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怎麼……身體好像一直在搖晃……
昏昏沉沈中，江慕予緩緩睜開了眼睛。
胃仍持續著一陣又一陣的抽痛，然而，身體卻像是被什麼包圍著般，溫暖得讓他心安。
眨了眨眼睛，江慕予這才發覺，此刻他正被人抱在懷裏！
心中一陣驚慌，江慕予直覺的想掙扎，然而力氣早已被胃痛給抽干，他只是在那人的懷裏動了一下，連他的懷抱都沒有掙脫。
“你醒了嗎？”
頭頂上傳來擔心的問話，江慕予勉強的抬頭，就看到葉天翔那張被鬍子及瀏海遮住，幾乎看不到什麼五官的臉。
也許是距離近吧，總覺得那對平時隱藏在頭髮下的眼眸，此時看起來特別的明亮，江慕予有些恍惚的想。
他的眼睛，好像真的寫著關心－－他會真的關心他嗎？
不可能的，江慕予在心中否認，他們認識的時間還不到三天，葉天翔怎麼可能會發自內心的關心他……
“我找不到你的葯。我現在要開車送你去醫院。你能保持清醒嗎？”
慢著，他說什麼？他要開車？
這句話讓江慕予原本有些渙散的神智重新凝聚，他掙扎著要離開他的懷裏。
“別逞強了，你現在連站都站不穩了，還想開車！你想害死你自己的話，等我搬離這裏后你再來做！”
葉天翔的話中有着明顯的怒意，然而雙手卻將扭動的他抱得更緊。
他在生氣什麼呢？自己生病不關他的事吧！
只是此時江慕予也實在沒力氣和他爭吵了，胃部的疼痛已讓他幾乎無法思考。
葉天翔來到停車場，先放下江慕予讓他站着，自己撐住他后，才空出一隻手來開門。
小心翼翼的，像是對待易碎物品般輕柔的將江慕予安置在椅子上，葉天翔坐進駕駛座，發動了車子。
“你會開車嗎？”江慕予忍下住問出他的疑慮。
“我當然有駕照。”葉天翔回答。
就在江慕予稍稍安心的同時，他又接了一句。“只是從沒上路過。”
開……開什麼玩笑！
換言之他根本是個沒有實戰經驗的新手嘛！
江慕予低聲詛咒著。“你下來……我開……”雖然自己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但他相信就算自己來開車也會比葉天翔這新手安全些。
“雖然我考駕照是四年前的事，不過我的記性很好，你放心吧。”葉天翔朝他安撫的一笑。
四年前！
這句話非但不能讓江慕予安心，還讓原本就失去血色的江慕予臉色更加的死，只是個小小的胃痛而已，他犯不着為了胃痛而冒着生命的危險前去醫院吧！
“我們不去醫院了。”江慕予瞬間作了決定。
他相信他的胃痛應該再過一會兒就會緩和，以前都是這樣的，他天亮時再去醫院也行。
“不成，你都痛到昏過去了，要是再不去醫院，如果轉成更嚴重的胃炎就糟糕了。相信我，我會把你平安的送到醫院。”
葉天翔堅定的說，用力的踩下油門，車子如箭般疾射了出去，江慕予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已經快跳出胸口了。
“你……可以開慢一點。”
在葉天翔以高速來個九十度的大迴轉，然後爬上停車場的出口時，江慕予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會衡量的，你就安心吧。”葉天翔像是找回了自信，穩穩的掌握著方向盤，車速始終不曾緩下來。
車子開上馬路，看着對面迎面而來的大卡車，江慕予不自覺的閉上雙眼，心中開始懷疑，在到達醫院之後，他去看的可能不是胃腸科，而是心臟科。
他們……應該可以平安的到達醫院吧？
※※※
映入眼中的，是醫院白色的天花板，空氣中飄浮的，是讓人皺眉的藥水味。
江慕予虛弱的躺在病床上，看着點滴一滴、一滴，以幾乎要讓人發狂的慢速滑落，不覺嘆了口氣。
明明就有做不完的公事，而此時，他卻只能躺在這裏，動都不能動。
只是，這能怪誰呢？
若不是自己沒有按照醫生的吩咐吃藥的話，自己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
病床邊，除了點滴架以外，還坐了一個人，他的頭因睡着而低垂著，所以只看得到一頭凌亂的黑髮，不過，就算他正面對著自己，江慕予還是看不到他的五宮。
真搞不懂葉天翔為什麼不稍微剪一下頭髮？要不，剃一下那叢像雜草般的鬍子也行吧。
一個多小時前，他們以破天荒的速度到達了醫院，跟着他就被送進了急診室，那傢伙也大剌剌的跟了進來。
當醫生說了句“幸虧送來得早，要不然轉成胃炎就麻煩了。”時，雖然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就是覺得那傢伙看着他的眼神正在說：“看吧！”
那欠扁的樣子，真的讓他一肚子火－－他不想欠任何人人情，尤其是他的，只不過……此時靜下心來想，那傢伙幫了自己是不爭的事實。
他們非親非故，葉天翔其實大可裝作不曉得，放任他自生自滅的，是，他卻想盡辦法送他到醫院來，甚至，當他得在醫院打點滴時，他還留下來陪他。
他為他所做的，已經遠超過一個陌生人所能付出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看着那一顆頻頻釣魚的頭顱，江慕予想不出個答案來。
也許，他不如他想像中的，那麼不堪吧－－這個想法悄悄的爬上心頭。
當初，是他看到他的外表后，就對他這個人的一切下了定論，認定了他只是個身強力壯，卻不事生產、凈吃白食的無賴漢……
難道說，他的結論下得太早了嗎？
想起葉天翔將買食物剩下的錢歸還，江慕予的想法正以驚人的速度動搖中。
葉天翔換了個睡姿，臉正好面對着他，那一臉的毛髮，讓江慕予突然有種衝動，想將他臉上的鬍子、頭髮全部剃光──
驚覺自己的想法，江慕予連忙將那個突如其來的念頭推出腦海。
然而，江慕予卻已開始好奇起來，當他將鬍子、頭髮剃掉后，會是怎生的樣子……
※※※
黎明時分，窗外透入一抹微光時，葉天翔因僵硬的睡姿而醒來。
扭動著酸疼的脖子，葉天翔伸了伸懶腰，直到過了好一會兒，神智才清醒過來。
低頭看着躺在床上的江慕予，他的眼神不自覺的放柔，真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人，怎麼會把自己搞成迠副德性呢？
凝視着他的睡顏，僅是幾天的相處，葉天翔就發覺，他是個很愛逞強的人，而且似乎不喜歡在別人的面前暴露自己的弱點。
雖然他的年紀比自己大，但葉天翔就是覺得，江慕予實在彆扭得可愛。
明明覺得他煮的東西很好吃，但就是不肯承認；都已經胃痛到受不了，還固執得不肯向他求救……
這樣的他，真的讓人覺得無法放下不管。
他之所以提出和他同住的建議－－當然找不到房子是主因，但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覺得，江慕予是個需要有人在他身邊照顧的人。
真不曉得他過去幾年是怎麼生活的，將自己的胃摧殘成這個樣子……
看着江慕予眼眶下淡淡的黑色眼圈，心中不自覺浮現一種陌生的情緒－－揉合了關心和……淡淡的不舍。
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伸了出去，溫柔的滑過江慕予的臉，穿過他的發梢。
直到自己的手觸摸到江慕予的發時，葉天翔才發覺自己做了什麼，他像是被火燙到般縮回。
指問彷彿還殘留着他柔軟的髮絲所遺留下的感覺，彷彿那雙手不屬於自己般，葉天翔反覆看着自己的手。
他究竟是怎麼了，怎麼會對江慕予有這種……近乎愛憐的舉動呢？
※※※
自窗外落進的陽光，像是頑皮的精靈，在江慕予的眼皮上跳動著，江慕予不太情願的睜開了眼，因過於燦爛的陽光而轉了身。
“感覺怎樣？”
床邊傳來的聲音讓江慕予徹底的清醒過來。
倏地坐起了身，江慕予有那麼一瞬間不能明白，為什麼葉天翔會在他的房間裏。
昨夜的記憶慢慢的回到腦子裏，江慕予過了好一會兒，才能開口回答。
“好多了。”
昨夜他好像是看着葉天翔的臉，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吧……
真的很奇怪，國中他因盲腸炎開刀住院時，他在醫院根本睡不着，總覺得醫院安靜得可怕，每次都是要等到倦極才會睡去，而且，很容易就會被小小的聲響驚醒──可是，他昨夜竟然睡著了，而且，還一覺到天亮。
可能是這陣子真的太累了吧，江慕予為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借口──要不，還能有什麼原因呢？
“你醒來多久了？”江慕予皺著眉，不願意被人看到自己的睡相。
“比你早一點。”葉天翔說了謊，事實上，他從醒來后，就看着江慕予的睡顏發獃，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有那麼奇怪的舉動。
“是嗎？”江慕予總算安了心。然後，他才突然想起來，今天他可還得上班，現在是幾點了？
瞥了眼腕上的手錶，指針正指著九點五十分，他已經遲到五十分鐘了，辦公室的人定然在找他吧。
急忙的翻身下了床，腳才觸到地面就倏地一軟，葉天翔急忙的攬住往下滑的他。
“你在幹什麼啊！”語氣中凈是責備。“你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還想去哪裏？”
“我得去上班……”江慕予試圖推開他，然而葉天翔卻將他抱得緊緊的，甩都甩不脫。
“你都病成這樣了，還想上班？犯不着為公司賣命到這種程度吧！還是說你們公司不讓人請病假的？”
“我的工作……”江慕予記掛著昨夜沒看完的企劃書，那份報告後天就要交出去了，他要是今天不帶去修改，只怕會來不及……
“你都已經工作到胃出了毛病了，還不知悔改。”葉天翔粗魯的扛起江慕予，將他丟回床上。“工作可以明天再做，反正它又不會跑。你今天還是乖乖休息，我會煮一些好料的讓你補補身子，等養好身子，再來談工作吧。”
下午二點，這個原本他應該在公司工作的時間，然而，此時他卻只能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藍天白雲發獃。
江慕予中午時就辦了出院手續，被葉天翔給送回公寓，基於要讓他好好休息的理由，葉天翔收走了他原本打算要看的企劃書。
所以，此刻他只能坐着，就像葉天翔說的──讓腦袋好好休息。
雖然難得偷到了如此悠閑的時光，然而江慕予卻只想回去工作，工作沒做完，他根本不可能完全放鬆讓自己休息－－也許，真的像辦公室里的人說的，自己真是個工作狂吧。
門上傳來了剝啄聲，葉天翔端著一盅香氣四溢的粥走了進來。
由於醫生說他暫時還不能吃固態的食物，所以，縱使腦中已設計好一長串的食補菜單，葉天翔也只得配合的煮了稀飯。
在江慕予吃稀飯的同時，葉天翔就坐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看着他，一點都沒有離去的打算。
“你……沒其他事嗎？”江慕予被他盯得食不下咽，終於忍不住開口，看他吃飯有那麼好玩嗎？
“你是病人，什麼么事都比不上照顧你重要。”葉天翔回答得再理所當然不過。
江慕予微微一怔，心中仿彿有某個角落被他這句話無心的話觸動了。
記憶中，從來……都沒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
“呃……我說錯了什麼嗎？”見江慕予看着他老半天，卻始終一言不發，葉天翔有些困惑的開口。
江慕予從恍惚中同過神，他在想什麼啊，那不過是葉天翔隨口說出的話，根本不代表什麼。
“不，沒事。”
江慕予低頭吃了一口稀飯，卻發覺自己更加意識到葉天翔的視線，原該是美味的粥他卻食不知味。
“你不是得去找工作嗎？”江慕予停下動作，想起葉天翔昨天提到的事。
“哦，工作可以明天再找。”葉天翔聳了聳肩。似乎聽不懂江慕予話中趕人的暗示。
眼看是無法打發葉天翔走了，江慕予加快了進食的速度，只想趕快逃離葉天翔的視線。
“吃慢一點，你想讓你的胃又負荷過度嗎？”葉天翔站起身說：“你吃完了再叫我來收吧。”
難道說他知道自己在這裏會讓他不自在，所以，他才會走的嗎？
江慕予愣愣的看着葉天翔，不相信看起來粗線條的他竟然會注意到他的心情。
葉天翔跟着將一疊紙放在床邊的矮柜上。“你吃完后，要是還有精神的話，再來看這個吧。”
順著葉天翔的動作望去，他發現放在柜上的，竟是那一份他一直掛心的報告。
“給你這份報告，你可別顧著工作忘了休息。”葉天翔像個老媽子般，做着最後的叮囑，然後才轉身離開。
“你……”看着他的背影，江慕予忍不住開口叫住他。
總覺得，他為了自己做了這麼多，他似乎該說些什麼。
葉天翔轉過身，詢問的望着他。“還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
“不是……我……只是……”只是簡單的二個字而已，江慕予卻覺得非常難以啟口，話滾到了舌尖，又給吞了回去。
“什麼？”
“……謝謝。”江慕予終於硬逼着自己說出口，語氣卻是說不出的彆扭。
葉天翔先是愣了一下，像是沒有想到江慕予竟會向他道謝，跟着，便揚起唇露望着他的笑容，這還是第一次，江慕予不覺得他的笑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