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話,教冬冬小臉又再暴紅,偏生還真無法辯駁他的說法。
他笑着再次牽握住她的手,瞧着那好幾排的神主牌位道:“爹、爺爺、姥姥,冬冬是我新娶的媳婦,以後要請你們幾位老人家多多關照了。”
“你說什麼?”她拉拉他的手,問。
他低頭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道:“我要我爹他們多照顧你,我也不打算納妾了,這輩子就你一個,他們要不關照你,咱們易家就等着絕後吧。”
她羞紅了臉,輕斥:“你在祖先牌位前,別胡亂瞎說啊。”
“那咱們回屋裏說去。”
說著,他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害冬冬忙攀着他脖子、揪着他衣襟,羞急的驚呼着:“易遠,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若給人瞧見了——”
他當沒聽見,只抱着她走出宗祠,一路穿廊過院的。
路上所有丫鬟下人們看了,全都睜大了眼,張口結舌的瞧着。
冬冬一見人,立時羞得噤了聲,面紅耳赤的忙將臉埋進他肩頭,恨不能把自己整個人都鑽進他懷裏去,偏生這時竟還感覺到他胸膛傳來輕笑的震動,她羞惱至極,不禁握起拳頭捶了他肩頭一下,可這行為只讓他笑得更厲害,引來更多人的視線。
她羞得從頭紅到了腳,再不敢亂動一下,只能在他耳邊嘀咕。
“你真可惡,早知你這麼可惡,我就不嫁你了。”
聞言,他猛然停下腳步,終於將她放了下來。
冬冬還沒鬆口氣,就見他捧着她的臉,黑眸深深的正色宣佈:“來不及了,你已經是我妻了。”
話落,他便低下頭來,在眾目睽睽之下,吻了她。
冬冬從沒想過,日子是可以這樣過的。
習慣了黎明未來就先起,每日都要開門做生意的生活,突然要她當個啥事也不需做的少夫人,說真的她一時間還真無法適應。
嫁進易家后,她每天不需要早起,什麼事都有丫鬟僕人會先替她做好,她不需洗衣、不需做菜,就連她想擦個地板,那地板都早已被人擦得一塵不染。
她每天除了早上能幫易遠擦個臉、修個面、泡個茶,替他穿衣、穿鞋襪,等他出門去工坊后,她一整個就變成了閑人,一直要等到他晚上回來了,她才有些事做。
剛開始,白天閑暇時,她還能靠着看書打發時間,可沒幾天,她就無聊到差點開始玩起自己的手指頭了。
易遠住的屋子當然是比她以前住的地方大得多,可整天待在這屋院中,她也覺悶,沒兩天就自己四處在大宅里溜達。
丫鬟下人們見了她,雖然會屈膝頷首,卻沒人敢同她多說上兩句,大概也不知該如何同她說上兩句。
這兒的人不知她會讀唇語,遠遠見着了她就像見着了鬼一樣,立刻轉彎繞道,甚至還有人直接掉頭就走的。
相較於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丫鬟和下人,他的親戚們可更怪了,打過門第二天起,就有一些女人對她特別熱絡,總會在易遠不在時來拜訪她,剛開始她還搞不清楚這些人想做什麼,後來才發現那些人是想和她攀關係、套交情。
另一些女人,卻是明目張胆的擺明了瞧不起她,就連和她同走在一條廊道上也不願意。
她很快發現,刻意來親近她的,都是易家這邊的親戚;不願同她一道的,則多是易遠她娘那兒的人。
可無論哪邊的人,她總能從她們眼中,瞧見一絲藏不住的不以為然和鄙夷。
易夫人娘家那兒的人,與易家這兒原本的親戚,在這個家互相對立爭權,兩方的人貪的都是易家的錢。
無論是易夫人娘家那兒的舅老爺、一位二姨,或是易遠的三位姑姑、三位叔伯,每個人都是攜家帶眷的住在這大宅子裏,易家上上下下三十幾口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除了易遠,她還真沒見易家哪個人曾往工坊里跑過。
同他平輩的那些大表哥小表弟、二堂哥五堂弟,一個個都如大老爺般,成天不是去喝花酒,便是去看戲,再不就呼朋引伴的來宅子裏,裝模作樣的在花園裏舞文弄墨、吟詩作對,就沒一個干點正經事。
他這些親戚,吃的用的都要花錢,花錢如流水一般,好似那錢不是錢似的。
時不時的,這兩方人馬,還會鬥上一斗,鬧上一鬧,一鬧便會鬧到他這兒來,就如今日,他才剛進門,連她送上的熱茶都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他兩位不同姓的表弟就沖了進來。
“易遠,這回你確定要同這姓葉的王八蛋給我說清楚,什麼叫吃白食的?當年若非你娘回我家拿錢,易家能撐到現在嗎?”
“我呸,姓呂的,你們一家五口都住咱們這兒,吃我們用我們,不是吃白食的是什麼?”
“姓葉的,虧你還有臉說是咱們,你姓葉,可也不姓易,你娘二十年前早出嫁了,這兒是姓易,你姓易嗎?是姓易嗎?若真要說吃白食,你和你娘你爹才真叫吃白食的!”
“這兒是我娘的娘家,我同我娘回娘家住上個幾天又怎地?我娘可是姓易的!可你呢?你們全家同易家什麼關係?你娘姓易嗎?”
“我不姓易又怎地?我娘可是我三姨的親姐姐,我三姨可是易家的主子——”
“易家的主子是易遠,可不是你三姨——”
正當那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氣得臉紅脖子粗時,易遠終於忍不住出聲斥喝。
“夠了!”
他這一句怒斥,終教兩人停下了爭吵。
他冷着臉,不耐煩的瞪着那兩個傢伙,“這次又是怎麼回事?”
兩人聞言,立刻又七嘴八舌、爭先恐後的叫囂了起來,說到最後還動了手,沒一會兒就扭打在一起。
“別吵了!”易遠火從心起,提高了音量,冷聲斥道:“再吵就通通給我滾出去,這個月的花銷全給我自己付去。”
這一句威脅,異常有效,頓時叫那兩人安靜了下來。
易遠沒好氣得瞪着那兩人,只道:“天立,你先說,怎麼回事?”
“我同王家少爺、李家二少邀了大伙兒,一塊兒來家裏在花園的亭子裏,辦了詩文會,以詩會友,這姓呂的偏生招了戲子來在旁敲敲打打,一個下午鬼哭狼嚎的,一點品位都沒有。”
“你能以詩會友,我就不能以戲會友?況且,這事是我先約的,你自個兒不換一天辦什麼詩文會,還要下人搶先佔了園子,不讓咱們進,還敢怪我吵,是有沒有天理?”
這一回嘴,兩人頓時又吵了起來,直到易遠重重的捶了桌案一下,才又噤聲。
冬冬是聽不見,可她有眼睛看,從他們的對話中,多少也猜出了七八成。
搞半天,這兩人吵鬧不休的原因,竟是為了爭搶花園,真是讓她傻眼。
就見易遠瞪着他倆,額上青筋冒起,擱在桌案上的手仍緊握成拳,一副想揍人的樣子,她那一剎,還真擔心他會上前掐住他倆的脖子,忙輕觸他手臂。
他轉過頭來,冬冬微微一笑,將熱茶塞進他手裏。
“先喝口茶吧。”
原本,她還擔心他沒那心情,可在瞧見她后,他緊繃惱怒的表情,立時放鬆了些許,連眼裏的火氣,都消退了點。
然後,他握住了那杯熱茶,湊到唇邊,輕啜了一口,然後又一口。
那兩人一聲不敢再吭,就滿臉老大不爽的坐在那兒。
易遠抬眼瞧着那兩個沒用的東西,一時間火又有些上頭,幸好冬冬在桌案下握住了他的手,他方冷靜了下來,冷聲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既然都進了這個家的門,那就是一家人。不過是個園子,吵成這樣,像話嗎?”
“可——”
他表弟余怒未消,還要辯解,卻被他冷眼一瞪,頓時消了音。
“這事今兒個就算了。”他看着他倆,冷聲道:“從今以後,誰要想用園子,就先同李總管那兒登記。”
這話一出,兩人都不滿,皆有話要講,他抬起一根手指,指着門口。
“我不想再聽到一個字,都給我出去了。”
也不知是他臉色太難看,還是怕了他收回花銷,呂文生和葉天立雖然不爽,卻還是起了身,雙雙往外走去,臨出門前,兩人還不甘心的互相推擠着。
他倆一出去,他方閉上眼,以手支着額,以指腹揉着太陽穴。
那天,提及家裏氣氛不好時,他眼裏就曾閃過苦澀與懊惱,冬冬在這兒呆了幾日,才知這些年,他為什麼那麼不愛回到這裏,不是住在工坊,便是往她那兒去。
從小在這城長大,她多少也知道易家的情況,知易家多得是白吃白食的親戚,也只他同家人處的不好,可他到她那兒時,多數的時間,總也會笑着,她從沒見過他惱火生氣,但自從嫁入易家,她幾乎天天都有機會見他板着一張冷臉。
然後,她才知,他在家時,都是這樣的。
也難怪,他那麼不愛回這個家了。
一顆心,莫名隱隱為他抽疼起來。
不自禁的,她抬手撫着他打從方才就變得萬分冷硬的臉。
察覺到她的手,他將臉偎入她柔軟的手心,輕輕喟嘆了口氣。
她伸出雙手,撫着他緊繃的臉,揉開他糾結的眉心與額角,直到他的臉,不再那般冷硬。
緩緩的,他抬手覆住她在他臉龐上的小手,睜開了眼。
冬冬能瞧見,他黑眸里殘留的煩躁與火氣,已經消逝,剩下的,只有更多的無奈與自嘲。
“抱歉,讓你看笑話了。”
冬冬搖搖頭,只轉移了話題,輕言道:“我下午閑着無聊,到廚房做了幾樣菜,你要不要嘗嘗?”
他聞言,放鬆下來,“當然。”
她收回了手,起身將一旁早備好的菜肴端來擺好,邊閑聊着輕笑說:“你家廚房好大,光是灶就有好幾個呢,我走進去時,那幾個廚子瞧見我,好像見了鬼似的,全都呆住了。”
他可以輕易想像那畫面,不由得揚起嘴角。
易家的主子們,恐怕沒幾個真的走進廚房過,更別說是要親自洗手下廚做羹湯了。
冬冬好笑的再道:“我同他們說我要用灶,終於有個人清醒了過來,說我要吃什麼,吩咐一聲就行了。”
“你怎麼說?”他瞧着她端坐在他身邊,將一道道的菜肴擺上了桌。
“我?”她抬眼,故意說:“我當然說是你嘴挑,才讓我去幫你煮些東西,結果廚子們一聽,就沒再攔我了。瞧,我就說你嘴挑,你家廚子個個都曉得,你還不認。”
“我要真是會挑嘴,也是因為這些年你把我養刁了。”
“你自個兒愛挑食,少贓我頭上。”她好氣又好笑的說著,才為他拿來一盆水,讓他洗手,“把手洗一洗,我幫你添飯。”
易遠乖乖的洗了手,同她一塊兒坐在桌邊,兩個人一邊吃着晚餐,一邊聊着各自今日發生的事。
飯後易遠同她一塊兒收拾了碗筷,才要等在外頭的丫鬟過來收走。
當他伏案在桌繼續看賬本時,她則在旁幫忙為他磨墨洗筆遞茶水,見他帶回來的賬本在桌上堆得高如小山,她忍不住開口。
“你若不介意,我幫你對一些帳吧?”前幾天晚上,她見他老要弄到三更半夜,就已經想開口,今兒個終於忍不住鼓起勇氣問。
聽到這句,易遠一愣,他倒真沒想過要她幫忙,可她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因為從小在家裏幫忙做生意,她確實懂一些算數,他教她識字時,她曾主動問過算數之事,當時他就給過她一本算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