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傳球快一點，切入利落點……沒吃飯啊，連這種球都搶不到，孟承剛，你給我用心點……」

放學后的時間，平南體育館裏照例傳來籃球落地的清脆聲響，間或夾雜着隊長的怒罵聲。

不同的是，連着三日來，隊長的分貝越拉越高，而平日能緩和他怒火的人卻不見蹤影，大夥也只能噤若寒蟬，乖乖地練練球，只求不出紕漏給隊長逮住。

「砰」地一聲，一顆籃球由背後砸中孟承剛，他火大地回過頭去，只見未央正瞪着他，嘴巴張開似乎有一連串罵語準備出口，孟承剛雖不絕頂聰明，卻也懂得避禍之道，連忙丟了一句「對不起」，回自己守備的位置去。

「搞什麼鬼，居然給我用背部接球！」未央仍是罵了出來，「這種程度怎麼跟別校友誼賽？出去只是丟人現眼罷了！」

「又不是我的錯。」孟承剛也只敢小聲墒咕，不敢給未央聽見。

「一群笨蛋！」未央口中碎碎念着，「一點默契也沒有，連我要傳球了都不知道。要是少允在，肯定不會漏接半個球。」

愈想愈生氣，愈練愈不順，禾央終於下令休息。

只見大伙兒吁了口氣，飛快做鳥獸散。

「那個未央……」

「什麼事？」未央擰着眉應道。

「少允……到底請假請到什麼時候？」孟承剛鼓足勇氣問道。

「我怎麼知道，我是他的保姆嗎？」未央嚴厲地說道：「他連請假都沒告訴我，何時回來會說嗎？笨也該有個程度！何況，他何時回來干你啥事吶！關心個什麼勁？連我都不急了，你急什麼？」

不過一句話，居然被未央一陣搶白，孟承剛只得鼻子摸摸走人去。

雷聿在一旁竊笑了半天，才收拾笑臉，一臉正經走到未央面前。

這三天他一直懂得明哲保身之道，遠遠地避開了未央，免得掃到颱風尾，只有承剛那蠢蛋，居然還傻傻問出口。

笨也該有個程度，正所渭「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那笨蛋不值得同情。

不過，看未央氣也氣夠了，該是他出手，開導開導未央的時候了。

「未央。」他走到未央面前。突然厲聲道：「你究竟在氣些什麼？」

「氣……氣大家不長進啊！」未央眼神飄呀飄，帶些心虛地回答。

「胡說八道！」雷聿瞪着他，「你明知大家都很努力，只有你這個隊長，把生活中的不如意帶進球隊，讓大家一起受罪。」

「我……我哪有什麼不如意？」未央嘴硬道。

「還不承認？」雷聿眉一揚，丟給他心知肚明的一瞥，「少允全告訴我了！」

「少允告訴你？」未央驚嚇不已。

該不會那晚他和少允做的事，雷聿都知道了吧？

「我們可是無話不談的好友啊！」雷聿吹噓道：「也許很多你不知道的，我反而都知道喔！」

「是嗎？」未央心生不悅。

和少允交情最好的，該是他才對，他才是少允排名第一的好友，雷聿算什麼？不過……少允有許多惡習，的確來自雷聿的傳授。

「你們吵架了？」雷聿猜測着。

「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何必來問我？」未央沒好氣道：「他不是什麼都告訴你？」

「這幾日聯絡不上他！」雷聿聳聳肩，「不過看來你也一樣，少允避着你吧？」

「我……我才沒有打電話給他！」未央死要面子道。

有好幾次，他都拿起電話了，卻又因不知該說些什麼而放下話筒。既然都撕破臉了，他也沒打算當少允的情人，叫他拿什麼理由叫他回來了

「你這人……」雷聿搖搖頭，「不知該怎麼說你！」

一臉的寂寞明明都寫在臉上了，卻還能無知至此，不知在矜持些什麼！

「你們攤牌了？」雷聿詢問道：「你知道少允喜歡你了吧？你怎麼說？」

未央看他一眼，叉開視線。

這傢伙還真是什麼都知道。

「能怎麼說？」他沒好氣道：「能接受早就接受了，不會假裝一無所知到現在。」

「為什麼不能接受？」

未央撇撇嘴，白了他一眼。

「麻煩看清楚，本人全身上下所有零件，都屬於男性所有，我是個男人，而少允也是男人，我沒想過要和男人談戀愛。」

「可你卻想過一輩子和少允在一起，不是嗎？」

「是呀！」未央抬起頭不耐道：「我們會是一輩子的朋友，而不是情人。」

「不過，」雷聿提醒道：「你要知道，朋友就是朋友，就算再親密的朋友，也沒有一輩子在一起的。泛泛之交也是朋友，萍水相逢也是朋友，常記心頭永遠懷念的也是朋友，你和少允要當哪門子朋友？享受情人般的待遇，卻只要朋友的名份，天底下有這種便宜事嗎？」

「我已經付出代價了呀！」未央小聲嘀咕，沒給雷聿聽到。

他抬起頭大聲反駁着：「這種待遇不是我要求來的，是少允愛這麼做，要這麼做，我能說不要嗎？是他自己願意的。」

真沒良心！雷聿不禁有氣。

「既然你無所求，失去大概也不會在乎，也許還是一種解脫吧？」

「本來就是！」未央逞強道：「你沒被男人示愛過，當然不知道那種感覺有多沉重！」

這幾日，他不知道為少允的事煩了多久，幾乎夜不成眠，這種感覺雷聿才不懂呢！

「我怎會不懂？」雷聿幾乎冷笑了，「不過你要自欺欺人也行，我能說些什麼？」

「才不是自欺欺人！」

「那就恭喜你啦！」雷聿有些動怒了，「我想少允不會再纏着你的，他跟我說過了，他準備放棄你了，這下你該開心了！」

「少允才不會放棄！」未央直覺脫口而出，那個笨蛋對他那麼好，愛他愛得那麼無怨無悔，即使是那麼生氣的時刻，還是想要碰觸他。何況，那晚，他們都已經……少允要變節的機率是微乎其微。

「不放棄的人是傻子，少允又不是笨蛋，這麼長久的時間，釘子也碰得夠多了，臉皮再厚也有個程度，何況他一向不是厚臉皮的人。不過你放心，」雷聿說著風涼話，「少允不是那種一拍兩散的人，當不成情人，至少也是朋友，你和他一定還會是朋友的，放心吧！」

雷聿說「朋友」的樣子還真令人討厭，未央不禁厭惡起「朋友」這個詞。

「不是只有你了解少允，我和他認識的時間比你還久，難道我會不知道嗎？」未央硬聲道。

若不是太了解少允，他如何能有恃無恐地拒絕少允？

「說得也是，你是他朋友嘛！」雷聿悻悻道。

才想轉身離開，最後還是忍不住，雷聿仍是丟下一句話來：「別怪我沒提醒你，有些緣分若是沒有實時把握，就也許找不回來了，朋友和情人終究是不同的。」

用力將手中的球往地上一丟，未央心頭煩躁不已。

如果他不是男人，他早就接受少允了。

但偏偏他是男人，這事實無法改變，而少允也不可能變成女人，兩人當然只能是朋友，就算……就算他們已經做過那種事，就算滋味沒有他想像中的壞，那終究是不正常的，怎麼能繼續下去？

不管如何，他並沒有和男人扯上關係的打算。

愛情這種事太麻煩了，為了愛而被束縛或是被別人束縛，都不是他想做的。

何況，他就算長得再像女人，終究不是女人，哪能像個女子一樣被抱在懷中，再跟少允做那樣事情？不，絕對不成的，光是一次就讓他刻骨銘心了，再來一次他哪受得了？

不，不，他不能再讓少允越雷池一步了！

***

又是美好一天的開始，距第一節上課鐘響還有十分鐘，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

「喂，你看到了嗎？」學生甲神秘地問。

「看到了！」學生乙回道，「沒想到三天沒來上學的人，一上學就讓人大開眼界。」

「我早知道少允喜歡男人，瞧他看未央那種怪怪的眼神就知道了。」

「什麼怪怪的眼神？那叫熱情的眼神好嗎！」

「不過，沒想到少允居然會變心……」學生甲小心地看向未央，「未央你知道了嗎？」

「知道什麼？」未央語氣不佳的問：「少允的事我一定要知道嗎？」他瞪着不長眼的人凶道，「少允又沒有跟我說過，你問我幹嘛！」

「咦？他不是連上哪去都會向你報告嗎？這麼重要的事居然沒跟你說？」

未央霍地站起身來，「想死可以再說一遍，我會成全你！」未央臉色不善地逼近那人。

「未央！」雷聿連忙擋在那人身前，「人家又沒有惡意，只是關心少允而已。」

「究竟什麼事啊？」將未央推走，雷聿小聲地問。

「我只是想問未央有沒有看到少允來上課了，而且……他還和一年級的美麗學弟親親熱熱地走在一起，不避諱地告訴人家他們兩個正在交往呢！」

「真的？」

「騙你做什麼？」那人保證道：「我親耳聽見少允說的，還會有錯嗎？」

「這傢伙……」

「我原本還以為少允喜歡未央呢！」那人小心地瞥了未央一眼，「不過看來少允終於也受不了未央的壞脾氣了，其實這樣也好，看少允這樣單戀真痛苦呢，他自己看開也好。」

看來少允喜歡未央的事，還真不是個秘密，同班同學大家都知道，也默默為他鞠一把同情的眼淚。

「是啊！」雷聿點頭道：「也許是這樣。」

他走回未央桌前，「你在氣什麼，人家有說錯什麼嗎？」

「我就是不愛聽人家提少允，不行嗎？」未央煩躁地脫口而出，「為什麼每個人見到我都要問我少允的事，他是他，我是我，他的事該去問他，問我幹什麼？每個人一直問一直問，都不知道我很煩嗎？」

少允不在身邊就已經夠煩了偏偏每個人都在提醒他這個事實。

「對不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給你添麻煩了！」

未央攸地轉過身來，眼前這高挑挺撥的身形不是少允是准！

「好小子，終於來了！」雷聿一拳擊上少允的肩，爽朗地笑着，「不聲不響消失了三天，總算知道要出現了。」

「有些事，要想想，現在已經沒事了。」少允笑了笑，「讓你擔心了！」

「想通了？」

「是啊！」少允目光灼灼地落在未央身上，兩人目光交纏良久，而後少允叉開了視線，「我沒事了！」

看來似乎有些事正在改變，雷聿眼神在默然無語的兩人身上轉了一圈，決定不再多言。少允看來輕鬆許多，也許已經從死胡同中走出來了。

「少允。」一見雷聿走開，未央小心地喚道：「那個……剛才那些話……」

「我知道的。」少允打斷他的解釋，「你的心情不好，而且又一向怕麻煩，是我添了你的麻煩，對不起，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少允……」

「你放心，我們還是朋友，你想當朋友，我們就是朋友，我不會再強求。」少允平心靜氣的說。

振作點！少允在心裏拚命對自己說道。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他還念念不忘的，就末免太難看了！不要緊的，雖然現在還是很難過，但是，他一定能忘記的！

是的，他要忘記。從今而後，他的幸福在曉冬身上，未央不要他給的幸福，但曉冬要，他和曉冬……會尋到屬於他倆的幸福。

「嗯！」未央想再說些什麼，偏偏此時上課鐘響，只能眼睜睜地看少允回座。

好象有些地方怪怪的，未央悶悶地想，到底是什麼地方怪怪的呢？未央皺緊眉頭苦思。

是那些話嗎？他運氣真差，居然那麼巧就被少允聽見了，不過類似的話他以前也常說，每次少允都沒計較過，這一次也一樣。

感謝老天，少允又回來他身邊了。不過，比起之前的融洽氣氛，這次見面，氣氛還真是尷尬地令人難受，少允的溫文有禮，似乎有表現有點過頭。如果他稍微生點氣，也許自己還會好受些。

不過，該生氣的人應該是自己吧！畢竟痛得要死不活的人可是他啊，少允是那個頭也不回跑掉的人一想起那晚的情景，未央不自禁紅了臉。

算了，兩人這樣算扯平好了，少允不計較他的失言，他也別計較那一夜少允的失控了！

發生了這麼多事，兩人間有些尷尬也屬正常，少允冷淡生疏了些也不奇怪，那麼，究竟是哪些地方怪怪的呢？

未央苦思了一個早上，直到與女朋友吳明娜共進午餐時，才恍然大悟地跳了起來。

是眼神，少允的眼神不同了！

以往，少允看着他時，總是和明娜看他時一樣，其中洋溢着溫柔和寵溺，明顯就是戀愛中人的眼神。可現在那眼神不見了！

難怪整個上午，總覺得背後冷冷清清的，原來是少了少允炙熱追尋他的視線。每次回頭，也總是尋不到少允的目光。

不行，他得去問問少允為什麼。他並沒有不讓少允繼續愛他呀，他只是不會響應他而已，難道那時他沒說清楚嗎？

「未央，你上哪去？」手上筷子還拿在半空中，她正準備餵食的人卻不見了，吳明娜不禁悻然。

「去餐廳！」只丟下一句，未央一溜煙便跑了，只留下氣得牙痒痒的吳明娜。

是她太縱容他了嗎？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拋下她一個人了，或許分手的時候已經到了？吳明娜不禁泫然欲泣。

「少允呢？」

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人高馬大的籃球隊員用餐處，卻看不到少允人影，未央口氣不豫的問。

大家面面相艦，最後才由雷聿回答。

「我問過他了，不過他說他有事，我們就沒一起來了。」他聳聳肩道。

「什麼事？」有那麼重要嗎，連飯也不吃？

「他是他，你是你，管人家那麼多幹什麼？」雷聿冷冷道，他已經受夠這個任性的隊長了！

未央一時氣結，卻也找不出話來反駁他。

「少允的事你還是別知道太多的好，省得太多人跑來問你少允的事，很煩的。」

未央氣惱不已，一時也拿他沒辦法，只得轉頭問其它人。

「你們有人知道少允上哪去嗎？」

「我知道喔！」白少恩慢條斯理將口中的飯吃下才開口，「他和曉冬那個小可愛走在一起，手上還拿着餐盒，應該是準備一起用餐吧！」

未央快速掃了一遍餐桌，那個討人厭的學弟果然不在。

「他們上哪去？」未央疾言厲色的問。

「不知道。」白少恩答得乾脆，「又不干我的事，人家談戀愛，我可不想去打擾。」

「你胡說什麼？」未央氣憤不已，「少允才不會和他談戀愛。」

看來這些人是沒辦法提供他少允的去處了，沒關係，他自己去找。

「真像準備抓姦的太太。」看着未央怒氣沖沖離開的背影，白少恩涼涼地評論着。

「的確是很像！」孟承剛咋舌不已。

眾人相視一會兒，不約而同爆出笑聲。

***

「想不到學校還有這麼幽靜的地方。」

環顧四處，綠樹成蔭，清風徐徐，一幅鳥語蟲鳴的美麗景象，少允吁了口氣，席地而坐，上半身輕鬆地靠着樹榦。

「少允你喜歡就好！」曉冬喜孜孜地說。

為了找尋兩人用餐之地，他可是辛苦地將學校走了一遍，才在這接近大學部的林間，找到這麼一塊聖地，人煙既少，又可遮去烈日的茶毒。

「中午用餐的人那麼多，你怎麼能那麼快就買到午餐？」少允好奇道。

「我才沒那麼傻，中午時間才去和別人擠！」曉冬皺皺俏鼻，「我第三節下課就去買了，所以才能那麼快就去找你。」

「算你聰明。」

曾經有一陣子，未央厭倦了餐廳人擠人的慘狀，提議在教室用餐，所以他只好奮力地買回午餐給未央吃。為了避免未央等太久，他也都是第三節下課就去買了。不過那段日子，也只持續到未央交了女朋友為止。

從那時起，兩人便很少共進午餐了。

「少允！」雖不熟練，但曉冬仍是喊得很順暢，「不可以想我以外的人喔！」

曉冬認真的警告着。

「你想些什麼，我大概都知道喔！」

「為什麼？」少允傻楞楞地問。

「傻瓜，當然是因為我注意你很久了啊！」曉冬笑得很開心，「雖然我認識你的時間不比未央學長長，但他未必有我這麼了解你，因為我們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少允怔怔地瞧着他，一時有些難以招架，為何曉冬總是能吐出那麼多熱情的語言？

如果他能如曉冬一般，或許他和未央會有不同的結局也不可知。

想到那時見到曉冬出現在他家，他真是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