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凈齊並不知道,在他去找晉歡之前,她的心裏還有個天秤,一半是和韓諱去美國,另一半是不去;然而經過了停車場的那晚,晉歡十分確定,如果她真心想斷絕和凈齊的關係,和韓諱好好發展,那她非得離凈齊遠一點不可,因為她完全沒有把握,自己還能拒絕凈齊幾次。
也因此,在她心中的天秤上,“去美國”的那一邊,無端多了好幾個砝碼,韓諱還真該感謝凈齊的幫忙。
然而這天,程先生卻意外出現在公司;他一來,就讓晉歡到他辦公室里,門一關,他還沒坐好,就先問:“我聽凈齊說,你要去美國半年?”
這對父子還真是無話不談。晉歡懊惱着她對凈齊說謊,現在說實話也不是,只好模糊其辭:“有這打算。”
程先生仔細看她。“那這工作,你是準備辭了?”
“如果要去,當然是辭了。”
他取出一支煙,點燃了,又深深吸了一口,才緩緩說:“凈齊這幾天跟我談了很多,你知道,他希望我把這家雜誌社送給你。”
她一驚,愣住了。
“我跟你說過,我是個商人,不做虧本的事,”他又吸了口煙,很生意人的口吻:“所以我希望的,是能把雜誌社賣給你。雖然我們有過一個協議,如果你能勸凈齊回來接我的事業,我就送你雜誌社。”
他忽地自己笑了起來。“但這是個接近天方夜譚的想法,凈齊絕對不可能答應的。其實我心裏也有數,所以我老早就把事業傳給了我女兒女婿。”
死老頭。晉歡瞪着他,既然如此,當初幹嘛還下這種承諾?
“你心裏一定在罵我,覺得被我耍了對不對?”他笑看着晉歡,知道她敢怒不敢言。“其實不管怎麼說,我當然也希望能有奇迹出現……抱歉了。”
兒子愛耍人,老子有同樣癖好並不讓人覺得奇怪。更何況他是她老闆,現在還跟她道了歉,晉歡在心裏原諒他了。
“不過這幾天凈齊不斷灌輸我一個想法,”他倒向椅背,慢吞吞地吐着煙。“他說我並不缺錢,這一佰萬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但這家雜誌社對你或者你手下的小編輯,卻有着不同的意義……”
他放下煙,對晉歡笑了笑。“你知道他的口才很好,所以我縱然不能接受就這麼把雜誌社送給你,但我至少不打算賣掉它了。而且,我願意讓你入股,你一次湊不出一佰萬沒關係,先拿部分入股,等你以後有了錢,我再慢慢把我的股分讓給你。”
晉歡睜大眼睛,聲音中掩不住開心。“真的?”
“沒錯。”
然而只是那麼一霎,晉歡的喜悅立刻就被理智衝散了些。她十分明白,程先生之所以有這樣的決定完全因為凈齊,而她並不想承他的情。“這似乎……太令人受寵若驚。”
晉歡不是個會掩飾心情的人,而程先生見過太多世面,輕而易舉地就猜到了晉歡的想法。他靜靜地說:“你別搞錯,我這麼做,並不是替我兒子收買你、想辦法讓你不去美國之類的,事實上,他也要走了。”
“去哪?”她嚇了一跳。
“去大陸。他的古董生意在大陸搞得還不錯,他想長期在那待一段時間。”
晉歡說不出話來了,心裏頭亂七八糟,像打亂了一捆線,糾結成一團。
“所以,”他看了看晉歡。“如果你是因為他才要去美國,你可以不必走了。”
程先生說的沒錯,但晉歡去不去美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已經答應了韓諱,難道要令他失望?
“我之所以想去美國,倒也不單單因為他的緣故。”她委婉地說:“我也想休息一下,充充電。”
程先生沉吟了一會。“這樣吧,我頂多讓你留職停薪,但你在走之前必須確定你的屬下可以獨當一面……”他的聲音平靜卻帶着權威。“這是我最大的限度了。你覺得怎樣?”
他畢竟是個生意人,畢竟是她老闆,晉歡很明白她不可能再要求更好的待遇。她點點頭。“讓我想想。”
“你考慮一下。我現在想問你另一件事,”他很快把這話題結束,語鋒直接一轉:“你跟我兒子到底怎麼了?”
晉歡心一栗,這要她怎麼回答?她推:“他不是什麼事都會跟你說?”
“這件事,他倒是死不肯講。”他眉頭微皺,有些傷腦筋、有些無奈地緩緩說:
“凈齊從小就很優秀,加上家庭環境不錯,所以他幾乎是要什麼有什麼,從沒失敗過。這多少也造成了他的傲氣,讓他覺得沒有什麼是他要不到的。”程先生理智地說:“所以說真的,我並不在乎他受點挫折,或者多挨一點拒絕。只是這陣子,我經常見他一個人沉默地發獃,一呆就呆很久,他很少有那麼深沉的時候,這讓我很好奇,”他正視她,“你是怎麼整治他的?”
晉歡苦笑搖頭。“你認識我這麼久,什麼時候見過我跟人耍心機,甚至整人?”
“說得也對。”程先生收回視線,完全是自說自話地喃喃道:“這麼說來,他這次是玩真的了?”
不管這話是說給他自己聽,還是故意要說給晉歡聽的,它都已經達到了它的目的。晉歡的心倏地不受控制而隱隱作痛。奇怪她是愛他的,聽程先生這麼說來他也是愛她的,但為什麼單單有愛還不夠,晉歡想要的更多?
再這麼鑽牛角尖下去,晉歡會瘋掉。她深深吸氣,不準自己再想,站起身來,她找了個借口:“對不起,我跟攝影師約好四點要打電話給他,我先去工作了。”
她回到座位坐下。攝影師的電話她記在腦里,然而瞪着電話機,她卻無心去撥,整個人獃獃的,只想着程先生剛才的話。
這麼下去,她真的要瘋掉了。她嘆了口氣,隔了好久才終於強迫自己把心思放在公事上,心裏卻十分清楚地明白,今天晚上,肯定又要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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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先生的建議,晉歡想了好久好久,知道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即將能有自己的事業。但韓諱呢?她不得不承認,程先生的提議,使她心中的天秤里,在韓諱那邊又減了幾個砝碼。
這一切都太過為難。黛榕也知道這事,約她出來聊聊,晉歡說:“又還沒決定要去,你緊張什麼?”
“你以為我真的緊張啊,”黛榕促狹道:“只是找個借口,讓減肥中的我可以好好大吃一頓。”
晉歡笑了,兩人約好在一家飯店的意大利餐廳,祭自己的五臟廟。
因為晉歡加班,所以她們抵達餐廳的時間晚了些,許多客人都已經用完餐離席了,偌大的餐廳因此看起來空間更大,黛榕她們選了個靠角落又靠窗的座位,可以欣賞夜景,又可以好好聊天。
服務生剛過來替她們點完菜,黛榕就直接問了:“你心裏頭的那個天秤,還是卡在中間,不上不下?”
“沒錯。”晉歡自言自語似地感嘆。“還真是難以決定。”
“也真難決擇呢,”黛榕附和地嘆。“事業和愛情。”
“其實先留職停薪去美國也不錯,”晉歡像在告訴黛榕,卻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可以暫時離開這個環境,讓自己的情緒歸零。”
“這是你想去美國的最大原因?”黛榕剖析着:“而不是因為韓諱?”
晉歡蹙蹙眉,“如果不是因為他,我根本連考慮都不必考慮了。”
“怕失去他,那就去啊!”黛榕乾脆地說:“真搞不懂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晉歡被她問得一下子無言以對。是啊,應該是沒什麼好猶豫的,但她在遲疑什麼呢?
“喂,”黛榕忽然勁爆地問:“你想韓諱會不會在去美國前先跟你求婚?”
“你瞎扯什麼啊?!”晉歡的眉頭攢得更緊了。
“才不瞎扯呢,你看韓諱那麼喜歡你。”這應該是句不太牽扯私人情緒的話,但黛榕卻沒緣由地神色黯淡了些,還一口喝下了杯里的餐前酒。
“不可能,”晉歡很肯定地搖頭。“不會那麼倉卒決定的。”
晉歡的肯定卻影響不了黛榕,她手托着腮,手指在玻璃杯上划圈圈,自顧自地悵然:“如果你結婚了,就剩下我一個是單身,那五十萬,變成我最有資格拿了……世事真是令人難料啊。”
黛榕的口吻從剛才開始就有點怪,晉歡這回終於察覺了她的悵惘,她小心翼翼地問:“你和歐陽分手后,就沒有別的對象了嗎?”
“對象?”黛榕看了看晉歡,笑得很勉強,“人家不一定要我啊。”
“怎麼可能?!”晉歡由衷說:“你人漂亮,又這麼聰明。”
“不見得這樣就有用呵……”她居然把晉歡的餐前酒也拿過來喝了,好像很想醉似的,忽然古里古怪地說:“真羨慕你呢。”
晉歡是真的不懂了。她怔怔地問:“羨慕我能去美國度假嗎?”
“你要跟韓諱去,讓我更羨慕一點。”黛榕正經地說。
晉歡沒喝半滴酒,但她是真的昏了。黛榕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她怎麼全都聽不懂?正打算直接開口問,黛榕卻忽然指着晉歡身後發出一聲驚呼:
“咦?你看!”
晉歡順着黛榕的眼光轉過頭去,頓時整個人都愣住了。那麼巧的事?怎麼會?晉歡感覺自己的血液循環加快,心跳也加速,背脊卻僵硬了。
凈齊帶着田紫瑜,正經過她們身旁的走道,要去櫃枱結賬。凈齊一看見晉歡,彷彿也心中一震,不小心撞了下旁邊坐着的人的椅子,慌忙與人道歉,田紫瑜卻已經自動走到晉歡面前,開始打招呼了:
“真巧,來吃飯啊?”
“嗯。”情勢突發,根本教晉歡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嗨。”凈齊也走了過來,從喉嚨中逼出了話:“我以為你已經去美國了。”
“下個月。”別激動、別激動,晉歡努力告誡自己,也問:“你呢,什麼時候去大陸?”
“下禮拜。”他生硬地回答她,卻藏不住眼底那泄漏感情的火焰。
“這麼快。”她疏遠而客氣地回應,兩人像是一對不太熟悉的朋友,但晉歡的口吻卻有些發顫。
“是啊,時間好趕,害我都準備不及。”田紫瑜忽然一下子插進來,把話題搶走,笑着道:“裘小姐,你還不曉得我要跟他一起去吧?”
“什麼?”晉歡這下再也難不動聲色,她的臉色白了些。
“我在那邊的造型工作室生意還不錯,所以趁這時候也去開發一下大陸市場。”田紫瑜順勢勾住了凈齊的手臂,一副婉約依人的模樣。“我們在埔東看了一棟房子,裘小姐要是來上海,可以來找我們。”
放心,我一輩子都不會去上海!晉歡在心裏恨恨地說。她雖然沒說出口,但她知道她那不會作戲的天性一定泄漏了她心裏的秘密,她只好扭過頭去,迴避他們的視線。
凈齊也不看晉歡,他似乎比晉歡還不自在,他催促着田紫瑜:“走了吧,你不是還要我陪你去樓下逛街?”
紫瑜並不堅持,只對晉歡微微一笑。“那我們先走啦,再見。”
凈齊拉着紫瑜,雖然還不至於跑步,但以他最快的速度走向櫃枱結了賬,急急離開了餐廳,直到在電梯前按下了電梯鈕,他才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一轉頭,卻看見紫瑜正用一種十分興味的眼神看他,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幹嘛拿這麼怪的眼光看我?”他調回視線。
“因為你今天真的是怪到極點了。”紫瑜仍然狡詐地笑着,“剛才我隨口胡說,你怎麼沒阻止我啊?”
他擺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你不就習慣愛亂開玩笑,隨便唬人?”
紫瑜呵呵笑了起來。她跟凈齊已經是太多年的朋友,又對他早已死心,完全不必在乎他對她有什麼看法,心裏有什麼都直說了:“我是習慣亂講話,但換成以前,你一定早罵死我了,才不會任由我天花亂墜地胡扯下去。”
“你演戲演得那麼高興,我怎麼好掃你的興?”電梯來了,凈齊很快鑽進電梯,按了樓層。
“說得也是,我編得還真快樂,”紫瑜邊走邊笑,“什麼在上海有造型工作室!我連上海都才只去過兩次。她們大概也完全猜不出來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面,只是因為你快出外,我才替你餞行。呵呵……”
“呵呵。”凈齊模仿她的口吻,沒好氣地笑了兩聲。
“你心情不好了吧?”紫瑜斂下笑意,眼神卻仍是詭詭的。
“不會啊,”凈齊故作輕鬆地說:“剛才有人請客,心情怎麼會不好。”
“才怪呢。”紫瑜十分有把握地說:“光看你望着裘晉歡的眼神,我就知道了。你這次玩真的啦?嗯?”她促狹的眼光鎖上了他的。“上次我唬她我是你老婆,你後來就打電話把我給罵個半死,這次隨便我亂講也不阻止我,是想故意氣她吧?”
凈齊悄悄嘆口氣,心想自己有這麼糟?什麼念頭一下就被紫瑜拆穿了?沒錯,他是故意的。明知晉歡已經拒絕了他,明知晉歡已經有了別的男人,他還在她面前炫耀,炫耀他跟紫瑜。這是多幼稚的一個把戲!他剛才在想什麼呢?!
他只能說,乍然見到她,讓他的心都亂了,他現在甚至開始頭痛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反應怎麼會如此激烈,不該這樣的不是嗎?他一向不在乎女人的。
甩甩頭,他決定把這一切都丟開,刻意岔開話題:“你要逛哪裏?這一層?還是隔壁?”
“顧左右而言它呢。”紫瑜笑得頗為開心,硬是把話又給扯了回來:“一向只有你把女人耍得團團轉,沒想到也有女人能讓你吃足苦頭,我真該去頒她一張獎狀。”
“你說完了沒有?!”凈齊終於顯出了不耐煩。
“沒有,因為我現在要跟你說正經的。”紫瑜絲毫不怕挑戰他,她正色問:“你既然這麼愛她,為什麼要放她走?”
“因為她不要我,行了吧?!”他沒好氣地說。
“居然有女人不要你!我真是愈來愈佩服她了。”紫瑜這兩句話說得一點也不像開玩笑。“她為什麼不要你?”
“她說我沒辦法給她安全感。”凈齊不知不覺說了實話。
紫瑜走在名牌林立的商店街,卻光顧着跟凈齊講話:“因為你太花心了,對吧?”
“我試過不再花心,但她不信。”他抿着唇。
“試過?怎麼試?”她追問。
凈齊沒多加思索:“我向她保證。”
“用說的呵,”紫瑜嗤地一笑,“怪不得她不信了。”
“她也不見得給我機會去做。”他反駁。
“你去找過她解釋?一次?兩次?”紫瑜挑眉問。
凈齊閉嘴不答話了。
“就那麼一次,對不對?”紫瑜勝利地替他說了答案。“我太了解你了,你那麼驕傲,被拒絕一次,就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她接着不留情地罵了句:“活該!”
“我活該?!”凈齊對她瞠目而視。
“本來就活該。”紫瑜一點也不怕惹火他,她哼:“你是太好命了,從來沒被女人拒絕過,但既然是你心愛的女人,被拒絕個幾次有什麼關係?不管她再怎麼拒絕你,你總要努力去做給她看,讓她相信你是誠心,讓她知道你也能給她安全感……”她一口氣說了一串,才終於看了他一眼,“不是這樣才對嗎?”
凈齊悶聲不言。
“說不出話來了吧?”紫瑜得意地。
“她有別的男朋友了。”凈齊有更好的理由。
“那有意思了!”紫瑜笑得更有道理了。“有競爭者才更刺激,你該不會就這樣認輸了吧?”
紫瑜對他多年的認識,倒是把他的個性說得一清二楚,凈齊再一次被搞得無言以對。
“走吧,我們回餐廳去,”紫瑜一時興起,抓起他的手,就要往回走。“你把你心裏的話再跟她說清楚。”
“你別鬧!”他的腳像是被釘在地上似的,一動也不肯動。
“我才不是鬧,”紫瑜認真至極地:“你沒看見剛才裘晉歡聽見我要跟你去大陸時,臉上的那種表情,又嫉妒又矛盾,真是精彩極了,她一定也還沒對你忘情。”
“你別起鬨,”凈齊比她還認真,而且那神情擺明了是,再鬧他就翻臉。“我不會去的。”
“真無聊。”紫瑜受不了地白他一眼,“你那該死的驕傲,可不可以少一點?!”
“少了就不是我了。”他倔強地說。
“真沒意思。”紫瑜一下子也沒了興緻,不理他,專心逛街了。
於是,紫瑜的努力幾乎是白費力氣,她也許勸動了凈齊心中一絲絲的看法,卻完全沒辦法讓他付諸行動。
而另一邊,晉歡自從凈齊帶着紫瑜走後,整個人的情緒也都變了,一直恍恍惚惚的,就連餐點送上來,也都是食不知味的樣子,異常安靜,異常沉默,只是機械式地用着湯匙。
黛榕看不下去了,問她:“你沒事吧?”
“沒事。”晉歡勉強一笑。然而事實上,她心裏又酸澀又難過,更糟糕的,是那種嫉妒的情緒,田紫瑜和凈齊……怪不得她曾經敢開玩笑說自己是凈齊的老婆了,他們的關係大概本來就非比尋常。
“沒事才怪。”黛榕無情地打斷她的思緒,“我看你用湯匙在湯碗裏已經傻傻地轉了兩分鐘了,湯早就涼掉,也沒看你喝一口。”
“嗄?”晉歡心虛地臉一紅,手裏的湯匙差點沒握好掉下去,她連忙救助湯匙,忍不住要罵自己:你有出息一點吧,人家這麼快就有了新歡……還是舊愛?隨便,反正他身邊有數不盡的女人,這不就是你當初擔憂的事?你看,你的選擇多麼正確,既然這樣,還傷心什麼呢?
只是,那心酸的感覺、就是控制不住一直要漫上來漫上來……
黛榕看了她好久好久,終於緩緩說:“我看你是不可能忘記他了。”
“總得試試。”晉歡回答黛榕,卻更像是在對自己下命令。
晉歡的反應顯然觸動了黛榕心中的什麼,她忽然變得有些激動:“試?試多久?你就打算帶着這樣的情緒,跟韓諱去美國?”
晉歡像在替自己辯:“我是真的想好好對韓諱,但總得給我一些時間忘記凈齊。”
“如果你到了美國還忘不掉程凈齊呢?這是很有可能的。”黛榕放下餐具,盯着她,責備地:“你不覺得這樣很對不起韓諱?”
晉歡怔了怔,直望着黛榕;她並非被黛榕堵得啞口無言,而是她那不太敏感的心思,此時卻忽然有種奇怪的第六感,想到了一個並非不可能的情況……
“你如果真心想要韓諱,就乾脆一點,徹底忘掉程凈齊,”黛榕一時情切,“再不然,就明明白白告訴韓諱,別害他成了你感情下的犧牲品,也別斷了別人的機會……”
“你……”晉歡獃獃盯着黛榕,黛榕也望着她,兩個女人默默相對,好半天,黛榕的臉忽然紅了,晉歡也終於懂了。
晉歡恍然大悟地吐出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歡韓諱?”
黛榕垂下了眼帘,似乎不想正視晉歡的眼光,也似乎是這樣她才比較容易說實話。“我一直很喜歡他,只不過我認識他時不是時候,那時我有歐陽。但我一直覺得他實在是個好男人,所以我把他介紹給你,我最好的朋友。”
“你為什麼沒跟我說?”晉歡忍不住問。怪不得黛榕一直對韓諱讚譽有加,原來那並不僅僅是對朋友的欣賞,還加上了一點其它的情分。
“我已經把他介紹給你了,還能說什麼?而且那時我和歐陽還很好。”黛榕無奈地說。“一直到我跟歐陽分手,我們兩個吵架那一次,你罵我,把自己的看法硬是加諸在你身上,我才忽然發現,我對韓諱的看法,原來都以自己為出發點。我覺得你放棄他很笨,其實是覺得自己放棄韓諱很笨;我認為他適合你,其實他最適合我……”她頓了頓,說不下去了。
“你後來為什麼不跟我說?”晉歡搖頭,大大為黛榕可惜,“我在躲韓諱的那些日子,你也可以去找他啊!”
“我是想過。記不記得我那天去找韓諱,結果他不在,我和你聊了一會?”黛榕幽幽地說:“當我發現你跟凈齊又出了問題,我就說不出口了。你知道我很好強,自以為自己很厲害,在男人方面無往不利,你要我怎麼可能跟你說,你把韓諱讓給我吧?”她笑了笑,卻笑得苦澀。
“後來,我們不是在樓梯間遇到韓諱?我一見他看你時那種情感流露的眼神,就更說不出口了,至少他從沒拿那種眼神看過我。”
“你不能這樣比較的,”晉歡忍不住說:“他又不知道你喜歡他。”
“知不知道都不重要,反正現在就是這樣了。”黛榕看似坦然,但她眼中有着明顯的掙扎。她轉了轉頭,苦笑地自己問自己:“奇怪?我也不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跟你說這些,我本來決定永遠藏起來不說的。喂,”黛榕陡地又打起精神來,認真八百地對晉歡說:
“你可別因為這樣而準備把韓諱讓給我什麼的,你知道我很驕傲,我不會要的。”
要又不要,晉歡忽然發現黛榕跟她沒什麼分別,都為情猶豫、因情而為難,到底怎麼樣的決擇,才是對自己最好的?
“你在想什麼?”黛榕緊張地又叮囑:“別把我的話當真,聽到沒有?”
晉歡搖搖頭,慢慢說:“我在想你說過的麵包樹。你知道,那麼多棵麵包樹,到底是又大又茂盛可以遮風蔽雨的才算好?還是找一棵最順眼的、第一眼看到就有感覺的,覺得靠着它的樹榦坐下會很舒服的?”
黛榕沒想到晉歡會問這個,她想也沒想就回應:“我跟你講過,又高又大,才有安全感。”
“這是你的看法。”晉歡看着她。
黛榕愣愣點頭。
“我呢?”
晉歡問黛榕,更像是問自己。長久以來,她頭一次對這觀點有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