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湘西無相山莊。

古樸的大宅院莊嚴而肅穆,以黑與白為基調的房舍,泛着一種內斂而沉靜的氣息。

宅院是以奇門遁甲之術為根本而建造,院內一花一木的栽植,涼亭水池的佈置無下經過嚴密的審思,若有人未經允許就想強行闖入的,首先就會被這無形陣給困在院中,而再遇上院中的種種機關,那就怕是不死也得丟半條命了!

這兒當然不是一般大戶人家的住處,而是道家正宗「無相門」總壇的根據地,也是無相門門主跟他的弟子們居住與修行的地方。

說來此地是全天下道家宗法的大本營,天下習道者莫不以此馬首是瞻。

這一日,向來沉靜的無相山莊,竟令人意外地傳出吵嚷的聲音。

「大師兄!」心急的呼聲響起。

一個穿着淺藍色衫裙的嬌小身影,飛奔似的穿過重重的迴廊,有些像蘇吳地方的軟儂嗓音急急地叫喚着,一路喊到一扇烏沉木雕的門前。

霍地,秦瓔珞用力將房門推開,迫不及待地往房內看去。

只見在房中伺候的其它師兄們,全都來來去去地忙着,端水的、捧葯的、換藥的,人人都是一臉憂心的樣子,讓她的心「咚」地沉到水底。

該不會是大師兄他……

秦瓔珞拎起裙襬跑到床榻旁跪坐着,一雙盈盈美眸很快地泛起水光,而後泛濫成災。

床上的男子有着一張五官出色的清俊臉龐,此時卻蒼白得驚人;他的氣息很微弱,若有似無地一呼一吸着,而胸前剛剛換上新葯的傷,很快地又再滲出血來。

秦瓔珞牽起傅尚軒有些冷意的手,哭着喃道:

「大師兄……你不要死……珞兒以後不淘氣了……大師兄……」她的淚水馬上沾得傅尚軒一手濕。

「珞兒?」

一名年約四旬的中年男人在她身後站定,身穿月牙白色的道袍,端正慈祥的面容有些清瞿,渾身充滿了仙風道骨的飄逸感。

秦瓔珞轉過頭,猶如溺水的人看到浮木一樣,一雙小手揪緊了男人的袍袖。

「叔叔!您快救救大師兄吧!我已經沒了爹娘,我不想再失去大師兄啊!」

她八歲喪母,十歲又喪父,才會被無相門門主、也就是她叔叔的秦希夷所收養,她的身世已經是夠可憐的了,她不想再失去疼她如親兄長的大師兄。

相較於秦瓔珞的一臉驚慌,秦希夷卻是一臉的不明所以。「誰告訴妳軒兒活不成了?」

秦瓔珞眨眨美眸,杏眼圓瞪。「難道不是這樣?」

她回頭看看床上緊閉雙目的傅尚軒,明明就是很虛弱、很虛弱的樣子啊!

而且剛剛她的丫頭明明就說,大師兄「重傷垂危」的!

秦希夷微微地搖頭。「不是。」

「那其它師兄們做什麼一臉憂心的樣子?」所以她才會也以為大師兄下行了。

秦希夷緩道:「那是另有其事。」

咦?是這樣嗎?

「這麼說大師兄不會死了?」秦瓔珞不放心地求證道。

「不會,他只是傷重睡得沉了。」

「菩薩保佑!」秦瓔珞噓了一口氣將雙手合十,閉上眼默默祝禱了一下,而後睜開來瞪向房中的其它師兄們。「三師兄、五師兄、六師兄、八師兄,還有十三師兄,你們真壞心眼兒!看我哭得那樣也沒有人跟我說一聲。」

秦瓔珞紅着小臉又羞又氣!都是這些師兄們害她出這樣大的糗,她現在的模樣一定很狼狽,想必是鼻子紅了、眼也腫了,凄凄慘慘的!以前哭的時候她有照過鏡子,那真是不忍卒睹呢。

幾個師兄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然後不約而同地爆笑出來。

一向老成持重的三師兄代表開口:「小師妹妳這可冤枉我們了,方才妳一衝進門就撲在床邊哭,我們哪來的機會跟妳說呢?而且我們也不懂妳在哭個什麼勁兒呀!」

被說穿了實情,秦瓔珞紅着臉又瞪了他們一眼。

「不管,不管!就是你們欺負我,等大師兄醒了我要跟他說!」還是大師兄最疼她了。

「別!別!我的好師妹,我的姑奶奶,妳千萬別跟大師兄說……要說了大師兄不扒了我們的皮才怪。」胖呼呼的八師兄誇張得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無相門十三個師兄弟中就屬他為人最是逗趣好笑。

這樣唱戲曲似的動作果然把秦瓔珞逗笑了。「哪有那麼誇張!大師兄的脾氣多好,才不會扒人家的皮呢!」

「好了,你們兩個別鬥了,想想你們大師兄還要好好休息呢,這麼吵不怕將他給吵醒了?」秦希夷溫文地笑說,果然讓一伙人馬上住口。

「叔叔,大師兄是被什麼人傷的?怎麼會這樣嚴重呢?」秦瓔珞仍不放心地牽着傅尚軒的手,她對喪親之痛有很深的恐懼。

「聽說是『凜木崖』的『五毒教』人下的手。」秦希夷淡道,內斂的眸光中蘊含著深思。

五毒教位於四川,是一個廣為人知但行事卻神秘至極的宗教組織。相傳該教人崇尚五毒,也就是蛇、蠍、蜘蛛、蜈蚣與蟾蜍,是以命教名為五毒教。

該教因為向來神秘又崇尚五毒,所以在一般人眼中總有一些正邪難辨,讓人往往帶着敬而遠之的心態;只不過在世道艱難而混亂的當代,四川自成一家的五毒教領地,儼然是一方凈土,那兒教民的生活比之中原大明朝的子民好上太多太多。

「五毒教人?我們又沒得罪他們,他們做什麼傷害大師兄啊?」秦瓔珞氣忿地低叫。他們向來與五毒教沒有干係的啊!

就算大師兄沒有性命之憂,但被傷得這樣重,看了讓人多心疼。

「他們也不是沒來由地傷人。」

「那到底是為什麼?大師兄沒礙着他們吧!」秦瓔珞對傷害她最敬愛的兄長的人,是沒有那樣容易饒恕的。

秦希夷搖頭:「軒兒的個性溫和而且穩重,自然不會去與人生事,這件事還另有隱情,珞兒,妳就別問了。」

「為什麼別問?大師兄受傷了呀!我們怎麼可以這樣就算了?要是其它師兄又受傷了呢?而且這回是大師兄命大,要是其它人有個三長兩短呢?」

這句話問得一屋子男人都陷入沉默,事情的嚴重性他們不是沒有考慮過,但這件事的確不能全怪五毒教人,而秦瓔珞的個性向來太衝動,他們並不認為讓她知道詳情會是一件好事。

半晌,三師兄走近秦瓔珞,輕輕地揉揉她的發頂:

「小師妹,師兄知道妳是在擔心大家,也為大師兄抱不平,但這件事牽扯得很廣,我們都不希望妳卷進來,所以到此為止好嗎?」

「三師兄……」秦瓔珞垂下頭,她明白叔叔跟眾位師兄們保護她的心情,但她就是不甘心呀!

「那麼,大師兄被傷的事,我們就這樣算了嗎?要是再有人尋釁呢?」秦瓔珞幽幽地說道。

這件事三師兄作不了主,於是向師父秦希夷看去。

「這件事就這樣吧,軒兒的性命無礙,約莫一個月傷也就好了,不要再生事端,至於其它……大伙兒多注意一點,不要讓這種事再發生就是。」秦希夷淡淡地下指令。

「是,師父。」房中的師兄弟們一起躬身答應。

秦瓔珞俏立在一旁沒有應聲,心中暗自地下了個決定。

她才不允許有人再欺負她重視的人呢!

一燈如豆,子夜時分黑抹抹的夜色罩住了整個天空。入夜以後的凜木崖人聲具寂,只有夏蟬、夜烏尚自啾啾鳴叫。

男人端坐在桌旁,就着微弱的光線,專註地研究手中的羊皮地圖。

他輕輕抿着薄唇,墨如點漆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圖形,飛揚的劍眉此時微微地蹙起,刀雕也似的剛毅俊容透着令人膽戰的寒意。

主屋前響起一陣極其輕微的聲響,男人抬起頭漾開笑道:

「任老三,既然到了就進來吧!」

「咿呀」一聲,房門給人推了開來,走進一個身穿黑色夜行衣的魁梧男子,一臉的落腮鬍濃密得連嘴巴幾乎都要遮蓋住,但從他笑彎的眼中,可以看出此人現在應該是十分開懷的。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教主啊!」他都已經刻意地收躡聲響,卻還是一樣被發現了。

任老三走到男人面前,微躬身子單膝跪地,做個行禮的動作。「任老三見過教主。」

男人--五毒教教主白聿揚爽朗地笑笑,在對面桌上也斟上一杯茶,示意屬下落座。「快起來吧!你一路辛苦。」

任老三起身在椅子上坐下,忙不迭地一口氣將面前的茶水喝個碗底朝天,又向白聿揚要了一杯,照樣灌個精光才道:

「不,不敢說辛苦,任老三隻是盡本份罷了!」

白聿揚微笑點頭:「如何?」

單單兩個字的問句,但任老三已經追隨白聿揚好些年,自然懂得他問什麼,兩人之間的默契幾年下來可不同一般。於是道:

「那些個臭道士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這回雖然給我們打了回去,但應該不多會兒又會再來。」

白聿揚沉吟了一下,這個早在他的估算之中,只是……

「查出他們為什麼硬是要來犯我們了嗎?」他們五毒教偏處四川一地,向來與中原井水不犯河水,這樣無端生釁真的沒道理。

日前,一群身穿月牙白色道袍的道士,趁着他們五毒教人在舉行一年一度的祭祖慶典時,偷偷摸摸地上了凜木崖,每抓了人就逼問:

「長生不老葯在哪兒?誰有長生不老葯?」

要是不回答的,他們就胡亂殺人、傷人,使得教中人死傷了好幾人。後來,有人趕緊來慶典中找到白聿揚,這才制止了他們的暴行,否則後果真的是不堪設想。

事後,白聿揚派了任老三偷偷跟在道士們之後,去查探他們的來處跟目的,所以這時任老三是來向他回報查探結果的。

說到這個,任老三就一肚子氣。他吹鬍子瞪眼睛地說:

「我偷偷跟着這些個臭道士下山,他們的人多半有傷,走得也不怎麼快,於是我就一路偷聽他們說話。只聽他們說什麼『沒拿到葯,師父肯定是要生氣的』、『師父都當上了國師,還要長生不老葯幹嘛』,媽了個巴子!指使這些個小道士的人居然是大明國國師,叫什麼賈思通的傢伙!」

「賈思通?」白聿揚雙手抱胸,思索了一下道:「大明皇帝迷信道士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個道士聽說法力無邊,會施法,會煉丹、會治病,還能起死回生,所以大明皇帝十分寵信他,似乎還傳言要給他個大官做。」

「起死回生?我呸!」任老三不屑道:「真有人能起死回生,那這世上沒死人了!再說,他能起死回生,又何必千里迢迢地來這兒找長生不老葯?長生不老個屁,誰不會老啊?咱們教里可沒有什麼八、九十歲的『少女』!」人嘛!該老就老,該死就死,硬拖着賴他個什麼?老不死嗎?

白聿揚大笑地再給他斟上一杯茶:「莫氣忿。」

這個任老三是血性漢子,標準的衝動派,看不過去的事非要說上一說、管上一管的。

「這也是我一直想不透的,是什麼地方傳出消息,讓他們以為咱們五毒教里有長生不老葯?而那賈思通,說能起死回生的確是託大了,但道術有它奇妙的地方在,這個你我都是見識過的。」

上一回那些惡道士來犯,就施展了不少法術,讓他們在驚異之餘也不好輕舉妄動。

任老三啐了一口:「那是妖術!」

他死也不承認對方使的是法術,因為上回惡道士們來犯時,他一度被惡道士們施法術給牽制住了,丟了個大臉被他引為平生恨事。

「好了,法術也好、妖術也罷,總之敵人沒有那麼好應付。」白聿揚端起杯子飲了一口茶:「剛剛你還沒說完,再說下去。」

任老三摸摸鼻子又道:

「我跟着他們到老河口,知道他們要搭船回北京稟告他們師父,所以也就沒再跟上去,只是聽到他們說,要請師父讓皇上發兵攻打五毒教什麼的。我心想,明朝要真的發兵來攻可不得了,所以就趕緊回來了!」

白聿揚搖頭,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這個倒是不用擔心,大明皇帝不會發兵攻打我五毒教的。」

任老三奇怪地看向白聿揚,不懂他的篤定:

「教主,為什麼大明皇帝不會攻打我教?」他沒道理不打啊!如果他真心想要什麼狗屁長生不老葯的話。

「他就是想打也力不從心。大明朝開國至今已經腐敗不堪,皇帝昏庸、內臣不修,而外在受倭寇騷擾日久,邊疆又有韃靼與女真人虎視眈眈,要他分這個心來攻我五毒教是不可能的事。」白聿揚頓了頓又道:「更何況翩翩在明軍中待過,他們有幾斤幾兩重,翩翩最是清楚。」

任老三訝異地瞪大眼:「翩翩小姐?!她怎麼會在明軍里待過?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啊?」他怎麼都不知道?

白翮翩是白聿揚的寶貝妹妹,一個刁鑽古怪的美麗小姐,現在已經嫁人了,但似乎個性還是沒什麼改變,他任老三從以前就很怕她--怕她惡整!

「這事說來話長,總之不需要擔心大明朝發兵,但對那賈思通卻不可以掉以輕心,那種野心份子是不會這樣簡單就打退堂鼓的。」

任老三點頭,又想起一件事來。「教主,我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一個道士……」說著說著有一點心虛起來。

「嗯?」

「一樣也是月牙白色道袍的年輕道士,我還道他也是賈思通的爪牙,所以就……」任老三抓抓頭,有點難為情。

一般的道士都是穿黃色道袍,頭戴黃冠,所以他看到這種月牙白色道袍、道冠的才會以為是惡道士的同黨,沒想到砍了以後才知道殺錯人了!

「就?」白聿揚淡問,相當有耐心地等他的下文。

「就……就把他給砍傷了,但砍傷他后我這才發現是砍錯人了,所以就買了腳夫送他回家去。」

白聿揚瞇起眼。「那人活得成嗎?」

任老三沒什麼把握道:「應該是活得成吧,我給他請了大夫,他又年輕,應該是不會死才是。」

白聿揚垂下眼睫,沉吟了一下。「那人也是道士,知道他的門派嗎?」

「知道,他昏過去之前說他是湘西無相門的人,所以我就僱人送他回去了。」

知道他門派以後才發現是砍錯人了,因為那賈思通是「本相門」的門主,江湖上的人門派觀念極重,斷是不會弄錯的。而他本來是想要登門致歉,但礙於教中的事情還沒解決,他必須先回來報信,所以只有先擱下了。

白聿揚點頭:「這件事是咱們不對,明天一早你就帶幾個人,備一份禮到湘西去跟他們賠個不是。」

「是。」

任老三還想說些什麼,卻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搖搖晃晃地從內房走出來。

「教主,那是……」

白聿揚回過頭漾開笑容,將走近他的小男孩抱到腿上。

「浚兒,怎麼不睡覺啊?」口氣是罕見的寵溺。

小男童約莫一、兩歲大,姓孟名浚,是白聿揚的妹妹白翩翩的兒子,正甜滋滋地對他舅舅笑着,一張眉清目秀的小臉十足可愛。

「舅……舅……」孟浚的小手摸着白聿揚有些鬍渣子的下巴,咯咯笑個不停。

「教主,小公子怎麼會在你這兒?翩翩小姐呢?」任老三好奇地問。照理說小孩子應該跟爹娘在一起才是。

「我讓他爹娘下山辦事去了,所以這小東西自然是我要帶。」白聿揚給小孟浚喝了一口茶,看他小嘴巴呷着茶水啵啵地乍響着。

「還要。」小手主動扶着杯子,又咕嚕嚕地灌了幾口。

白聿揚笑着把杯子拿開道:「好了,喝一堆的茶,你晚上要是尿床還是睡不着什麼的,可憐的可是舅舅我呀!」

看着這一對舅甥玩得開心,任老三瞪凸了眼,他豎起大拇指,幾乎想對白聿揚叩拜起來。

他們教主已經夠多才多能了,不論是文韜武略,還是拳腳刀劍都是一等一的,連漢人的詩詞歌賦也有涉獵,而現在他又多見識了一樣--帶孩子,他連這種女人家的事都做得好,這才是真男子啊!哪像他任老三看到女人跟孩子,一向就只有頭痛的份兒。

「任老三,你也夠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白聿揚知道任老三對小孩子是沒轍的,而這小傢伙纏上他,就代表辦公事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是。」

在他出門之前,白聿揚開口道:「你想,這無相門跟本相門會有什麼關係?」

任老三停下腳步。「嗄?」兩個門派只差一個字,但他卻也沒想過兩個門派會有什麼關係,畢竟道家的門派是幾百個之多。

「你明天上湘西,試着問問看,對方要不願意說也不用勉強。」

任老三睜大眼看向白聿揚。「教主,你是發現了什麼嗎?」

白聿揚搖搖頭輕笑:「不,我只是猜測。」

「咦?」

白聿揚還是搖頭:「沒什麼,你照着我說的去做就是了。」

狂風抽雲如絲,煦日披山似錦。

兩抹白色的小身影在綠得油亮的樹叢中穿梭,顛顛躓躓連爬帶滾,又翻又摔地緩緩向深山前去。

凜木崖的地形甚是崎嶇,尤其是不熟悉地形,或平素不常走山路的人,一來到這裏總覺得比登天還辛苦。

秦瓔珞倚着一株大樹猛喘氣,拉起寬大的袖子揚涼,這種時候她也顧不得什麼大家閨秀、什麼禮教儀態的,反正她現在又不是「女子」,更不是無相門的大小姐。

扯直身上因為攀山越嶺而有些凌亂臟污的月牙白道袍,她現在可是做一個小道士的扮相哩!

「小姐!」一個帶着點鼻音的軟嗓出聲,隨即讓秦瓔珞把一雙美眸瞪了過去。

「叫『師兄』!我現在可是妳師兄呢!」秦瓔珞糾正,順便將手中的拂塵揮了一揮,一副大法師的模樣。

另一個同做道士打扮的小姑娘,是名喚繪羽的貼身丫頭,從小跟着秦瓔珞長大,今年十六歲,比秦瓔珞還小上一歲,她們主僕不管做什麼都在一起,連這回秦瓔珞偷溜出家門也帶着她。

「是,師兄。」繪羽吐吐舌,不好意思地叫道。她總是忘了改口,這一路上出了好多次錯,差點沒害慘她家小姐。

「嗯,好師弟,什麼事啊?」出家門的這一個多月以來,秦瓔珞有模有樣地學起男子的口吻,愈學是愈純熟,不像一開始那樣生嫩了。

「師兄,這兒就是凜木崖了嗎?」

秦瓔珞聳聳單薄的香肩。「我也不知道,山下那個老爺爺說是,多半是不會錯的吧。」

「這山路可真難走啊!」繪羽噓了口氣。她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散了,她好想回家啊!

雖說她只是個丫頭,但不管是小姐爹娘在世的時候,還是後來到無相山莊,大家人都好極了,從來也沒讓她吃過什麼苦,小姐待她更是像親姊妹,除了簡單服侍小姐的工作外,她幾乎過得像個小姐,什麼時候這樣辛勞過?

「嗯。」秦瓔珞同意,她也快累攤了,要不是撐着一口氣想為大師兄報仇,她早就收拾行囊滾回無相山莊了!

嗚……她想念她的床……

「師兄,妳打算怎麼為大……師兄報仇啊?」哇!她差一點又說錯成大少爺了。

這個問題還真是一針見血啊!

秦瓔珞皺皺秀美的柳葉眉,咕噥道:「其實我也還沒想到。」

那天一心只是衝動地想替大師兄報仇,行囊收一收,就帶着繪羽溜了出來,至於詳細的復仇計畫,卻是連個雛形也沒想出。

「噫?!」繪羽吃驚地看向她家小姐。她以為小姐都想好了才出門的。「那我們現在要怎麼做哩?」

秦瓔珞偏着小頭顱用力地想想,卻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報仇這種事,對她這樣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來說,還真的是太遙遠的東西。「嗯……先不管他,找到仇人再做打算吧!現在連仇人的影子都還沒見到呢!」

繪羽開始覺得小姐好象不是太可靠了。

「那仇人是誰?住在哪兒?我們怎麼找他呀?」

秦瓔珞眨巴着一雙漂亮的杏眼,嘟起嫩呼呼的紅唇。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住在那兒。」看到繪羽寫在小臉上的擔心,她只有硬着頭皮道:「我只知道他是住在凜木崖的五毒教人。」

「可是……在凜木崖五毒教的人應該不少吧……」這兒可是五毒教的領地耶,大概滿山滿谷都是五毒教的人吧!

「哎呀!總之就找最凶最壞的那個,應該就不會錯了!」繪羽問她怎麼辦,她也不知道啊!總之,她的目的就是為大師兄報仇,然後警告對方不可以再傷害無相門的人。

「喔。」繪羽點頭。說得好象也有道理,但是……怎麼還是覺得哪兒怪怪的呢?「師兄,那人這樣壞,我們要怎麼報仇呢?」打得過人家嗎?

說到這個,秦瓔珞稍稍恢復了一點信心,她自信地笑道:

「我會法術啊!妳忘了嗎?」

她就像是生來學法術的料子,當年她父母雙亡后,被叔叔接到無相門來,她叔叔為了淡化她的傷心,於是教她一些小法術玩,沒想到只要她看過一遍,馬上就會使,到七年後的現在,她的法力只稍稍遜於大師兄而已,其它師兄早已經不是她的對手了。

「對啊!我怎麼給忘了?」繪羽高興得輕呼。她小姐的法術是很厲害的,連門主都說小姐的法力遲早會追過他。

「所以一點兒也不用擔心嘛!」看到繪羽這樣捧場地點頭,秦瓔珞也定下一顆惶惶不安的心來,她差點兒都忘了,她可以用法術對付那些惡人的,多虧繪羽的問題讓她想起來。

繪羽抬頭看看天色。「師兄,天色好象有些晚了,咱們現在怎麼辦呢?這山裏頭不像是有客棧呀!」

在山裏頭天黑得可真快,她們明明才歇歇腿,天色這就暗了下來。

「這兒是深山當然不會有客棧,咱們是來報仇的,可不是來玩的。」秦瓔珞義憤填膺地說著。

「是。」繪羽精神地答道。小姐說得對,她們可是有正事要辦的人,怎麼可以貪圖安逸享樂呢?

「天色是真的晚了……怕沒一會兒就會伸手不見五指。」

「啊?!」繪羽驚叫一聲,可憐地說:「小姐,我最怕黑的啊!」

前些天都還有客棧住,她們入夜就睡下,天明才趕路,而且一路上有人煙,她還不怎麼怕。可是今晚在這山裡,只有她跟小姐,還沒有地方睡,她光想到就很害怕啊!

「別擔心,有我在呢!」雖然這麼說,其實她也是很怕的,只是她還大繪羽一歲呢,她該保護繪羽的。

秦瓔珞環顧四周,這裏並不是一個過夜的好地點。

「趁着天沒全黑,我們再往前走一些吧!」

於是,兩個小姑娘又手腳並用地往前走了一段路,來到一個平台似的地方時,天也全部暗了下來。

「小姐,好黑啊!」繪羽害怕得拉着秦瓔珞的衣角,兩個人偎在一起。

「叫『師兄』。」秦瓔珞敲了她一記額頭,怎麼老是學不來啊!「別慌,看我的。」她神秘地眨眨美眸笑道。

秦瓔珞雙手結個手印,口中喃喃地念着點火的咒語,然後小手往天上一揮。「起火。」

只見一簇梨子大小的火球,在兩個小姑娘的頭上約三尺處,光亮亮地燃燒着,照亮了四周的景物。

「哇!師兄真厲害!」繪羽拍着手驚喜地叫着。這樣真的好多了,雖然遠處都還是黑漆漆的,但好歹身邊是亮的也就很滿足了。

「有這個火球在這兒,不管是什麼孤魂野鬼還是飛禽走獸,都不會靠過來的。」秦瓔珞笑兮兮地說著。這樣就安全了吧!

不期然地,一個帶着笑意的嗓音突然在她們身後響起:

「那麼人呢?」

「嚇!」兩個小姑娘同時飛快地轉身,同聲叫道:「什麼人?!」

樹林深處窸窸窣窣的,傳來若有似無的腳步聲,隨即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光與暗的交界,秦瓔珞她們看不清他的長相,只依稀看到他是一個五毒教人打扮的高大男子。

五毒教的人往往都有相同的打扮,不論男女皆是一襲黑色的衣裳,男子着長袍、女子着衫裙,腰間均以紅色腰帶系住,十分醒目好認,所以秦瓔珞一眼就認出這男子是五毒教的人。

「不速之客。」那人這樣淡道。

秦瓔珞哼了一聲,揚起小巧的下頷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突然出聲,差點沒把她給嚇破膽,而且他是個五毒教的人呢,她現在最討厭五毒教的人!

「不速之客是說你。」那人又不涼不熱地這麼說。

秦瓔珞倒抽一口涼氣,纖纖素指指向那男人。「你!」居然惡人先告狀,說她是不速之客,這太過份了吧!

「是誰打擾到誰啊!」秦瓔珞不服地說。

那男人悶笑了聲,惹得秦瓔珞更惱。

「你這人--笑什麼啊你!」

「我說……這位小道爺,這裏是哪裏你應該知道吧?」

「道爺就道爺,做什麼加個『小』字!」秦瓔珞瞪他一眼。「我當然知道,這兒是凜木崖嘛!」

那男人又笑。

「你也知道這兒是凜木崖啊,道--爺。」他說「道爺」兩個字的時候尾音拉得長長的,聽來就很諷刺,讓秦瓔珞皺了皺眉。「那你可知道這兒是五毒教人的領地?」

「知道。」秦瓔珞壓低了聲音說。這個男人真討厭,現在問她什麼東西,就算不知道她也會硬說知道的。

「那閣下可是五毒教人?」那男人又問。

「當然不是!」她才不會是討人厭的五毒教人呢!

「所以不速之客……是你。」那男人篤定地說。

直到此時,秦瓔珞才發現她被人坑了,那個男人根本是挖陷阱給她跳,讓她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你這個人真可惡!」秦瓔珞咬牙切齒地說。

「好說。」

他的態度讓秦瓔珞跟繪羽更是生氣,完全下把別人放在眼裏似的!

秦瓔珞不服氣道:

「不速之客又怎地?就憑你一個人想把我們怎樣?而且沒動上手還不知是誰強誰弱哩!」她有恃無恐地說著。就不信她們兩個人還治不了他一個,更別說她還會法術。

一點也無礙於對方的挑釁,那男人還是一派輕鬆地笑着:

「要不是你們一身的道袍,我還道是哪裏跑來的小姑娘……」身形嬌小、聲音軟儂,還唇紅齒白、細皮嫩肉的。

秦瓔珞跟繪羽兩人對視一眼,心頭都是一凜,秦瓔珞硬着頭皮開口:

「什麼小姑娘、大姑娘的,你這個人真是忒無禮!我們可是貨真價實的道士,你再無禮我們可要不客氣了!」

「就一般而言,只有姑娘家會這麼容易生氣的。」那男人頓了頓又笑道:「道爺像是法力高強啊,口氣好生狂妄。」

「哼!知道要怕了吧!道爺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人,明明沒本事卻又愛生事!」秦瓔珞哼道。

「道爺是欺我孤身一人來着?英雄好漢不會以眾暴寡不是?」那男人這樣說著,語氣中隱有一絲笑意。

秦瓔珞伸出食指向他擺了一擺。「我們是道士,道士乃世外之人,不跟你們凡夫俗子說什麼英雄不英雄、好漢不好漢的!」擺明是硬拗,卻說得理所當然似的,臉不紅氣不喘,像是真有這個道理。

「是嗎?」他倒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當然。」秦瓔珞冷笑地肯定,就決定要以「眾」暴他這個「寡」,看他能怎麼辦!

「那好,我明白了。」那男人這樣說道。

「明白什麼了?」她怎麼看不出他又明白些什麼?

「明白道士不介意以眾暴寡。」那男人淡道。

「你還不怎麼笨嘛!」秦瓔珞說著,小頭顱還煞有其事地晃晃點點。

「那麼,我相信道爺應該不會阻止別人以眾暴寡才是。」

「啥?」這話什麼意思啊?

只見那男人伸出大手拍了兩下。「舉火。」

以平台為中心的四周,頓時燃起百來支火把。

一片光亮下,上百個五毒教人打扮的男子,顯而易見的,已經將秦瓔珞主僕二人團團圍住。

「嗄?!」什麼時候來了這樣多人,她們怎麼都不知道?

「道爺,沒動上手還不知是誰強誰弱,嗯?」

熊熊火光掩映下,秦瓔珞終於看清楚,方才跟她說話的男子生的是什麼模樣。

只見他一張剛毅的俊臉,刀雕也似的線條,眸子晶亮亮地盯住了她們,薄唇間還抿着惡意的微笑,他雙手環抱在胸前,非常好整以暇的姿態。

「你陰我!」秦瓔珞低叫。

「好說,都是托您的福。」他劍眉一軒,相當愜意的。

秦瓔珞氣得全身發抖!她發誓這個男人是她生平僅見中,最最最惡劣的一個傢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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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定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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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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