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對不起!”櫃枱負責挂號的護士一臉為難,“阿部醫生吩咐過不可以讓……讓你挂號,所以……”
不准他挂號?她這回還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我胃痛。”他說,“醫生不可以見死不救吧?”
護士低着頭,囁嚅地說:“是醫生吩咐的,請你別讓我們難做……”
豐作瞪着診療室的門,一語不發。
“不好意思,佐川先生……”護士向他致歉着。
他搖頭一嘆,“算了,不關你的事……”話落,他轉身就要離開,但是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麼。
“對了,”他轉頭望着護士,“請轉告她,我還會來。”
“噢。”她不知作何反應,只好訥訥地點頭。
步出醫院,他猶是不舍離去地站在門口發怔;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沉沉的男人聲音——
“小子!”
他回過頭,一眼就睇見站在“京三”入口處的阿部京三。
“老闆……”他神情有點悶。
阿部京三對他招招手,示意要他過去。
他踱上前,鬱鬱寡歡地。
“跟美緒吵架啦?”阿部京三笑問。
雖然美緒什麼都沒說,但從她昨天回來時臉上的表情及反應,他也可以猜出這小兩口一定又怎麼了。
年輕人吵吵鬧鬧是難免,但是吵到不相往來、避之惟恐不及就有點不對勁了。
“不是……”他搖搖頭,“只是有點誤會。”
“誤會?”阿部京三仿若無事、一派輕鬆,“解釋清楚不就得了。”
他睇着阿部京三,“她肯聽解釋就好了……”
怪了,美緒的個性究竟是像誰呢?
阿部京三是個爽朗的人,而她的母親慶子雖然溫文嫻靜,但也不是個很悶的人啊!
為什麼美緒這麼悶、這麼難搞呢?
“老闆,”他瞅着阿部京三,“不是我要說,美緒她真的很怪……”
“她怪?”阿部京三挑挑兩道有些稀疏的眉毛,“美緒哪裏怪?”他的女兒可是他最大的驕傲,從小到大都沒教他操過什麼心呢!
當然是有一兩件事比較例外啦!譬如……恐男、懼婚等等。
“我說不上來,只是覺得每次遇到事情,她都顯得好激動、好慌、好不知所措……”歪歪腦袋,他一臉苦惱,“如果她能冷靜點,或許……”
阿部京三聽到這裏,已經忍不住地笑了起來,“這也是你自己造成的啊!”說著,他搭着豐作的肩,“我們下樓聊吧!”
※※※
“中國人有句話叫……”阿部京三思忖了一下,“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啊?”他一愣。
阿部京三咧嘴笑笑,“別忘了這是你種下的因呀!”說著,他幫豐作倒了一杯溫過的純米大吟釀。
“是你讓她對男人、對愛情產生了恐懼感及不安,這十二年來,她連一個交往的對象都沒有,你知道嗎?”
豐作有點內疚,“但我已經跟她解釋過那句話是無心的了,不是嗎?”
阿部京三笑嘆一記,“你那句話可是讓她從害羞內向變成自卑羞怯啊!”話罷,他飲下一杯酒,又道:“雖然你現在對她提出交往的要求,但她心裏還是有很多的不確定,在她心底深處,她還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他知道阿部京三並沒有責怪他的意思,但聽他這麼說,心裏難免還是有些慚愧。
“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彌補過去所犯下的錯誤……”要是知道一句話造成的“遺害”是這般嚴重,他當初打死都不會說那句話。
阿部京三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美緒她是個很容易鑽牛角尖的女孩,你得多用點心……”
其實美緒之所以有這麼大的反應,還不是因為她是真的喜歡他!
“對了!”他話鋒一轉,“昨天晚上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昨天一熄燈,美緒就急急忙忙地出門,說是要到他家去找他;沒想到回來時竟哭喪着一張臉,問她什麼都不說。
現在豐作又跑來說他們之間有誤會,看來是真的發生了什麼事。
美緒是有那麼一點容易“大驚小怪”,不過如果是普通的誤會,她應該不至於如此“絕情絕義”。豐作低下頭,糾着濃眉,神情有點沉鬱。
他該怎麼說呢?如果他據實以告,說自己被一個女同性戀朋友偷吻,阿部京三會信嗎?
他想,搞不好阿部京三會認為他在鬼扯呢!
“你不會相信的啦!”他說。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會信?”阿部京三一臉興緻勃勃。
豐作睇着他,“先說好喔,就算你不信,也不可以罵人。”
“行啦!”阿部京三一笑,“你快說吧!”
“是這樣的……”雖然這件事實在有點尷尬,但女朋友的爸爸問起,他也只能硬着頭皮說了。
況且,阿部京三性格豪爽,也許比年輕卻閉塞的美緒更能夠接受這種事。
“昨天美緒去找我時,碰巧看見我一個女性朋友在車上……親我。”他說。
阿部京三聽完,笑罵著:“那你不是活該嗎?她是誰啊?”
依他的判斷,豐作應該不是腳踏兩條船的那種人啊!
“她是我工作上的夥伴,名叫星野實子。”
“美緒知道她這個人?”
他點頭,“星野還來找過美緒。”
阿部京三皺皺眉頭,“是嗎?”他警覺地瞅着豐作,一臉疑心。
瞧見他那猜疑的眼神,豐作已經知道他大概是想到那裏去了,“您別誤會,我跟星野不是那種關係……”
這實在也怪不得他會多作聯想,一個女人跑到另一個女人的地盤上,多少都是有點示威意味的。
“那她來找美緒做什麼?總不會是找她泡茶喝咖啡吧?”阿部京三睨着他。
“泡茶喝咖咖……”他話中帶話,“也許她是很想喔……”
“什麼意思?”阿部京三問。
豐作原本就有點擰緊的眉心更是深鎖了,“她是……是……”
“是什麼?”阿部京三急問。
“這麼說好了,”他轉換了一種方式去解說,“她對美緒比較有‘興趣’。”
阿部京三怔愣了一下,有一瞬的回不過神。
她對美緒比較有興趣?那個女人她……她對同是女性的美緒有興趣?!
天,這代表着什麼意思呢?難道說——
“她是……”他弄懂了,完完全全地弄懂了。
睇見他眼底的恍然大悟,豐作無奈地點點頭,“嗯。”
阿部京三頓了頓,竟然放聲大笑,音頻震耳欲聾。
“唉,”豐作皺起眉心,“你別那麼誇張嘛!”這麼嚴肅的事,他老人家居然笑的出來?
是沒有同情心,還是太震撼而失常啦?
“真好笑,真好笑!”阿部京三幾乎是拍案叫絕,“美緒那傻丫頭居然跟一個同性戀爭風吃醋?”
“老闆,我說的都是真的,拜託你嚴肅點行嗎?”他一臉認真。
阿部京三收斂笑容,“這種事要是告訴美緒那丫頭,她搞不好會臭罵你一頓唷!”
“為什麼?”
“她才不會相信這種事呢!”阿部京三笑嘆一記,“她一定會說你在胡吹瞎說的,信不信?”
經他這麼一說,豐作的眉心不覺又多打了一個結,“那……那你去跟她說。”
“我?”
“對啊!你是她爸爸,至少她會聽你說吧?”豐作衷心懇求着,就差沒跟他下跪。
阿部京三暗忖着,神情有點高深。
其實他是真的挺欣賞這小子的,要是美緒能跟他有結果,他這個當爸爸的倒也樂見其成。
“好吧!我跟她談談。”為免他們情海生波,他決定幫這個忙。
“謝謝!”豐作感激地說。
“我可不敢保證她會相信喔!”他說。
※※※
“美緒……”阿部京三輕叩房門,只見美緒一個人悶悶地站在窗前。
她回過神,“爸……”
“我想跟你聊聊。”他步進她房裏,緩緩地在桌前坐下。
從他的神情及口氣,美緒幾乎可以猜到他所為何來,“聊什麼?”她明知故問。
“那小子都跟我說了。”他說。
美縮微微地擰起眉心,怨噴着:“既然爸爸都知道了,就什麼都別說了。”
“我答應他跟你談談。”
“爸,”她埋怨地暇着他,“你想幫他求情?”說著,她轉身又望向窗外。
沉默了幾秒鐘,她幽幽地說:“我……我對他已經徹底死心了。”
“美緒,”阿部京三喟嘆一聲,“你誤會他了。”
她猛地回頭,神情微慍,“我沒有誤會他,我是親眼看見的。”
“你是說那位小野小姐?”
“星野小姐啦!”她氣呼呼地糾正他。
阿部京三一笑,淡淡地說:“豐作那小子都跟我說了,他說……”
“說什麼?”她打斷了他,像個在外頭受了委屈而忍不住向父親訴苦的小女孩,“他跟她在車上吻別耶!而……而且是‘嘴對嘴’的那種。”
阿部京三又是笑笑,“我知道。”
美緒盯着他,一臉慍惱,“既然你知道,還幫他求什麼情?”
“她是同性戀。”他忽然說道。
“什……什麼?”美緒一時沒會意,只是愣愣地望着他。
她沒聽錯吧?剛才爸爸說什麼?星野實子……那個美艷不可方物的星野實子是個同性戀?騙誰啊?!
“誰說的?”她有點激動地追問。
“當然是豐作說的。”他回答。
美緒眉心一糾,難以置信地,“他居然編這種謊話騙你?”
“他說是真的。”
“他說你就信?”她鼓起香腮,氣呼呼地嚷,“我才不相信他的謊話呢!”
“為什麼?”阿部京三突然一臉興味地睨着她,“為什麼你不信?”
“我……”她一怔,“我……我是親眼看見的,所以……”
他高深地一笑,“不會是因為你曾經被他拒絕過,心裏始終有疙瘩吧?”
雖然她不願意承認,但也不能否認過去那段不愉快的回憶,確實是她一直無法敞開心胸去愛的原因。
“美緒,”他一嘆,“你可別被過去給束縛住了。”
“爸,你不知道我……”
“人要向前看,”他打斷了她,“一味沉溺在過去的陰影中而不企圖上岸的人是最沒出息的,你知道嗎?”
美緒眼底含着委屈的淚,“又不是我的錯……”
“過去或許你是沒錯,但是如果你現在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那就是你的錯了。”他說。
她睇着他,幽幽地怨道,“你又怎麼知道他會是我的幸福?”
“他是不是你的幸福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看得更清楚。”說著,他在她肩上一拍,“不只是把他看清楚,也要把你自己看清楚,明白嗎?”
她隱隱覺得自己能體會父親的話,但那股體會又像是一顆巨石般卡在心口,怎麼都無法真正釋放出來。
她好慌、好亂,如果可以選擇,她也許會希望自己從來沒有遇見他,或是從此不再遇見他——
※※※
送走了今晚的最後一名病患,美緒懶洋洋地坐在桌前凝思。
雖然他一直透過電話或她爸爸企圖跟她聯絡,但算起來,她也已經好幾天沒真正見到他了。
說她不想、不念,那是騙人的。
但是她真的不想再見他,也不想給自己任何原諒他、接受他的理由及借口。
她對愛情有潔癖,怎麼也無法忍受不完美的愛情;因此在這種非得作選擇的時刻,她毅然地選擇放手。
她喜歡他,十二年來都不曾改變;但是如果他已經不是她當初所喜歡的那個人,她只希望他在她心中能永遠維持那完美的形象。
而如今為了維持他在她心中那完美的樣子,她只好忍痛離開他。
伸了個懶腰,她往椅背一靠,輕輕地閉上雙眼休息。
隱約地,她聽見有人開門進來的聲音。她以為是她父親或是母親,一點都不以為意。
須臾,空間裏不尋常的安靜卻讓她警覺地睜開了眼睛。
“啊!”睜開眼,她發現診療室里有名橫眉豎眼的陌生男人,“你……”
那陌生男人一個箭步衝上前來,一把就抓住了坐在桌后的她。
“不準大叫!”他低聲恐嚇着她。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美緒嚇得頻頻打顫,“你……你想幹什麼?”其實不用問,她也知道他想做什麼。
她現在怕的不是他劫財,而是擔心他連“人”都要。
天呀!她還沒把最寶貴的第一次獻給自己心愛的男人耶!要是這個男人對她有非分之想,她真的會自殺。
“我把錢給你,你……你別……”她顫抖着聲線。
那男人挑挑眉毛,笑得有幾分邪狎,“別什麼?”說著,他輕佻地捏捏她的下巴,低聲問:“你是怕我強暴你?”
一聽到那令人膽顫心驚、不寒而慄的字眼,她當下嚇白了臉,“不……不是……”
未等她說完,那男人突然將她拉到一旁的沙發上,粗暴地把她的身體強壓在沙發里。
她想大叫,但他眼明手快地規住了她的嘴,也堵斷了她驚惶的尖叫。
“乖一點……”他挨近她,語帶威脅,“要是你敢輕舉妄動,小心我宰了你!”
她搖晃着腦袋,眼眶之中飽蓄着驚駭的淚水。
她實在不敢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她不敢相信這可怕的一切都是真的。
“嘿嘿……”男人低笑兩聲,低下了身子,將他那貪婪的嘴靠近了她的臉頰。
她別過頭,禁不住地發抖,正當她以為自己這次必死無疑之際,門外傳來一道她熟悉的聲音——
※※※
“美緒,美緒……”幾天的相思之苦將一向瀟洒的豐作折騰得死去活來,終於,他再也忍受不住地跑來了。
選在這個時候是因為醫院裏已經沒有病患,而護士們也幾乎都離去,決計不會再有什麼人擋着他不給放行。
“美緒,”雖然裏面沒有半點聲音,但從那門縫透出來的几絲光線,他知道她還在裏面。“我知道你在裏面。”
他沉鬱地站在門外,獨自面對着她給他的冷漠及決絕。
“我們真的需要好好談談,因為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又說。
門的另一邊,美緒正被那打劫的惡徒強捂着嘴,怎麼都發不出聲音。
他是個四分衛,是個勇往直前、不顧一切的攻擊者,而她希望他在此刻千萬不要扮斯文、裝文明,她希望他衝進來,由衷希望……
“如果你今天不想談,”門外的他顯得有點失望,聲線更加沉重,“那我明天再來……”
一聽見他說什麼“明天再來”,她慌了。
天呀!如果他真的明天再來,那他這輩子是絕對再也見不到她了——
一急,她開始揮舞起手腳,試圖做着沒有用的掙扎。
“嗚!”她由喉間發出低吼,但門外的他似乎沒有聽見。
手一揮一抓,她攀住了玻璃茶几的邊緣。突然,她心生一計的猛地使勁,硬生生的將玻璃茶几翻倒——
玻璃茶几翻倒在地,發出了極大的聲響,把那劫匪嚇得整個人都慌了起來。
一聽見房間裏發出那麼大的聲響,豐作直覺反應地推開了門。這一推,他發現門並沒有鎖上……
“美緒?”
他一推開門,那劫匪立刻慌忙地放開美緒,拔腿就往外跑。
迎面突然衝出一個不知名的男人,豐作提高警覺地防備,“喂!”他一聲沉喝,伸手撈住了男人的衣領。
那男人忽地掏出一把短刀,冷不防地向他刺去。
餘光一掃,他警覺地丟開了那男人。
但因為事出突然,閃避不及,他的胳膊硬被劃了一刀……
那柄小刀鋒利無比,只一劃就劃破了他的袖子,並淌下了鮮紅的血液。
“啊!”見他被划傷,美緒驚聲大叫。
豐作神情惱怒地瞪着那男人,“混賬!”他沉聲一喝,趨前與男人扭打起來。
在片刻的糾纏后,他巧妙地奪下了男人手裏的刀,並以大軍壓境之勢將那男人制伏在地。
“唉呀……”因為雙臂被扳着,男人發出了哀嚎。
豐作單腳跪在男人背上,壓得他動彈不得,只能求饒。
雖然他已經很久不打球了,但好歹過去也是橄欖球校隊的隊長,靠着那強人一等的體魄,要制伏個男人並不是件難事。
“嘿,”他撇唇一笑,有些得意,“我可是寶刀未老的,渾球!”
這時住在後棟被驚動而來的阿部京三和慶子相繼地衝進診療室里,“這是……”
阿部京三望着眼前的景況,一臉訝異。
“報警,老闆。”豐作有幾分稚氣地露齒一笑。
※※※
警察帶走劫匪后,簡單作了份筆錄便靜靜地離去,一點都沒有驚擾到附近的居民。
“這次真是多虧有你。”阿部京三拍拍豐作的肩膀,眼底滿是欣賞。
豐作一笑,“沒什麼。”
“你瞧瞧,”慶子憂心地睇着他胳膊上的傷,“那劫匪真可怕。”
他不痛不癢地笑笑,“阿部太太,你別替我擔心!我以前打球時受過比這個還嚴重的傷,你看我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慶子睨着一旁沉默不語的美緒,“美緒,怎麼不謝謝人家?”
美緒將臉壓得更低,“唔……”嘴裏不知咕噥着什麼。
“今天還好有佐川先生,不然你可就危險了。”慶子又說。
“好了,”阿部京三打斷了慶子,“已經沒事了,我們回去休息吧!”
有兩個老燈泡在這兒,就算美緒有什麼千言萬語想說,也未必吐得出一字半句。
“但是佐川先生他……”慶子看豐作的傷口未凝,不覺有些憂心。
阿部京三跟她使了個眼色,而她似乎也懂了。
“美緒,”他瞅着低頭不語的美緒,“記得給他處理好傷口,可別讓他感染了。”說完,他拉着慶子逕自離開。
臨走前,還不忘跟豐作眨眨眼暗示一番——
不到三十秒,阿部京三已經帶着妻子走了,把尷尬的兩人留在原地。
見美緒不說話,豐作倒也識趣,“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美緒沒有抬頭,只是不斷地擰着衣角。
她很想說些什麼,例如“謝謝”,但是……她說不出口。
雖說今天是他救了她,但是之前撞見他和星野在車上親嘴的事,還是無法因為他“英雄救美”而讓她改變對他的看法。
“小心門戶,OK?”他不放心地叮嚀一句。
其實他也知道他的關懷未必能得到她的任何回應,但他認為這是他應該注意、應該做的事,因為……她是他喜歡的女人。
睇了她最後一記,他淡淡地一嘆,“我走了,再見。”話罷,他旋身就要離去。
而此舉,引起了美緒強烈而本能的反應——
“不!”她幾乎是驚呼出聲。
他回過頭,迎上她驚慌又懊惱的眼睛。她似乎在後悔着,神情有點不知所措。
她困窘地再次壓低了臉,不安地蹙緊了眉心。
為什麼要叫他?為什麼不讓他就這麼離開?她……她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說留住他才是她真正的心意?
她應該就這麼讓他走的、她應該就這麼結束掉兩人之間的一切糾葛、她應該看開、應該乾脆利落、應該快刀斬亂麻、應該……喔,天呀!總之她就是不該叫住他。
只是現在叫都叫了,說什麼也收不回來。
“美緒?”他凝視着她,眼底燃起一線希望。
“我……”她毅然地抬起頭,故作漠然,“我替你處理好傷口吧!”
雖然她眼底只有一絲淡漠,他卻宛如得到什麼垂憐特赦般興奮。
她避開他火熱的目光,“我可不想欠你什麼……”說著,她取出家庭急救箱,“坐下吧!”
欠?聽到她用這個字來形容她此刻對他的心情,他的情緒可以說是低落到了谷底。
他不顧自身安危救她,並不是為了要讓她覺得欠了他什麼。
他是出自本能、出自真心,事先沒有一絲的計劃或念頭;別說她是他喜歡的人,就算是不認識的人遇到這種事,他也會出手相助的。
“坐啊!”她睇着他。
他回望着她,神情沉鬱,“我不是要你欠我什麼。”
迎上他那凝肅而認真的眼神,她不禁陡地一震。
“如果你是這麼想的,那我馬上就走。”他說。
美緒覷着他胳膊上的傷,一徑地故作冷淡,“你逞什麼強?想讓我覺得內疚?”
濃眉一糾,他神情懊喪地開口,“你是這麼看我的嗎?我在你心裏真的是這樣的人嗎?”
她下意識地躲開他窺探的目光,一言不發。
他忽地趨前一步,猛地攫住她的雙臂,懊惱地盯着她,“看着我!”
她別過臉,一臉反叛。
“為什麼不敢看着我?”他質問。
“我為什麼不敢看你?!”她轉回頭,目露桀騖地瞠視着他。
“好!”他濃眉一擰,“那你最好認真地把我看清楚。”話落,他將她纖細的身軀撈進懷中,重重且近乎粗暴地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