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經過十數日的休養生息,琮祺不只能下床走動,甚至已能練上一會兒拳腳,進步之神速,教人稱奇。

因為外頭的衙差還到處在查緝殺了徐大鵬的兇手,所以一向好動的寶兒只好乖乖待在分舵里。她天天跟在琮祺身邊,除了睡覺的時間跟他分開,其餘的時間幾乎都黏着他。

琮祺並不覺得她煩,因為有她在身邊,還真是—點都不覺無聊。

只不過隨著傷勢的痊癒,他越來越擔心一件事……

待他傷勢痊癒,伏慕書便會將“東西”交給他,而那也該是他要返回京城的時候。到了那時,他還能讓她待在他身邊嗎?

經手如此敏感的東西,已讓他陷人了危機之中,雖然皇上嘴裏說信任他,但對這個皇上極力想湮滅的證據來說,經手的他卻可能成為皇上的肉中刺。

身處在隨時會發生的危險當中,他能將毫不相干的她牽扯進來嗎?

不,他做不到。在他返京之前,他一定要為她做妥善的安排。

“羅大哥!”寶兒從花園裏突然鑽了出來,指著一隻匆高匆低的幼鳥,“快,幫我抓住那隻小鳥!”

琮祺縱身一跳,輕易地抓住那隻正飛著的幼鳥。

寶兒興高采烈地跑過來,從他手裏接過那有着赤色羽毛的小鳥,“總算抓到了。”

她開心地看着那漂亮的小鳥,細細端詳着它。

突然,她不知想起什麼,神情一黯。

“要不要找個籠子讓你裝著?”他問。

“不了。”她幽幽地說。

他微怔,前一會兒才因為抓到了小鳥而歡天喜地的她,怎麼這會兒卻一臉的憂鬱?

“你不是喜歡它嗎?”他睇着她。

“我是喜歡它,不過……”她蹙著眉心,“要是我把它關起來,它的爹娘就再也找不到它了……”說罷,她攤開手心,放走那隻鳥兒。

看着她稚氣中又帶著點淡淡哀傷的側臉,琮祺心頭微微一撼。

平時的她無憂無慮,占靈精怪得活像匹難以駕馭的小野馬,但此時的她卻又給人一種成熟的感覺。

放走小鳥應該不只是因為她天性善良,也因為這離巢的小鳥,讓她想起了離家的自己,以及在徐州的爹娘吧?

“丫頭,”他睇着她,“想你娘嗎?”

“嗯?”她微怔,看着他。

“你離家好一段時日,想你娘親嗎?”

“我娘不在了耶。”她說。

“那你總該想你爹吧?”

她頓了一下,“是有點……”

除了古板,除了嚴格,她爹還真是非常疼愛她的。

“回去吧。”他說。

她一怔,“什麼?”

“我說你回家去吧。”他語氣認真而嚴肅。

她驚疑地望着他。他要她回家去?這是說……他不讓她待在他身邊了嗎?

她當然知道自己實在不能理直氣壯的跟着他,但他不也讓她跟着他好些日子了嗎?她以為他不會再趕她走,怎麼突然又……是因為她在這裏凝眼,也妨礙了他跟海棠姑娘嗎?

他跟海棠姑娘要私下說話或相處時,她都會乖乖走開的,不是嗎?為什麼非要她回家不可呢?

“我不。”她有點生氣地背過身。

“你一直跟着我不是辦法……”

“我回家去就得嫁給小霸王,那也沒關係嗎?”雖然嫁給小霸王這事並非事實,但他爹確實在幫她物色贅婿。

遇上他之前,她不想在父親的安排下嫁人,遇上他之後,她抗拒的意志更是堅定了。

雖然他年長她許多,雖然他跟海棠姑娘過從甚密,雖然他並沒有義務一直照顧她,雖然她也沒有理由這麼賴着他,但她不想離開他,而且這樣的念頭越來越確定了。

聽見她這麼說,琮祺心裏紛亂了起來。

他對她的感覺很複雜,複雜到他自己都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及牽絆。甚至,看不見她的時候,他會因為牽挂她而覺得心慌。

可就因為這樣,他更不希望她卷進這個未知的風暴當中。

“丫頭,記得我之前提過的亢雨蒼嗎?”他說,“只要我給他捎個信,他會替你做主的。”

她一聽,更惱了,轉過身瞪着他。“認識太守大人那麼了不起嗎?為什麼老要把我的事推給他?”

“我不能一直把你帶在身邊。”

“我也不是非要留在你身邊。”她負氣的說,“沒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嗎?”

“丫頭,江湖多險,你……”

“我又不是江湖中人,哪來的險?”她秀眉橫陳,既氣憤又難過,“我真的那麼礙眼?”

他很想告訴她事情的嚴重性,但知道太多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就快離開揚州了。”他說。

她驚疑地怔住。

“我必須去一個地方,而那個地方是你不能跟去的。”

“為什麼?”

“我無法向你說明。”他神情嚴肅,“所以在我離開前,我希望能將你安全的送回徐州老家。”

寶兒蹙著眉心,若有所思。

“海棠姊姊知道你的事,對吧?”突然,她幽幽地問道。

他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為什麼你可以告訴她,卻不能告訴我?”她知道自己沒有立場質問他這件事,但她忍不住嫉妒起什麼都知道的伏慕書。

“丫頭……”

“我知道海棠姊姊跟你的交情不同於一般,我也知道比起她來,我既沒用又麻煩,但是我……”說著,她一陣鼻酸,眼眶也熱了起來。

聞言,他知道她誤會了他跟伏慕書的關係,也隱約察覺到她對他的情愫。他雖然可以跟她解釋,但轉念一想,也許她有所誤會是件好事。

目前的他,無法接受也無法回應她的感情,為了她好,他必須想辦法讓她死心並離開他。

“我不想回家。”她聲音軟軟地,“讓我跟着你,好嗎?”

“丫頭……”他一臉為難。

“你不是說過有個跟我年紀相當的妹妹嗎?那麼就讓我當你的妹妹,我不會礙着你跟海棠姊姊,你要我走開的時候,我就走開,行嗎?”她痴痴地望着他,眼角泛著淚光,像只乞憐的小狗般。

迎上她定定注視着他的眸子,琮祺心頭一陣緊揪。

但他不能對她心軟,他現在不忍傷害她,以後可能會教她性命不保。

“我對你並沒有責任。”他臉一沉,“要不是把你當妹子看,我甚至不必管你回徐州後會怎樣。”

聽見他這冷漠到近乎殘酷的話,寶兒陡地一震。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出這麼重且絕情的話,直敦倔強的她深受打擊。

“你我相遇也算是有緣,”看見她那心碎般的表情,他胸口一陣抽痛,但他還是把心一橫,“你不想嫁小霸王,我可以替你想辦法,你回家去吧。”

方才還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淚,在一瞬間潰堤而下。

她先是對他的這番話感到震驚,接着為自己如此死皮賴臉的纏着他感到羞慚,然後……她因為他的決絕感到傷心,甚至是憤怒。

轉過身,她拔腿狂奔而去。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琮祺只覺得胸口揪疼。“該死……”他懊惱地掄起拳頭往柱子上一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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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好嗎?”伏慕書突然從迴廊處緩緩步了出來,方才發生的一切,她全看在眼裏。

琮祺對她的現身一點都不感意外,像足早就發現了她的存在。

“你說的那些話真的很傷她的心……”她說,“我想你不是個愚鈍的男人,應該知道她對你的感情。”

“我並不能回應她的感情。”他神情沉鬱,“我要回京了。”

“你可以帶着她回去。”

“伏分舵主,”他睇着她,淡淡說道,“經手這麼重要且敏感的東西,只怕皇上從此會特別提防我。”

她微怔,試探地問:“你是說皇上會……要你的命?”

“我不願如此揣測皇上的心意,但我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他誠實回答。

“既然這樣,你當初為什麼要……”

“皇命難違,明知這是條不歸路,我卻只能接受。”他續道,“丫頭她要是跟我扯上關係,怕也有性命危險。”

“如果你是為她好,何不老實告訴她?用如此殘忍的方法,她……”同為女人,也同為愛上他的女人,伏慕書同情起什麼都不知道的寶兒。

“她知道得越少,對她就越好。”他說。

雖然他說得如此平靜又決絕,但伏慕書卻在他眼底發現了一絲懊惱及痛苦。

“你如何知道對女人來說,什麼是好,什麼又是不好?”她幽幽地問道。

琮祺微怔,不解地看着她。

“當一個女人愛上了一個男人,她根本就不怕死。”她臉上帶著點哀傷及悵然,“對她來說,也許離開你比死還可怕。”

“伏分舵主……”

“假如她明知跟你在一起有生命危險,卻還是堅定的跟着你,你又如何?”

“我希望她好好活着。”他不加思索地回答。

“所以說,你對她並非無情?”她直視着他,像要看穿他的內心。

他濃眉一叫,沉默了一會兒。

“你不否認?”

“正因為並非無情,我更不想拖累她。”

“如果她不怕被拖累,她願意跟你上刀山下火海,你還是不後悔剛才對她說了那些話?”她神情略顯激動。

見狀,他一怔,“伏分舵主?”

“她跟着你,就算是死了也心甘情願,但你剛才那麼傷她的心,縱使她活着也彷若死了。”伏慕書眉心一擰,衝口而出,“我羨慕被你珍惜著的她,也同情被你傷害了的她。”

話落,她因後悔而露出羞愧尷尬的神情,而琮祺也因為她這番話而意識到某些事情。

他先是驚訝,但旋即就歸於乎靜。

伏慕書知道他已經發現她的感情,但他卻平靜的不作任何回應。她想,他是為了讓她不那麼尷尬吧。

他對她並沒有他對寶兒的那種感情,而裝做什麼都不曾發現,是他對她最起碼的溫柔及體貼。

“言盡於此,剩下的就由你自己決定吧。”她調整了一下激動而濃沉的呼吸,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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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晚上,寶兒都沒再出現。有人看見她離開分舵,卻沒人知道她的去向。時間越晚,琮祺也就越發的擔心起來。

他以為她只是一時負氣,晚一點就會回來,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樣。

他懊惱也懊悔著,他真希望自己沒對她說那些話。

因為他不方便露臉現身,伏慕書差人出去找尋寶兒的下落。

不久,苫驊有了寶兒的消息——

“不好了。”苫驊焦急地走進大廳,而琮祺跟伏慕書正在大廳等候着消息。

見他神情緊張,琮祺知道一定出事了。

“苫大哥,”伏慕書急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打聽到消息,崔姑娘她被衙門的人抓走了。”他說。

“什麼?”伏慕書一震,急望着琮祺,只見琮祺神情凝肅,不發一語。

“聽說她在通緝犯人的榜前站着,然後就被衙差給抓了。”

伏慕書簡直不敢相信,“什麼?她……她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聽見苫驊這麼說,琮祺的臉色更是凝重了,他眼底浮上深深的自責。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他傷了她的心,所以她要他一輩子後悔。

這傻丫頭,為什麼要這麼做?該死,都怪他,如果他不那麼說,她就不會做這種蠢事……

“羅公子,”伏慕書憂心忡忡地,“現在該怎麼辦?”

“你自己也被通緝,恐怕不方便現身,不如由我帶人去劫獄吧。”苫驊自告奮勇。

“不。”他眉心一攏,斷然拒絕了苫驊的好意,“現在時機敏感,不管是我還是天地會都不宜強出頭,否則恐怕會橫生枝節……”

“那你有什麼好方法嗎?”伏慕書問。

琮祺忖了一下,“我立刻寫封信,請伏分舵主派人快馬送至徐州太守亢雨蒼手上。”

“亢雨蒼?”伏慕書及苫驊驚疑地同聲開口。

“羅公子跟太守大人熟識?”

一個御前帶刀侍衛,縱使再如何受到皇帝的信任及重用,應該也難有機會,跟朝廷命官有這種一封信就能搞定所有事情的交情。他到底是什麼身分?

“我跟他有點私交,”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把他跟亢雨蒼的關係帶過,“伏分舵主能幫這個忙嗎?”

她點頭,“那當然。”

“事不宜遲,”苫驊積極道,“我來準備紙墨。”

“有勞。”琮祺拱手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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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寶兒待在牢裏的第三天了。

在聽到琮祺那些話后,她覺得自己的心,像足被狠狠的槌了一下,疼得她幾乎不能呼吸。

她跑出分舵,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着,然後她看見通緝犯人的榜示,上面有着她及他的畫像。她停下腳步站在榜前,直到有人發現並抓住她。

當時她為什麼會站在那裏呢?她明知自己隨時會被發現並逮捕,為什麼還站在那裏?

在那個時候,她是不是根本不想活了?不能跟他在一起,比死還痛苦嗎?

不,怎麼會這樣?一個人怎麼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如此深刻的愛上另一個人?

在他心裏,她只是個像妹妹一樣的女人,不,她在他心裏算不上是女人。他心裏的女人,是像海棠姑娘那樣的……

可是她才十八歲,要像海棠姑娘那樣還得等上好幾年,到了那個時候,他在哪裏?她又在哪裏?就算有一天她能跟海棠姑娘一樣,他就會正視她嗎?

一想到這個,她的胸口就好痛好痛,那種痛讓她有一死了之的念頭……

因為三天未進食也滴水末沾,她整個人無力地癱在地上,她覺得自己會這麼死去,而他根本不會知道。

“你快招出那個男人吧。”獄卒站在牢門外,看着虛弱癱在地上的她,“何必這樣嘴硬呢?”

她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也沒有說話。

“大人說餓你三天,你再不招供的話,他就會對你用刑。”看守她的獄卒勸著:“你是個弱質女流,受不了那種苦的。”

見她還是沒有反應的躺着,只張著一雙空洞的大眼睛望着上面,獄卒輕嘆一聲。“真是個傻妞……”

突然,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接着,有人進來了。

走在前面,神情有點惶然的是府衙大人,而在他後面進來的,是一名年紀約莫四十,相貌堂堂,氣宇不凡的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的宮服,看來相當莊嚴。他,便是江蘇太守亢雨蒼。

在接到琮祺的親筆信函后,他立刻啟程,快馬加鞭地來到揚州,為的就是營救琮祺信中所提“非常重要的女人”。

在琮祺二十齣頭時,他就與他相識。雖然兩人相差十幾歲,但卻因十分投緣而結為莫逆。

他們雖不常相見,但他對琮祺的了解甚深。他嚮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他隨心所欲的過着他的人生,而現在……他有了牽挂的女人。

那個女人,如今虛弱地躺在牢裏,就在……他的面前。

“你對她用了刑?”他沉聲質問府衙大人。

“這……”府衙大人不安地回答,“不,小的並沒有對她用刑,只……只是餓了她三天……”

他眉心一叫,瞪着府衙大人,“你居然對一個無辜的弱質女流如此殘忍?”

“她是經過指證的嫌犯,”府衙大人為自己辯駁著,“徐少爺的朋友指認她就是兇手的同夥……”

“哼!”亢雨蒼冷冷地瞪視着他,“只憑片面之詞就妄下論斷,你簡直糊塗。”

“大人,小的我……”

“你榜上的那個兇手已在徐州伏法,他在行刑前承認他殺了徐大鵬,但這位姑娘是無辜受到牽連的。”

“什麼?”府衙大人驚訝地道,“但是徐少爺被殺時,她就在現場……”

“那隻能證明她是目擊者,並不表示她是共謀。”亢雨蒼嚴厲地駁斥,“你身為地方父母宮,居然如此草率行事,該當何罪?”

被亢雨蒼這麼一暍,府衙大人嚇壞了。“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還不快將她放出來?!”

“是,是……”府衙大人連忙趨前催促獄卒,“快開牢門。”

獄卒點頭稱是,飛快地打開了牢門。

亢雨蒼緩緩步進牢房,蹲下身子,扶起虛弱得幾乎沒有了意識的寶兒——

寶兒睜開疲憊的眼睛,氣若遊絲,“你……你是……”

他對着她淡淡一笑,“我是亢雨蒼。”

“亢……雨……”她閉上了眼睛,僅剩的一絲意識也已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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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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