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易遠聞言一僵,直瞪着他。
蘇小魅噙着笑,挑眉道:“怎麼,你以為沒人知道你做了什麼好事?你要不是耍了賤招,冬冬會那麼迅速同意嫁給你?就算她真願意,你需要挑那麼快的日子成親?”
這話,教他一張黑臉,暮然泛紅,道:“罷了,這事有部分是我的錯,我要不激你,你都忍那麼多年了,怕也不會耍這種招數。”
該死,言下之意,這姓蘇的該不會是早知道他——
他瞠目瞪着眼前這傢伙,有些惱的脫口:“你故意的?”
“是故意的又怎麼?”蘇小魅雙手抱胸的瞧着他,沒好氣的說:“我要不提醒你,冬冬遲早會被秋浩然娶過門,到時等你收到喜帖,事情還不鬧得更大。”
所以,這男人早知他對冬冬有心,偏生卻裝作什麼也不知。
易遠有些惱,粗聲說:“你不是……覺得他比我更適合冬冬。”
“秋浩然是條漢子,我確實挺欣賞他。”蘇小魅瞅着他,噙着笑說:“可他若真娶了冬冬過門,你會甘心嗎?”
他啞口,緊抿着唇。
“你不會。”蘇小魅笑看着他:“只怕到時候就連搶親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
他繼續沉默,因為無法辯駁。
在內心深處,她本就該是他的,早就已經屬於他。
光是看到她做菜給那傢伙吃,他就無法忍受,更別提要讓她嫁人了。
搶親,確實是他會做的事。
蘇小魅好氣又好笑的繼續說:“打小你哪個姑娘都不上心,就冬冬一個能教你心不在焉。你那丁點心眼,我光用腳趾頭想也知,就不曉得你拖了那麼久是為什麼。”
他尷尬萬分,半晌,才悶着承認:“我只是不想逼她。”
蘇小魅瞠目結舌的看着他,不可思議的笑了出來。
“你現在這就不是逼了?”
他黑臉更紅,瞪着眼前這傢伙,惱火的為自己辯解:“若不是你胡亂插手攪合,我也不會——”
“不會怎麼?不會嫉妒得失了方寸?還是不會額虎撲羊?”蘇小魅好笑的說:“臭小子,我本來也只是要你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好認分上門提親,明媒正娶,哪知你手腳這麼快,三兩下就把人家吃干抹凈,昨兒個白露聽到消息,立時猜出你做了什麼,叨念了我大半天。”
聽到白露也往這方面猜,讓易遠更加尷尬。
蘇小魅瞅着他,說:“總之,你十之八九該做的都做了,外頭已經傳的沸沸揚揚的,洞房后若沒有落紅,那些話必傳的更加難聽,你就算沒臉皮要顧,也的為冬冬想想。”
“我當然想過。”他臉又紅,粗聲說。
“想怎麼做?拿刀划傷自己?”蘇小魅彎身輕鬆提起那兩桶水,邊提醒他道:“你真要那樣做也行,不過別劃在看得到的地方,有些女人心眼比針眼還細,嘴裏的長舌那是厲害到可以翻江倒海,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你記得別落人話柄就是。”
“我知道。”
說真的,除了這三個字,他還真不知該說什麼了。
“還有,就是娶,你得明媒正娶,即便趕着讓她經過門,所有嫁娶禮節,你一項不準少。老爺夫人已經承諾,會認冬冬為義女,屆時她便是宋家的閨女,得從應天堂出閣,我和白露會親自為她送親。”
他一怔,看着蘇小魅,喉頭不由一緊。
他知,這一切,都是為了冬冬。
應天堂的人,要保冬冬的名聲,讓她嫁了,也不受委屈。
“我知,易遠一項不會少的。”
蘇小魅又笑了笑,然後才道:“好了,既然你都知道了,我給你一個忠告。”
他握緊瓷罐,靜靜站着。
“別對冬冬說謊,因為不管你瞎掰什麼,都瞞不過她的眼,他是看人的表情過日子的,你說出口的那瞬間,她就會知道你在騙她。你若傷了她的心,失去了她的信任,那就很難再贏回來。”
“我不會騙她的。”他說。
蘇小魅噙着笑,只道:“那我先在這恭喜你了。”
易遠一怔,倒真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時間,心微熱,莫名感覺有些臊。
半晌,他才終能彆扭的擠出一句,“謝謝。”
聞言,蘇小魅笑看着他,不再多說什麼,只提着水桶轉身,往屋裏走去。
易遠跟在他身後,看着眼前男人高達的背影,不知怎想起多年前被他帶回應天堂時的日子。
剛開始,他真的很討厭着傢伙,覺得他愛管閑事又啰嗦,沒事就愛找他麻煩,可這傢伙確實當時唯一敢真的當面教訓他的人。
這男人嘴上喊他少爺,卻從沒真的把他當個少爺,知道他想學武,這傢伙把教他練拳誘餌,使喚他像使喚下人一樣,在應天堂那幾個月,他幾乎什麼都做過,掃地、擦窗、洗完、包葯、刷洗鍋具——
從小養尊處優,他從沒做過那些事,沒幾天他手就脫了皮、長了繭,可是當他真的傷完全好之後,他卻還是一次又一次的回到應天堂幫忙,被這傢伙一再奴役。
起初,他以為自己只是為了練拳,可年歲漸長之後,他方曉的,當年他會一再到應天堂,是因為他希望能成為像這傢伙一樣的男人。
雖然蘇小魅不是應天堂的主子,但應天堂里人人都打心底對他心悅誠服,他不是主子,卻擔著主子的責任,那兒的人全都真心景仰他、佩服他、尊敬他,而且那兒無論男女老少,沒有人畏懼憎恨他。
他雖然幫着白露一塊兒管事,他倆卻不像娘與李總管那樣嚴厲,讓人望而生畏。蘇小魅從來不是高高在上叫人畏懼的存在,他和所有人一起工作,與男人們一同把酒言歡,和女人們一塊兒切葯,甚至與孩子們說笑玩耍。
那是他在自家工坊中,從來不曾見過的景象。
應天堂明明是間醫館,是座葯堂,那兒時生了病的人才回去的地方。
可是那兒的氣氛是明快歡樂的,人人的臉上都帶着笑容,而那,全是因為他,因為他在笑,他笑着安撫病人,笑着和傷者開玩笑,再怎麼樣重大的傷病,他都輕鬆以對。
那讓所有的人,也都跟着放鬆了心情。
這男人甚至說服了他,讓他繼續到應天堂同他習武。
那事兒幾乎像是奇迹,可娘真的同意了,再沒對他習武一事有過意見。
他喜歡那個地方,敬佩這個男人,知道十六那年,他才因為接收家業而沒時間往應天堂跑,可他依然持續着這男人教導他的一切。
不只武術,還有做人做事的道理。
他想要成為和他一樣的人,一個讓人打從心底佩服、尊敬的男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不過他打死都不會和前面那傢伙承認這件事。
蘇小魅挑着水進了廚房,易遠和他一起把水倒進水缸,又到屋後去搬柴火,他一句沒吭主動跟去幫忙。
瞧了,沒說什麼,眼裏卻透着笑意,只把砍柴的工作都交給了他,就到廚房去找白露了。
再過幾日,就是立冬。
這一天,天氣雖好,可風卻更冷了,但他仍在活動筋骨之後,出了一身汗。
當易遠把砍好的柴火搬進廚房時,看見那個名為阿澪的姑娘坐在朝外的邊廊上,她依然還是一身的黑,那件黑衣不知是用什麼布料做的,如風似水般的裹着那彈着琴的女人,只露出了白皙的裸足,和同樣潔白且小巧的手。
她沒彈曲子,就只零星的撥着幾個音。
他再一細看,才發現那琴不知何時斷了條弦。
那麼多年來,這女人的模樣就沒變過,她沒成熟一些,沒老上一點,看來仍如十七八歲的姑娘一樣。初見她時,他與冬冬的年歲可是比她小很多的,可如今就連冬冬瞧來也比她打上一些。
阿澪脾氣喜怒無常,眉宇間總帶着莫名邪氣,即便受了傷,也很快就會好,那傷愈的速度之快,非比尋常。
他剛開始來島上時,蘇小魅就告訴他,阿澪能操縱飛禽走獸,還會使幻術,能讀心,要他沒事別靠這女人太近。
當年他以為那是蘇小魅蒙他的,可有一回,他卻見她再次試圖走出島上的森林時,整個人漂浮在空中,那停留的時間太久,絕非什麼絕頂的輕功。
打那回之後,他就懷疑,阿澪根本就不是人。
這猜測在別的地方或許離譜,可若在鬼島上,同宋應天搭上了關係,就什麼也不奇怪了。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宋應天才把她拘在這島上,終年不讓她出島。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那女人抬起了眼,朝他看來。
黑色的眼,透出妖異的光芒,冷的像冰。
就在這時,冬冬推開了拉門,端着一碗豆腐腦出來。
剎那間,一顆心提了起來。
他不喜歡阿澪,打第一眼瞧見她,他就不喜歡這女人,更不喜歡冬冬靠她太近,他依然記得當年她試圖傷害冬冬的舉動。
不由自主的,他舉步欲上前,卻被拍住了肩。
他回首,只見蘇小魅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道:“她不會傷害她的。”
“你怎知?”
“因為宋應天不準。”蘇小魅噙着笑,說:“而且她很無聊,冬冬做的東西又很好吃,還不用她威逼利誘,就會同她說外頭髮生的事。”
易遠一愣,回頭看去,只見阿澪對她不理不睬,可冬冬仍是將那碗豆腐腦擱到了她身邊,坐在她身邊張嘴說了些什麼。
阿澪也沒瞧她一眼,就只是擱下了琴,端起了那碗豆腐腦,靠着廊柱子,一語不發,慢吞吞的吃着。
“我不喜歡他。”
“我知道。”蘇小魅瞧着他,說:“可冬冬喜歡。”
他知道,他看得出來。
他很難理解,冬冬怎麼會喜歡那個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阿澪,但冬冬看來真的很喜歡她。
他仍是有些不安,但他沒讓自己真的走過去,就只在旁註意着。
結果那女人還真沒對冬冬怎麼樣,只偶爾會冷冷的回個一兩句話,可冬冬一點也不介意。
然後,他注意到,當冬冬沒瞧着阿澪時,那女人看着冬冬,臉上浮現某種複雜的表情,那雙黑眸甚至感覺不再那般冰冷妖異。
可那神情一閃而逝,很快就被她自己抹去,毫無預警的,她站了起來,扔下了那斷了弦的琴不管,轉身掉頭離去。
冬冬有些愕然,卻也沒追上去,像是早已習慣了阿澪的行為,只替她收拾了琴和吃完的湯碗。
他上前幫她,冬冬看見他,露出微笑。
“那女人脾氣這麼差。”他瞧着好脾氣的她,忍不住說:“你下回別再搭理她了。”
“阿澪其實人很好的。”冬冬一怔,忍不住替她辯解,“上回有隻鳥兒受了傷,折了翅膀,她還救了它呢。”
“是嗎?”他微愣。
“嗯。”冬冬瞧着他,說:“小時候,有次我衣服破了,隨便拿針線縫上了,丑的要命。阿澪瞧不過去,就幫我把線拆了,教我如何縫納衣服,她的針線活又好又快,比城裏的秀娘還好呢。”
“是她教你針線活的?”
“嗯。”冬冬點點頭。“白露本要教我如何納衣的,可她太忙了,後來是阿澪教我如何納的衣。”
他到真沒想過,原來那女人也有這一面。
“她會納衣,怎麼傳來傳去老穿着那件黑色的裙?”
“我也不知。”冬冬無奈的說:“有回我問她,她突然就生氣了,好一陣子都不同我說話。”
“她沒再傷過你嗎?”易遠再問。
“沒呢。”冬冬搖頭。
聞言,他想起方才阿澪臉上的神情,便沒在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