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韓諱回美國了。臨上飛機之前,他還在機場打了電話給晉歡。這舉動讓她十分窩心。兩個星期而已,她心想,一下子就過去了,那晚窗前的美麗月色與幸福感覺,已夠她這幾天回憶了。
是韓諱離開的第二天,晉歡一早去上班就接到程先生的電話,內容十分令晉歡咋舌,因為程先生竟然告訴她,他兒子對這家雜誌社很有興趣。
“他決定要回去接管你的事業了嗎?”
“還沒,他只提了雜誌社。但這對我來說也是好事一樁,如果他真的有興趣,我會考慮把雜誌社留給他。”
那凈齊不成了她老闆了?
“先跟你提一聲,讓你放心,就算你沒有一佰萬,我也不會把雜誌社賣給老吳,就這樣。”
這……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這通突如其來的電話把晉歡的情緒都搞亂了。一整天她都沒辦法集中精神好好處理公事,直到快下班時間,她發現自己桌上還堆了一堆工作沒做;盡責的晉歡立刻對自己下令:不準再多想,就算加班,也要把今天的事做完。
於是六點多了,最後一名同事離開,公司就剩下晉歡一個人在辦公桌前孜孜不倦,辦公室的門響起推門的聲音,有人進屋,晉歡頭也沒回,直覺是剛才離開的同事,便問:“忘了什麼東西沒拿?”
“忘了把你帶走。”
那聲音,晉歡實在是印象太深刻了。她猛地從座位上跳起來,一轉頭,果然見到凈齊。
“你!”她的心在他一出現就開始沒道理地亂跳,以至於只吐出了這一個字。
他故作無辜狀,“我在樓下等了你一個鐘頭,都不見你人影,我只好上來了。咦?”他發現新大陸似的,“你頭髮變短了?”
晉歡的說話能力回復了,她不給他好臉色,“我男朋友喜歡短髮。”
“男朋友……”凈齊似乎不太訝異,反而眼中亮亮地閃着什麼,“韓諱?”
晉歡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他?”
她的驚訝讓他覺得很樂。“我有天在醫院碰到於黛榕,從她那裏聽到的。”
這個大嘴婆!晉歡在心裏暗罵了一聲,卻更覺得該讓他知難而退。“你既然知道韓諱,就應該曉得我跟他正在交往。”
“那有什麼關係?”他英俊的臉上佈滿了笑意。“你就算結了婚我都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晉歡正氣凜然地,“我不是那種會陪你玩陪你鬧的女人,你去找別人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倏地收起玩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的意思是,就算你結婚了,我都要把你搶過來。”
晉歡大大一震,目瞪口呆。這太荒謬,不可能是事實。她甩甩頭,斥道:“你發瘋啦?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沒錯,凈齊自己也覺得荒謬,怎麼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還真的瘋了。他向來對感情隨心所欲,隨興所至,不受拘束,更不知道什麼是執着。
他自己都被自己嚇到,急於結束這話題,語鋒一轉:“別加班了,我帶你去吃飯。”
“不要。”她擺出一張平板臉,“我根本不知道你今天來做什麼!”
他微笑,那酒般的笑容十分迷人。“既然我想接掌這家雜誌社,當然得先來了解一下狀況吧?”
晉歡心一提,緊張地問:“你玩真的?你真的對雜誌社有興趣?”
“當然是假的,”他揚起一串誇張的笑聲,毫不掩飾地說:“我只對你有興趣。走吧。”
凈齊伸出手,聲音與動作都是邀請,只等着她行動。
那太過坦白的言詞,即使是玩笑,都能讓晉歡心中一震,思緒紛亂雜陳。但她仍一動也不動地拒絕:“你自己去吧。”
“怎麼這麼冷淡?”他看來頗失望。
她早該對他更冷淡一些。“我不想跟你有什麼牽扯。”
“這麼絕情。”他笑着,“看來我得強迫你去了。你的皮包呢?”說罷,便開始拉開她的椅子找。
這男人完全不知道什麼叫惹人嫌!晉歡急着搶回自己的皮包,嚷他:“你別耍賴!”
“我不是耍賴,我是耍詐。”他調侃笑道:“你該多跟我相處,否則怎麼勸我回去接我爸的事業,保住你的雜誌社?”
這已經是過時的借口了。“你都要來當我老闆了,還講這些!”
“你也不希望我當你老闆吧?是不是?”他狡狡地看她,“別那麼難纏嘛,說‘好’。”他下達命令的語氣像在催眠她,作勢要來搶她的皮包。
“不、要!”晉歡堅決得很,保護她的皮包像在護着寶藏。
“你真的這麼討厭我?”他忽然放開了手,深黝的眼睛盯着她,似乎能從她眼中讀出她真正的想法。
晉歡迎着他的眼神,一時間竟回不出話來。她對他的感覺,是討厭?
不管她的心或她的理智,都給了她一樣的答案:不。她一點也不討厭他。他雖然玩世不恭、耍賴放肆,但在她內心深處的某一部分,卻臣服於他所散發出的魅力,而且每多見他一次,她就更投降一分。
可她不能對他說實話呵!她記得黛榕對她的勸阻,更沒忘記她還有韓諱。不過糟糕的是,她瞅着他,雖然很想對他想謊,說“對,我很討厭你”,但不知怎地,這短短六個字就是哽在喉嚨,發不出聲來。
他深刻的凝着她,等待了許久,終於足以將她的沉默視為她的答案。他放心一笑,拉起了她的手。“走吧。”
她實在不該就這麼跟他走的。直到晉歡收了皮包,關上公司門時,她心中對這想法還是揮之不去。
她到底在幹什麼呢?她怎麼能這樣,每回只要他蘊着笑意的眸子看看她,她就難以自制地意亂情迷,任他擺佈,簡直比吃了迷藥還慘。
他拉着她下樓,半溫柔半強勢地安排:“我們走路好不好?去後面那個夜市。”
她已經失去了抗爭的能力,但她內心拉扯着,不許她就這麼輕易放棄掙扎,於是她冷淡地:“你愛怎樣隨你。”
“別板着一張臉好不好?”他對她扮個鬼臉,逗她:“看在今天是我生日的分上,笑一笑?”
“你生日?怎麼又生日?!”晉歡狐疑地蹙起雙眉。“上次去看流星雨時不是才剛過生日?”
這招用過了嗎?凈齊眨了眨眼睛,半真半假:“嗯,前幾年都搞錯了,今天才生世大白。”
“你又唬我!”晉歡氣憤地嚷。
“這樣生活才有意思嘛。”他仍只是笑,氣得晉歡真想握拳揍他。他作了個駭怕的表情,卻賴皮地顧左右而言它:“噫,那裏有BB彈耶,我們來玩!”
不由分說便把對BB彈沒什麼興趣的晉歡給拉到攤位上,很十足把握地誇下豪語:“你要哪個獎品?我贏給你。”
口氣真大。晉歡眼睛一掃,指着最角落的大禮,“我要最大的那隻維尼熊。”
“維尼熊?”他認真地研究起看板上的規則來。“那要滿靶連打七次……好!”
他完全沒被嚇退,不假思索地執起空氣槍,既迅速又準確地連續十發,全打中了氣球。
“嘩……”周遭的群眾已經有人發出了佩服的聲響。
他不慌不忙,也不緊張,換了一把槍,繼續,十發子彈,又過關了。就這樣,攤子老闆換氣球子彈的速度還比不上他,等他換了七次彈匣,那隻維尼熊已經是他的了。
“你怎麼這麼厲害?”就連晉歡都不由自主地張口結舌。
“這有什麼難的?”他笑道,“你沒打過?”
晉歡很懷疑地看着那些槍。“槍都抓不穩了。”
“這有訣竅的。”他抓起其中一把塞到晉歡手中,教她:“你看,這是準星,你的手會晃,沒關係,就讓它晃,當它晃到目標中心,你就按下板機……”
晉歡不笨,第一次也許還體會不到凈齊的意思,第二次就得心應手了。她打完了一個彈匣,成績倒也不差,她一下子變得信心十足,放下槍,開心地轉頭看他。
“是不是?”他笑着,迷人的嘴角向上彎。“一點都不困難。”
他請攤子老闆結算,付了好幾張佰元大鈔,攤子老闆則將維尼熊遞給晉歡。那隻差不多半個人高的大熊,晉歡一抱,人就被遮掉了一半。
“花了好幾佰塊……”晉歡想想,實在無謂而好笑。“早夠買這隻熊了。”
“當然啦,人家怎麼會做虧本生意。”凈齊倒是很怡然自得。“重要的是過程和樂趣。”
過程和樂趣。晉歡忽然覺得,這大概就是凈齊的生活觀吧。結果不重要,怎麼開始的也不重要。
晉歡朝他微微一笑,努力抱好那隻熊。半人高的大熊是有點重量的,晉歡練過拳擊的手臂雖然十分夠力,但熊熊體積太大,實在不好拿,更別提抱着它走路。
“我幫你拿吧。”凈齊看不過去,把熊熊一把扛上肩,他人本來就高,這下扛着個大熊更是佔掉許多空間,逼得別人都要讓路的,路上的男男女女都不由自主朝他多看一眼,也許是看那隻碩大的熊,也許是看他英俊挺拔的丰采。
“啊,蚵仔麵線……”他在一個攤子前停了下來。“你吃不吃?”
“吃啊,”晉歡點點頭。“而且還很愛呢。”
“我也很愛。”他笑了,明亮而帶點純真的笑容,足以蠱惑她的心。
“老闆,兩碗麵線。”他吩咐老闆,拉開板凳給晉歡,拉一張給自己,再拉出一張板凳給熊熊。
這幾乎成了他們接下來的飲食模式。每到一個小吃攤,就得佔掉三張椅子,不管是葯燉排骨還是蚵仔煎……
吃到晉歡肚子都撐了,直嚷:“不行啦,再這樣下去我明天一定胖兩公斤。”
“怕什麼,”他調笑着:“我又不會嫌你胖。”
晉歡握拳瞪了他一眼,他閉嘴了。
“哦,你看那個,好漂亮!”晉歡蹦跳到一個玻璃飾品的地攤前,撿起一隻穿着蓬蓬裙的透明人形。
“老闆,我要這個。”晉歡沒多考慮地把玻璃娃娃遞給女老闆。
“一佰。”女老闆接過娃娃,邊包裹邊說。而這邊,凈齊很自然地掏出了皮夾,就要付錢。
“等一下!”晉歡立刻制止他:“我要自己付。”
“幹嘛這麼計較?”他皺眉頭,這句話他其實已經忍耐很久了,因為剛才吃東西,晉歡也搶着付賬。
“我不要你送我東西。”她倔倔地說,搶先塞給女老闆一佰塊。
“好吧,”他的眼珠子閃了閃,“這個太便宜了,我送點貴的。”
晉歡掃了他一眼。“你敢送試試看。”
他眸子裏的閃光不敢亮了。
回程的時候,晉歡手裏不只多了一隻維尼熊,還有一個玻璃娃娃,收穫豐富。之前考慮着該不該答應他邀約時的掙扎與猶豫,早被拋忘到九霄雲外了。在離開夜市的路上,她甜甜的臉龐好像隨時都要笑似的,情緒十分愉快。
“你的車停在哪?”路過凈齊停車的地方,他看見自己的新車,想到舊車。
“今天沒車,”晉歡實說:“因為有個同事剛考上駕照,所以公司車就讓給她練車。”
“那你沒車好回家嘍?我送你。”凈齊對這狀況十分滿意,感謝那同事成全了他。掏出遙控器開了車鎖,把維尼熊扔進後座。
這麼大的熊熊,晉歡抱着它不管坐公車或計程車都很麻煩,加上她現在心情實在好,也就不介意,大方地坐進了前座。
凈齊這輛Jargar有三佰多萬台幣的身價,不只外型高雅,內裝更是質感不凡,晉歡忍不住嘆:“真豪華!怪不得你不要那輛舊的了。”
“喜歡?”他發動汽車,卻沒遺漏她讚歎的眼光,“那這部送你好了。”
“我才不要!”她的兩道細眉全擰到一塊去了。
他戲劇化地轉轉眼珠,“你為什麼這麼怕我送你東西?”
“你為什麼這麼喜歡送人東西?”晉歡不高興地反問。
他不太在意地聳聳肩。“男人送禮物給自己喜歡的女人,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就是這樣,我才不要。”她重重躺向椅背,神情堅決而固執,“我又不是你女朋友,怎麼能收你的禮物!”
“你這話的意思是,”他又露出那種狡黠的眼光,顯示出他靈活的腦子正在運動。“如果我承認你是我女朋友,你就願意收禮物了?”
這種問答遊戲,她每每總是居下風,但她不想被他逼進死角。“你女朋友那麼多,我才不要去插一腳。”
他降低了聲調,好像怕給其他人聽見:“如果說我把其他女人都甩掉,只剩你一個?”
“你覺得這樣我就會高興了嗎?”她睨他一眼;但他專註着開車,她只看得到他的側面。“等你厭煩了我,還不是一樣把我甩掉。”
他很快地想到了如何應對:“我對你不會厭煩。”
“你真是哄女人哄慣了,想都不必想就能講出這樣的話。”晉歡搖搖頭,不知是嘆他的機靈,還是嘆他的無可救藥。“這些話聽起來是很能讓人高興,但你說這話的時候,有幾分真心?”
真心?這彷彿真的問倒他了。他沉思了半晌,才說:“其實我並不太能解釋這兩個字:真心。我很容易愛上一個女人,例如你,當我在醫院騙你我腦震蕩,你信以為真地緊張關心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
她沒料到他會說得如此直接,她愣愣地轉頭望他,心中像打翻了調味罐似的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滋味,酸甜苦辣,又驚又詫。她不敢又不願承認的是,其中還隱藏了一絲心花怒放的竊喜。
“我喜歡哄你開心,希望能見到你,”他繼續說:“如果我們果真不能夠在一起,我當然會傷心,但不至於傷心到去死……所以你說,我這算不算真心?”
晉歡才剛剛萌牙的喜悅立刻又煙消雲散了。對他來說,這種程度的愛情根本算不了什麼,他隨隨便便都給得起。“你的真心太少了。你只是傷心一會,可你有沒有想過,和你分開的那些女人,也許是傷心欲絕呢?”
“我沒想這麼多。曾經有人說過我對感情很孩子氣,需要時予取予求,不想要時就撒手。我身旁的女人又因為不想離開,就都寵我,無形中把我慣成了這樣。”他一口氣說完,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很少這麼誠實,更從來沒把這些話對別人說過,但在晉歡面前,他卻不想隱瞞。
“你不覺得這形容很貼切?”她悠然望他。
他並不習慣這麼深刻地剖析自己的感情,縱然他對晉歡的感覺特別,他也還沒準備好要對她付出一切。車轉了個彎,他也甩掉原來的主題,反問:“你呢?難道你每次愛人,總是全心全意?”
“沒什麼‘總是’。我的愛情歷練比起你來,真是幼稚得不及格。”雖然覺得自己很遜,但她還是說了實話。“所以我不會玩假的,只會認真,”她望着車窗,黑黝的窗中映着他模糊的側影,她對着他的影子說:“這也就是為什麼……我總是要離你遠一點。”
車在紅燈前停下,他轉頭看她,她紅赧的臉上有着令他心動的單純和真摯。那一刻,他是真的被感動了,是真的想好好愛她、好好珍惜她。
當車重新上路時,他認真對晉歡說:“我會努力。會讓你覺得愛上我不是件恐怖的事。”
這是否算是某種承諾?晉歡即使芳心怦然,卻也不敢教自己相信他。她撇過了頭去,只假裝沒聽見他的話。
從馬路拐進巷子,就到了晉歡她家的大樓。凈齊停了車,晉歡解開安全帶,轉頭對他說:“謝謝你的維尼熊,還有今天晚上。”
她原本要自己對他冷淡一點,但仍是不由自主地笑了。微笑的臉龐美得令人心動,甜蜜而迷人。他一時看得痴了,胸臆中陡地湧上絲縷柔情,他只想吻住那張嫵媚的紅唇。
他的眼睛忽然變得異常明亮,火熱的凝眸、勾魂般的眼光,她隱隱約約察覺了他的慾望,霎時間彷彿有火舌在她體內轟然一竄,她整個身子都像是燃燒了起來,心跳秒秒在加快速度,呼吸一次比一次喘。
她知道自己其實很想不顧一切地投入他的懷抱,讓他狂熱的吻化去她的所有理智,但可惡的是,眼前她的理智還在。
她強迫自己離開他熾熱逼人的視線,聲音幾不可聞:“你那樣看着我幹嘛?”
“想,卻又不敢……”他嘆。“怕又惹惱了你,覺得我在玩弄你。”
那極力壓抑而無可奈何的表情,讓她忍不住失笑,咯咯笑了好久。笑容化解了尷尬與危機,她的神情變得自然,笑得好開朗,眼睛亮閃閃的。
他深深凝視她,啞聲說:“你就別這樣對我笑了吧,你不怕我……”
這招有效,晉歡果然嚇到似地立刻收起笑容。這下換成凈齊笑了,他風趣地說:“沒關係,我很能忍耐的。”
他替她開了車門,溫柔低語:“晚安。”
他的幽默一向對她很有用,果然招出她的微笑。她下了車,開後門抱出維尼熊,直到凈齊的車開走,她還站在那,唇角彎彎的,好心情地總是想笑。
她下意識抬頭看看她家,六樓的窗里映出溫柔的黃色燈光,那是裘媽媽替她留的燈。真好!另一種幸福感。只不過,當她眼角掃到隔壁那間屋子,她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了。
沒有燈光的屋子,因為韓諱在美國。
韓諱!晉歡忽然發現,這一個晚上從她離開公司開始,在夜市、在凈齊車上,她從沒想到過韓諱!
這念頭令她驚駭而懊惱。她相信自己始終把韓諱放在心裏,那裏總有他的一個位置,然而糟糕的是,為什麼當她一遇到凈齊,就把韓諱給拋到腦後去了?
她的心情頓時變得好沮喪,彷彿自己做錯了事。她不該再跟凈齊有任何牽連的,為什麼她總是做不到?
一晚上的快樂,在這一剎那消失無蹤。她茫然地杵着,慚愧地想着,不知站了多久、想了多久,她的心情跌落谷底,怎麼撿都撿不回來了。
但是再自責又有什麼用?晉歡煩悶地嘆了口氣;終於,她抱着維尼熊,拔起快僵硬而麻木的腳,一步步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