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一八O四年九月波士頓
“守護天使啊,請代為向上帝求情,幫助媽媽平安度過這次難產。”
十歲的霍芙蓉站在父親的“四風酒館”廚房門口祈禱。她往前兩步來到何氏碼頭的岸邊,深吸口帶着海水鹹味的空氣,仰起小臉享受陽光的溫暖。
撥開臉上的幾絡烏黑髮絲,芙蓉凝視着她最喜愛的波士頓港景色。藍天白雲一直延伸到海天交接處,海鷗俯衝向水面后再度飛起,移棲的黑雁成群結隊飛越天空。
憂愁怖滿她五官細緻的臉蛋,梗塞胸中的悲傷使她幾乎無法呼吸,絕望沈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壓抑不住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芙蓉好想趴下來痛哭一場,但她拒絕向那股衝動屈服。滿臉淚痕地出現在母親的房間只會使母親更加放心不下。
她慈愛的母親快要死了。
芙蓉哽咽地嘆息。儘管知道母親就快困難產而流血死亡,她的心仍然不願意接受事實。
她已經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了,芙蓉心想。她的父母為什麼還要一個孩子?用母親的命來交換弟弟的命似乎不大公平。但那已是改變不了的事實,現在只能等待結束。
芙蓉閉上湛藍的眼眸,誠心誠意地低語。“守護天使啊,聽聽我的祈求,把媽媽從死神的魔掌中救出來。只要禰代她向上帝求情,我什麼事都願意做。”
上帝會惱火她試圖跟他毅倏件嗎?芙蓉暗忖,突然惶恐不安起來。他會不會在一怒之下把父親和同父異母的哥哥也給帶走來懲罰她?
“上帝啊,真是對不起,我不該試圖跟您談條件。”芙蓉細聲說,不願意父親和哥哥的性命冒險。“我只是想求您救媽媽,如果那樣做不會擾亂您的大計。”
“聽說你的媽媽快要死了。”一個聲音在她背後說。
芙蓉猛地轉身看到她的死對頭杜荷婷站在那裏。荷婷是隔壁碼頭酒館老闆的獨生女。雖然兩人年妃相同,但荷婷比芙蓉高出許多。芙蓉一直很羨慕荷婷金黃的頭髮和矢車菊藍的眼睛,但現在她羨慕荷婷不必面對母親即將死亡的事實。與失去母親相比,天生黑髮似乎一點也不重要。
“你有什麼事?”芙蓉問。
“我在等我的媽媽。”荷婷回答。荷婷的母親正在替芙蓉的母親接生。
“她還要好一會兒才會出來,”美蓉告訴她,瞥向廚房門。“你不如先回家去。”
荷婷露出執拗的表情。“我等。”
懷疑她逗留的理由,芙蓉眯起眼睛說:“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黏你媽媽。”
荷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聽說何萊理和塞斯都在裏面。”
原來如此。荷婷喜歡她哥哥的有錢朋友,何氏碼頭的小開。
芙蓉翻個白眼。“我早該料到其中另有原因。”
“萊理太帥了。”荷婷嘆息道。“我將來要嫁給他。”
“走開,荷婷,去煩別人。”
“你在嫉妒嗎?”
芙蓉抬高下巴。“我才不會嫉妒你這種眾所周知的臭婊子。”
“哦,你……”荷婷雙手握拳地上前一步。
“芙蓉!”
芙蓉轉身看到哥哥和何萊理站在廚房門口。“時候到了嗎?”她問。
十四歲的塞斯面色凝重地點頭。芙蓉走向廚房門口,腳步沈重,心情更沈重。
萊理在她靠近時,低聲說:“勇敢點,芙蓉。”
她點頭表示聽到他的話。
接着她聽到荷婷在她背後說:“萊理,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那會是我的榮幸。”他回答。
“上帝原諒我,但我鄙視那個女孩。”芙蓉嘀咕着經過哥哥身旁。
她和哥哥穿過廚房來到酒館的公共休息室。平時熱鬧的休息室里此刻一片死寂,彷彿在提醒她母親即將死亡。
芙蓉在他們上樓時放慢腳步。如果她不進房間與母親告別,也許母親就不會死。不,其實她心裏明白事情不會是那樣。
“我不想進去。”芙蓉說,停在父母的卧室外面。
“害怕嗎?”塞斯問,蹲下來直視她的眼睛。
“你知道我什麼都不怕。”芙蓉回答。
“你怕黑。”他提醒她。
芙蓉搖頭。“不,黑只是令我不安。”
“你現在不安嗎?”塞斯問。
“是的。”
她的坦白使他的唇角浮起一絲笑意。“你的母親有東西給你,趁她還沒——”
知道他原本要說什麼,她咬住下唇。
“你要哭了嗎?”
芙蓉搖頭,不敢說話,唯恐自己會忍不住哭了起來。
“哭泣只會使她難過。”塞斯告訴她。“你可以為她勇敢嗎?”
芙蓉抬頭挺胸,點了一下頭。“只要能使她好過些,我什麼都肯做。”
“這才乖。”塞斯說,拍拍她的肩膀,然後站起來替她開門。
芙蓉走進房門。拉上了窗廉的房間裏一片幽暗。荷婷的母親杜太太抱着嬰兒站在房間一隅,父親坐在母親身旁的床緣上。
“埃彌,她來了。”母親說,瞥向站在門邊的芙蓉。
“好吧,莎拉。”父親站起來,轉身望向芙蓉。“到這裏來坐。媽媽一直在等你。”
芙蓉穿過房門,坐到父親先前坐的床緣上。她望向母親,滿腔的無奈和絕望使她忍不住熱淚盈眶。
“別哭,乖。”母親虛弱地微笑一下。“我們沒有人是真正地死去。我們的靈魂會到更好的地方,我們的回憶會永遠留在所愛的人心中。”
母親的溫柔話語瓦解了芙蓉的心防,她一時失控地抓住母親的手哭喊。“不要離開我,媽媽。”
“上帝在召喚我回到他身邊。”
“叫他等一等!”
她的話使母親唇邊浮起一絲笑意。“沒有人可以命令上帝。何況,我真的累了。”
芙蓉端祥母親的面容,把它牢記在腦海里。母親看來確實需要好好休息,那個領悟使她感到內疚。她知道她不該自私地企圖把母親留在身邊,但看不到母親的容顏、感覺不到她的擁抱、沒有她慈愛的教導,她要怎麼活下去?
“唯一令我遺憾的是無法看到你長大成人。”母親說,彷彿知道女兒的心事。“我有東西送你。”
芙蓉看到母親取下從不離身的項辣,那條項鏈是外婆的母親傳給外婆,外婆再傳給母親的。細細的金鏈子上垂着一個罕見的金質十字架,十字架上飾有希臘文的第一個字母“阿爾法”和最後一個字母“亞米加”。
母親示意她靠近,然後替她戴上項鏈。芙蓉近乎虔敬地伸手觸摸母親傳給她的十字架。
“‘阿爾法’和‘亞米加’意味着‘始與終’。”母親告訴她。“以前如此,現在如此,以後也是如此。”
“我不懂。”芙蓉困惑地說。
霍莎拉慈愛地對女兒微笑。“你不需要懂。只要記住你的真愛將會是你的最初與最後。始與終。”
把玩着十字架,芙蓉以童稚的信心說:“那當然會是何萊理。”
“我要你替剛出生的弟弟取名字,”母親改變話題。“然後我會讓你抱他。”
“今天是聖米迦勒節。”芙蓉毫不遲疑地說。”為了向天使是米迦勒致敬,他一定要取名為米迦。”
莎拉望向丈夫,看到他點頭同意后,一臉嚴肅地轉向女兒。“我需要你代替我照顧他。你做不做得到?”
“我會用生命守護他。”芙蓉承諾,很榮幸被託付如此重責大任。她哽咽地說:“我會把你的事告訴他,媽媽。我不會讓他忘記他的母親。”
“乖女兒。”莎拉說,然後向杜太太使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