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冤家。
幸福得遭人妒忌的歡喜冤家,而今終於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冤家對頭了。事情的起因很簡單,簡單到讓人忍不住想打哈欠、然後按搖控器重新選台。
兩女爭一夫,第三者正式宜告插足。多簡單的電視劇劇情呀!
年末歐陽集團按貫例舉行雞尾酒會。貌若天仙、才高八斗的美麗佳人勇敢地在眾人面前、借酒壯膽地向夢中情人真情告白,並在眾目睽睽之下深情地獻上香吻,宣佈非君不嫁!
霎時,這一真情告白轟動了所有在場的員工。而後事情繼續戲劇化地發展下去——
就在男當事人尚未有所反應時,一直號稱與男當事人水火不容的冤家對頭橫空殺出,恍若凶神惡煞一般將滿滿的一桶香檳酒澆在了“緊緊相擁”的一對“璧人”身上,一改往日笑臉迎人的甜美模樣!
啊——在眾人的驚嘆聲中,義憤填膺的冤家對頭蘭把頭昂得高高的,如龍捲風一般奪門而出,瞬間蹤跡全消!
啊——在眾人再一聲驚嘆之中,剛剛美女在抱的男當事人一把推開了懷中緊緊攀附的落湯佳人,也一改冷淡沉靜的酷樣,怒聲喝斥着可憐佳人的別樣用心,然後在佳人花容慘淡、淚雨如花之際,毫無憐花惜玉之心地疾步追蹤心愛的冤家對頭而去了!
啊——在眾人第三撥驚嘆之際,歐陽集團的當家人挺身而出,大無畏地擔起了鎮壓失控場面、順便善後的偉大重任。首先是歐陽先生面帶親切的笑容,熱情地歌頌了自己下屬“為愛而勇敢衝鋒”的英雄壯舉,並對真情告白卻不幸被鎩羽而回的傷心佳人表示了真誠的慰問。
接着是以嚴肅著稱的鐵娘子歐陽夫人接過話筒,面容嚴肅一如既往,輕輕一咳便鎮得偌大的華廳一片寂靜無聲。然後,歐陽夫人如演講般地說出了如下實情——
高中時期就開始互不認輸、兩看兩相煩,斗得你死我活、爭得天翻地覆,卻又同姓歐陽。同月同日生的男女歐陽開始的時候被稱為“歐陽冤家”。
大學期間兩人惺惺相惜、越看越順眼,並嬉笑於校園之間,“歐陽冤家”一度化為“歐陽一家”,但暗中則仍是拳打腳踢,針鋒相對。
直到在公司共事,“歐陽冤家”的競爭又到了白熱化的階段,從此“歐陽冤家”再現江湖,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在此就不再說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不是冤家不聚頭,聚頭的“歐陽冤家”實則是一對相戀多年的——情侶!
一石擊起千重浪。廳內的諸人聽得無不心馳神往,面露艷羨之色。
若問演講者為何知曉得這般清楚——“十分對不住各位。在此,我們夫妻為隱瞞了諸位許久而致以最深的歉意——歐陽川正是歐陽集團惟一的繼承人,是歐陽家的獨子。而歐陽於蘭小姐,恰好是歐陽集團下任的當家主母——我歐陽家的準兒媳!”
他們這當爹娘公婆的,自然是知曉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言盡於此。這些話如同漲潮的大浪,一撥緊接着一撥,晃得眾人頭暈腦漲。只有一陣心碎的嚶嚶的哭泣聲盤旋在大廳里,繞樑三日,餘音不絕。
唉,幾家歡樂幾家愁。這情字,恁傷人啊……
***
“開門。”
“不開。”
“開門。”
“不開。”
“你開不開門?”
“我不開門!”
“我生氣了。”
“我氣頭正旺。”
“我是無辜的。”
“我是受害者。”
“你說過不把我關在門外的。”
“你也保證過不看任何女生一眼的!”嗚,但卻在她的面前公然和別的女人摟摟抱抱、卿卿我我?!
“你說過不會懷疑我的。”
“事實就擺在眼前,有什麼好懷疑的?”嗚……大廳內的所有人都可以為她作證的!
“你說你會永遠相信我的。”
“但真相是可以推翻所有的。”他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給她推開那個色女!嗚……
“你明知那是假的。”
“假的做多了也會成真的。”嗚……
“我只要你一個。”
“可你卻任她親?!”
“我道歉好不好?我承認我不該喝了幾杯酒,我不該心軟地給她留面子。”
“嗚,酒後才會吐真言。”
“我什麼也沒說好不好?”
“可你做了!”
“我做什麼了?我只是一時手足無措地被她強行抱住了好不好?”見鬼了!在他數十年如一日的“冷麵政策”下,除了這株“老婆蘭”,有哪一個女人敢對他這樣做?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好不好!
“嗚,今天你被她強行抱住,那下一回呢?’”有一就有二,女人的學習能力很強的!
“絕對不會有見鬼的下一回!”
“啊,你好凶!”
“我又不是對你凶!”
“那你吼什麼吼?”
“我吼……我沒有吼!”他又不是猩猩!
“嗚,誰知道你們男人怎麼想的!”吃着碗裏、看着鍋里,男人都是標準的貪婪一族!
“我心裏只有你一個,我還能怎樣想?”連天都可憐他被這株白痴蘭緊緊纏住,從此無自由之身了。
“可你從來沒說過!”
“你要我說什麼?”他也想哭啊,“我說過,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想和你結婚都想瘋了,我會一輩子對你好——你還要我說什麼?!”
“嗚,你看,你看嘛……你又在凶我!”
“我、沒、有!”
“嗚,這麼些年了,你什麼也不說!”
“我求求你不要再‘嗚嗚’了好不好?”明明知道她在做假,他卻偏偏還是會為她心痛,“你到底要我說什麼啊?你明白地告訴我好不好!”
“嗚,連這也要我告訴你?”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笨!”他快抓狂了,“來,你告訴我,還要我說什麼?”
“咱們是什麼關係?”
“冤家對頭關係。”
“你再說一次!”
“冤家對——情人關係!”他恍然大悟了,“歐陽於蘭小姐,我以為你已經很明白我的心了,所以有些話不用明白地講出來的。”兩個人整天拳打腳踢的,如果再說一些……不是十分的彆扭嗎?
“你不講我怎麼會知道?”她是女人耶!是女人的話,都會愛聽甜言蜜語的吧。
“好,我說,我講給你聽好不好?”他仰天長嘆了一聲,“但你要先開開門。”總不能讓他對着門板情話綿綿吧?如果真的如此,她又會怪他沒有一點誠意的了。
“你先說。”
“你先開門。”
“你不說我便不開門。”
“你不開門,你要我說給門板聽嗎?”
裏面沉默了一刻。
“你不親眼看着我,就相信我說得不是騙你的了?”他忍不住輕笑。
門,終於打開了。
“可惡的妖女蘭!”眼急手快,他一把揪住了害得他慌張了半天的“老婆蘭”。啊,終於順利地將她逮捕歸案了!
“這就是你要說的?”她扁嘴,又要“嗚嗚”。
“當然不是!”他當機立斷馬上截住她的魔音,“我要對你說的是……”抱起她走人。
“喂,喂,歐陽川!你要去哪裏?”
“去一個溫暖一點兒的地方!”大小姐她不曉得現在是三九隆冬嗎?
“哇,你好冰!你放我下來啦,你好冷哦。”
“這不是你的偉大傑作嗎?你有什麼好抱怨的——哎喲!你又咬我!”脖子上的劇痛害得他直跺腳。
“活該!”嘻,香檳酒的滋味不錯吧?“喂,歐陽川,你是超人呀?衣服都濕透結成冰了,也不先去換一件乾淨的!”
“還不是因為擔心你嗎?”他瞪了罪魁禍首一眼,也不想想這都是誰害的!
“我逼你追我嗎?我逼你在門外罰站嗎?”
“你完全沒有!是我心甘情願的好不好?”好不容易鑽進他溫暖的房間,他長呼了一口氣。唔,還是他這裏比較暖和。
“告訴你多少回了?你那樓頂小窩待不得的!”冬天冷風吹,夏天太陽曬的,“明天你給我搬下來!”
“才不要!”她傲氣地哼了一聲,“那是我打賭贏來的,不住白不住呢。”就算他這柔軟的大床真的很吸引人,但那可愛的小房子是她得意的獎品,她才捨不得丟掉!再說,在這寸土寸金的都市裏,她要到哪裏才能再找到這樣不花一分錢卻白住了十來年的屋子呢?
“我一直忘了問你,你為什麼可以白住?”
“哈,很簡單嘛!我老爹和這棟住宅樓所屬的物業公司的老闆是同學——啊,你幹什麼呀!你這個暴露狂!”嗚,她是不小心才會瞄到不該看的東西的!嗚,她不會長針眼吧?
“換衣服呀!”他回答得很無辜,輕鬆自在地在自家的地盤上走來走去。
“換衣服?”她差點被自己急劇分泌的口水給嗆死,“給我閃到洗手間換去!”嗚,她是純情的美麗小白蘭呀,不要這麼顯來顯去地……勾引她好不好?
“咦?你也會臉紅呀?”燦爛的笑臉一下子貼到她用手捂住的眼前三寸處,“要欣賞我這無懈可擊的陽剛軀體就大大方方地欣賞嘛!我一不收你門票,二不拒絕觀賞,三又不會笑你。”幹嗎還要一邊用手捂住眼,一邊又偷偷張開指縫偷瞄?
“誰、誰欣賞你呀?”她的臉紅若火燒。
“難得我今日這麼大方,你真的不看?”
“不看不看!”嗚,說得她好像是色女似的!
“那可真是可惜了。”他惋惜地一嘆,起身要走,“我還以為你以前偷偷溜到我房裏是因為好奇我的身體呢!”
他輕鬆地抖出她好幾回勇闖他房間的小偷行徑——在夜深人靜之際,在他呼呼大睡之時。
“啊!原來你都是在裝睡!”氣瘋的丫頭頓時忘記了身外事,雙手一張,緊緊地掐住他的脖子。
“我不裝睡怎樣成全你的英勇探索呀?”他忍不住輕笑,順勢摟住主動投懷送抱的嬌蘭,“只可惜本人沒有裸睡的習慣,讓你回回空手而歸。”一株大膽蘭啊!
“小人川!奸人川!”嗚,她要去挖洞藏起來。
“所以我今日決定成為好人川呀!”他吻住她。管他什麼洞房花燭夜!他不想再遵從什麼傳統,也不屑再做她口中的八股書呆老式男人了。免得夜長夢多,免得他心愛的老婆蘭再潑他一身香檳。
“唔……你還沒對我說那些話。”他的熱情快使她淪陷了。
“我正在說呀!”用行動,訴千回,說萬遍。十年的冤家,他追得好辛苦。十年的辛苦,他要開始收穫了……
***
“歐陽川?歐陽川?”他呻吟一聲,抱緊好奇蘭,繼續睡。
“歐陽川……歐陽川……歐陽川……”
“天啊!”他實在佩服這株蘭花的旺盛的生命力。她為什麼總是這樣活力四射的樣子?他都快累死了耶!
“歐陽川!”
“我求你讓我眯一會兒可不可以?”他沒有力氣再說話,“有什麼話等我睡醒再講可不可以呀?”
“不行!你不讓我問,我睡不着!”
“好,好。”他習慣性地舉手揮白旗子,“你有什麼問題麻煩你快一點、簡單一點。”他不敢睜開雙眼,懷中的嬌蘭對他的殺傷力太強了,他沒能力抗拒得了。
“你……我……”她小小聲。
“什麼?我聽不清楚。”
“你……我的……”她很有耐心地重複一遍。
“你到底在同我說話還是在挑逗我?”耳邊的熱氣讓他呼吸頓時粗起來,“我警告你,不要再拿我的自制力開玩笑!”因為此時他的自制力得分為零,經不起她一絲的挑撥。
“我問你什麼時候開始打我主意的!”她索性大聲地吼給他聽。
“我的耳朵!”他咬咬牙,晃一晃腦中的轟響,“你想震聾你老公呀?”妖女蘭!
“快一點講!”
“你真要聽?”他靠坐起來、摸摸下巴,笑眯眯地望了身邊的好奇蘭一眼,馬上拉過棉被、好心地幫她蓋好嬌軀。呼,好險,差一點兒又想餓虎撲羊!
“現在廢話多的人是你!”幹嗎如臨大敵似的與她保持距離?她是洪水兼野獸呀?
“高一。”他對她的瞪眼視而不見,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高一?!”她頭皮頓時發麻。
“對呀!”他伸指颳了刮她皺皺的鼻子.笑着解釋,“那次你向我挑戰籃球投籃,你忘了?”
“嗚,早知向你挑戰會輸掉自己,我才不會那樣冒失。”那時他才幾歲?哇,他太早熟了吧?
“你後悔了?”他挑眉,不由得憶起她的勇往直前、永不服輸,以及她極具特色的“嗚嗚”的假哭。啊,數十年未曾變過呢。
“嗚,如果我現在說後悔了,那咱們可不可以就當這一切沒發生過?”她假設地問道。
“可惜後悔遲了十年。”他拍了她亂動的腦袋一記,要她安分一點,“你忘了你在我身上留下了‘愛的印記’?而且現在——你是我的所有物了。”
盼了多少年,才盼到這一天?啊,他簡直開心透了。
“噁心!大男子主義!”她甩開他的毛手,白了他一眼,“喂,歐陽川,你為什麼挑我做你的女朋友?”
“誰叫你總和我爭第一名?誰叫你非五百年了還要和我一家?誰叫你和我同一天生日?”他用力瞪她,惡狠狠地瞪她,“前世冤家!”
“喂,這些話是我的台詞哎!”小人,膽敢剽竊她的作品!
“那麼,我換一種說法。”他嘆口氣.一臉的不甘不願、無可奈何,“因為你的永不服輸,因為你的勇往直前,因為你的笑、你的怒、你的喜、你的嗔迷住了我,可以嗎?”他和她,其實是同一種人,靈魂深處都是那樣的傲氣、那樣的勇爭第一!
“嘻,敗在了我的魅力之下對不對?”
“對,對極了。”相同的靈魂,不同的個性,猶如冰與火,原來是那樣的致命吸引,“我太冷,你太熱;我沉默,你活潑;我一人獨行,你引伴高歌;我不愛表達,你直言而說。”
“哇,你在寫詩嗎?”還壓韻呢!
“不要搗亂!”難得他肯開口,她怎麼一點兒也不配合?“咱們兩個合在一起,才是一個完整的圓。”他,有她所沒有的;她,有他所欠缺的。
他與她,是互補的一個圓,完美無缺的圓,天下獨一無二的一個圓。
“哦……”她很深沉地點頭、再點頭,隨即很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哇哈哈!你喜歡我就喜歡我嘛!找那麼多的理由幹嗎?無聊!”不是她不感動,而是她不知該如何表達,所以才這樣說。
“笑!你又笑!”他有一點點惱,“每次我剛說些嚴肅的,你就給我笑!”白痴蘭!
“不是我故意要笑。”她拍拍他綳起的俊臉,討好地笑着,“其實,你記那麼多幹嗎?這十來年了,咱們也算朝夕相處,產生感情是很自然的呀!”她多好,一切隨心。聽從心的指引,服從心的安排。簡單,正確。愛情,其實很簡單。
“笨蛋蘭。”他笑着吻她。
“有時候笨蛋才幸福嘛!”她理直氣壯地說,“像那位可憐的天仙女,明明早就對你有意思,卻要左躲右閃,非要我逼……”糟!說漏嘴了!
“逼?”他冷目一瞪,輕易地逮住要溜的小人蘭,“給我說清楚一點!”他就說嘛,那位劉芳華怎麼突然那樣失常的呢?
“我只是告訴她你是我的嘛!”她又沒講假話。
“還有呢?”他不信。
“還有,還有順便說了句,年假后我將取代她部長的位子。”一切屬實呀!
“再順便打擊得她當眾向我……”他實在無力再往下說。
“這也是給她一償夙願的機會嘛!”嗚,她是多麼的偉大、捨己為人耶!
“服了你了!”他咬牙,開始算舊賬,“向我潑香檳酒也是順便?差點嚇破我的膽也是順便?罰我在冷風中站崗也是順便?害得我以為你真的生氣了也是順便?!”她敢點頭試試?!
“好,好玩嘛!”她大聲解釋,“不這樣,我能逼出你這一面嗎?你能將美人蘭看個過癮嗎?”她是好、心!
“還真謝謝你嘍?”他想咬她一口。
“我是怕你有損健康嘛!”忍久了,容易生病耶!
“你……”他突然泄氣了,“我問過你多少遍了?要你嫁我、要你嫁我!”她若真為他着想,就應該痛痛快快地答應嫁他才是!
“那樣子我豈不是太沒有節氣了?”她竟然還振振有詞,“咱們是一輩子的冤家,是斗得你死我活的那一種!我才不要嫁你!”
“我早向你認輸了好不好?”
“不好!”她頭一昂,“有你做對手,太有面子了,我才不放手呢。”如果結婚了,她到哪裏去找這樣一位旗鼓相當的超級冤家做對頭去?
“你嫁給了我,咱們一樣可以斗啊!”以往聰明的她為何這樣鑽牛角尖?
“我覺得夫妻不如冤家。”她笑眯眯地解釋,“再說了,如果我嫁給了你,我豈不成了黃臉婆?嗚,一點兒身價都會沒了耶!”好怕,好怕!
“你胡攪蠻纏。”他搖頭。
“還有,我不想人家說我麻雀變鳳凰耶!”
“你什麼時候在乎這些風言風語啦?”不要再演戲了好不好?
“你管我!”她嘟着嘴巴,用力地拍着他的胸膛,“反正我認真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還是不要結婚好。”
“這又是另一項挑戰嗎?”他嘆息,“看誰最後敗倒在誰手下?而‘婚姻’便是賭注?”
“你要這樣想,我也不反對。”她依然笑眯眯的。反正,冤家聽起來響亮多了。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