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幾天過去了,明子因為無計可施而顯得消沉。

老式旅館對抗大財團,那就等於是小蝦米對抗大鯨魚一般,不管她如何虛張聲勢,終究還是不敵長京集團的財雄勢大。

儘管她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但她知道……該是她作決定的時候了。

“媽,”琉璃走過辦公室,看見母親還孤單地坐在裏面,忍不住出聲叫喚,“還不睡?”

明子轉頭看着她,“琉璃,你進來。”

她點頭,緩慢地步進辦公室里。

“琉璃,”明子神情疲倦地望着她,“我決定了。”

“咦?”她微怔。

“我決定將旅館結束,接受蜷川的條件。”

琉璃驚訝地望着她,“為什麼?”

明子輕聲一嘆,“雖然我非常不舍,但身為老闆娘,我必須替這些為玄春賣命幾十年的員工打算。”

她黯然又無奈的苦笑一記,“其實都是我錯估情勢,才會讓玄春走到這步田地,要是我不向銀行貸款,不將所有資金投入,事情也不會變得如此難以收拾……”

“媽,可是……”

“琉璃,”明子打斷了她,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捨不得,不過我們不能只替自己想。”

“我知道,不過一定還有其他方法可以想。媽,我們不該就這樣放棄。”琉璃焦急地道。

明子眉心一糾,沉痛地說:“你以為我願意嗎?我是真的無法可想了啊。”

“媽……”看見從來不向命運低頭的母親,終究也決定投降,琉璃只覺得心好痛。

“蜷川答應我會安排員工們就業,也會提高補助金額,我想……”明子說著說著,流下了無奈絕望的眼淚。

“媽……”母親的淚水化作一根根的針,重重的扎在她胸口,她伸手抱住母親,“別這樣……”

“琉璃,你是不是對媽媽很失望?”明子聲音沙啞,“我總要你堅強,但其實……我並沒自己所想的那麼堅強……”

“我……我……”明子看着辦公室里的一桌一椅,戀戀不捨,“我多捨不得這間旅館,它是……”

她欲言又止,像是有什麼想說,卻又難以啟齒。

“琉璃,”她噙着淚水,歉然地說:“媽媽真的對不起你……”

“媽,”琉璃眉心一皺,“為什麼要這麼說?”

“我硬把你留在這裏,還不准你談戀愛,我……我把你的人生……”

“那不是媽的錯!”琉璃緊捏着她的手,“我不想談戀愛,我一點都不想,男人就像媽媽所說的一樣,他們都……都……”說著,她想起了和典。

想起他迷惑着她的種種,想起他要奪走她的一切,想起他對她說了那麼殘忍又冷酷的話……她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琉璃,”明子凝視着她的眼睛,“看着媽。”

琉璃強忍着淚水,緩慢的迎向她的目光。

“你喜歡蜷川,對吧?”明子問。

“媽,我沒有。”她否認着,但眼睛卻泄露了她的心事。

“媽媽懂……”明子憐愛地望着她,“你的眼睛……當初我看着你爸爸時,就是這樣的眼神。”

“媽……”驚覺自己的心事被母親看出,她羞愧地低下頭。

“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接受他了,不是嗎?”

“不會的,他……”她一震,慌忙地揚起臉來望着明子,“我……我不原諒他,他要奪走玄春,他……”

“琉璃,”明子感慨地一嘆,“雖然我對這件事非常生氣,也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跟銀行借錢是我自己作的決定,並沒有任何人慫恿我或逼迫我。”

“媽,你……”

明子無奈一笑,“我的意思是……這其實是一個因果。”

“我不明白。”

“如果不是我作了錯誤的判斷,不向銀行借錢,那麼我就不會欠他們錢,而他們也奪不走玄春。”她幽幽地望向窗外,“持平而論,他只不過是在商言商,做他該做的事罷了。”

“媽,不管怎麼說,我都不原諒他,我不準任何人拿走我們的回憶。”

“回憶……”明子微微一頓,“就是因為回憶,我堅決守着這間旅館,就是因為它是……是你爸爸的。”

聽見十幾年來,從不提起父親的母親談起父親,琉璃感到錯愕。

明子眼神迷濛,彷彿回想起什麼般。“我恨他離開了我們,恨他背叛了我對他的愛,但是……我並沒有帶着你離開這裏。我想向他示威,希望有朝一日他回來,能看見我沒有他依舊能活得如此精采,但其實我……也許我根本是還愛着他。”她眉心一蹙,唇角笑着,眼淚卻潸然而落。

“媽……”琉璃震驚不已。愛?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見的。

她以為母親恨透了父親,可是她卻說她還愛着他?

“我趕蜷川走的那天,他對我說了很多話,也讓我終於有些醒悟。”明子笑嘆着:“活到這種年紀,居然讓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小夥子給教訓了。”

提起和典,琉璃沉默了。

“他說我還愛着你爸爸,把你教育成痛恨男人、懷疑愛情的女人,全是為了懲罰那個背叛我的男人……也許他真的說中了。”

“媽……”

“這就是媽媽對不起你的地方。”她一臉歉疚地凝視着琉璃,“媽媽不該將自己的不幸強加在你身上。”

“媽,你……”十幾年來第一次聽見母親說這些話,琉璃就像被原子彈轟炸了似的震撼。

“事在人為,也許你……”明子愛憐地撫摸着她的臉頰,“你能遇到一個永遠愛你的男人。”

“不!”琉璃激動地道:“我不需要愛情跟婚姻,我……我不會讓媽媽失去玄春,我……”

“傻瓜。”明子笑嘆一記,站了起來。“不管是有形還是無形的東西,終有一天會離我們而去。”“我要去休息了,明天我還要去找蜷川好好談談呢。”說著,她輕拍琉璃的肩膀,“你也早點睡吧。”

琉璃沒說話,只是木然地坐着。

等到她回過神來時,發現辦公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

母親決定放棄了,放棄玄春,也放棄爸爸的回憶。

到今天晚上她才發現,這十幾年來支撐着母親活下去的,不是對父親的怨恨及不諒解,而是愛。

但是怎麼能?她怎麼能讓母親十幾年的苦心經營付諸流水?

她辦不到,因為這裏不只有母親跟父親共同的回憶,也有父親跟她之間溫馨而美好的記憶,她不能讓任何人奪走,即使是她愛戀着的男人。、

忖着,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起身,並在母親的抽屜里找到和典留下來的名片。

拿起話筒,她撥了上頭的號碼——

剛洗完澡,和典就接到琉璃打來的電話,她的聲音有點沙啞,也帶着點哽咽。

她說她要來,而這個……讓他的心情再也平復不下來。

坐在客廳里,他不停地看着牆上的鐘,而時間就像牛步一般,慢得教他心慌。

終於,他聽見門鈴聲,起身,他踱到門口,打開了門。

“我以為你住飯店。”她說。

“這楝公寓是我家在二十年前蓋的。”

“原來你們家在下田有房子,難怪你對這裏的路這麼熟。”說著,她笑睇着他,“你離家出走時,應該住這裏,怎麼跑去我家了?”

他當然聽得出她在諷刺他,但他並沒有什麼反應。

“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事?”

“是的。”她點頭,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定般地走進屋裏。

和典關上門,轉身看着她,眉心微微一蹙。“你的表情很認真,認真得很可怕……”

“還有轉圈的空間嗎?”她突然問道。

他微怔,“轉圈?”

“那個開發計劃。”她問,“有中止的可能嗎?”

“沒有。”他不假思索地說。

“如果我拜託你呢?”她感覺自己的心在顫抖,但她表現得勇敢而冷靜。

他濃眉一挑,有點疑惑。“拜託我?”

她點頭,“我願意答應你任何的事情。”

和典心頭一緊,微帶懊惱地看着她。“任何事情?包括你的人?”

她咬了咬唇片,遲疑了一下。“若有必要,未嘗不可。”

“對象不是我也無所謂?”他沉聲問道。

她微怔,迎上他懊惱慍怒的眼睛。

她感覺到他在生氣,但她顧不了那麼多。“只要保住玄春,我什麼都願意做。”

“是嗎?”他冷然一笑,“你母親已經無計可施了吧?”

“那是當然。”她直視着他,“我們對抗的可是財力雄厚、有權有勢的蜷川家。”

“你在怪我?”

“不,我媽媽說錯不在你。”

聞言,他微揚起下巴睇着她,“真教我意外,我以為這世界上最恨我的除了你之外,就是你母親了。”

“我媽媽是個明理的人。”她眉心一擰,“她說這是因為,如果我們不跟銀行借錢,就不會被迫撤離。”

和典沉吟片刻,撇唇一笑。“看來,你母親是比你通情達理多了。”

她知道他在調侃她,不過她不介意。

“你到底答不答應我?”因為焦急,她的情緒顯得有些浮躁。

“答應你什麼?”

“中止計劃,或者通融一下,讓玄春能晚一點繳款。”她說。

他蹙眉一笑,“你不是說真的吧?”

“我知道你有那個權力。”

“我有,不過我不會那麼做。”

“蜷川……”她神情焦慮,“你不能奪走玄春。”

“看你這麼急着來找我,可見它即將是我的了。”他不是故意對她無情,只是他太介意她那些話。

什麼為了玄春,即使對象不是他,她也願意……聽了就火大。

這會兒,他倒想看看她為了保住玄春,究竟能犧牲什麼了。

“你不必求我,按時把錢繳了,長京集團再有錢也奪不走玄春。”他說。

“你明知道目前玄春是絕對拿不出錢的。”她激動地拉着他的手臂。

他冷漠地臉視着她。“是嗎?那應該不關我的事吧?”說罷,他輕輕甩脫她的手,“與其在這裏拜託我,不如趕快去賺錢。”

“你……”她感到羞惱氣憤。

“回去吧。”伸出手,他打開了門,做出一個“請出去”的姿勢。

琉璃強忍着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倔強地看着他。

看見她那樣的眼神及表情,和典只覺自己的心就像要被撕成兩半似的受。他別過頭,不看她。突然,他聽見門板砰地一聲——

他猛然回頭,以為她已離去。但才剛轉頭,他看見琉璃關上了門。

“我會的……”她背靠着門板,擺出“我絕對不走”的架式。

眼淚從她倔強的眼眶中淌出,她堅定地注視着他,動也不動。

他一震,驚愕又疑惑地望着她。

“為了玄春,為了我跟媽媽的回憶,就算要我出賣身體,我都願意!”她彷彿宣誓般地朝他大叫。出賣身體?她說得真堅決。

“是嗎?”他胸口中填滿了怒火及妒意,因為懊惱,他衝口就說:“太好了,我會去捧場的。”

聽見他這麼說,琉璃的心像是要爆炸了般地痛苦。

“你是這麼無情又殘忍的人嗎?”她語帶幽怨,“你真的可以這麼毀掉別人的幸福嗎?”

“幸福?”他眉心一叫,“你的幸福是什麼?你知道什麼是幸福?心中對男人充滿了怨恨及懷疑的你,哪有什麼幸福可言?”

“我的幸福就是守着玄春!”她激動地叫喊着:“因為守着它,我就有可能等到爸爸回來的那一天!”

“什……”他一震。

“你不也說了嗎?你說支撐我媽媽活下來的是愛,不是恨……”她聲線顫抖,淚眼朦朧,“你說對了,我媽媽是還愛着我爸爸,她還在等他。”

和典愕然地望着她,“你說……”

她抬起淚濕的眼睫,“等我爸爸回來是她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為了這個願望能有成真的一天,我……”

“你願意犧牲一切?”他打斷了她。

她眼神堅定地注視着他,“是,我願意做任何事,即使是跪下來求你。”

“我不用你跪。”

“那我的人呢?如果我讓你擁有我的身體,你會考慮嗎?”

看着她認真而篤定的神情,他知道她所言不假。為了玄春,她是真的豁出去了。

“上次你說你愛上了我,是真的?”他目光變得深沉。

迎上他的目光,她微微一怔。

“現在呢?”他的視線像是兩道強光般照射着她的眼睛,“現在你對我還是那種感覺嗎?”

琉璃凝望着他,眼神有點迷惘了。

她現在還愛他嗎?在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后,她對他的感覺還是沒變嗎?

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因為在面對他時,她的心臟總是撲通撲通地跳得飛快。

這樣的悸動在之前跟之後,都是一樣的。

只是,她怎麼能對他坦白?他隱瞞身份到玄春工作,有計劃地進行收購附近的土地及旅館,然後……連玄春也即將歸他所有。

他已經是她的敵人了,她如何能告訴敵人,她還是愛着他?

“不……”突然,她聽見自己微弱的聲音,“我對你已經沒有那種感覺。”

這是跟她的真正心意完全違背的話,但她說出來了。

“對一個處心積慮,甚至即將奪走我家一切的男人,你想我還會有什麼感覺?”

和典氣惱地瞪着她,心裏不知在忖度着什麼。

驚覺自己似乎講了什麼話,琉璃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迎上他慍怒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垂下了頭。

他在生氣吧?因為她說她對他已經沒有感覺。

但他有什麼理由生氣?難道他真的喜歡她?如果他愛她、在乎她,為什麼不理會她的苦苦哀求,執意收購她家的旅館?

是他先“對不起”她,要說生氣,她才最有資格生氣。

想着,她猛地抬頭想跟他抗議兩句。

“我買你。”她剛抬頭,就迎上了他冷漠的眸子。

“咦?”她一怔。

“為了玄春,你不是什麼都願意做?”他唇角一瞥,勾起一抹陰騖而深沉的笑意,“只要有錢,你就能保住玄春,不是嗎?”

在他眼中跳動着一種她感到陌生的火光,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那異彩卻教她心跳急促、呼息紊亂。

他那攻擊性的目光令她覺得畏怯,下意識地,她退後了兩步。

而就在同時,他振臂一扯,將她撈進了自己懷中。

低下頭,他攫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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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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