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阿碩並沒有遵守他和我之間的諾言。
他變了。
儘管我們的相處模式沒有改變,但是他的熱情消失了。說消失,真的有些好笑。他只是開始心不在焉,就像莫文蔚的那首歌:“說話的時候不認真,沉默的時候又太用心……”我不認為他對每個人都這樣,至少我所看見聽到的……他對蘇就不是這麼一回事。
蘇幾乎都待在三號煙館不回家了,為的只是見他一面,當然他也不負蘇所望,幾乎天天到那兒去,隔天蘇便會一五一十地告訴我,與他相處的細節、說過的每一句話,不管我到底想不想聽。
有好幾次我看見蘇臉上的驕傲,似乎正宣告着她的勝利,然而我一直想不透我們何時有過爭奪。
我真的不懂那天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或者說錯了什麼。
慢慢地,我也不奢望和阿碩能回復從前的情誼。
我對得失十分看得開,尤其是對一個認識不久的人。儘管我的心曾經因此隱隱作痛。
運動會那天,蘇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旁,那時大伙兒已經排隊集合準備要開始接力賽跑,她飛快地在我耳邊說著:“我已經是King的人了。”我明白她的意思,很明白。
只是非常厭惡她使用的字眼。
用做愛兩個字都比她說的話好聽百倍千倍。
我很肯定我並非是在嫉妒,但就是有股說不出的厭惡。我不明白為什麼蘇可以因為一個人而變得如此醜陋。
這難道就是她的本性?
可能是一直以來我都在對自己說謊,其實我早在八百年前就很討厭蘇,不過是藉著這次機會爆發出來罷了。
也可能是因為我真的喜歡蘇這個朋友,所以不喜歡她這麼看待我對她的意義——毫無意義。
三年感情居然比不上一個阿碩。
接力賽開始時,老師要我們全部離開座位到前頭去幫班上加油,每個選手都像一陣風般飛掠過我們眼前,我聽見有人按下照相機的快門,回頭看見藏匿在照相機后的那張面孔,應該是在操場上等待接力的阿碩……卻出現在這。
他身着制服,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笑容滿面地對着我……那樣子真誠的笑容,真的很不像他。不久,我的身後傳來一陣歡呼聲,三班贏了這場比賽,而被三班同學簇擁着的,還是阿碩?!我飛快轉回頭,他卻已經不在了。
“分身術?”不太可能。
“你絕對不會相信我剛才看見什麼了……”我對蘇說。
“你看見什麼?”
“兩個阿碩。”蘇楞了一下,隨即大笑。
“是真的!”
蘇好不容易忍住笑,認真地回答我:“你在哪裏看見的?”
“這裏。”我用腳踏了兩下地。
“……”蘇欲言又止,“你病得不輕喔……”
“真的啦!”我皺眉。
“可是沒聽說過King有兄弟……”
“那……他是誰?”
“積怨太深的冤魂!”蘇說完便大笑。
我不悅地睨了她一眼,沒再和她討論起這件事。
我並沒有打算去問阿碩,因為我不認為他會給我個答案,我也不想再深入追討這個靈異事件。但是當他主動和我打招呼時,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他的反應和蘇一模一樣,之後的回答也相去不遠,讓我幾乎要相信那是自己眼花看錯的幻覺。
就在放學時候,我因為陪着衛生股長整理運動會過後一片狼籍的班上,於是較晚離去,在經過三班時,又讓我瞧見那個魅影的阿碩……他身上仍是制服,於是我確定他不是那個阿碩。我倒垃圾時,看見和蘇往校門走去的阿碩,他穿着的,是運動服。
他靜靜地看着窗外沒落的夕陽,就坐在我習慣在三號煙館看太陽升起時的座位上。
他目不轉睛地,不知道我是不是也是這副模樣。
他沒有發現我,而我為他的專註着迷。
我確定他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明明有影子,我卻一直沒發現。
沒有為什麼、莫名地……這樣的人物景色,讓我想逃……於是在他尚未回過頭之前,我便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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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會結束后的這個午夜,三號煙館沒有任何人。大家都跑累、跳累、玩累,個個現在應該都在家裏睡大覺,還有些人已經決定明天不來學校了。
我一個人坐在桌上,並沒有換上學校制服。這是我第一次在三號煙館獨處的時候抽煙,戴着耳機,不怕聾地將聲音轉到最大聲。‘You’reen
ChainedbyYourownsorrow,Inyoureyesthereisnohopefor
tomoruw(注一)‘大聲地自耳機中進出。
手上夾着一根煙,但沒將它放到唇邊,它就這樣燃燒殆盡,我點了一根又一根,直到有段煙灰落在一隻裝着右腳的皮鞋上我沒有抬頭看向那個人。
我知道他是誰。
他取下我的耳機說著:“我就知道你會來。”還嫌我浪費地拿走我手上的煙。
我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對他說的話不聞不問,他卻不像第一次見面那樣聒噪。我開始想不起這幾個星期來我們到底從彼此身上學會了些什麼。
沉默?還是沒意義卻像流行病般會傳染的憂鬱?
“蟑螂……昨天有隻很小的蟑螂在飛,但是我從來不知道那種蟑螂會飛。我只開了一盞小燈,把它看作是一隻蚊子,伸手就把它打死了。”我開口:“噁心死了。”
他輕笑出聲,像是我講了件很好笑的事。
“還有在土耳其有人強暴動物,一樣噁心。”他的臉上仍然掛着沒有溫度的笑容。“像知道了你和蘇上床,也一樣噁心。”
“你知道啦?”他不急不徐地說:“我以為不關你的事。”
“當然不關我的事。”我說:“我只是告訴你我的感想。”
“很噁心……為什麼?”
“為什麼有人會強暴動物呢?”
“呵……誰理他。”
“我的答案就是你的回答。”
他溢出低笑聲靠近我,然後將頭埋在我的頸項中,並且不斷親吻着。“怎麼嘴唇破了?”他抬起頭看見我的唇時問。
“因為嘴唇太干,咬破了。”
他哦了一聲,問:“你有沒有看過周星馳和張柏芝演的那部電影啊?”
“做什麼?”
他笑笑地捧住我的臉,“我和戲中的張柏芝一樣,最討厭人家嘴唇乾裂破皮卻不擦潤唇膏了。”然後低下頭,臉便朝我貼過來……我吃驚着,一時會意不過來、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賞他一巴掌,只是獃獃地等待着這個親吻結束。
拉遠的他的臉龐上頭掛着嘲笑,我並沒有不高興。
“真是幼稚。”
“是啊。”他回答:“我是很幼稚,但只要親到你就好。”
“蘇呢?”
他只是聳肩。
“別告訴我你不喜歡蘇。”
“沒有不喜歡。”他說:“但是也沒有喜歡。”他對我可能也是抱持着這種態度。
“既然沒感覺,幹嘛跟她上床?”
“有感覺才能上床嗎?”
我無話可說,將耳機重新戴上,不願再聽見他的聲音,但他一把搶過我手中的耳機,問着:“你不問我為什麼嗎?”
“我問了。”這個人真討厭。
“你知道我想聽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接着是一陣沉默,我幾乎忘了我們到底是在爭論什麼事。
“沒有爭論。”他說。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抽煙,於是捻熄了它,接着一口氣喝光我付錢買來的礦泉水,我有些厭惡地望着他。
他像個小孩子似的笑了起來。
“我又看見了。”我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看見很像你的你。”
他反常的沉默,我卻堅持要打開這個疑問。“你真的沒有兄弟嗎?”
我跳下桌子,拍拍它,“他就坐在這裏,氣質跟你完全不一樣,安安靜靜地……”
他並沒有理會我,答案在此刻再明顯不過了。
“不要不說話。”我對他這麼說著,他卻更刻意地迴避我。
“噯,你看!”我拿出放在外套口袋中的筆,打開筆蓋,手起筆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它插上了我的左心房……他被我嚇着了,朝我跑過來,拔出了我手上的筆,將我抱在他的懷裏。
“死不了。”我感覺。
只是鮮血在流。
“為什麼?”我敢說,他現在的表情猙獰程度可是比我丑上百倍。
“你大概不記得了,我們第一次見面……你說過……有個人拿枝筆在你面前自殺,你是不會理會他的……不是嗎?”
“不是。”不知為何,我就是清楚現在的他很難過。
“我說過我會記着你的話的。”
“但你沒說過那個人會是你……”聲音中多了一股怒氣。
“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搖頭。
“因為沒有人能阻止我……”是的,沒有人能阻止我。
我感覺到力氣一點一滴地流失,我懂現在的自己是累了、好疲倦,所以放鬆了身體,想闔上雙眼小睡一會兒。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那一秒鐘,我知道自己是瘋狂的,並且沒有絲毫懼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