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清脆響亮的門鈴聲,不識好歹地敲破清晨的寧靜,回蕩在室內,透進每個角落。

凌昊身着圍裙,手拿鍋鏟,施施然從廚房走出,心中奇怪道,這麼早,會是誰?依蝶忘記帶鑰匙了嗎?她一大早就不見人影,反常得很,跟平常非賴床到上課前半小時才起來的習性大不相同。原本有點擔心的他,轉念一想,大概是期中考將至,她早起到附近公園念書去了,昨晚她也是折騰到大半夜,才在他三催四請下上床睡覺的。這樣一想,他也就非常安心地先做早餐,等着依蝶回來。

門外的人該是依蝶,可是守在門口的疾風露出警戒的神情,讓他不禁懷疑起來,會是誰在清晨六點半來找依蝶?還是--來找他的?想到這,他全身細胞迅速進入備戰狀態。

凌昊小心翼翼地拉開門,一邊嚴防來人偷襲,一邊伺機準備出手,但出乎他意料之外,門外站的既不是依蝶,更不是赤煉盟或鷹幫的人,而是一個女人,一個渾身上下帶着吉普賽氣息的女人。

看到開門的凌昊,門外的女人一雙明眸眨也不眨,嘴角勾起習慣性的弧度,「哎呀呀!這依蝶也真是的,瞧她把一個帥男人折磨成什麼樣了。」慵懶閑適的嗓音,輕輕柔柔的與四周空氣融為一體。

凌昊知道她是誰,「黎映然。」

稍縱即逝的詫異從她臉上掃過,「聰明的小孩。」映然稱許道,朱唇的弧度擴大,這男人,反應快得驚人。「看來依蝶跟你提過我,可以進去嗎?」

「當然。」凌昊側身讓地進屋,心中想的是,她這時來找依蝶做什麼?順手關上門轉身,就看到映然伸出於,彎身欲摸疾風的頭,他連忙出聲警告,「小心!它會咬人。」

映然充耳不聞,手縮都不縮,依舊往疾風的頭上拍了拍,「好狗狗,你叫疾風吧?真是條乖狗。」

疾風在她的撫觸之下,不但沒齜牙咧嘴,撲身攻擊,反而還眯起雙眼,馴然低狺,那模樣簡直就跟依蝶撫摸它時沒兩樣。

又是一個奇怪的女人!凌昊在震驚之餘,腦中猛然蹦上依蝶對好友的評述--我怪,小黎更怪,小黎的怪已經高超到讓你找不出來她怪在哪裏。這就是所謂的物以類聚,臭味相投吧?她的外表看來一切正常,但貓眼中顯而易見的譏誚與嘲諷,讓人不得不提高警覺。

和疾風摩蹭了半天,映然熟捻地坐定在沙發上,輕鬆自若地環顧四周,「依蝶呢?還在睡嗎?還是--出去了」一希望答案不要是第二個。

「她不在。」凌昊放下鍋鏟,解下圍裙,淡淡答道。

「晚了一步啊?」映然眉頭微攏,懊惱低語。她應該再早點來的,沒想到依蝶動作那麼快,唉!虧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跟周公說拜拜。

「什麼意思?」他一怔,難道依蝶不是出去讀書?

「別那麼緊張。」映然依舊笑容滿面。呵呵!這男人真好玩,瞧他那副緊張樣,依蝶啊!你撿到的不是個麻煩,是個寶耶!「你一定想知道為何我會突然來找依蝶吧?」

「你知道依蝶去哪?」凌昊只想知道她到底上哪去了,至於映然來找依蝶的原因,他一點興趣也沒有。

「別急嘛!我來找依蝶的理由,跟她今天一大早就失蹤很有關係,要不要先聽聽看哪?」明明知道凌昊心焦如焚,她還是很殘忍地吊他胃口。自己好像很壞哦!她暗笑在心中,覺得這並沒有什麼值得反省的。

「請說!」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凌昊只得忍氣吞聲,看她耍什麼花樣。

看這麼帥的男人黑着一張酷臉可真是一大享受,她故意慢條斯理地說:「我今天會來拜訪的原因嘛,主要有兩個,這第一個嘛,就是想來參觀參觀……哦!不!是來看看你。」好險!差點說溜嘴。

「看我?」凌昊不明所以,「為什麼?」

「唉!你是依蝶第一個撿回來的男人,身為她的好朋友,我當然得過來看看你長得是圓是扁,順便監定監定,這才說得過去嘛!」映然說得說服力十足。

「監定什麼?」

映然睇他一眼,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看你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抑或是對依蝶有不良企圖啊!」她等着凌昊的反應。

這女人不是簡單人物,但冷麵修羅豈會那麼容易就被唬倒,凌昊不動聲色,悠哉自如地問:「結果呢?」

「監定結果是,你不但是假失憶,而且還對依蝶有不良企圖!」映然對凌昊的表現激賞極了。這男人鐵定經歷過大風大浪,要是一般人早就變臉了,而他,連眉毛都沒動過一下。

「何以見得?」

「稍微有頭腦的人都看得出來你是假裝的,何況是我這麼絕頂聰明的人,你的演技太爛了。」她大言不慚,吹噓末了還不忘附註一點,「不過你別誤會,我可沒暗示依蝶很笨,她啊,可能是覺得傷腦筋去想一個男人是否患失憶症,太不值得,也太浪費時間了。」

不愧是依蝶的好朋友,真是一語中的,凌昊就是因為這點才能在依蝶身邊存活下來,「那你想怎麼樣?」他隱隱覺得這女人不像是來拆散他和依蝶的,她比較像是來看戲,來看她親自導演的一齣戲。

映然眼珠兒一轉,「不想怎樣,而且我還歡迎你繼續對依蝶有不良企圖。」這男人算是通過她的考驗了,把依蝶託付給他鐵定錯不了,只要他能給依蝶幸福,至於他為何假裝喪失記憶對她來說無關緊要。

「為什麼?」凌昊這下可真是吃了一驚,他完全搞不懂黎映然在玩什麼把戲。

「這個就跟我來的第二個原因有關了。」映然收起她一直掛在臉上的嘲弄。「你知道嗎?今天對依蝶來說是一個特別的日子。」

「什麼特別的日子?」今天是什麼節日嗎?凌昊的目光掃向日曆,十二月二十四日,他記得依蝶的生日是明天,而他已經準備好了要給她一個驚喜。

「今天是依蝶母親的忌日。」映然輕聲說出解答。

「什麼?」難怪依蝶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有點不對勁。

「依蝶的母親是八年前的今天出車禍去世的。」

「她的死一定對依蝶造成很大的打擊。」他知道親人的死去是最椎心刺骨的痛。

「不止打擊而已,還改變了她的一生。」映然稍頓了頓,整理一下腦中紛亂的思緒,將依蝶的過往一五一十地說給凌昊聽,「依蝶的孤僻冷傲,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她原本是個千金大小姐,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事業有成的父親、溫柔可人的母親、聰明伶俐的弟弟,而她更是集美麗才情於一身,一個天之驕女該有的她都有了,直到八年前的聖誕夜。」

「聖誕夜?」不就是今天嗎?

「一通電話摧毀了她的家。」黎映然面容恬靜,平穩的語調將凌昊帶往八年前。

凌昊凝神傾聽,表情凝重。

「那一夜,他們一定四口正準備歡度聖誕夜,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敲碎了他們的天倫美夢。那通電話是一個女人打來的,無情地說出依蝶父親外遇的殘酷事實,在父親的默認下,血淋淋的事實呈現在他們眼前,一向顧家愛子的父親,竟然是婚姻的背叛者!依蝶的母親承受不了如此重大的打擊,跑了出去,被丈夫的背叛蒙蔽心智的她,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是奔跑在車輛高速行駛的山路上。」

凌昊已經知道後面的結局了。

「她,因為閃避不及,活生生被一輛疾馳的小客車衝撞,當場死亡,就在依蝶面前。依蝶親眼目睹那血肉橫飛的一幕。」

凌昊雙眼緊閉,想到那時依蝶的椎心泣血、孤立無援,他的心狠狠地被撕裂。

「這件事發生后,依蝶不吃不喝、不言不語整整一個星期,過着遊魂般的生活。她長跪在母親靈前,任何人的話語她都聽不進去,就好像整個人被掏空了似,心神靈魂全隨着逝去的母親而去。」

「她……」凌昊不知該說什麼。

「她沒有流一滴淚,從母親慘死之後就沒有。」

「啊!她怎麼能……」凌昊喟嘆,她從那時就開始壓抑自己嗎?

「在她母親去世后的某一天,在毫無預警之下,她突然清醒過來,愛笑爽朗的柳依蝶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冷漠無情的柳依蝶。新生的柳依蝶搬出了柳家,在她幼小的心靈里認為父親是殺死母親的劊子手,她沒有辦法跟他生活在一起。從她母親死的那天開始,她就封閉自己的心靈、封閉自己的感情,在自己周圍築了一層又一層的防護牆,以免再受到那種蝕人心肺的創痛。」

凌昊很想叫她別再說了,無奈喉嚨好像忽然之間多了一塊大石卡在那裏,讓他出不了聲。

「而每年到了這一天,依蝶就會把自己藏起來一整天,到隔天再出現。」

「隔天不就是她的生日嗎?」

「是的,」映然訝異凌昊居然知道,「她已經有八年不知道過生日是什麼滋味了。」

「我會彌補她的。」凌昊承諾道,對映然,也對自己。

「我知道,所以我才希望你繼續對她有不良企圖啊!」說完那一段不堪的往事,映然的嘲諷又自動歸隊,「看來現在只有你能把她從痛苦的深淵解救出來啦!」

映然誇張的言詞讓凌昊的心情稍稍恢復輕鬆,「你就這麼放心我?你不是說了嗎?我的記憶喪失是騙人的。」

「我的眼睛不會騙我。」映然非常有自信,「況且依蝶都不在乎了,我幹什麼還去多管閑事?」

凌昊輕笑,看來映然跟依蝶一樣,都是懶人一族的。

「不過,我要警告你一句。」

「嗯?」

「依蝶這一生最痛恨的就是欺騙與背叛,你自己好自為之吧!」她可不想看到依蝶再受另一次傷害。

「這我知道。」等雷鷹遠的事情一結束,他自然會告訴她真相。

「那就好。」映然放心地點頭,「對了,既然我已經知道你的喪失記憶是假的了,可不可以請問尊姓大名啊?當然,我說的是真的那一個。」撇開依蝶不談,她對凌昊本身可是興趣十足,他的沉穩內斂、氣態威儀,可不是一般普通家庭訓練得出來的。

「凌昊。」這時候再隱瞞姓名就沒必要了,凌昊大方地報出自己的名字。

「林浩?這不是你現在用的名字嗎?」映然皺了皺眉,她記得依蝶跟她說過,敢情這小子還不信任她?

看出映然的不悅,凌昊補充道:「音同字不同,凌雲壯志的凌,昊天罔亟的昊。」

「凌昊?」映然將他的名字在腦中寫了一遍,「真武俠的名字,你該不會是什麼深藏不露的高人吧?還是……你是混黑道的?」大哥級的人物有這種氣勢與沉着似乎是理所當然的。

「說不定哦!」凌昊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的,「現在可以告訴我依蝶在哪了吧?」他要把她帶回來,陪她一起分享她的哀慟,他絕對不再讓她一個人躲在自己的殼內啃噬傷心了。

哎呀呀!他還記得啊!「這個嘛!」映然支吾其辭,暗想如果說實話會不會被眼前這個男人五馬分屍。

「有困難嗎?」

映然重重嘆了一口氣,「有……」她故作為難,「困難是……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凌昊陡地咆哮,哦!他會被這個女人氣得吐血身亡。

「依蝶如果會告訴別人她的下落,她就不叫柳依蝶了,有力氣吼我,倒不如省點力去找她吧!」映然被凌昊的怒吼轟得一陣耳鳴,但轉眼間,他早已帶着疾風不見蹤影了。嘩!動作真快,她吹了一聲欽佩的口哨。

柳依蝶啊柳依蝶,我看你是逃不掉了!未來的日子可精采了,映然簡直止不住唇邊泛濫成災的竊笑了。

戲終人散,黎大導演躬身謝幕,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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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輕悄悄地降臨大地,朦朧山嵐也無聲無息瀰漫再瀰漫,颼冷寒風擺脫冬陽的威脅,肆無忌憚地嘶吼哀號,襯着四周的樹影、山壁、水波更形陰森詭異,在這麼惡劣冷寒的氣候下,照道理說應該不會有人跑到這偏僻荒涼的山區,更何況今晚是聖誕夜,一個平安喜樂,親人團聚的好日子。

然而,在那粼粼的湖邊,暗影低垂的枯樹下,卻隱隱約約有一條纖細的黑影,散發著顯而易見的孤寂與脆弱。

凌昊屏住呼吸,緩慢輕巧地移近,柔柔地將那孤單身影納入懷中,無法言喻的心疼早已從心底侵蝕到全身。

懷中人兒動也不動,只將螓首微仰,努力地調整迷濛雙瞳的焦距,「阿昊!」嘗試了好久,她終於看清來人是誰,並且準確無誤地說出。

凌昊心中五味雜陳,喜怒交加,喜的是費盡千辛萬苦,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找到了依蝶;怒的是,她竟然不顧自身安危,一個人跑到這荒郊野嶺來。如果來的人不是他,而是別人,後果簡直是不堪想像,為了這點,他應該好好打她一頓屁股。

「阿昊?啊!疾風也來了!」依蝶伸出雙手,熱情地擁吻挨到她身邊的頭顱。

撲鼻的酒味、醺然的眼眸、酡紅的雙頰,還有那散亂一地的空酒瓶,再再顯示出依蝶的清醒狀態有待質疑,凌昊感覺到心頭那股怒焰,竄燒得更加猛烈狂熾。

「這你別管,先告訴我,你在這幹麼?」一籌莫展之際,亞歆母親說過的一番話提醒了他,依蝶也曾在一年前的這時候,獨自在陽明山徘徊。依循這條線索,凌昊以亞歆家為圓心,向外擴張搜尋,再加上疾風的幫助,順着幾乎已被荒煙漫草湮沒的山徑,才尋到這來。

「喝酒啊!」打了一個酒嗝,依蝶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理所當然地回答,說完又灌了一口。

凌昊一把搶過,「為什麼要喝酒?你平常不是最討厭這種東西嗎?」酗酒的人是依蝶最深惡痛絕的,但她現在這模樣,實在比酒鬼好不到哪去。

「該喝的時候就會喝,喝酒一向是麻痹自己最快的方法。」這話乍聽之下非常有理,可惜是以囈語呢喃而出,凌昊甚至懷疑依蝶是否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有效嗎?」望着她微醺的雙眸,凌昊突然有了逗弄她的心情。

「沒效。」依蝶嘟嚷一聲,語帶埋怨。

「既然沒效就別喝了,為什麼要麻痹自己?」他被依蝶噘嘴的神情逗笑,心情也跟着放輕鬆。

「可以忘記一些事呀!」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合作得很,有問必答。

「什麼事?」把握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凌昊降低音量,緩緩引導依蝶回答他想知道的事。

「想忘的事。」即使意識模糊,依蝶的回答依舊簡潔有力,也或許是下意識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我可不可以知道?嗯?」凌昊用他低沉魅惑的嗓音緩緩施出魔咒,不着痕迹地哄着柳依蝶。

「為什麼?」她迷離的瞳眸直盯凌昊,執意要得到一個答案。

「因為我想知道。」凌昊學柳依蝶平常說話的方式,「而且我有這個權利。」依蝶會是他的妻,會是他一輩子捧在手心呵護的寶貝,他有權利知道她的一切,包括深埋在心中的愴痛。

「喔!」依蝶雖然不懂,卻仍是滿意地應了一聲,在酒精催化下,晃着沉重的腦袋,開始訴說,可惜並不是回答凌昊的問題,她只是說出一些她想說的事。

「告訴你哦!這個地方是我和爸爸發現的,」她那驕傲的神情彷彿征服了聖母峰。

「很漂亮吧?」

「是嗎?」四周昏昏暗暗的,他實在看不出依蝶所謂的漂亮在哪裏,對她並末回答自己的問題,凌昊略微失望,不過難得她肯開口,他也就一直由得她說下去。

「我們家以前就住在這附近,爸爸常帶着我出來踏青散步。這個地方是我們無意間發現的,爸爸說這是一個火口湖,因為跟我夢想中的湖好像,爸爸就把她取名叫『蝶夢湖』。」在恍惚中,依蝶回到了童年。

「蝶夢湖?好美的名字。」凌昊喃喃道。

「對啊!」依蝶為他認同她的話而拚命點頭,「每當春天來的時候,就會有好多好多不同顏色的漂亮蝴蝶在湖邊飛來飛去,很壯觀哦!我們全家人常會來這裏野餐玩水,摘花捉蝴蝶。」她興高采烈地比手畫腳,彷彿回到當年的那個小女孩,晶亮的眼眸迸發出迷人的神采。

凌昊醉了,醉在她那兩顆燦如星子的瞳眸中。

「每年我過生日的時候,全家人都一定會到這來幫我慶生吃蛋糕,可是……」她適才發光的臉龐逐漸黯然,高昂的語調也漸漸模糊。

「可是什麼?」凌昊把懷抱縮緊,將她摟在懷中。很久以前他就想這麼做了,他要依蝶在他懷中釋放所有委屈與痛苦,而不是在心中將傷痛一層一層的堆砌。

「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只剩我一個人了,爸爸、媽媽、小寒都不見了,只有我一個人,再也沒人陪我吃蛋糕了。」淡漠的語氣背後,隱藏着深沉的哀慟。

凌昊無語,卻感同身受。

「是啊!一直就只有我一個人。」依蝶喃喃自語,「沒人要我,我是沒人要的小孩。」

「蝶--」凌昊嘆出她的名。

「所以媽媽才會拋下我,拋下我一個人不管我。」她的面容突轉凄厲,「連媽媽都不要我了!」沉痛的吶喊一字一句敲進凌昊的心。

「依蝶!」他被依蝶激動的神情嚇到,連忙安撫她,「不是的,你不是沒人要的小孩,你還有我,我要你!我會一直陪你。」凌昊做了最誠摯的承諾。

「你……」依蝶仰頭看他,似要辨識他說的是真是假。

「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要你,我也會永遠陪在你身邊。」凌昊溫柔低語。

依蝶望進他的眼中,那池泓潭中的真情摯意撼動了她。「真的?」她開心了,「打勾勾?」她伸出小指頭,眼中盛滿滿滿的期待,小孩子氣表露無遺。

凌昊好笑地也伸出指頭,「是的,我會陪你,一生一世。」他起誓。

依蝶嘴角揚起淡淡的微笑,似乎心滿意足了,「阿昊,我累了,真的累了!」最後一絲意識隨着放鬆的心情離她遠去,依蝶在他懷中安穩的睡著了。

望着她嬌美的睡顏,凌昊在她耳邊輕聲呢喃,「既然我起了誓,這輩子你是逃不掉了。」他還沒有笨到把她的醉言醉語當真,不過他誓言自己一定會誓死守護她。「回家了!」小心翼翼地護好懷中佳人,在疾風的帶領下,踩着朦朧的月色,他們踏上歸途。

該回家了,今夜,可是聖誕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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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悠悠的呻吟聲回蕩在室內。

將依蝶安置在床上后,凌昊轉身欲離去,她的呻吟聲引得他回頭。「依蝶,醒了嗎?」他輕喚。疾風也在床邊豎起耳朵,低吠一聲。

沒有回應!凌昊微覺怪異,他俯頭低看。

依蝶雙眼緊閉,眉心糾結,一顆顆冷汗從她額上冒出。

凌昊一驚,發燒了嗎?他探向她的前額,還好,是冷的,他放下一顆心,可是她額上斗大的水珠還是不斷地冒出,「依蝶!」他又喚了一聲。

還是沒反應!依蝶深陷夢中,絲毫沒聽到他的呼喚……

又來了!又是這種無邊無際的黑暗,飄浮在黑暗中的依蝶,等着年復一年,不斷重演的夢魘向她襲來。

慈母的身影倏地出現眼前,一樣慈祥的容顏,一樣和藹的笑容。

依蝶想喊,聲音卻被壓縮在喉嚨中,她伸出手想碰觸,一道無形的牆隔斷了她和母親,無論她怎麼努力都觸摸不到,只能眼睜睜看着母親溫婉詳和地對她微笑,心中狂喊,媽咪,是我!我是小蝶啊!

「依蝶!」她究竟怎麼了?凌昊慌了,她在睡夢中的模樣讓他不知所措,她似正遭受着莫大的痛苦,嘴中喃喃囈語,不知在說些什麼。「在作惡夢嗎?」他趕忙拿了條手巾擦拭她汗濕的臉龐……

四周的暗黑陡然轉換,血色的猩紅籠罩着她。

遠方的另一頭,出現了一個無法辨識的小黑點,隱隱跟隨着隆隆的雷響。隆隆的雷聲愈接近,黑影也愈來愈大、愈來愈大,依蝶看清楚了,那是一輛高速行駛的車子,引擎的怒吼聲轟然價響,充塞整個空間。車輛疾馳而來,正對着她母親,而母親依然毫無所覺的對她笑着。

依蝶慌了,急了,媽咪,快躲!車子要撞到你了!快閃開啊!吶喊在心中卻無法付諸言語,看着車子愈來愈逼近母親,她的心在淌血。

啊!哀嚎聲拔空響起,一陣血花四濺,母親的笑顏換成七孔流血的凄厲,化為一縷輕煙消逝無蹤。

「媽。」依蝶喊出口了,但為時晚矣……

「依蝶!」凌昊抓住依蝶漫天揮舞的雙手,禁不住心底一陣刺痛,那種深沉的無力感又揪住了他的心。他望向依蝶,出現在眼前的景象令他震撼得無以復加。

她流淚了!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滴從她眼角滑下,滴落在毯子上,泛開在他心湖中。

「依蝶!」他低嘆,再度俯下了身……

黑暗又無聲無息地包圍住她,依蝶無力地癱坐在地,止不住淚水的奔流。

經過了這麼久,她以為自己應該習慣了,但每次相同的夢境上演,椎心之痛依舊蔓延到四肢百骸,讓她毫無招架之力。

「媽咪,不要走!不要留下小蝶一個人!」她又再度崩潰在失去慈母的哀慟中。

她知道接下來她會一直陷在黑暗中,直到清醒。她毫不掙扎,任由自己在暗黑的時空中遊盪,舉目所及凈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咦?那是什麼?一個小小的光點在前方閃爍着。

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的,那個光點發出溫柔的呼喚,「依蝶!依蝶!」在叫她呢!她不加思索地投身進入……

依蝶醒了,她倏然睜開眼,四周是暗的沒錯,景物卻超出她的預期,此時她應該身在蝶夢湖,而不是這裏--她的房間。

這是怎麼回事?依蝶陷入迷惘中。

她幾時回來了?腦袋卻還未脫離酒精的控制,昏昏沉沉的無法思考。她當機立斷放棄這個問題,反正已經回來了,再去思考是怎麼回來的似乎有點無意義。

不想了!倦極的欲翻身換個姿勢,卻在腰際發現一隻不應該存在的手臂,還是男人的,腦後傳來輕微沉穩的呼吸聲,她別過臉,凌昊俊朗的面容登時映入她眼眸。

依蝶一愣,他怎麼睡在這?這是她的床耶!更過分的是,他居然敢大剌剌地擁着她睡,他是不想活了是吧?好!她會成全他。

當下反應就要把熟睡中的凌昊推下床去,讓他嘗嘗狗吃屎的滋味,一雙小手卻在行進中不由自主地轉換方向,摸上了凌昊的臉。

順着線條,依蝶的手輕輕柔柔地在凌昊臉上遊走。

她該推他下床的,她該破口大罵的,此刻的舉動,連她自己都不十分了解。她只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習慣他在自己身邊的事實,而且欣然接受。

其實,阿昊是很好看的,她一邊摸一邊想,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樑,線條完美的嘴唇,剛毅方正的下巴,一張臉,像是上帝用刀雕刻出來的那般完美,翩翩的風度與舉手投足間自然而散發出來的男性魅力,也是很吸引人的,怪不得會有那麼多的女生專程跑到紫苑去看他,這種人,該是天生當明星的料。

是他找她回來的嗎?依蝶猜想,應該是吧?她輕輕地偎進凌昊的懷抱,將螓首斜靠在他寬厚的胸膛。

現成的抱枕不用白不用,累極地打了一個呵欠,睡眠慢慢征服了她,將她帶往甜夢中,她臨睡前的念頭是:阿昊身上的味道真好聞!

今夜,惡夢將不會再來找她了!因為她在一個安全的臂彎中。

依蝶進入夢鄉后,凌昊緩緩睜開眼睛,他其實一直都醒着,她睡夢中的囈語使他難以成眠。

她一直都這樣受惡夢的侵擾嗎?他的手臂上還殘留幾滴淚痕,依蝶的悲泣囈語揪痛了他的心,可恨的是,他卻無法做些什麼,只能任她在夢中宣洩平日的壓抑。

依蝶的突然轉醒嚇了他一跳,連忙裝睡,卻也知道難逃被踹下床的命運。摸上臉的一雙小手使他險些低呼出聲,主動偎近的嬌軀更讓他確定,這丫頭鐵定醉昏頭了,才會做出這些出人意表的舉動。

他努力的調勻呼吸,不讓依蝶發現他的清醒,柳依蝶會吃男人豆腐?這說出去誰相信?莫非--他轉念一想,唇邊逸出了笑容。

聞着她髮絲的馨香,他想,這場仗或許並不如他想像中的那麼難打,至少,敵手已經有豎白旗的跡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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