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風徐徐,金陽暖暖,大地一片嫩綠粉紅,美不勝收,五月的北方正是遠山含笑、百花吐芳的大好春光。
京城近郊官道上,三匹駿馬成品字形揚蹄踏塵而來,當先那匹馬毛色紅如火,正是傳說中的大宛名馬汗血神駒。馬上少女一身紅色勁裝,看來不過十七、八歲,生得是美艷無雙。斜飛直黑的眉顯得英氣迫人。墨色微挑丹鳳眼,迸射出讓人不敢小覷的精明銳芒。唇畔淺笑自信明媚,望之目眩心迷。如雲般的秀髮上插着一支上古血紅玉精雕,振翅欲飛、栩栩如生的鳳凰簪。
紅衣、紅馬、紅玉火鳳凰,大多數的人都能猜出她的身份。
這樣的裝扮,這樣的風采,只有一人,京城第一美人,安平候左四書的獨生愛女,赤霞郡主左紅英。
緊跟在紅馬之後的是一墨黑、一雪白的二匹駿馬。
黑馬上的騎者是一名高大壯碩的俊美男子,他的五官端正優雅,劍眉濃黑、鼻樑挺直。一身黑衣,氣質冷削嚴峻,披肩的濃密長發不似常人簪起,而是凌亂翻舞風中。最吸引人的是他那雙幽深卻熠熠生光的黑眸,內斂沉着卻隱着冷殘,只有望向前頭的紅衣女子時,才會情不自禁地透出一絲暖意。
白馬上是身着如雪白衫的秀麗少女,女子纖細嬌小,嫣紅的唇緊抿,是倔氣也是冷情。她雖不若左紅英絕艷惹眼,卻有自成一格的淡雅清新,尤其那雙眼眸澄明如水、清冷如冰,顧盼之間,懾人心魂。
三騎急馳至京城中最大的宅院前,馬上三人輕鬆停下馬兒急烈的奔勢,展現出精湛騎技。宅院千檐百宇,氣象恢弘,屋上滿排從西域傳來的琉璃瓦,迎着明亮陽光閃着美麗七彩,一看便知是少見的豪門。
朱紅大門前排着長長一列青衣壯漢,恭敬迎接三人上齊聲道:“恭迎郡主回府。”
紅英馬不停蹄,只是揮揮手示意眾人離去,便如旋風般進了宅內。快馬來到主屋前,她一勒韁繩,姿態優美地翻身下馬,順手將愛駒烈焰交給早已候在一旁的馬夫,不待後頭二人跟上,身形一閃,輕靈地朝屋內掠去。
一進寬廣的廳內,身着錦袍的中年男子又驚又喜地快步走向她,朗笑道:“紅英,你回來得好快啊。”
和她面貌有些相彷的清挺男子年歲雖長,風采依舊神俊,想見年輕時必也是迷倒無數少女的美男子。他正是名震天下的商場龍頭──左四書,當今聖上的舅父,封號安平候。
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不論武林正邪亦或商場官場,大家都得尊稱他一聲左侯爺。就連當今聖上,對他也是恩寵有加,甚至加封他的獨生愛女左紅英為赤霞郡主,這是外人們的想法,其實只有左家人清楚,皇上真正寵愛的是左紅英,對於左四書只是愛屋及烏。
紅英開心地投入父親寬大溫暖的懷中,嬌聲嚷嚷道:“爹爹想女兒,做女兒的當然得拚了命趕回來。”出關這麼久,她也好想爹爹,好不容易忙完了事,便策馬加鞭地趕回關內。
黑衣男子和白衣女子走進廳來,見着了她在左四書懷中撒嬌的小孩模樣,二人會心一笑,傾身向左四書問好。“風冥、素綾給老爺子請安。”
左四書皺眉斥道:“你們這二個孩子,不過走了一趟關外,怎麼變得這麼生份,我不是說了,你們雖非我左府血脈,但我一直把你們當親生兒女看,日後別再這麼多禮了。”他真心疼愛着這二個苦命的好孩子,二人都是出身不明的孤兒,輾轉流落到左侯府。風冥來時只有七歲,渾身是傷又失去記憶。素綾則是他出外經商時遇着,那時五歲大的她,是個凍昏在路旁的瘦弱小乞兒。算是緣份吧,他一見着這二個孩子就十分的喜愛,帶回府中教養,也算是給寂寞的獨生女紅英二個朋友兼玩伴。
他悉心培育三人,風冥和素綾二人懂事後,堅持為奴為仆想報答他。他正左右為難時,和二人感情絕佳的紅英,硬是將二人以隨身護衛的身份拉在身旁。愛女如命的他當然只有點頭答應的份,明知二人的才幹能力遠勝常人,絕非只是護衛小職能屈就,但一個願打、二個願挨,他又能說什麼呢?
那年風冥二十歲,素綾十五歲,紅英十四歲。
左四書在心中安慰自己。沒關係,沒關係,反正紅英沒多久滿了十五歲,半威脅半撒嬌地向他討去了他當家的位置,擔起了他手下的所有產業。左家乃天下第一富,左府產業當然不少,京城將近一半的產業都在左家名下,而大江南北的城鎮,不論大小,其中必有左家的產業土地。
老實講,說天下有三分之一是左家的也不為過。左家家業甚廣,可說是各行各業都有,這麼龐大的左侯府,年僅十五的左紅英硬是接了下來。風冥相素綾跟在她身旁,絕不只是護衛,二人等於她的左右手,替她分擔了不少雜事。
紅英是個極為聰慧又強悍的精明女子,左家由她接管后聲勢蒸蒸日上,不僅商場上敬服她過人的幹練手腕,江湖上也對這年輕美麗的赤霞郡主留下極深印象。而這些全是紅英以命拚回來的。
樹大招風,多金名盛的左侯府又豈會沒有居心不良的覬覦之徒?她初掌家那年,武林中惡名昭彰的大盜張七闖進了左侯府,驚動了府內。紅英聞聲趕至,隻身和張七纏鬥,並非左府無人,而是心高氣傲的紅英存心試試自己身手,成名多年底子甚硬的張七硬是被她攔了下來。她斷了張七一條手,將他縛了送往衙門治罪。
還有不信邪的,一群官府追緝多年的綠林惡盜,打算動由紅英親自護送的重鏢,結果也全被抓了起來。那趟鏢,是紅英初掌左家時接的頭鏢,為了立威,護鏢的除了紅英、風冥和素綾外,只有一人是有經驗的老鏢師,其餘全是由紅英招募的新手,他們總共只有九人。動手的只有紅英、風冥和素綾,老鏢師和其餘鏢師沒有出手,是她事先囑咐的,她要藉着這趟鏢,讓所有人瞧瞧他們三人的身手。
之後,有好事者問那些看過她出手的鏢師,赤霞郡主身手如何?其中的老鏢師眯着眼,無限感慨長嘆道:“赤霞郡主出手之快之猛,你絕不會認為她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她像是團撲不媳、燒不滅的火,靠近她的,沒燒成灰便得感謝老天爺了。”
老鏢師是安平鏢局的總鏢頭秦刀,在江湖成名已久,他誠實質樸的性格比他手中那把快刀更讓人敬佩。
“刀一出手從不落空,話一出口絕無虛假。”這是武林中人給秦刀的評語。
秦刀也見到了風冥和素綾出色的武藝,在他毫不誇張的描述下,風冥和素綾同樣出了名。
風冥使的是刀,出手時白皚皚的刀光四射,寒氣迫人,如急雷、如閃電,削人肢體血肉從不心軟。那些惡盜只能哀嚎着任他如虎入羊群般的盡情宰割,那狠勁讓老江湖的秦刀也不禁皺眉心寒。
儘管紅英和風冥下手狠殘,但沒有一人死亡,因為素綾也出了手,她不用兵器,只以上乘輕功閃躲敵人的攻擊,再趁隙以巧妙的點穴手法制住敵人。在紅英示意下,素綾俐落地止住傷者的血,再敷上自製的金創葯,保住了他們的命。
秦刀記得那時,紅英一張俏臉似笑非笑地睨着那些倒在地上呻吟的賊人,鳳眸殘冷。
“斷你們的手腳,是給你們這些殺人劫貨的惡盜一些教訓,留你們狗命,是為了送你們到官府由王法判刑。”
從此,不論是誰,見了左紅英都會恭敬地稱她為赤霞郡主,向來不將官職功名放在眼中的武林人士也這麼稱她,那是出於衷心的佩服,至於她身旁的風冥和素綾,多事的武林中人暗地裏給二人起了名號。
使刀的風冥因出手狠殘被稱為刀煞,他神色冷酷,不怒而威,行事穩重倒也不失禮數。素綾因一身白衣和高超的醫術被稱為白衫神農,旁人卻不知她使毒的本事和救人點穴同樣精妙。
現在,紅英當家二年,已是十七歲的大姑娘。對於三人的成就,左四書相當自傲。他笑看着這年輕美麗的三人,和藹溫祥,是做為父親的滿足。
“謝老爺子。”風冥薄唇微揚,素綾清秀小臉也浮上難得淺笑。他們真心敬愛這位仁厚長輩。
一旁的管家左福上前稟告朱雀廳的酒菜已經備好,眾人入了座,紅英吱吱喳喳地講個沒完,風冥偶爾會插幾句話,素綾只有在有人詢問她時回話,這樣的相處方式,並不是將風冥和素綾排拒在外,而是各人性格使然。
望着桌上那盤極適於佐酒的七香酥炙肥鴨,紅英喚來了左福,要左福將他們帶來的塞外美酒呈上。不一會兒僕人們斟上酒,血紅色的酒液,搭配名貴的翠綠碧玉杯,紅綠相映,煞是好看,濃郁甜膩的酒香渺渺飄蕩在廳中,令人不飲而醉。
左四書輕啜,細細品嘗后連聲稱好。
紅英抿唇一笑,也飲盡一杯。“這酒是用關外河套產的米和沙漠綠洲的椰棗釀造,還加了不少關外特有的水果,我打算在京城酒行銷售,爹爹覺得如何?”
風冥瞧着她因興奮和薄醉腌紅的小臉,目光深濃,唇畔揚着寵溺的笑。“老爺子,這酒是紅英親自監工釀造,她還給這酒取了個美麗名字。”
左四書好奇問道:“哦,什麼名字?”
“誰要你多嘴。”紅英輕斥,半嗔半羞地睨了風冥一眼,那嬌媚眼波讓他原本炯亮的眸子更顯熾熱。
素綾斂眉旁觀,眼神清冽明澈,心裏卻是淡漾笑意。她知道風冥和紅英間那微妙強烈的情愫。
左四書瞧着二人目光交會,精明的眸子微眯,心下卻有些煩憂。紅英和風冥不是不相配,也不是他瞧不起孤兒出身的風冥,而是……唉……他在心底打定了主意,既然對方都找上了門,他也不能再裝作忘了“那事”,待會就把放在心中十多年的“那事”告訴紅英,讓她自己決定吧。
紅英沒有忽略父親眼中一閃而過的愁緒,鳳眸倏地綻出燦亮精光,她不動聲色地笑道:“爹爹,女兒給這酒起了個名,喚作眼兒媚。”
左四書拋開心中愁思,點頭笑道:“好個眼兒媚,美酒美人相輝映,美人醉酒眼兒媚,好,取得好,不愧是紅英。”
酒宴過後,四人彎過大廳,再繞曲廊,又是一重幽靜院落,這是左四書獨居的思月館,取名“思月”以追憶左四書仙游多年的亡妻方月娘。
左侯府有三園、五廳、八院。三園是松園、竹園、梅園。五廳是麒麟廳、朱雀廳,青龍廳、玄武廳、白虎廳,八院是思月館、赤霞苑、風雲樓、冷香小築、璃閣、琉軒、靜心居、留芳堂。三園、五廳、八院各自獨立,中有清幽曲折的小徑可互通。思月館居於最里側,前為赤霞苑,為紅英所有。赤霞苑右為風冥的風雲樓,左為素綾的冷香小築,其餘四院在前,璃閣、琉軒二院不開放,靜心居、留芳堂二院用來招待賓客,松園植忪、竹園栽竹、梅園種梅,為賞景之用。
坐於酸枝太師椅的左四書端着青瓷茶盅,神色複雜地望着安坐一旁品着香茗的三人,躊躇半晌后才緩緩開口。“素綾,你今年十幾了?”
素綾放下手中的茶盅,清脆嗓音冷然,水瀲眸子不泛半波潮動。“十八。”
一旁的紅英秀眉微挑,勾起一絲瞭然的笑。哼,原來是這檔事。
風冥則是若有所思,俊眸蒙上一層濃濃陰影。
左四書裝做沒瞧見女兒嘲弄的目光,續問素綾道:“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平常女子早已許了婆家,你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素綾眉目低斂,神色平冷,緩聲道:“素綾只求在左府為仆,終生侍奉紅英小姐。”
左四書尚未說話,紅英便搶先開口,她笑意不再,語氣認真且帶着淡淡不悅。“素綾,你不願和我姊妹相稱,我不強求,可你別以奴僕的身份自居,我受不起。”
“紅妹,我不是……”素綾微微蹙眉,眼中閃着難得的失措。
紅英滿意一笑:“這才是我的綾姊。”她轉向左四書,秀眉輕擰,口吻嬌蠻。“爹爹,綾姊不同意,誰都不能要她嫁!”綾姊伴她多年,那能隨便就讓多事的爹爹給嫁出門。“就算綾姊要嫁,也只能嫁綾姊自己選定之人。”
素綾心口一熱,神色依然冷冽,她性子淡漠不喜多言,此時心中甚是感激也卻也說不出口。
“你這丫頭。”左四書失笑搖頭,溫柔望着愛女。“紅英,你今年十七,是個大姑娘,也該找個婆家了。”月娘嫁他時才十五歲,他還記得自己掀開蓋頭時那驚艷不已的心,他那柔情似水、賢德溫良的妻……
他猛地皺眉,陷入沉思。紅英到底像誰啊?明明是他和月娘的女兒,可性子、相貌全沒半分月娘的溫和秀麗,倒是像他命不好的小妹緋璃,二人絕艷面容生的相似,性子也同樣好強高傲。
想起緋璃,他不禁神色一黯。就是緋璃那蠻橫、不顧一切的玩性害了她,要是他當年多管教她些,或許今天不是這個局面,或許他不會同時失去妻子和妹子──只為了那個男人。他不是不曾想過復仇,只是在狂怒之後平心靜思,當年的事,實在不是任何人的錯,只能說一切都是命……命啊!由不得人!
幸好紅英遺傳到左家代代經商的精明頭腦,性子雖有些他慣寵出來的嬌氣,卻不失通情達理、知所進退。
紅英一語不發,鳳眸低斂,暗暗燃着極欲爆發的怒火。從她懂事起,早已有接下爹爹的左侯府,成為商界霸主的雄心壯志。為了這個目標,她費了多少心血、時間。為了學得商人的精明幹練,她努力的和帳房學習有關商業上的種種事務,到京城各個商行實際的去看、去聽、去學、又為了保護自己,她忍着苦,忍着痛,向家中的護院和鏢局的鏢師學武。
爹爹替她請的文夫子和武師父所教的一切,她也照單全收。學了這麼多,她仍不滿足,藉着清琉姑姑為皇后的姻親關係,宮中的太傅和侍衛也全成了她的師父。
她不停地學,不停地磨練自己,就是想成為左家繼承人,但當她聽到下人們無意間的耳語時,她才知道,不論她多努力,只要她嫁人,左氏產業就會成為她該死的夫君所有。
那年,她十三歲。她記得那時她有多憤怒、有多不甘心,而這一切在聽到爹爹的回應后,全化為狂熾不平的恨。
爹嘆道:“紅英,爹知道你好強,可你畢竟是個姑娘家,左家對你來說太沉重,你需要個丈夫來保護你、照顧你,你娘生前……”
爹爹的話還沒說完,一旁的檜木桌先遭了池魚之殃,那可憐的桌子在她鋒利的熾炎劍下斷為二半。那可是上好的紫檜木,堅硬若石、溫潤如玉,可惜,在她失控怒火之下,成了最無辜的犧牲品。
唉……爹爹雖是商界霸主,卻未曾學武,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商人。她那惡行真嚇壞了爹爹。爹爹二話不說,鐵青着臉,再也不提替她找婆家的事。
事隔多年,上門求親的不是沒有,全都被爹爹推了去,她還以為爹爹早放棄了,沒想到現在爹爹居然主動提起了她的婚事。難道……爹爹心中已有決定?
澄明的鳳眸一凜,直直瞪視着左四書。
覷着她倔硬的艷絕小臉,左四書愧然嘆氣道:“是爹不好,早該告訴你的事,卻拖了十幾年……你可知江南蘇州的玉劍公子楚浩然……你娘生前和蘇州楚家的夫人洛天柔感情甚好,二人同時有喜,相約生男為兄弟,生女為姊妹,若是一男一女……”他稍梢停頓,望進女兒那陰鬱的眼,又嘆了口氣……“結為夫妻。”
啪的一聲,風冥手中的茶盅碎成片片。紅兒有了婚約……她的未婚夫婿是楚浩然。不是自己……不是自己!明明早就知道,才貌雙全、出身豪貴的她,絕不可能孤老終生,可是……心依然疼痛。
他苦笑着,懷疑那強烈的疼痛是否有停歇的一日。不!只要他活着,那椎心的痛楚就絕不會消失,因為那是他愛她的證明啊!
溫熱的茶湯流過他的手,燙傷不了他,但茶盅銳利的碎片划傷了他的手,小小的傷痕處處皆是,殷紅的血混着琥珀色的茶水落在地上。
那斷斷續續的滴答聲響,在一片靜默中分外清楚。令人窒息的氣氛中,素綾開了口,清冽的眼瞧不清其中的心思。“走,療傷去。”
纖白幾近透明的手緊拉着他,失神的風冥任由她扯出門外,一雙翻覆著萬般情感的痛苦黑眸,專註地落在低頭不語的紅英身上。
她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素綾輕輕合上了門,合上的門隔開了二人,也隔開了心。風冥茫然地想。終於,他要失去她了。反正,她本來就不可能是他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明明早知道的事,心中的痛卻不會因此減少也不會因此消失。
二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紅英依然低着頭。她眼中的怒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精明算計。不是她不生氣這突如其來的婚約,而是她能了解爹爹的心。仔細想想,爹爹可能不是蓄意隱瞞她有關楚左二家聯姻的事,而是怕那無辜的楚浩然變成她劍下那一分為二的檜木桌。
怕她殺了他嗎?嗯,依她那時的強性子,倒霉的楚家公子真有可能一會她的熾炎劍。感謝爹的先見之明,今日的左紅英,早非當年衝動的小女孩了。
鳳眸微眯,豐潤紅唇揚起了高深莫測的笑,她抬起小臉,輕輕問道:“爹爹,楚家承認這婚約嗎?”
左四書無限感概地嘆道:“你娘過世后,我和楚家少有往來,本也以為他們不記得這事,可前二天有人自蘇州來,帶了楚家夫人的信,提起了二家的婚約。”
以前他認為紅英年紀小,楚家也沒有來深談婚約,他也不願多提。等到紅英稍長,那孩子性又狂又躁,為了楚公子的安危,他不敢提。現在紅英長大也懂事了,加上楚家主動提起,又有相當的誠意,他才想到是該和她談談的時候了。不過,這時候是早?是晚?還是剛好?他可就不敢說了。
她沉思半晌后問道:“信中可有說明婚期?”
“這信中倒是沒提。”
紅英點點頭,心中大致有了個底。精明的商人腦袋快速盤算着,楚左二家的婚約可以替左府帶來多大的商業利潤。
她願意接受這紙由娘親訂下的婚約嫁給楚浩然?不,她只是認為有婚約並不等於她就得嫁給楚浩然。她想的只有如何藉由這紙婚約擴展左家在江南的產業,而且,真正令她放心的是她不認為楚浩然想娶她。
她今年已十七,這等年紀卻遲遲尚未出嫁,算是晚的了。楚浩然要是真有心,早該來迎娶她過門,不然至少會和她見上一面,怎麼可能對她不聞不問長達十多年?而且楚家的這封書信是楚夫人所發,又沒有提出確定的婚期,看來楚浩然壓根就不將她這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放在心上。
她既非貌似無艷,也不是身有惡疾,相反地,赤霞郡主的絕艷美貌遠近皆知,精明強悍的經商美名更是遍及關外江南。楚浩然會不想娶她,應當是心有所屬或根本沒有成家的打算吧!對於楚浩然,她雖未曾謀面,卻也聽過一些傳聞。楚浩然是楚家的一八山子,溫文儒雅,俊美有如潘安再世,是江南少女的頭號夢中情人,一手飛雪劍法出神入化,有玉劍公子之稱。
如此品貌家世,可謂人中之龍,這樣出色的男人,若成為她未來的夫婿,她該欣然接受吧!
可惜她心中早已有了人……那深情愛她卻又懼於身分之別的超級大傻爪。
紅英輕品佳茗,鳳眸精光乍現。對了,叫青姊派人去監視楚浩然,只要他一有成婚的舉動,她就先想法子毀婚,不過,在那之前這紙婚約可得先好好利用利用。
青姊姓柳,閨名青娘。年約二十來歲,生得是妖嬈嬌媚、婀娜多姿,在江南經營一家小道客棧。表面上柳青娘只是個小客棧老闆,實際上卻是個無所不知的奇女子,客棧中的廚師、夥計都是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
柳青娘是誰?以她一介女子為何能統御這些人?沒有人知道。柳青娘的一切都是謎,理不清、解不開的謎。
但有一件事紅英知道,那就是不管事情大小、人物貴賤,只要你問得出口,出得起價,柳青娘就有本事告訴你那事、那人的來龍去脈、祖宗八代。
她是柳青娘的老主顧,二人交情不錯,頗有英雌惺惺相惜之感。
紅英將複雜的利害關係理得一清二楚,笑吟吟地望向左四書期盼的眼。
她點了頭。
左四書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嘆了口氣,心中五味雜陳,也不知是何滋味。有着安慰、不舍、憐惜……腦中閃過風冥痴望着紅英的樣子,他微微心痛,那外冷內熱、至情至性的孩子,心中該有多難受啊!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和風冥……”他畢竟偏愛從小看大的風冥,女兒若真要嫁人,嫁給個自己熟知的人也比較好。況且風冥待她,絕對是真心真意。紅英對他,也不似無情。
“風冥,他會了解的……”紅英目光閃動,詭譎、得意。
想起那雙總是追尋着她身影的溫柔眸子,朱唇抿出一絲嬌媚笑紋。她會允下這無趣的婚約,其實一全為了他。該下重葯了,等了這麼久,那笨男人等得下去,她可無法再忍耐。
她愛他,他也愛她,相愛的二人本就該在一塊兒,而非現下這般撲朔迷離的處境,或許,這紙突如其來的婚約,可以為二人帶來新的轉機。
風冥,他藏不了的,他註定是她的,就如同她註定是他的一般……
左四書敏銳捕捉到她眼中的款款柔情,看出了她的心意,雖仍有疑慮,但女兒的聰明伶俐讓他放下了心。
風冥,你大有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