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駱碠冀面色冷然地向開門的倉家管家點個頭,筆直地朝屋裏走去。

輕柔悠揚的鋼琴聲緩緩傳人他的耳際,他不由自主地改變行進方向,朝琴聲方向前進。

站在琴房外頭,他漠然地往裏頭望去。身為一個名副其實的音樂白痴,他還是可以很肯定的說,這琴聲絕對不是他女朋友倉還璇彈奏的。

倉還璇雖是著名音樂系的學生,可是他心知肚明,她根本是在混學位,她的琴藝頂多只能算是尚可而已,根本不像其它人讚美的那般好。

不曉得現在這琴聲是誰彈的?駱碠冀在心中疑惑着。

琴室里,倉還寒開着雙眼,陶醉在琴聲之中。

每天她只有在這個時間,才可以盡情表達自己,不用在乎其它人評判的眼光。

在她十七年的歲月里,無論她在功課上表現得多麼優異,但在父母眼中,她永遠一無長處,永遠比不上她美麗大方的姊姊倉還璇。

也許是父母個性和從事摩登時尚工作的關係,在他們眼中,功課好壞並不足以論成敗,子女可以自信滿滿,發展出自我風格才是他們在意的。

而她不管怎麼努力,永遠無法達到父母的期望,永遠只是只畏首畏尾、上不了檯面的小老鼠。

一陣突如其來的掌聲打斷了倉還寒的琴聲,也驚醒了她。

倉還寒猛然轉過身,急忙又不安地看向掌聲的方向。

“你……是誰?”她又羞又驚地瞪着站在琴室外高大的身影。

“你好。”

駱碠冀點點頭,緩緩朝她走過去,向來抿直的薄唇,竟難得地輕揚了起來。

他走到她身邊,問也沒問一聲,逕自在琴椅的另一端坐下來。

“你……你……”他是誰?倉還寒又驚又懼地看向他,焦急地址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我是駱碠冀。你呢?我怎麼從沒看過你?”看着她目瞪口呆的表情,他失笑地伸手將她微張的嘴合起來,壓根沒注意到向來冷漠、不愛說話的自已,竟主動和一個陌生女孩說話。

倉還寒漲紅了小臉,慌張地推了推遮住她半張臉的黑框眼鏡,每回她緊張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做出這個動作。“我……我叫……”

駱碠冀見到她羞怯的紅臉,微笑地又朝她靠近一點,柔聲道:“你叫什麼?別緊張,我不會吃了你。”

倉還寒為他的靠近臉紅得更加厲害,她低着頭,聲若蚊蚋的說:“我叫……倉還寒。”

“倉還寒。”他準確無誤地重複了一次,雖然她的聲音極小,但他還是聽到了。

“嗯。”她輕輕點頭,仍是不敢抬頭直視他。

“我也認識一個叫倉還什麼的女生,她就住在這裏。”駱碠冀好奇地盯着她看。

這個高中小女生應該不是倉還璇的親戚吧?她們兩人怎麼看也不像。

“倉還什麼?”倉還寒細聲地重複他的話,突然明白他所指何人。“你說的是不是倉還璇?”

“沒錯!”駱碠冀彈了下手指,“就是她。”

“她是我姊姊。”她小聲地回道。

“你姊姊?!”不會吧!錯愕的表情頭一次出現在駱碠冀的俊臉上。說她們是表姊妹他都不太相信,更何況是親姊妹?

他下意識地將她由頭至腳細看了一次,依舊不敢相信她的話。眼前這女孩怎麼看也不像是還璇的妹妹,清湯掛麵的學生頭,一副遮住大半張臉的黑框眼鏡,羞澀不安的嬌弱神情,怎麼看也不像是熱情大方的倉還璇的妹妹。

在他采索的眼光下,倉還寒更加緊張不安。

她知道他無法置信的原因,畢竟在所有的人得知她是倉介衡夫婦之女、大學校園美女倉還璇的親妹妹后,都會有這樣的表現。

倉還寒緊絞着雙手.不安地辯稱道:“我……我真的是……她的妹妹。”

“你別緊張,我沒別的意思。”見她這麼緊張,駱碠冀也跟着緊張了起來。

見她快將一雙小手絞得打結,駱碠冀蹙着俊眉,不假思索地伸手扳開她的手,並握在自己手中,嘴邊仍說著要她別緊張的話。

“你……”倉還寒詫然地抬頭看他,羞紅着小臉,想叫他放手卻又不好意思說出口。

駱碠冀壓根沒注意到他那已經算是騷擾的動作,滿心只想安慰眼前羞澀不安的小女生。“我沒別的意思,真的。”

透過厚重的眼鏡,倉還寒羞赧地望着這張俊逸不凡的帥臉,向來畏縮膽怯的心在對上他眼中那抹不容錯辨的認真時,竟悄悄地悸動了。

察覺到自己的心思,她再次紅了小臉,囁嚅地說:“我……知道了。”

聽她這麼一說,駱碠冀才放下心來。“你知道就好了。我剛才真的不是故意冒犯你,實在是我不知道倉還璇還有個妹妹。”

倉還寒點了下頭表示了解,心想他應該會放開她的手,但等了許久他依然沒有放開,反而開始揉捏着她的一雙手,一時之間,她只能愣愣地望着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倉還璇有個妹妹為什麼沒跟我提過?”駱碠冀喃喃自語。

“你……你……”倉還寒試着鼓起勇氣跟他說話,但是只要一望進他那雙深邃的黑眸,她又羞得說不出話來。駱停冀止住喃喃自語,不解地朝她問:“我什麼?”

不期然地低頭一看,意外地發現自己正無意識地揉着她柔若無骨的小手。

“對不起!”他急忙放開她的手,歉意十足地看着她,還孩子氣地打着自己的手。

“我沒注意到正握着你的手。抱歉!”

“沒關係。”倉還寒搖搖頭,露出一抹羞澀的微笑。她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大男人竟然也會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不好意思喔。”駱碠冀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大概是你的手太好摸了,我一時不小心竟摸上癮。”

倉還寒聞言又羞紅了臉,對他的誇獎不知該如何反應。

想起剛才她的欲言又止,駱碠冀開口問:“你剛才想問我什麼嗎?”

“我……”她才想問出口,但一想起那根本不關她的事,她又怯懦地閉口。

“沒關係,你想說什麼儘管說。”不知怎麼著,眼前這羞澀的小女生竟勾起他前所未有的憐惜之心。

在駱碠冀的鼓勵下,又過了好一會兒,倉還寒才鼓起勇氣問出口:“你是怎麼認識我姊姊的?”

駱碠冀朝她咧嘴一笑,“我是倉還璇的男朋友。”

倉還寒雙眼登時黯淡下來,這麼出色的人,她早該猜到是姊姊的男朋友才對。

“你說什麼?”只見到她雙唇微動,卻沒聽見她的聲音,駱碠冀好奇地拍拍她問道。

“沒什麼。”她輕搖了搖頭,隨即岔開話題,“我怎麼從沒見過你?”姊姊的同學她見過幾個,但從沒見過他,看他的樣子,年紀應該不大吧。

“我才剛退伍。”他搔搔自己的小平頭,笑道:“前些日子我剛退伍,去參加同學會的時候,認識你姊姊。”

“你也是音樂系的?”她驚訝不已地看着他,怎麼也不敢相信他會是音樂系的學生。

駱碠冀突然大笑出聲,“不是!我當然不是音樂系的學生。你這話要是讓我氣走的十幾個鋼琴老師聽到,他們不上吊給你看才怪。”

“十幾位鋼琴老師?”想不到他的琴藝這麼好,竟然可以逼退十多位鋼琴老師?

駱碠冀好不容易止住笑,他微喘着氣,仍舊帶着笑意地說:“從小,我媽就希望培養我和弟妹一些音樂氣質,所以特地請了鋼琴老師教我們三個彈琴。結果那些鋼琴老師沒一個人教得會我。”

倉還寒下意識地望向他的大手,“那你也會彈琴啰?”不像啊!這雙手怎麼也不像是會彈琴的人的手,光看上頭留下的傷疤,怎麼看都像是運動員的手,也許是因為他才剛退伍的關係吧。

“不會!”駱碠冀失笑地搖頭。“要是我會彈琴的話,我媽早抱着棉被痛哭了。”

“啊?”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媽總共為我找了十三個鋼琴老師,每一個總在教了不到兩個星期之後,全都不願再收我這個學生,任憑我媽怎麼說都不肯再留下來教我。”

“你做了什麼嗎?”她艱掩好奇地問。

“沒有。”他有一下沒一下地彈着琴鍵,“那些老師全給我一樣的評語。”

“什麼評語?”倉還寒更加好奇地問。

駱碠冀突然靦腆了起來,搖搖頭,聲音有些古怪地說:“沒什麼啦。”

“既然沒什麼,那到底是什麼?”她真的很好奇,為什麼一個不到十歲的小男孩可以氣走一堆鋼琴老師。

在她的不斷逼問之下,駱碠冀才不好意思的小聲說出來。

“你是音樂白痴!”看着他靦腆的俊臉,倉還寒想笑又不敢笑,只能狂吸氣。

駱碠冀白了她一眼,見她為了忍住笑而憋紅了臉,不忍心地說:“你想笑就笑吧。”

反正這本來就是事實。

聽他這麼一說,倉還寒再也忍俊不住地大笑出聲,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看着他。

過了好半晌,見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駱碠冀才沒好氣地瞪着她,“你繼續笑沒關係,但希望你在笑的同時還能記住,你的笑容是建築在一個可憐的小男孩身上。”

聞言,倉還寒連忙收起了笑,愧疚不已地低下頭不敢看他,“我……對不起。”

一看她又恢復成早先的羞澀模樣,駱碠冀忍不住輕嘆口氣,輕聲說道:“我開玩笑的。”

她抬起眼看他,“你……”

“我剛才是跟你開玩笑的,我沒有生氣。”他強調地又說了一次。

倉還寒搖搖頭,依舊愧疚地說:“我不應該那樣笑你的。”她常被人取笑,所以知道被人取笑的感覺並不好。

“你別這麼認真,我真的不介意。”

“可是我……”

“別可是了。”駱碠冀又握住她的手,阻止她道歉的話語,“要是你真的覺得抱歉.你可以彈琴給我聽。你的琴彈得可比你姊好多了,就連我這個音樂白痴都知道你彈得好。”

彈琴?倉還寒靈機一動,想到一個主意。“要不,我可以教你彈琴。”

“教我彈琴?”駱碠冀放開她的手,改指着自己的鼻樑,不敢相信地盯着她,“你在開玩笑嗎?”

“沒有。”她用力地搖搖頭,“我是認真的。剛才我那樣笑你,我應該補償你的。”

她不理會心裏那道反對的聲音,誠心地說,心裏想再見到他的感覺也越加強烈。

“不用了,你不用補償我什麼。”駱碠冀搖搖手說。

“可是我真的想……”話說到一半,倉還寒突然頓住了。她到底在想什麼?別人同她講幾句話,她竟然當真了。

他在這兒陪她說話,不過是因為姊姊的原故。如果他真的想學琴,找姊姊就行了,比起音樂系的姊姊,她又算得了什麼?

而且就算再見到他,又怎麼樣?

充其量.她不過是他女朋友的妹妹,一隻醜小鴨而已,他和她是不可能的。

“你當我沒提過好了。”她低聲輕道,然後神情黯然地站起身,“我想姊姊應該在等你了。”

見她轉身要走,駱碠冀急忙捉住她細直的手臂,急聲道:“你誤會了,我不是不想跟你學琴,而是怕你成為第十四個唾棄我的鋼琴老師。”

倉還寒聞言卸下了失落,轉頭笑逐顏開地看向他,“你真的是這樣才不要我教你的?”不是因為她是醜小鴨的關係?

“是啊。”駱碠冀自嘲一笑,“我可不想再為我輝煌的紀錄再添上一筆。”

倉還寒微笑地坐回琴椅上,安慰道:“你放心,鋼琴並不難的,像我就是自己學的。”

“你是說沒人教過你彈琴?”不會吧?要是真的話,這小女生可不簡單!

“你別誤會。”他過於驚訝的口氣讓倉還寒誤以為他不相信她的琴藝,緊張地搖着手說:“雖然沒人教過我彈琴,但是以前鋼琴老師來教姊姊彈琴的時候,我都躲在外頭偷聽偷學,我不會胡亂教你。”

見她神情慌張的想解釋,駱碠冀忍不住蹙眉道:“你怎麼又緊張起來了?”難道他那麼可怕嗎?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低下頭囁嚅道。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不相信你的琴藝了?”駱碠冀板著臉說。

“我……”見他沉下臉,倉還寒急忙站起身,“對不起。”

“你要去哪?”見她又要離開,駱碠冀突然氣從中來,不高興地抿嘴瞪她。她幹嘛一直想擺脫他,難道他一副惹人嫌的模樣?

倉還寒絞着衣擺,慘白着臉,“我……惹你煩了。”

“誰說你惹我煩了?”駱碠冀跟着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像棵大樹一樣杵在她面前。

“沒人,只是你剛剛……”

“我剛剛怎樣?”

她微抬眼看向他,怯懦地說:“你生氣了。”

“我哪裏生氣了?我只是——”

駱碠冀正想為自己辯解,但一看到她微微顫抖的纖弱細肩,下意識地上前輕擁住她,下顎頂着她的頭頂,輕聲安慰道:“我沒生氣,你誤會了。”

“我……”縮在他溫暖的懷裏,倉還寒知道自己不止羞紅了臉,相信就連全身上下也都紅遍了。此刻她腦子裏全糊成一片,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真的沒生氣。”見她好半晌都沒說話,駱碠冀心中猜想她大概還誤會他在生氣。

“我知道。”她輕聲咕噥一句。

終於,她鼓起勇氣推開他,靦腆地朝他微微一笑。

等她坐回鋼琴前,才對他說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學琴,我可以彈給你聽。”

“那最好不過了。”他擊掌笑道。故意忽略她離開他懷裏后,心中湧起的那股悵然若失的感覺。

他只是把她當作是自己的小妹妹,不可能對她有什麼感覺。

駱碠冀坐回琴椅上,輕笑道:“我可不想再重溫當初那股挫折感,承認自己是個白痴可不好受。再說,我覺得聽你彈琴真是一種享受。”

“真的?”倉還寒一臉又驚又喜。

“當然了。我剛才不是說過,你彈得可比你念音樂系的姊姊好多了。”他語氣誠摯地說。

“那你想聽些什麼?”

駱碠冀偏頭想了好一會見,突然失笑地搔搔頭,“這可考倒我了,我對音樂一竅不通,哪知道曲名,不如你建議一首吧。”

倉還寒點點頭,一口氣念出一長串的曲名。說完,她討好地看着他,等着他選擇。

“這……”駱碠冀猶豫地看着她,“你念了這麼一堆,就算你彈到明天我也聽不完。”

“明天你來的時候我可以繼續彈。”她天真地回道。

“明天……”明天他還得上班,不可能來的。

見他一臉猶豫不決,倉還寒頓時明了自己的異想天開,微帶失落地說:“我只是說說而已,你不用當真。”

“不是的,你誤會了。只是我明天可能不能來,因為我得開始上班了,不過我一定會再來的,真的。”駱碠冀連忙解釋。

“你真的還要再來?”倉還寒羞怯中帶着喜悅地問。

“當然,我還想聽你彈琴。下次我來的時候,你一定還要彈給我聽。”他要求地說。

倉還寒高興地緋紅着臉,點點頭道:“嗯,我會在這等你的。”

見她認真的模樣,駱碠冀忍不住想逗弄她,輕笑道:“要是我一直不來呢?”

她靦腆地望着他,語氣肯定地說:“我會一直等你,等到你來為止。”

“真的?”不知怎麼地,他就是想聽到她的保證。

“真的。我會一直等你。”她的小臉上滿是認真的表情。

“好!那我下次來的時候,你可別藉機躲起來,想賴帳。”

“我不會……”

突然,駱碠冀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了起來,一直坐在鋼琴前,對他害羞微笑的倉還寒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駱碠冀急忙伸出手想捉住她越來越模糊的身影,卻撲了個空。他急得扯開喉嚨大聲地叫她,卻怎麼也聽不到她的響應。

驀地,他身後出現了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拉進一道光亮刺目的隧道里,讓他離倉還寒模糊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醫院頭等病房外,像是在開園藝博覽會般,整個走道上擺滿了花籃,每個花籃上的名片,皆是當今社會上傑出人士的大名。

而病房內,雖沒多得足以嚇昏人的花籃,但裏頭聚集的病人家屬,卻讓醫生嚇得想拔腿就跑。

被眾人追問得快哭出來的主治醫生,要不是基於得罪不起這些人,他老早就跑了,哪還會留在這兒活受罪。

“辛醫生,你不是說碠冀已經脫離險境,應該快醒了嗎?怎麼他都昏迷三天了,還是沒有半點清醒的跡象?”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緊捉着身邊高大的灰發男子,追問已經快退到門口的醫生。

可憐的辛醫生還沒來得及退出病房,就被另一位長相和灰發男子相似的年輕男子攔住,沒法子再往病房外退去。

辛醫生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顫聲道:“駱夫人,我是說過駱先生應該快醒了,可是他一直不醒,我也沒法子啊。”雖然這種說法相當不負責任,但他真的沒法子,又不是他叫病人不要醒的。再說,他們這一大群人從三天前,就在這兒七嘴八舌地說個沒完,要是他是床上的病人,他也寧願不要醒過來。

“辛醫生,你說的是什麼話啊?”年輕男子擰着兩道俊眉,凶神惡煞地朝他逼近一步。

“我……”辛醫生被他高大的身形嚇得退了一步,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辛醫生,要不是院長保證你是醫院裏最好的醫生,我們才懶得在這兒跟你耗。”

年輕男子神情倨傲地說。

“這我當然……知道。”辛醫生咽了口口水,戰戰兢兢地回道。

“很好!”年輕男子像是極為滿意地點了下頭,隨即又兇惡地瞪着他,沉聲問:“那麼請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都這麼多天了,我哥哥還沒有醒來?你不是說他已經脫離險境了嗎?”

“這……駱先生,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令兄還不醒?我已經做了所有我可以做的事了。他一直不醒過來,我又有什麼辦法?”真的是冤枉加委屈啊!醫者父母心,難道他會故意讓病人昏死在床上嗎?

“你——”駱碠書氣憤地瞇緊眼。

突然,床上傳來的低吟聲吸引了大夥的注意力,也暫時解救辛醫生可能被痛扁一頓的危機。

“碠冀!”

“大哥!”

“駱先生!”

下一瞬間,所有人全衝到病床前,朝躺在床上臉無血色的駱碠冀叫着。

病床上,駱碠冀仍舊緊閉着雙眼,只是從他微蹙的雙眉,可以看出他快要清醒過來。

“大哥!”一位妙齡的長發女郎雙眼含淚,激動地握住他的手。

駱碠冀輕輕抖動了下眼睫,卻遲遲不肯張開眼。

“碠冀,你醒了嗎?”灰發男子也握住他的另一隻手,語氣激動地問。

“駱先生……”辛醫生也遲疑地叫喚着他。奇怪,照理說駱先生旱該醒了,怎麼他好象是故意不醒來一樣?

駱碠冀緊蹙眉頭,不停地叫着要他們閉上嘴,他們吵得他頭更昏、更痛了。

只是不管他怎麼叫,這些人卻像是聽不到一樣,繼續嘰嘰喳喳地吵個沒完。

就在眾人又急又怕,正想轉身捶打無辜又可憐的辛醫生之際,駱碠冀卻緩緩地張開眼,眼神空洞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二哥!”長發女郎及時拉住想狠揍辛醫生一頓的駱碠書,“大哥醒了。”

“碠冀,你沒事了吧?”

“大哥,你的胃不疼了吧?”

“駱先生,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

無視眾人的追問聲,駱碠冀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眼神驀地由獃滯變成焦急,急切地搜尋環繞在床旁的面孔。

“大哥,你在找什麼?”駱萣書見他眼神慌亂,心下一驚,急忙握住他的手。

駱碠冀無視弟弟的追問,又來回梭巡了好幾回,才像泄了氣的汽球,雙眼發直地望着天花板。

“碠冀!”

“大哥!”

駱家人被駱碠冀不尋常的行為嚇了一跳,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神情焦灼的看着他。

一旁的辛醫生也被眼前的情況嚇傻了,駱碠冀明明是急性胃出血,不是出車禍撞傷腦子,怎麼會出現這種反應?

“駱先生,你還好吧?”辛醫生邊說雙腳邊朝病房門口移去。

他打算一離開這間病房,就立即申請休長假,直到這可怕的一家人辦理出院之後再回來。

“我……”駱碠冀失神地轉頭看着他,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哥,你到底覺得怎麼樣?”駱碠芷語氣焦急的詢問。

“我……”駱碠冀調回眼看她,只覺心口一陣酸痛,“碠芷,我……”

“你怎麼了?”

“我是不是丟了什麼東西?”他神情迷惘地問。

“什麼?”眾人被他問得一頭霧水。

“我好象不見了什麼東西。”他下意識地撫着胸口,這股酸痛的感覺竟讓他有落淚的衝動。

“你不見了東西?”駱傳賓不解地看著兒子。碠冀是睡胡塗了嗎?怎麼一醒來就在找東西?

“我好象不見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駱碠冀緩緩地坐起身,迷茫地望着家人,失神地說:“一樣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所以你才會一醒過來就在找。”細心的駱碠芷看出他剛才行為異常的原因,這才鬆了口氣。

駱碠冀點點頭,“對。我在找……找……”找什麼?怎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麼?“大哥,你丟了東西,我幫你找就是了。”駱碠書放下心地長吁了口氣,微笑地勸道:“你才剛醒過來,別再操勞,東西我幫你找就好了。”

“是啊,東西就交給你弟弟找就行了。”周慈恩見愛子清醒后,這才放下一顆高懸的心。“碠冀,你知不知道你這次昏倒,差點要了你的命。”

“是嗎?”

“是啊,你都不知道媽差點讓你嚇死。”回想起接到秘書電話時的驚懼,她到現在都會抖呢。

沒想到平時看似健壯的兒子,竟然會在開會的時候昏倒,還被送到醫院急救。

“媽,對不起。”駱碠冀愧疚地望着母親泛着淡黑色的眼眶。

“傻孩子!這有什麼好向媽道歉的。”周慈恩微笑地搖頭輕斥。

“哥,你到底丟了什麼?”駱碠書見母親說完話,這才重拾先前的話題問:“很重要的東西嗎?不然你怎麼急成這樣。你一醒來連話都沒說上一句就緊張地找着。”這東西肯定很重要,不然向來冷淡自持的大哥不會慌亂成這樣。

“我……”被他這麼一問,駱碠冀頓時啞口無言。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麼,又怎麼叫碠書找呢?

“是啊,大哥,你到底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駱碠芷問道。

他迷惘地看着眾人,遲疑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駱碠書驚呼一聲,與其它人面面相覷。

“大哥,你怎麼會不知道自己丟了什麼?你剛才還說丟的是很重要的東西啊。”駱碠書訝異地看向依舊一臉迷惘的駱碠冀。

駱碠冀懊惱地爬了下頭髮,“我真的不記得了。剛才我半睡半醒之間明明還記得,怎麼一醒就全忘了。”究竟是什麼東西?他怎麼會忘了?他明明知道是很重要的東西,為什麼會不記得?

“大哥,你別急。”駱碠芷指責地瞪了她二哥一眼,然後伸手拍拍駱碠冀的肩,安撫道:“沒關係,你慢慢想,總會想起來的,你現在先別急。”

駱碠冀像個迷路的小孩般看着妹妹,心慌地說:“碠芷,我怕現在不想,待會就真的想不起來。”只要再一下,他一定會想起來。

“不會的。大哥,你放心,你就算現在不想,待會也不會忘了。”她安撫地朝他一笑,“你才剛醒過來,身子還很虛弱,當然沒什麼氣力想事情。你昏睡了三天,就算是鐵打的人,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耐不住。”

“碠芷,我……”

“大哥,你就聽碠芷的話,先休息一下,別太勉強自己了。”一旁的駱碠書也跟着勸着。

從小到大,他什麼時候看過大哥這麼虛弱了?

看到大哥這麼迷茫、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真的很想哭。大哥向來是他們家的支柱,如果大哥倒了,他們要怎麼辦?

“可是……”駱碠冀緊蹙着眉,試着辨識出腦海里那個模糊的影子。

“碠冀。”周慈恩輕輕喚了一聲。

“媽。”駱碠冀轉過臉,看向母親。

周慈恩在床邊坐下,和藹地握着他的手,半勸半命令地說:“你就聽碠書和碠芷的話,東西丟了把它找出來就是了,就算真的找不到,再買一個不就成了。你才剛醒過來,別太為難自己。”

“我……好吧。”駱碠冀本想再說些什麼,但一看到父母及弟妹臉上顯而易見的疲憊,他只好改變主意。

“既然答應媽了,你可得好好地休息。從你到公司做事後,媽就沒見你休過假。這回醫生交代過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休息,調養身子,不然再來一次胃出血,可真的會要了你的命。”

“媽,我沒那麼嚴重。你知道醫生都愛誇大其詞的。”

“還說沒那麼嚴重!”周慈恩雙眉一蹙,氣憤地瞪着他,“人都昏倒了還不嚴重,不然要怎樣才算嚴重?”

“媽!”駱碠冀求饒地叫道。

“別叫我!你要是不好好休息三個月,從此以後你就別再叫我媽。”周慈恩氣得撂下狠話。

“休息三個月?!媽,你在開玩……”他本想大聲拒絕,但在父親警告的眼神下,他只好做個聽話的乖兒子。“好,我會聽你的話乖乖休假。”唉!現在還沒休假,他已經開始覺得無聊了。

“你肯聽媽的話最好了。幹嘛把自己累得像只狗似的,你爸以前沒那麼努力,也不見公司倒了。”

駱碠冀點點頭,算是附和母親的話,他可不想讓母親又“鳳”顏大怒,到時可就難收抬了。

“你早聽媽的話就好了。”周慈恩又撈叨了一句,要是他早聽她的話,現在也不會因為長期勞累得了胃潰瘍,造成急性胃出血而差點要了小命。

“我現在不是聽了。”駱碠冀無奈地回道。

“聽了最好。等你出院后,反正閑着沒事,就和媽一些朋友的女兒見見面。你還年輕,多認識幾個女孩也是好的。”

“媽,我已經三十五歲,不年輕了。”聽及母親又提這個話題,駱碠冀登時沉下臉,冷聲道:“還有,我沒事多認識幾個女孩子做什麼?”

不理會兒子的黑臉,周慈恩高興地說:“多認識幾個女孩子才有選擇呀。”

“我都已經結婚了,還選擇什麼。”他不以為然地撇開臉,臉上那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又冒出來了。

“結婚?”一提及這件事,周慈恩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口氣也凶了起來。

“你算哪門子的結過婚?結婚整整十年,你見過你太太幾次?還有,我請問你,她現在人在哪?”

駱碠冀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她人在美國。”

“美國哪裏?”周慈恩不客氣地繼續質問。“你倒是說啊!”

駱碠冀抿緊有些乾裂的薄唇,不發一語。

“你也不知道,對不對?”周慈恩冷哼一聲,不理會丈夫的暗示,咄咄逼人地說:

“當初我就反對你娶那個土蛋,她那副土樣,配不上你不說,結婚不到幾個月就失蹤,現在都已經過了十年,也不知道人跑到哪裏去。這樁婚姻我看還不如早早結束算了,反正有跟沒有一樣。”

駱碠冀搖搖頭,目光堅定地看着母親,“我不會離婚。”

“不離婚?!你還真為她守活寡不成!”周慈恩氣得站起身,憤怒道:“那個土蛋究竟有什麼好的?她全身上下有哪點配得上你!”她好好一個兒子,真是讓那個土蛋糟蹋了!

“不管配不配,她都已經嫁給我了。”駱碠冀冷聲說。

“你……”周慈恩氣得直喘氣,瞪着他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慈恩,你就少說兩句。”駱傳賓體諒兒子才剛清醒,也不想見到他們母子倆一再為這個話題而鬧得不愉快,連忙出聲打圓場。“碠冀才剛醒過來,你現在別跟他提這些事。”

“可是這件事早晚要解決,碠冀有幾個十年可以和那個土蛋耗。”周慈恩忿忿不平地叫嚷。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這事都已經十年了,也不必急在一時呀。”駱傳賓苦口婆心地勸着。

老婆和兒子的硬脾氣如出一轍,真的鬧翻了,倒霉的是他們夾在中間的人。

抬眼看見駱碠冀一臉蒼白,周慈恩不禁一陣心疼,隨即低下音量,“好吧。”不過她不會放棄的。“那我們先回去吧。”駱傳賓盯着她的臉,心疼地搖搖頭,“這幾天你也累壞了,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也好。”她也真的累了。

一等到父母離開之後,駱碠書和駱碠芷相視苦笑,各自輕嘆口氣。每回只要一扯到這個話題,不是媽氣得拂袖而去,就是大哥冷着臉,不置一詞地轉身就走,整個場面弄得很僵。

“大哥。”駱碠書走到床邊坐下,嘆道:“我真的不懂你,這麼多年了,你到底在堅持什麼?”

“二哥,你別說了。大哥才剛醒來,你別又……”看着駱碠冀蒼白的臉色,駱碠芷不忍心地出口制止。

“婷芷,你別插嘴。”駱碠書擺出兄長的架子,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大哥,媽說的話沒錯,你已經老大不小了,還有多少年可以和那個土蛋耗呢?”

駱碠書毫不客氣地說。

駱碠冀面無表情地瞪了他一眼,沉聲道:“這不關你的事。”說完,他逕自拉起被子,背對着弟妹躺平。

“大哥!”駱碠書無奈地叫了一聲,要不是礙於他大哥正在病中,他老早就一把將他揪起,順帶奉送他一拳,看能不能打醒他。

見駱碠冀依舊不理他,駱碠書氣憤地喊道:“你當初娶那個土蛋不過是為了挽回面子,你壓根就不在意她。為什麼現在卻死不肯跟她離婚,你腦子裏究竟在想些什麼?”

“二哥,連土蛋的家人都不知道她到哪去了,大哥怎麼跟她離婚?”駱碠芷拉拉駱碠書的手臂,心想二哥大慨是氣瘋了,不然怎麼會搞不清楚狀況。

“笨蛋!”駱碠書轉過身,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她人不在台灣,我們難道不能申請離婚嗎?畢竟她都失蹤十年了。再說,土蛋雖然人失蹤,但她每年都會寄份離婚協議書來給大哥,是大哥不肯在上頭簽字的。”

“什麼?!”駱碠芷詫異地叫了一聲,怎麼這事她一點都不知道?“她真的每年都寄離婚協議書給大哥?”她不敢相信地又問了一次。

“沒錯。”駱碠書不屑地冷哼一聲,土蛋自已都不想要這場鬧劇婚姻,真不知道大哥在堅持什麼?

駱碠芷偷瞄了背對着他們的兄長一眼,輕嘆口氣后,將駱碠書拉到門旁,小聲的說:

“二哥,也許咱們去找土蛋說清楚,要她出面跟大哥談,也許大哥就會答應簽字了。”

“找?”駱碠書輕哼一聲,冷笑道:“怎麼找?為了這事,我飛到美國不下十次了,可是土蛋不知道怎麼跟她律師說的,那位律師死也不肯把她的聯絡住址和聯絡電話給我,堅持他是土蛋的代理人,有事聯絡他就行了。”

“媽不知道這件事吧?”要是媽知道這件事,不知道會怎麼發飆呢。

“我當然不敢讓她知道。”開玩笑,要真讓老媽知道這件事,他家屋頂不被她和大哥吵翻了才怪。

駱碠芷放下心地吁了口氣。好險,媽不知道。“那爸呢?”

“爸知道。”駱碠書瞪了眼躺在病床上的人,卻也不敢大聲地說:“他也為了這事和大哥吵了不知道多少回。”

“怎麼你們兩個都知道,我卻不曉得。”駱碠芷有些不悅地嘟起嘴。

“是有一次大哥的秘書不小心在我和爸面前說溜嘴,土蛋每年在他們結婚紀念日當天,便會快遞一份離婚協議書給大哥。”

“她這算是什麼嘛!結婚紀念禮物嗎?”駱碠芷怒哼一聲。她從前就看那顆笨土蛋不順眼了,人長得土不拉磯的,大哥怎麼會娶她,害她差點被同學們笑死。

“天知道那個土蛋在想什麼?”其實他對土蛋並沒什麼偏見,只是氣她避不見面而已。

“是——”

“你們聊完了沒?”冷諷的聲音從被單後頭傳了出來,打斷講得忘我的兩人。

兩人同時轉過身去,“大哥?”

“可不可以麻煩你們體諒我正在重病當中,要聊天,出去聊!”駱碠冀冷嘲地說。

“我們……”駱碠書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駱碠芷拉住他的手臂,朝他搖了搖頭。

她轉向床上的駱碠冀,柔聲道:“大哥,我們先回去了,晚一點再來看你。”唉!

每回只要一提及這個話題,大哥一定翻臉。

深深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駱碠芷長嘆一聲,拉着還想開口的駱碠書快步離開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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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追逐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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