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
一個清脆嘹亮的歌聲在入夜的街道上響起。
熱鬧的台北東區人群逐漸稀少,來往的行人為了趕搭最後一班捷運而顯得行色匆匆,然而就在這其中,一抹踩在紅磚道上悠閑搖晃的纖細身影更顯突兀特別。
清瘦窈窕的都會女郎梁孀,帶著幾分酒意偶爾再發出幾聲癲笑,佇立在忠孝東路的行人路上旁若無人的唱着歌,一邊唱一邊在原地打轉,手裏拎着的方形公事包隨着她轉圈的舉動而傾斜飄浮起來,不知怎麼的竟惹來她一陣開心的咯笑聲,呵呵呵、呵呵呵……
國歌唱完了!梁孀好棒,改唱國旗歌!
“山川壯麗,物產豐隆,炎黃世胄東亞稱雄……”她繼續唱,繼續轉。
“欸,你們看那個女人……她是不是神經病啊?”
“哎呀,別看啦!快點走過去就是了。”
過往的路人在經過她身邊時神情顯得格外戒慎,有些人甚至刻意繞了路也不願接近她。
梁孀並不在意,兀自唱得高興。因為,在酒意醺然的她心目中,早已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她好難過哦!太難過了,所以要開心的笑,呵呵呵,要更開心的笑給大家看!
“雪霽天晴朗,臘梅處處香,騎驢把橋過鈴兒響叮噹……”
經理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她?梁孀邊唱邊轉圈,左手提着公事包,右手悄悄地舉到眼角拭淚。
身為銀行貴賓理財專員的她工作向來盡心儘力,讓她如此悲傷難過是因為前天所提出的一份企畫案。那是她犧牲十天的睡眠連續熬夜才完成,是她梁孀一個人獨力完成的理財企畫案!
可是最後的功勞卻歸那個啥米都不會,只會吃女同事豆腐的馬大海。只因為他是經理的妹婿,所以她苦心研擬出來的企畫案就得要拱手讓人嗎?
世界上有這種道理嗎?!
她不服氣?廢話,她當然不服氣!極端憤怒的她巴不得使出幾招拿手的跆拳道,將那個“機車馬”拆成破銅爛鐵送慈濟資源回收,再把那個包庇妹婿的經理抓來鞭數十,驅之別院!
然而說是這樣說、想是這樣想,她能做什麼呢?
還不是只能悶頭喝酒,然後站在這裏唱歌轉圈圈。
“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園來看花……”她一邊唱一邊笑,腳下踩着圈打轉的動作始終沒停過。
愈見稀少的行人各個閃避躲遠,然而就在此時,一雙船般巨大的咖啡色休閑鞋緩緩朝她走近,隔着三公尺的距離悄悄停了下來,佇立不動。
為什麼要佔據她的心血?就因為她是個女人嗎,或者是因為她沒有個身為經理的大舅子?
“娃娃哭了叫媽媽,樹上的小鳥笑哈哈……”
好悶啊、好氣啊、好想哭啊!所以她要笑、開心的咯咯笑,絕對不讓任何人看穿她此時此刻的脆弱。所以笑啊,梁孀,努力的唱歌轉圈圈、讓大家以為你快活得不得了!呵呵呵、呵呵呵……鳴嗚,王八蛋,那是她的心血結晶耶,嗚鳴……
梁孀不知道自己究竟轉了多少圈?只知道她腳下一個踉蹌,兩腿發軟整個人直接跪倒在堅硬的紅磚地上。
好痛。
嗚嗚……
現在幾點了?很晚了嗎?為什麼她聽不見其他人的腳步聲?
她醺醉的臉龐緩緩揚起,以為自己會看見烏漆抹黑的天空……可是沒有。反倒看到一張瞼。
“咦?你長得好奇怪哦!”她傻愣愣地伸出手指,比著出現在自己頭頂上的臉龐。
單手環抱着紙袋的單堯祆挑高颯氣的眉宇。
這女人竟然有膽子指着他的臉說奇怪?她怎麼不想想自己的舉止才詭異得像是剛從精神病院逃出來!
“你嗑藥?”他沉聲低問。
“你胡說什麼!”梁孀蹙緊眉心抓起公事包往他的小腿肚一打。
他又挑起另一邊的眉宇。
“你這樣看起來好像狐狸哦,哈哈,丑不拉幾的狐狸!”
一抹瞭然的輕嘆飄散在冷清的街頭,“你喝醉了。”
“答對了!”她當場傻呼呼的鼓起掌來。
這回,他蹙起眉頭。“快點回家睡覺。”
單堯祆的口吻像是在訓誨調皮搗蛋的孩子似的,他居高臨下的瞪了她﹂眼,抱着紙袋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走。
驀地,一隻小手揪緊了他的褲管。
他不再移動,稍稍回頭俯睨她。
梁孀揚起一對控訴似的眼神,“你罵我!”
“因為你欠罵。”
“你又罵?”她要的是他的道歉。
“你活該被罵。”
“你還罵?!”
單堯祆撇撇菱角分明的薄唇,他可不想陪她耗在這裏玩繞口令。“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她舉起兩隻手指頭。
“兩杯?”肉腳。
“兩打,罐裝啤酒。”她挺直背脊,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海量。
這女人是酒鬼嗎?“你還沒醉死,表示喝得還不夠。”重要的是他不想再浪費時間陪她瘋言瘋語,想走人了。
“喂!”梁孀將他的褲管揪得更緊。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讓他走。
這個男人氣質冷冷淡淡的,吐不出幾句話,眉毛倒是挑高了好幾遍,她就是不想放他走嘛!或許是……是因為現在她身邊根本沒有人陪伴的關係吧?所以才會“屈就”這個陌生人。
然而單堯祆並不是個會熱心助人的男人,只見他冷冷地往前跨出一步,立時擺脫她的痴纏。“要發酒瘋回家去!沒有人有義務陪你一起浪費時間。”
扔下這番話,那雙船一般大的巨鞋旋即踩遠。
腳步聲漸遠,路上也沒什麼汽車在跑,甚至連捷運站出入口的鐵門也已經拉下。梁孀眨着迷濛的雙眼望了望四周,突然湧起一股想大哭的衝動……
可是不行,她不能哭,她才不哭!粗魯地用手背抹過濕潤的眼睛,跪坐在地上的她又開始搖頭晃腦地哼起歌。
“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
“ㄟ,小姐,你很愛國哦!”
兩個路過的混混賊賊的互望一眼,其中一個笑道:“你在這裏唱國歌,阿扁也不會頒愛國獎章給你啦,不如跟我們兄弟倆一起去KTV唱個夠吧!”
“不要!走開。”
“哎呀,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嘛,我們不是壞人啦!好啦、好啦,走吧!”
“放、開、我!”
“ㄟ,小姐,你很兇哦!”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約莫十公尺遠的前方,有一個高大的男子在嘆氣。
唉……這女人真的很麻煩,原本早該離開的那一雙巨鞋又緩緩往回走來。
“我叫你們走開啦!不要管我,王八蛋!”梁孀被另一個混混拉住手臂想將她拖起來,她拚命甩動公事包想往他頭上砸去。“我警告你別惹我哦,我可是跆拳道的黑帶高手哦!”
對方只當她是虛張聲勢,聞言哈哈大笑,手一使勁便要將她拖着走。
“放開我!我要開扁嘍,我真的要痛扁你們了哦!”
梁孀掙扎着想推開他好使出一記抬腿旋踢,保證把這兩個壞蛋踢到天空當星星!可是……該死的,她今天穿着及膝窄裙,根本踢不起來呀!
“你會跆拳道?老子我還會空手道呢!哇哈哈……你誰啊?”
一抹偉岸身形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們眼前擋住了去路。
梁孀停止掙扎,仰頭望着他……“丑狐狸?”
又是一聲按捺不住的輕嘆。“別這樣叫我。”單堯祆搞不懂自己為什麼無法丟下她,這一切都是這個蠢女人自找的不是嗎?
“喂,你到底是什麼人?我勸你最好別擋路,否則我們兄弟倆……你、你要幹麼?你想幹麼!”
單堯祆口吻冷淡,“我只是把手中的紙袋放下來。”
他光是這樣一個簡單的舉動,就已經帶給這兩個混混極大的威脅感。
他臂膀上糾結僨發的肌理,冷沉的峻顏和深不可測的氣勢著實叫人無法忽視!矗立在寂靜的暗夜之中,那身影看起來益發地高大,宛如一尊威風凜凜的剽悍戰神。
“我、我警告你,我們有兩個人……你只有一個人,別、別跟我們斗,不然送醫院我們可不負責哦!”
單堯祆冷漠地挑起眉,轉了轉手腕,“這可是你們說的,送醫院也不需要負責是吧?”
咕嚕咕嚕,混混們吞咽口水的聲音響亮得像打雷。
“等一下我可以幫你們介紹醫院,”這回他改為扳動十指,發出喀啦喀啦的恐怖輕響。“因為我替那間醫院介紹過不少傷患,所以他們會主動提供優惠,你們可以放心。”
要他們放心什麼啊?!兩人對望一眼,戒慎恐懼。
他再扭了扭頸子,“好了,來吧。”
“不、不用了,你給我們記住!”落荒而逃前,仍不忘逞口舌之快。
兩個混混邊跑邊喊,動作迅速的鑽進了小巷子。
一場鬧劇!幽靜的空氣中再度響起單堯祆的嘆息。他蜇回去重新拿起紙袋,看也不看梁孀一眼準備離開。
“喂,你真的不理我?”
又跪回地上的梁孀委屈地瞅着他,一雙酒意醺然的眼眸不知怎地顯得晶燦熠爍,微噘的唇瓣看起來竟有一絲愛嬌討憐的味道。
“我不會幫你第二次。”
他眼神冷漠地睇着她,渾身散發出來的儘是不易親近的晦漠氣質。
可是她覺得他會耶!梁孀又傻呼呼地笑了,跌跌撞撞得想站起來。
看她的雙手在紅磚道上抓抓摸摸的,想拿回方才掙扎時掉落的公事包,單堯祆像是無法忍受她的笨拙似的彎身幫她拾起,然後一把塞進她的懷裏。
“粗魯……”她嘀咕了一聲。
“我幫你叫計程車。”他陰沉冷郁的神情似是在訴說他再也無法忍受她一秒!大手一揮招來了計程車。
打開車門,他向司機說:“麻煩你送這位小姐回去。”
“沒問題。”
“快上車啊!”
“哦……”雙眼快眯上的梁孀,幾乎是被單堯祆給一把塞進後座里。
“眼睛不準閉起來!快點告訴司機你家的地址。”
“咕……咕……呼……呼……”
在場兩個男人的表情馬上僵硬。
“先生,這位小姐睡著了耶。”司機忍不住提醒。
他知道!因為她的打呼聲超級響亮又沒氣質。
單堯祆不曉得自己的下顎有沒有在抽動,就算有,那也是拜她所賜!這個莫名其妙的女醉鬼。
司機搔搔頭,“這樣子我實在沒辦法載耶,可不可以請你把她扶下車啊?”
他的下顎又抽了抽,咬牙切齒的說:“。”
一分鐘后,單堯祆除了左手原本就抱着的紙袋之外,這會兒右手又多了一個累贅──
一個酒醉沉睡的女郎,像條風乾肉似地掛在他的手臂上。
“妍雪啊,你知不知道你大姊去哪裏啦?這麼晚了還不回家,你老爸在發脾氣了啦!”
樓梯口傳來母親陶美香的呼喊聲,性情溫順的梁家二女兒梁妍雪趕緊打開房門,稍稍提高音量。“姊姊剛才跟我通過電話,說她現在正在跟經理討論企畫案的事情,晚一點才會回來,叫我們別擔心。”
“哦,這樣啊。這丫頭,晚回家也不早一點講,害我被你爸念了好久。”
“媽,你早點睡吧,這陣子店裏的生意很忙不是嗎?”梁妍雪說起話來輕輕柔柔,溫婉而嫻雅,幾乎是整個梁家最具“良家婦女”形象的成員。
聽見樓下母親走遠的腳步聲,她咬着唇關上門。
大姊到底去哪裏了?已經凌晨一點多了還不回來,手機也打不通!心裏覺得不安,梁妍雪又拿起手機撥著那串熟悉的號碼,也再次聽見那熟悉的聲音──
“您撥的號碼沒有回應,為您轉接語音信箱……”
大姊啊,你到底去哪裏、發生什麼事了?她清麗的臉上流露擔憂。
約莫一個小時后,換父親梁涼來敲門。
“妍雪,孀孀為什麼還沒有回來?已經兩點多了耶!”
“呃,對不起啦,爸爸,其實是我忘了跟你們說,大姊後來又撥了一通電話給我,她說時間已經太晚了,所以今晚暫時住在同事那裏。對不起哦,我忘了講。”
梁涼皺起眉,“下次記得早點講,免得我們擔心。”
“知道了,爸爸。”
房門再次關上,梁妍雪為自己扯下的謊言感到罪惡,可是叫她更不安的是,梁孀到底在哪裏?
驀地,她被腦海閃過的念頭給駭得倒吸口氣。
大姊該不會……碰上壞人了吧?!
“醒一醒……喂,睜開眼睛!”
梁孀擺擺手、囁囁嘴,“你誰啊?”
“我……”他該怎麼講?
她不再理會,翻身繼續睡。
“醒一醒!”這回,低沉的嗓音中多了分堅持。
ㄟ,不像是老爸的聲音?混沌間,趴睡在桌面上的梁孀微睜起一隻眼,側身睇了睇對方……倏地睜大雙眼,倒抽一口氣!
“你誰啊?!”她馬上自椅子上彈跳起來。
單堯祆想翻白眼,卻克制地忍住,幽暗燈光下的颯氣俊顏看起來像陰惡的阿修羅,又似晦暗深處中隱隱現身的巨大鬼魅。
梁孀忍不住屏息,“你是人是鬼?”
“別惹得我想掐死你。”
聽見這句話她反而鬆口氣,呼,應該是人吧!“誰叫你要站在那麼暗的地方,害我以為自己見鬼了……”
“你還說。”
她撇撇紅唇,好嘛,不說就不說。“這是哪裏啊?”嗯,有咖啡的味道?
梁孀才想着,一杯冒着熱氣的咖啡驀地出現在她面前。
喀喳一聲像是開啟電燈開關的聲音,一束微弱的投射燈光在幽暗中亮了起來,讓她看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像是一個小吧枱。
而在吧枱後方,一張線條冷硬猶如雕刻出的容顏正默默地瞅着她。梁孀一觸上那對深邃如幽冷寒潭的眼瞳,竟忍不住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好、好漂亮的眼睛呵,這個男人的雙眼會懾人!
她不自覺的舔舔唇,突然覺得口乾舌燥、惴惴不安。“呃,這杯咖啡我可以喝嗎?”
峻顏上的薄唇緩緩翹起,竟奇異地消泯了冷硬的氣息。“你敢喝嗎?”
這是代表她可以喝的意思吧?梁孀不再客氣,握起杯耳喝了起來。
單堯祆淡淡噙著笑。對啊,瞧他問得多蠢!
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有什麼不敢的嗎?他想像不出來。敢一個人在深夜的大街上唱歌晃蕩,敢跟混混挑釁,更膽敢毫無理由的信賴一個路過的陌生男人,然後睡在他的手臂上跟人家走。
現在的女人啊……
“這咖啡的味道怪怪的。”梁孀邊喝邊皺眉。
他直言不諱,“因為我在裏頭加了料。”
她頓了頓,單堯祆以為她會嚇得趕緊扔下杯子,然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這樣就遂了他的心意。
可是她沒有,停頓三秒鐘之後舉杯再喝。
“是白蘭地吧?”梁孀輕輕放下杯子,揚起螓首回應他的炯炯注視。“你在裏頭加了一點白蘭地,真特別,我還是第一次喝到。”
難道這女人真的是酒鬼?
像是看穿他眼瞳中那一閃而過的想法,她伸出手爬順自己俏麗的短髮,燦爛微笑。“我在大學時代除了練跆拳道之外,最喜歡往品酒社跑,因為我覺得品嘗各式各樣的酒很有意思。”
“我對你的事沒興趣。”
他語氣冰冷,梁孀只得聳聳肩,“哦。”
“你還坐在這裏幹什麼?”
她眨著無辜的眼望着他,“不然你要我站着嗎?”
“既然你酒醒了就回去。”
趕人啦?梁孀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可是現在是清晨四點半,你叫我一個人搭計程車……我會怕。”
正在清洗咖啡杯的單堯祆停住動作,神情莫測高深地看了她一眼,“難道你跟我這個陌生男人在一起就不怕?”
她轉了轉眼珠。嗯,這個問題問得真好!“為什麼我不會怕你呢?你可不可以告訴我?”
冷淡的峻顏終於有了另一個表情──不耐煩的皺眉。“你到底在說什麼?”
“別說你覺得奇怪,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啊,照理說我應該怕你的,畢竟我們兩個根本不認識,或許你是個被警方通緝的大壞蛋也說不定。可是我居然不怕你耶!為什麼?”
“你可以走了。”
又下逐客令?他很喜歡趕人是不是?梁孀也有些不悅,跳下椅子背着手在四周搖晃的踱著步。
“我說了叫我現在搭計程車我會害怕,讓我在這裏待到五點半不行嗎?等到第一班公車行駛,我就會搭公車去上班,絕對不會跟你啰啰唆唆。”
咦,這裏的裝潢擺設看起來應該是一間咖啡廳吧?難道這個冰山冷男是個賣咖啡的?天吶,那還真是難以想像!
單堯祆冷眼看着她恣意優遊於自己的空間裏,眉頭蹙得更緊。“你對每個男人都這麼毫無理由的信任嗎?”
這句話,當場讓梁孀感到被冒犯。“你想暗示什麼?”她驀地轉身瞪他。
他的雙眼閃了閃。
那裊然婷立的身影明明這麼纖細、這般的瘦弱,她為什麼敢用這種眼神挑釁他?
而叫單堯祆更驚訝的是,對於凡事向來冷漠以對、心緒不興波瀾的自己,竟然會被這一雙挑釁的眼神給激怒!
或許,她是個欠教訓的女人。
而他,正好是那個可以教訓她的男人。
一種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怒氣,讓單堯祆高大的身形眨眼間,有如獵豹一般迅捷移動來到她的身邊,在梁孀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他精壯的雙臂驀地緊扣她的手腕。
掌心下的柔軟觸感彷彿摧折可斷,讓他再次體認到眼前這個女子的纖細與脆弱,他俯下頭以為自己會尋著一對驚恐的眼眸,可是卻沒有。
“你幹麼?”
回應他的,是信賴無懼的眸光。
這又惹得他皺眉,“你以為我不敢對你怎麼樣嗎?”
“你會嗎?”
這一雙眼睛,她的眼眸……沒來由地瞧得他心煩!躁鬱乍起,單堯祆的大掌下意識地扣得更緊。
梁孀終於忍不住皺眉,“喂,你弄痛我了。”
他凌厲晦暗的眼神閃了閃,“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什麼?”
“你毫無防備的跟着一個陌生男人走,會發生什麼事那也是應該的不是嗎?”
她悄悄地心慌了。
卻不知道自己的心慌意亂究竟是為了眼前詭譎的情勢,還是他那一對炯亮深邃的眼瞳?
銳利地看穿她眼眸中一閃而逝的驚懼,單堯祆稍稍勾起薄唇俯低峻顏更加欺近她。
“終於知道怕了?”
梁孀晶燦的瞳眸注視他的眼,“你就這麼希望我怕你嗎?”
不想再和眼前這個莫名的女子有更深的牽扯,單堯祆驀地甩開她的手腕將她推離自己身邊。
“你可以走了。”
“你幹麼一直趕我?我說了只要等第一班公車……啊,你做什麼?!”
梁孀突然爆出一聲驚呼,因為原本背對着她的單堯祆,竟然猛地轉身攔腰將她箍進懷抱里。
猛然撞進他寬厚的胸膛,她只覺得腦袋一空、雙眼一眩……可是叫她更驚惶的是,他的手竟然放肆地覆上她的胸脯。
“你要幹什麼?住手!”
“我說了,你有膽子跟我這個陌生人走,和我共處一室又毫不懷疑的喝下我給你的飲料,會發生什麼事也是理所當然的。”
“放手……我叫你放、手!”梁孀漲紅了俏臉,短髮因為掙扎而凌亂,被囚困在他的雙臂里,她努力想掙脫他的鉗制、撥開他放肆侵略的大手。掙扎間衣裳亂了、扣子掉了,被他亂摸的領域愈來愈多,她急得快哭了。
“不要……這樣,放手,我叫你放手!”
“可是我以為你喜歡這樣,甚至覺得你期待我對你這樣。”
“我沒有!我才沒有……”這個男人的力氣好大,她拚命揮動雙手力求掙脫,卻依舊被他鉗製得死死的,叫她就算空有跆拳道黑帶段數的本事也沒有施展的機會。
這一刻,她真的慌了、懼了!
淚水奪眶而出,奔流而下。
一滴淚落在單堯祆的手臂上,他突然停止了所有動作,定眼凝睇她。
冷峻依舊的臉龐沒有顯露一絲情慾,然而他深邃幽冷的眼眸,卻在剎那間閃過一抹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異樣……
梁孀因他的靜止而安靜,淚眼婆娑的抬頭凝視他。“放手。”
他當真緩緩鬆開對她的鉗制,再開日,口吻冷淡低沉。“知道陌生男人的可怕了嗎?”
“你!”她再次揚起瞳眸瞪視那一張冷沉峻顏。
“快走吧。還有,別指望下一回你還會有像這一次的僥倖與好運。”
驀地咬住下唇,她反手在單堯祆的臉上甩了一巴掌,強忍住眼眶裏的淚水,她飛快抓起自己的公事包轉身衝出咖啡廳。
纖細而狼狽的身影,迅速投入外頭那一片微亮的花花世界,再不復見。
單堯祆默默望着大門……嘆氣。
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嘆氣?
這時,另一個清脆嘹亮的女聲自樓梯口響了起來。
“堯祆?”
“什麼事?”奇異地,他冷沉的嗓音竟透著明顯的柔意。邁開腳步朝樓梯走去,單堯祆溫柔迎上那抹清麗的嬌小身影。“為什麼還不睡?”
上官皓玥愛嬌地抱攬他精壯的臂彎,仰起螓首衝著他甜甜一笑,“你不在,人家睡不着嘛!”
他沒有言語,只是揉了揉她的頭頂,無限寵溺。
“走吧,我們快點去睡,不然你十點還要開店呢!”
“嗯。”
一對親匿的儷影就這樣消失在樓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