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原以為只是丁點皮肉之傷,應該沒啥要緊,哪知道居然傷及膝蓋骨,害她足足有一個禮拜沒辦法隨意走動。

躺在床上養病的日子真是難熬,成天吃飽睡,睡飽吃。詠彤擔心長此下去她很快就會變成大胖子。

“彤彤。”

天!她媽媽不曉得又熬了什麼東西,好來折騰她的腸胃。

“我好睏,想睡覺。”為免被撐成小胖妞,她忙躲進被窩裏,暫時充當鴕鳥。

“裝蒜。”知女莫若母。以前她媽媽也許久不大搞得清狀況,現在則不一樣了。想蒙我?門兒都沒有!

房門被輕巧開啟,復無聲關上。

嗯,她媽媽終於變得比較有氣質了,知道粗魯的舉動和大聲喳呼實在大沒形象,也不夠水準。

“媽,你就饒了我,我真的吃不下了。你這種亂沒節制的喂法,不擔心幾個月後回美國,華懷恩會嚇得不敢要我?”他可是你口裏打着燈籠也找不到的乘龍快婿喔!

“你真那麼在乎他?”

床畔響起男人的嗓音。

詠彤凜然掀開被子。“你怎麼來的,媽!”

“沒錯,是葉媽媽讓我進來的。”黑崎雲舍書桌前的椅子不坐,卻一屁股擠向詠彤的單人床。

“出去,我不歡迎你。”她掙扎着坐起來,試圖和他保持適當的距離。

“坐好,聽我把話說完。”黑崎雲伸出右手擒住她的肩膀。

詠彤一震,立時向後挪開。

他的嘴角抽緊了。“你仍是不肯原諒我?”

“現在說這個問題,不覺得大可笑了?”她冷然站了起來,膝蓋登時劇痛,害她不得不乖乖坐哩原位。

黑崎雲蹙了蹙眉,沒有作答。

“聽說你訂婚了,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一”詠彤本想頂他一句“關你什麼事?”但繼之一想,忽然換了另一種口吻。“英俊、多金。我媽媽說他是萬里挑一的上上之選。”

“你呢?你覺得他如何?”他的聲音雖低沉,但聽得出來隱隱含着怒焰。

“很好啊!他……他至少是真心愛着我的。”說話之際,兩人的目光驀然迎上,各自引起一陣驚心。

他的眼瞳陰幽而嚴肅。詠彤無法揣度那兩汪深潭中盛載着什麼?但他們之間確實有一種激烈而痛苦的感情在震蕩不已。

“我明白了,只要英俊多金,並且真心愛着你的男人,就能夠把你娶回家。你從不在乎要的是什麼嗎?”他尖銳質問。

有沒有一種言詞,可以一出口就把對方給罵死的?

詠彤瞪着他,不敢置信他竟然敢這樣來反問她。

“我當初就是大固執于堅持只跟‘最愛’的人在一起,決不退而求其次,不管那人愛之即來,不愛則去,不管自己被傷得如何地體無完膚,還傻傻的覺得夫復何求?直到我病了、瘋了,跟着我媽媽流離異鄉,才恍然明白,被人真心愛着的感覺其實也是很甜蜜很幸福的。在哀莫大於心死之後,才柳暗花明的覺悟到年少時候的戀情,只是一張經不起小風小浪摧折的糖衣。”

她的真心剖白含着強烈的指控。她對他的恨就像她的愛一樣深。

“果然是我,是我害了你。”他修長的十指痛苦地插入凌亂的短髮中。

詠彤聞言,不覺縱聲笑了出來,笑出滿臉滿頰的淚。

“你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提出要求,許下承諾?你怎麼可以完全不顧及他人的感受,這麼自私自利?”她氣不過,掄起拳頭泄恨。

黑崎雲反手握住她纖弱的拳頭,順勢將她帶進懷裏。

“我如果真如你所形容的那樣自私自利就蟹了,真是那樣你早就是我的人,我的妻了。”他把臉面埋入她的黑髮中,嗅聞久違的馨香。

是啊!她忘了,這個偉大得一塌胡塗的男人,曾煞費苦心的想撮合她和黑崎佑,還為此默默地為她買了一百多個早餐,還……

“放手,我可不想吃上妨害家庭的官司。”

“妨害誰的家庭?”他不解的問。

“大可恥了你。媽!媽!”跟此等澆薄寡情的男人,沒視之為洪水猛獸,已經夠不智的了,豈可再與他牽牽扯扯。“媽!”

“葉媽媽到市場買菜去了。”他好心告之。

引狼人室了,她還無情無義的跑到市場去買菜?“難怪你敢肆無忌憚。現在你想怎樣?”她乘機滑出他的臂彎。

黑崎雲猿臂一伸,如影隨形趕到,旋即扣住她的腰,將她“搶”回懷裏,滿足地擁摟着。

“如蒙上蒼垂憐,我只求能這樣緊緊擁着你,直到生命終了。”

“抱歉,恕不奉陪。”詠彤穿着短褲修長的腿,胡亂地踢來踢去,可惜沒能踢走他,反而令他情慾高漲。

黑崎雲翻身壓住她,急促地尋找她的唇。

“別——”搶在他之前,詠彤主動獻上纏綿的一吻。

良久,良久,她推開他,乞求地:

“就此打住好嗎?我承認我曾經發了瘋似的傾心狂戀着你,但一切都結束了。讓我保留些許美好的回憶,不要把它弄得一團糟,好嗎?”

“再給我一次機會。”他要求得理直氣壯。

“有意義嗎!我不是樂觀的人,面對愛情時尤其容易變得心胸狹隘,斤斤計較。回去吧,我們倆是不可能有未來的。”詠彤賴在他懷裏,根本沒起來的意思。

“你還愛我?”

“那又怎樣?”愛有無限可能。年輕的心,總認為要坎坷艱鉅,才夠轟轟烈烈,現在想想,真是蠢得可以。“我不想成為可憎的第三者,而且,我認為華懷恩比較適合我。”

“既然如此,那你回來做什麼?”

“那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違心之論。”黑崎雲執起她的手,搭向他的胸口。“聽到沒有,它正大聲的在抗議呢。”

黑崎雲板起臉孔警告她:

他走了。

突如其來,又驟然離去。像飄蕩的雲。

詠彤呆愣在床上,不了解他憑什麼囂張若此?

黑崎佑的婚禮訂在雙十國慶。

詠彤特地準備了一個大紅包放進皮包里,然後坐在梳妝枱前,精心打扮自己。

她似乎蓄意地,要在今天這個日子裏,讓黑氏兄弟見識她秀美絕倫的丰姿。

其實不必任何脂粉來畫蛇添足,她就已經夠出色了。靈秀出塵的韻致,令她在顧盼之間自然流露出風情無限。

奇怪,她以前怎麼沒注意,她挺美的?被黑崎雲拋棄后,她甚至認定她是永遠翻不了身,變不成天鵝的醜小鴨。原來是那廝瞎了眼!

愈看愈滿意,她索性脫下身上的睡袍,光裸着胴體,往落地長鏡前看個分明。

呵!她的各個部位比起九年前,全脹大了好幾號,換上來的是豐腴、堅挺、凹凸有致……

高一那年,每晚念完沉重的功課,躺在床上時,她便管不住胡亂馳騁的思緒。幻想她與黑崎雲經歷初吻,開始笨拙地探索彼此的身體,緊緊的擁抱,和溫柔的繾綣。想像他帶給她驚心動魄的激情,在繁瑣惱人的禮教和校規之下,引領她恣意飛舞在墮落卻浪漫的國度里。

她每低聲吶喊他的名字時,總覺舌尖充滿青橄欖與蜂蜜交混的複雜滋味……

“彤彤,秀瓊來接你了。”

她媽媽尖拔的嗓音就像個無情的剪刀手,生生剪斷她編織許久,一旦碎了便難以拾綴的美夢。

“來了。”快快穿上一襲藍底細花洋裝,詠彤把滿桌的化妝品全數掃進抽屜里,只用一管粉色的口紅,淡淡妝點她的朱唇。

她不需要為任何人美麗,在曾經滄海之後,她最該做的是重新找回自己。

才下樓,秀瓊一見了她,立刻雞貓子鬼叫一通。

“要死了,你穿得這麼漂亮,叫人家新娘子往哪邊擺?”轉頭,興緻勃勃衝著她媽媽道:

“我已經訂婚了。”詠彤亮出無名指上的戒指,要她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你……”她放鞭炮似的,馬上將詠彤數落得狗血淋頭。“上次打電話給你,你怎麼沒說?、”

“匆促決定,心想見了面再說不遲。”

“那個心理醫生?”林秀瓊聽她提過幾次。

“沒錯。”

“你真愛他?”

“我……目前沒時間考慮這個問題。”其實她想了何止一百遍,就是無法釐出一個清楚完整的答案。

“危險哪!”林秀瓊掏出鑰匙打開車門,待一發動引擎立刻接續她前面的話題。

詠彤揚揚秀眉,企圖逼她:

“別烏鴉笑墨魚。你自己咧?三月結婚,六月孩子就落地,還來對我說教。”話一出口,詠彤即刻心生歉疚,這話說得莽撞了些。

“就是這樣,我才特別要勸你凡事三思。”林秀瓊抿了抿唇,淚水卻像扭開了水龍頭一樣滾滾直流。

仔細觀察她臉上的滄桑,詠彤吃了一驚。昔日甜美豐盈,總像撲了一層薄粉的臉蛋,曾幾何時被歲月刻鏤得斑斑細紋?秀瓊垂塌的下眼瞼,粗糙了無光澤的皮膚,在在說明,她,過得不好。

“我年紀不小了,我媽也老了,我爸爸又病成那個樣子。”詠彤還拚命為自己的選擇辯白,卻越辯越心虛。

“二十五歲才正青春呢。等你到台北上了班就知道,滿街都是年過三十還高喊單身主義的新女性。不管在什麼情況下,嫁給什麼樣的人,婚姻都應只有一個理由——愛。如果是你心愛的人,將來無論遇到任何挫折,你都會忍下來,撐下去;否則,你就會怨天尤人,會含恨以終。而且,這樣對華懷恩也是不公平的。”

秀瓊的話一宇一句,像五寸長的鋼釘殘酷地插進詠彤的心裏頭。

“就好比黑崎佑他哥哥,你認得他吧?那個冷冷酷酷,瀟洒英俊得教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的花心大蘿蔔。”這女人,結了婚了,還好意思裝出那暖昧的“桃花臉”。

“他怎樣?”怕讓秀瓊瞧出蛛絲馬跡,詠彤佯裝只是隨口問問。

“天底下最慘的人就是他。”她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先下定論。

“他可以不答應呀!”詠彤聽出一腔怒火。哪有這麼不講理的人。

“話是沒錯.,但他卻答應了。”一輛機車呼嘯而過,林秀瓊不甘示弱,猛按喇叭跟他別苗頭。

“因為那女孩的爸爸是民意代表,專靠圍標公共工程起家的黑道分子。算黑崎雲倒霉惹上她,更倒霉的是他還有一個青年才俊,前程‘彷佛’似錦的弟弟。”她強調“彷彿”二字時,臉上帶着十分輕蔑的神色。

“我不懂。”他娶不娶老婆和黑崎佑什麼關係?

林秀瓊誇張地噴了一口氣。

詠彤的心以重力加速度墜向陰暗的深淵。又是為了他弟弟!

她咬着牙,切齒一笑。

“嘿!這樣挖苦人家,有失厚道哦!”林秀瓊偷偷瞄她一眼,心底嘀嘀咕咕,不曉得在盤算什麼。

車子大幅度轉入新市公園,林秀瓊形容得富麗堂皇的“凱旋”餐廳已豁然在目。

“抬頭挺胸。”她提醒詠彤。“女方全是一堆狗仗人勢的討厭鬼,小心別被瞧扁了。”

“嗯哼。”這點詠彤早見識過了。所以她才特地向媽媽借了一套壓箱底的藍寶石手飾。

當她半側着身子,悄立在宴會廳人口顯眼的位置,每一位參加喜宴的來賓,一進來迎面紫光燦動,無法不為她所吸引。

典禮正式開始,新娘子披掛了一身的金飾鑽石,衣香翩然,由她父親攙扶着走向紅毯。

詠彤和林秀瓊被延請到前面第二排左側的餐桌,正好和黑崎佑迎面而立。可她注目的焦點卻不在他,而是他身旁的黑崎雲,雖然她假裝在欣賞矯揉造作的新娘子。

席上來了許多高中時期的老同學,大夥一見到詠彤,無不報以驚嘆和惶惑。

這是必然的反應,她絲毫不以為意,只一味恬淡地抿嘴淺笑,眼尾餘光則不能自拔地追逐黑崎雲的身影,周旋於偌大的餐廳之中。

儘管內心紛涌雜沓,卻也頗為得意。她知道黑崎雲也正不動聲色的盯着她,另外,還有一雙眼睛,極不安分地在她周遭閃爍着。

詠彤得意地、壞壞地竊笑。水晶燈投射過來的銀亮光線照在女l亘輪廓鮮明的五官上,使她望上去像座會呼吸的希臘雕像,美得教人眩目。

痛苦記憶的洪流,趁機竄入她的腦海,暗暗匯積成狂濤駭浪,化成張牙舞爪的獸。

被惡意擊潰了九年之後,今天她終於有能力反擊了。詠彤有十足把握,只要她耍點手段,她就能輕易地翻雲覆雨。

趁眾人酒酣耳熱之際,她悄然溜到休息室外的長廊,和黑崎佑“恰巧”遇上。

“很高興你能來。”黑崎佑西裝筆挺,神采飛揚,的確很像個青年才俊。

“你大喜的日子,我怎能不來。”詠彤嫣然一笑,眼梢十分魅惑地微微上揚。

“你……傷好了?”他關心的眼神瞟向她的膝蓋。

詠彤卻把他口中的“傷”直接轉換成那股永難磨滅的創痛。

“不礙事。你快進去招呼客人吧!咱們改天再聊。”她優雅的舉止,款款綽約的一顰一笑,對黑崎佑簡直像一帖強力的攝魂術,令他大為傾心。

“這是我的名片,你還住老家嗎?”

“暫時是的,但後天我就要到台北工作。”接過他印刷精緻的名片,詠彤滿懷喜悅地將它放人手提包。

“台北,什麼地方?”他問得有些急躁。

“位於基隆路上的一家廣告公司。”詠彤無意留下電話、地址,只要他有心,就一定找得到。

“真巧,我公司也在那附近。有空去找你。”依依不捨的眸光,在詠彤蜇入化妝室后,才悵然收回。

“你剛剛和黑崎佑在說什麼,有說有笑的?”秀瓊從化妝間裏賊頭賊腦地探出半個頭殼。

“你又看到什麼啦?”她取出口紅,隨意地塗了一下。

“何止我,黑崎雲也看到了。他好像不大高興喔!”

“他?他憑什麼不高興?跟他弟弟寒暄兩句也犯法嗎?”哼!他愈不高興她就愈得意

“嘆!人家今兒個到底是新郎倌嘛!你何必急於去戳他的痛處。”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天地為證,她充其量不過還停留在“預謀”階段而已,怎麼就無辜的被安了罪名?

“否認並不能改變事實。全鎮上的人,誰不知道你是為了他才精神崩潰的。”

唷!這,這……

詠彤真是啞巴吃黃連,百口莫辯。

她和黑崎佑根本八字都沒一撇,居然也能引起這麼多的揣測。人言可畏!

但她並不急於澄清,因為唯有如此她才能掩蓋另一個真相。

“所以從今以後我就得像個幽靈似的,避着黑崎佑?”當不成情人也沒必要當仇人吧!

詠彤非常不能認同秀瓊這種閉塞復可笑的論調。

“不是,是……嘿,你什麼時候變得伶牙俐齒,得理不饒人的?不跟你說了啦!”

匆忙打開粉盒,在臉上塗了厚厚一層,口紅也擦得艷紅欲滴的秀瓊沒好氣的問:

“待會兒要不要一起回去?”

“謝謝,陳志明會送我,他還未婚吧?”詠彤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故意露出一臉無辜。

“你喔!我不相信你對阿明那傻大個有興趣。如果你不想認真,就去找個玩得起的男人陪你打發無聊歲月,千萬不要欺負善良。OK?”

秀瓊大了解她了,這位聒噪的家庭主婦,不但人生歷練豐富,還有一顆世故的心,她一定還知道些什麼!

詠彤才剛萌生的“壞”念頭,被她不疾不徐的一拳,給打得意興闌珊。

陳志明是黑崎佑的同班同學,對詠彤一直很有好感。今晚在餐桌上陡見她竟出落得比高中時候更加嫵媚,簡直驚為天人,當下即拚命找話題和她攀談。

詠彤對他的印象不算壤,只是沒那種感覺。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要接受他獻的殷勤?被愚弄的感覺很不好受,她再清楚不過了。

徹底反省了一下下,她快步走出餐廳,想找陳志明道歉,因她的出爾反爾。

可,左等右等,餐廳里的客人差不多全走光了,只剩下三、四名服務生在收拾碗盤。他人呢?

“葉詠彤!”

突然揚起的聲響像起子一般,狠狠拔起她心中所有的疑慮。她往聲音來源尋去,黑崎雲就站在斜左邊一輛黑色轎車前面,慍怒的臉在街燈掩映下分外冷峻威稜。

詠彤倒抽一口涼氣,把頭轉向一旁。

“陳志明走了,你想回去就上車吧。”他的口氣像在下達命令。

怎麼會呢?他們明明約好的。不過先走也好,她省得編出一堆理由當借口。

“謝了,我自己叫車。”她洒脫的和他揮揮手,逕自走到馬路邊。

仙草色的夜晚,舒暢的微風,很適合找一處寧靜的地方,緬懷往事或前瞻未來。她的往、事不盡美好,不,是血跡斑斑,根本不堪回首。

未來呢?她多想把自己的未來交到他手中,由他主宰她的美麗與哀愁。然而,理智告訴她,遲了,一切都大遲了,他們甚至連挽回的機會都已不復再有。

詠彤緊咬着下唇,淚水依然趁隙泛濫,迅速攻佔她的兩頰。

可惡,怎麼等了半天一部計程車都沒有?才十點不到呀!這兒即便不是大都會,應該也沒清冷得像座鄉野小城嘛!

燈光益發寂寥,人聲逐漸遠離。詠彤決定回餐廳打通電話,請秀瓊過來接她,一隻大手卻在這時候無聲握住她,突然而至的暖流,令她身體微微顫抖。

“上車吧。”黑崎雲沒等她表示意見,已牽着她的手往回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不,我……我想回家。”她累了。心情漂泊的日子令人特別容易疲倦。

“時間還早,我們去去就回。”車子飛馳上了大馬路奔向黑暗的盡頭。

“不要好嗎?”

“為什麼?你怕我?”他僅僅閃動了下星芒,就把詠彤的堅持打得七零八落。

“是的,我的確怕你,和你相對,就教我不由自主地望見過去。”詠彤掏出手帕,當著他的面.很不淑女地用力摸鼻涕。

“過去有什麼不好?雖然我們曾經共同擁有的是那麼短暫,但只要你我願意……”

“來不及了。”她一語雙關的打斷他。“晚了,回去吧,也許有人在等你,也許……”

“她不會等我的,如果你指的是欣欣?”黑崎雲回眸凝向她。

“那不關我的事。”詠彤還知道更多瑚拖有實曲茗的女人,比如那個穿着大紅睡衣的女子。

“是嗎?你真這樣認為?”他碎然一個大轉彎,將車子蜇向一條闃黑小徑。

“不重要了,不是嗎?”他愛的是別人,娶的也是別人,她算什麼?

一場無知幼稚的錯愛,害她平白賠掉近八年的青春,這個懲罰夠殘酷了吧?如果這樣還喚不醒她,那她真的是無可救藥了。

“當然重要。”他猛一煞車,詠彤措手不及。險些滑下座椅。

魯男子!她氣惱地瞪了他一眼。

“你以為這八年就只你一個人受苦受罪?”他打開車門,逼着詠彤跟他一起下車。

是潺潺的溪流聲!熄掉引擎之後,蜿蜒的水聲變得異常清晰,而且熟悉。

這兒是她首度萌生自戕念頭的地方,她數不清有多久的時間沒到過這座弔橋了。

那年她才十六歲!年輕得教人生疼的年歲,原該無憂無慮,只煩惱不趕快長大才是,而她卻傻裏傻氣地愛上不該愛的人,讓自己掉人無底深淵,弄得遍體鱗傷。

詠彤縱使努力學會遺忘,並懷抱豁達的心性,仍不免要觸景傷情。

“想什麼?”他問。手掌不動聲色地移向她的背脊。

“想你——怎能如此殘忍待我?”

“給我補償的機會。”事實上他已經做了彌補,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休想。你加諸給我的,我會連本帶利還給你。”格開他的手臂,詠彤負氣轉身,卻被他強行扳回身子。

“儘管衝著我來,但不要殃及無辜。”他搭向弔橋鋼索,將詠彤圈在懷中,認真而專註地盯着她。

他所指的“無辜者”想當然爾是黑崎佑,在他心目中,黑崎佑比誰都重要,自然也包括她。

詠彤一陣心酸,明知吃這種醋很幼稚也沒意義,可她真的非常非常難過。

正因為他大在乎、大保護黑崎佑,她才會興起從黑崎佑身上下手,給他重重的一擊,以消多年來的心頭之恨。

她恨他,且恨之入骨,這是毋庸置疑的。

“我的事你無權過問。”詠彤鼓起勇氣,和他四目相迎。

這張臉不下十萬八千次於午夜夢回時出現在她的腦海里,如今望去竟然陌生得令她無端心驚。

“我不會允許你那麼做的。”他霸氣的口吻如同他的眼,凌厲逼人。

“那你必須很努力才行。”詠彤冷冷推開他,彎身脫掉高跟鞋掛在肩上。

她打着赤腳,踩着輕快的步伐,往回家的路上走。臭男人,氣死你了吧?哈!

走了一段路,她禁不住回頭張望,黑崎雲的車子不知何時已經開走。她高估了他對她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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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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