回來,唇邊有一抹竊喜又驚愕笑意:“你後悔了?”
將人撇唇一笑,冷冷地望着她,“宮尾小姐,請撥個時間到我的律師那裏辦妥離婚手續吧!
“你!”她柳眉一豎,氣得嘴角發抖,“你休想!”
他哼地發出一記冷笑,“你不妨試試!”話罷,他背身而去,留下了杵在原地渾身顫抖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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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央!”將人飛車趕回真央休息的醫院,興高采烈地想告訴她,他已經取得他父親同意的好消息。
一進病房,他發現真央並沒有在病房裏,而一名護士正收拾着床鋪。
“她呢?”他心臟怦怦地狂跳,隱隱感覺到一股不祥。
護士看着他,露出疑惑且無奈的表情,“不知道耶,這位菊地小姐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我們發現時已經找不到她了。”
“她……”望着空蕩蕩的床鋪,將人的腦子也空了。
護士皺皺眉頭,自顧自地說:“她才剛小產,還需要休息,為什麼偷偷出院呢?”
將人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他站不住,整個人像是在往下墜似的。
等到他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已經就着病房裏的椅子坐下。
“道川先生?”護士望着他,一臉迷惑。
“為什麼……”他喃喃地,像是掉了魂似的。
突然,他不知道想起什麼霍地起身,然後拔腿衝出了病房。
她不能走、不能離開。他已經向他父親說明了,他要跟她在一起啊!
“不準離開我……”他邊自言自語,邊在醫院的走道上狂奔起來。
他要把她找回來、他要告訴她,他要跟她在一起,就算全世界的人反對,他也不會放開手。
不會,絕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