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楊逍峰望着沉睡中的如萱,長長的睫毛覆在眼帘下投出一道陰影,更顯出幾分脆弱。嬌小的身子縮成一團好似不勝瑟縮。

他跨步邁入亭中,解下身上的月白色外衫輕輕地覆在她身上。然後在她身邊坐下,以手支額仔細打量着面前酣睡的嬌顏。從來不知相思為何物的楊逍峰,今天破天荒地嘗到了什麼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自從早晨離開新房后,如萱的倩影便不時浮現於他的腦海,索繞於他的心際。讓他不禁懷疑究竟是自己着了魔,還是她下了蠱。

由遠而近的足音驚動了他,回頭一看,原來是手持托盤的凌兒。

"少--"

"噓……"以指抵唇,楊逍峰輕聲制止凌兒,示意她把托盤放在桌上。

壓低聲音楊逍峰責問道:"凌兒,這裏風這麼大,你怎麼能讓少夫人睡在這兒?"

"不是的,少公子。少夫人忙了一上午,下午讓我陪她熟悉一下府內的環境。走到這裏我見少夫人有些乏了,就勸她回去休息,可少夫人說喜歡這裏的景緻要在這兒歇息。我怕少夫人口渴忙去給她端茶,沒想到她卻乏極在這兒睡著了。"凌兒着急地解釋。別看少公子平時一團和氣,發起怒來可是驚天動地。雖然這種時刻極為少見,但見到他面色不善,凌兒不由得惶恐起來。

楊逍峰聞言,緊鎖的雙眉舒展了一些。"那倒是我錯怪你了。不過,以後切不可讓少夫人在這樣的地方睡覺,她身子嬌弱,容易着涼。對了,你說她忙了一上午,她都忙了些什麼?"

"是老爺臨走時留下話,讓少夫人主持府內諸事。今晨一大早,少夫人就開始忙着接手府內事物,處理一些日常瑣事。"凌兒聰明地看出少公子對少夫人的重視,忙把如萱的行程如實地告訴了他。

"哦?"他揚起一條眉,心中暗自思忖:這老狐狸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兩人的談話聲雖低,依然吵醒了淺眠的如萱。她慢慢睜開迷濛的睡眼,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她不信地揉揉眼睛,稚氣的動作卻逗笑了楊逍峰,勾起他滿懷的柔情。沒想到這小淑女在刻板的舉止下,還會有如此率真的一面。

渾厚的笑聲傳人耳內,如萱的意識驟然間清醒,不由得漲紅了臉頰。

"相公,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凌兒呢?"為了掩飾羞窘,如萱急忙開口。

"呵呵呵……"凌兒瞧着少夫人急不擇言的羞態,禁不住笑出聲來。循着笑聲來源望見站在一旁的凌兒,如萱更加羞不可抑。

"凌兒,你先回去吧。"望着嬌態畢露、不知所措的如萱,楊逍峰不舍地幫她解圍。

"是。"凌兒忙快步離開,卻仍然止不住地留下一連串的笑聲。

"凌--"如萱伸手想阻止凌兒的離去,沒想到伸出的手被楊逍峰的大手一拉,她收勢不住地倒入他的懷裏。

"相公,你、你快放手!會有人看見的。"

如萱氣喘吁吁地說道,雖努力掙扎卻擺脫不開他的鉗制。

"叫我逍峰。"楊逍峰突然開口。

"什麼?"如萱迷惑地眨眨眼。

"我說,叫我逍峰。"他再次重複。

終於聽清他的話,卻讓如萱的雙頰更加艷紅。"相公的名諱是不可直呼的,這樣有違禮數。"本應理直氣壯的話語在這種情勢下說出來,倒顯得像是她的抱怨。

"嗯?真的不叫?"

如萱認真地點點頭,正眩惑於他嘴角勾起的邪笑,卻在下一刻發現自己被打橫抱了起來。

"啊!"她失口發出一聲驚呼。

"你若不叫,咱們就這樣回房去。"他俯身在她的耳際威脅道。

真是羞死人了!若是這樣被他抱回去,今後還如何見人。如萱沒料到他會使出這種手段。可除了出乎意料的驚惶外,非但沒有厭惡他不合禮儀的舉動,反倒因為他的接近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情緒。

"叫是不叫?"他的臉又低了下來。

"我--"

"嗯?"

"逍峰!"望着越來越近的俊臉,她嚇得緊閉雙眼,脫口喊出了他的名字。

"正確,有賞。"粗嘎的聲音宣佈。隨即一張炙熱的唇蓋上了她的,輕柔地親吻着她柔軟芬芳的櫻唇。她的神智開始有些昏沉,情不自禁地抬起皓腕勾住他的脖子,回應起他的吻,引得他更加傾情以對。

柔和的落日餘輝籠罩着相擁的兩人,將他們的影子照得如同一人。

※※※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兩人的感情日益加深。如萱的蘭心惠質、溫柔體貼讓楊逍峰大大收斂了過去那些浪蕩的行為。更讓人稱奇的是他對如萱的呵護、愛憐,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其實,只有楊逍峰自己心中明白,是如萱的美麗善良、溫和可親與滿腹才華結成了一張密密的情網,俘虜了他那顆飄泊不定的心。

而如萱直到此時心中那塊石頭才落下來。因為婚前曾聽到種種不利於他的傳聞,讓她一直忐忑不安。且不說有顯赫的家世作背景,單憑他俊逸出眾的人品已足以引人注目。這種種的原因一直使她耿耿於懷。

經過這段日子的朝夕相處,如萱深感傳言的謬誤。那雙漆黑如星的雙瞳雖常現風流之意,但一股傲然正氣卻隱蘊其中。讓她直覺地相信,他絕不像外面傳言的那般不堪。

楊老爺從京中回來,看到二人如膠似漆的情形,也不由欣慰得連連點頭。由於如萱的暗中相助,楊老爺與楊逍峰父子之間的隔膜也漸漸消失,一家人又重新回到了從前的和睦。有了如萱這位賢內助,楊老爺索性撒手將一切產業都交給楊逍峰打理,他自己則游山訪友,樂得一派自在安逸。

※※※

這天午後,楊記綢緞莊來了一對男女。男的身着一件寶藍色的長衫,腰系美玉,手持一把描金摺扇隨手搖動着。身邊的女子,穿了一件素雅的外衫,衣角的精美刺繡顯出了其身價不菲。二人相依而行郎才女貌,如同臨凡的金童玉女,羨煞旁人。

"少公子,少夫人,你們來的正巧,從蘇州沁馨齋進的一批綉品剛剛到貨。掌柜覺得與以往的綉品相比有些差異,正想去請老爺前來驗看,可巧你們就到了。"店裏夥計一見是楊逍峰和如萱急忙迎了出來,邊說著邊將兩人領到後院。

劉掌柜聞信,早已迎到院外。"少公子、少夫人,請到房內休息。"

兩人隨劉掌柜進入房內,三人落座後有夥計送上香茶。

"少公子,這批綉品是城北張老爺早定好的,可是這次送來的綉品與從前的相比似有出入。您看這批貨該怎麼處置。"劉掌柜陪着笑問道。

"張老爺?就是那個以吝嗇聞名的張金生嗎?"楊逍峰嘲諷道。

"正是他。若是別人還可通融,可張老爺一向精打細算。這些綉品若有差池,他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可以讓我看看綉品嗎?"如萱輕聲插話道。

"少公子?"劉掌柜徵求楊逍峰的意見。

不忍拂逆她的一番心意,楊逍峰吩咐道:"劉掌柜,麻煩你去拿幾樣綉品給少夫人過目。"待劉掌柜出門后,他轉頭對如萱說道:"一會兒拿來的綉品你若無法辨識,就盡推給我。"楊逍峰輕聲囑咐,怕她到時下不了台階。

如萱此時已成竹在胸。自小勤練女紅,與沁馨齋的四位主人相交甚深,對於她們的綉品自是知之甚詳。但見到楊逍峰為自己如此煞費苦心的情景,仍感到十分心寬。忍不住柔聲安慰道:"你不用太過擔心。小時我也曾學過幾天針線刺繡,對此也算略懂一二。"轉而她又壓低聲音輕道:"若是我真的無法辨識,咱們就找個理由開溜,就算劉掌柜明知我才流學淺,無力辨別,也總不好當面拆穿吧?"

楊逍峰連連點頭心中暗笑,在如萱高雅端莊的舉止背後竟有如此調皮率真的一面。

劉掌柜取來一個喜帕,兩隻香袋,遞到兩人面前。

如萱拾起一隻香袋細瞧。只見香袋用錦緞縫製,內填乾花,幽香撲鼻。楊逍峰拿起香袋放在鼻下深吸一口氣:"咦?這個香味好奇特?"

如萱笑瞅他一眼開口道:"這兩隻香袋內填制的乾花名叫千日香,是沁馨齋自家培育的奇花。花香經久不散,最適合用來裝填香袋。這香袋一套四枚,分綉着春蘭、夏荷、秋菊和冬梅四種圖案。雖然圖案和綉法與沁馨齋過去的綉品略有不同。但從構圖、配色和用針的功力來看,非但毫不遜色,而且大有青出於藍之勢。若是我所料沒錯的話,這應是出自'沁馨四雅'的老么,冷韻兒之手。她的綉品流出市面的不多。這幾年因為三位姐姐先後出閣,只好由她坐鎮沁馨齋掌握大局。店裏大概很久未進沁馨齋的綉品,才會造成劉掌柜的誤會。"

"是這樣嗎?劉掌柜?"楊逍峰轉頭問道。

"不錯。沁馨齋的綉品聞名天下,件件皆為精品,連一般富貴之家都無力購買。所以店裏一向很少購進。這次的綉品也是因為張老爺早已付下定錢才專門進的貨。幸有少夫人慧眼,老夫在這行做了二十餘年,也沒認出這綉品出自何人之手。少夫人竟能一眼認出,實令老夫深感欽佩。"劉掌柜面帶愧色,着實驚訝於如萱的眼力。

"劉掌柜您過獎了。我哪有什麼慧眼,不過是與沁馨齋的主人有些來往,接觸過她們的綉品。所以這次才能一眼認出,實乃巧合而且。劉掌柜在此行工作多年,經驗豐富,遠非晚輩所能比擬,您老何必過謙呢?"如萱心思細膩,一番話連棒帶褒說得劉掌柜欣慰不已。

"這麼說,少夫人認識這'沁馨四雅'了,!"劉掌柜心中暗暗感激如萱為他找好台階,他也順勢改變了話題。

"不錯。"如萱輕輕頷首。

"那你一定認識那位因刺繡牡丹引來蝴蝶而聲名遠揚的孟氏夫人冷冰兒啦?"楊逍峰一臉興味地追問道。

"冷姐姐心靈手巧,聰慧異常。我與她確有數面之緣。"如董老實地說道:"不過她有些不易親近。平日,我與霜兒和雪兒的接觸倒比較多些。"

"她與夫婿孟懷遠的故事一直廣為流傳,可謂一則傳奇。"楊逍峰心弛神往地說道。

"當時的情形確是讓人一生難忘。有夫如此,今生之願可謂足矣。"如萱羨慕地慨嘆。

"傻瓜。"楊逍峰抬手輕撫她的秀髮,"我們縱然不曾驚天動地,也算得上恩愛美滿,又何須羨慕他人呢?"

如萱含笑抬首,兩人不由脈脈相望,柔情蜜意在二人的眼波中交匯流轉。劉掌柜見狀默默地退出房內,含笑為他們帶上了房門。

※※※

天剛蒙蒙亮,楊逍峰就被喧鬧聲吵醒。

"少公子,不好了,齊府出事了!"家僕楊言急匆匆地來報。

"倒底是什麼事這麼嚴重,大清早地擾人清夢。"楊逍峰一臉睡意地問道。

"是齊公子出了事,昨夜四更天時被刺客刺成了重傷。"

"啊?"一句話驚退了他的睡意。楊逍峰抓住楊言的胳膊連聲追問:"你說什麼?齊公子被刺成重傷?"

"哎喲,少公子你抓痛我了。"楊言哀叫着。

楊逍峰氣急地放開手催促道:"快說,齊府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少公子您先別急,大夫已經趕到齊府了。據說,齊公子的傷勢已被穩住,沒有性命之憂了。"楊言揉着手臂急忙回話。

"你快去備馬,我們立即去齊府。"

是。夫人那邊……"

"你先去準備,我隨後就來。"楊逍峰說著向內室走去。

如萱早在敲門時就已被驚醒。這時已穿戴完畢坐在床邊。見楊逍峰過來忙迎上前去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叫門叫得這麼急?"

"是齊府老大出了事,我得馬上趕去。"楊逍峰單手扶着加萱的肩膀低頭對她解釋道。

"我聽你們提到遇刺什麼的,不如我陪你一起過府探望吧。"

"現在恐怕不太方便,不如等他傷勢好一些,我再陪你一起去探望他。"楊逍峰勸阻道。

"那也好,你先去看看情況,家裏的事有我在,你不用挂念。"如萱點頭應允。

"那我走了。"楊逍峰點點頭,邁步離開內室。帶着楊言,兩人兩騎直奔齊府而去。

送走了楊逍峰,如萱梳妝完畢,正準備用膳,卻聽到門外傳來楊忠與凌兒的爭吵聲。

"就是不準進去!少夫人正要用膳,你進去這麼一攪和,讓她還怎麼能吃得下去。"凌兒兩臂平伸擋在門前。

"凌兒姑娘,你就讓我進去通稟一聲吧。老爺出門訪友還得一個月才能回來,少公子一大早又去了齊府。這楊府上下就只有少夫人這麼一個主事的,我不來找她,你讓我去找誰呀?"楊忠無奈地言道。

"那也得分是什麼事呀,這事要是讓少夫人知道了,那還了得。"凌兒擋在路上拒不放人。

"我的姑奶奶,要再不去人她可就要衝到後院來了。她可是少爺包下的人,總不能讓家丁把她趕出去吧?"楊忠急得團團轉。

"凌兒,出了什麼事?快請老總管進來。"如萱揚聲喚道。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凌兒滿臉不快地領着楊忠走了進來。

"見過少夫人。"楊忠進房恭身施禮。

"老總管不必多禮。你今日到此一定有什麼事吧?"如萱笑着問道。

"呃,是這麼一回事。"收到凌兒一記白眼,楊忠硬着頭皮開口道:"'醉香樓'的怡紅姑娘來找少爺,聽說少爺不在就賴着不走,非要等少爺回來。"

"'醉香樓'?"如萱面色一變頓有所悟,有意追問一句:"是楊府的產業嗎?"

"是……是……"楊忠吞吞吐吐地說不出來。

"是什麼?"如萱追問道。

"就是揚州最大的青樓、妓坊。"楊忠兩眼一閉,一狠心道出實情。

"少夫人,少公子自從成親后再沒去過'醉香樓'。這次活紅姑娘來與少爺無關,少爺是不知情的。"見如萱沉默不語,凌兒急忙插言。

"老總管,你先到前廳招呼怡紅姑娘,我換件衣服就來。"如萱語氣平淡,聽不出悲喜。

"少夫人,少公子從成親以來已不再似過去那般荒唐,這次的事情恐怕事出有因。"楊忠也跟着勸慰。身為楊府的總管,他平日可謂閱人無數,卻異常佩服這位謙和有利、待人和善的少夫人。雖出身官宦之家,她卻無絲毫嬌縱之氣。而且處事果斷堅決不讓鬚眉,堪稱女中丈夫。從本意上講,他實在不願讓少夫人受到這種傷害。可作為總管,他又必須向主人稟告一切。

"你先去吧,老總管。我沒事的。"如萱柔聲吩咐道。

"是。"楊忠不放心地回首示意了一下凌兒,才轉身離開。

凌兒會意的走到如萱身邊,"少大人,你真的要去前廳嗎?"

"為什麼不去呢?"如萱反問道。

"這不是很明顯了嗎?那個'醉香樓'的怡紅姑娘擺明是來鬧場的。那種地方的女人,哪一個是好人?我們也犯不着跟她們去惹氣。"

如萱搖搖頭慢聲開口道:"凌兒,你還小,不知道這世上還有許多的無奈。若非為生活所迫,有哪個清白女子願委身青樓過那種強顏歡笑,迎來送往的日子。又有哪個不盼着得遇良人得以脫離苦海。你家公子有才有貌,怡紅姑娘對他一往情深也是人之常情。"

"咦?少夫人,難道你就不生氣嗎?"凌兒奇道。

"生氣?氣誰呢?你家公子嗎?如你所言,他自成親后從未涉足煙花。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現在去追究又有什麼意義?氣怡紅嗎?一個身世飄零的可憐女子不是更值得人憐惜嗎?"如萱徐徐道來,似說與凌兒又似說與自己。

"少夫人你的心地真好,什麼事都先為別人着想。"凌兒慨嘆地說道。

"傻凌兒,我又何嘗不羨慕你的心無城府。可惜……"如萱輕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

主僕二人相偕來到前廳。只見一女子早已端坐椅上,手持茶碗正在喝茶。她身穿一襲粉紅色的薄衫,上綉大紅牡丹,富貴典雅,頭上金釵盤繞,身上珠翠叮噹,黛眉如柳,面若桃李,一派艷氣逼人。

見如萱與凌兒走進廳來,她忙放下手中茶碗起身相迎。"哎呀,這位想必就是楊府的少夫人,杭州第一才女柳如萱,柳姐姐吧?"

"不錯,這位就是我家少夫人。"凌兒搶言。

恰紅瞟了她一眼沒有答話,繼續對如萱說道:"當初曾聽楊相公提起與姐姐訂親的事,似乎頗不情願。沒想到這麼快就成了親。我三個月前去了蘇州,沒能前來恭賀姐姐與相公的喜事。今日特來訪罪,還望姐姐見諒。"

對於怡紅的話中有話,如萱只是還以一笑,"怡紅姑娘太客氣了,只是今日不知姑娘前來,相公他有事不在府上。姑娘若有要事,我即刻派人去將相公請回。"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今天是特地來見姐姐的。"怡紅沒料到如萱會如此回答,不禁一愣旋即笑道:"我與相公相識多年,與姐姐卻是初次蒙面。今後還望姐姐能多多關照,小妹在此拜謝了。"

"怡紅姑娘言重了。"如萱側身還禮后重新落座。"我想姑娘今日前來並非只為看看我吧?有什麼事姑娘不妨直言,相分從前承蒙你照料,姑娘之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一定儘力。"

怡紅又是一愣,眼含戒備地打量着如萱。來此之前,她心中已作好了萬全的準備。無論如何一定要留下,且不論舊日的情意,現在她依然有自信讓楊逍峰重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惟一讓她感到意外的是,如萱的容貌竟如此清靈秀雅不染凡塵。也更加凸顯了她的一身風塵,讓她自慚形穢之餘更加嫉恨,為什麼上天把一切好處都讓如萱佔全了。

只是讓她奇怪的是,如萱在得知她與楊逍峰的過去后非但不以為忤,反而表現得如此大度開通。看來這位夫人若不是心胸寬廣,能容常人所不能容;就是城府深沉,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不管怎樣,她都不是一個簡單人物。可是既然已經來了,總不能無功而返,她心中的念頭飛快地閃過,"為今只能'既來之,則安之'了。"打定了主意,她的神情立時轉凄地開口道:"是這麼回事,小妹此次從蘇州回來,'醉香樓'已重立花魁,那裏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況且我也不想再回那種龍蛇混雜的是非之地。所以今日冒昧前來求見夫人,乞求夫人念在恰紅與相公的舊日情份上能給我一個容身之處。"言罷,她雙膝及地跪拜在如萱的身前。

如萱忙離座站起,上前攙扶起她。"姑娘有事好講,萬不可行此大禮。"

怡紅順勢起身,掩面垂淚道:"姐姐,你出身名門,又怎能了解我們青樓女子的苦處。一旦紅顏褪盡,不知會落得一個什麼下場。能在容顏未衰之前尋得個好去處,是每個青樓姐妹的最大夙願。我不求名份,只盼能伴在姐姐與相公身側,服侍你們一輩子。"

如萱示意一旁的丫環遞上手帕才開口勸道:"姑娘姿容秀麗又能歌善舞,何苦在此委屈自己?不如我派人送你回家與家人團圓,總勝過你一人在外飄泊。"

"萬萬使不得呀,姐姐!"怡紅淚流滿面地哀告道:"我自幼父母雙亡,只有一個舅舅好賭成性。為了還清賭債,他狠心地將我賣入青樓。說什麼我也不會再回到他那裏。姐姐若不肯收留我,那怡紅就只有死路一條啦!"

"你這不是為難我們少奶奶嗎?老爺、公子都不在家,這麼大的一件事,你讓少夫人如何作主?"凌兒氣不過地插言。

"凌兒,別說了。"如萱輕聲制止。"我看不如這樣,姑娘不妨先在這裏住下,其他的事情等相公回來后再從長計議。"她折衷地說道。

"那就多謝姐姐了。"怡紅擦乾眼淚謝道。

"巧兒!"

"少夫人,您有什麼吩咐?"侍立一旁的巧兒站出來應道。

"你帶怡紅姑娘到貴賓樓住下。"如萱說完又對怡紅說道:"姑娘且隨巧兒先去休息,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不要見外。"

"那怡紅就先告退了。"怡紅恭身拜退。

"啐!裝模作樣!"凌兒望着她的背影氣忿地嘟噥着。

"少夫人,你怎麼能讓她住進來?她可沒安什麼好心。明知你心軟,她就放意裝出一副可憐相。你可不能上她的當啊。"凌兒心急地提醒。

"凌兒,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如萱打斷了她的話。"但'來者是客',何況她與相公又是舊識,總不能讓她流落街頭。至於相公,他是將要與我共渡一生的伴侶,我必須相信他的為人和對我的真心,相信他能圓滿地處理好這件事,給我一個滿意的交待。"

"可是,你就不怕公子他納怡紅作妾嗎?"凌兒不服地追問。

"怕,我真的很害怕。"如萱頭一次在凌兒面前打破平靜的表情,苦澀地笑着低語;"凌兒,這個社會對待女人相當苛刻。這個不許做、那個不許說,'三從四德'這些都是針對女人而設的。我錯在不該讀太多的書、懂太多的世理,否則也不會像今日這般痛苦。若是我不曾讀書認字,就不會對書中美滿的姻緣心存嚮往,也不會對感情要求忠貞專一。今天我留下了怡紅,是因為我必須毫無選擇地信任我的相公,相信他對我們婚姻的忠誠。但這並不代表我可以容忍相公納妾的行為,我始終認為那是對真情的褻瀆。"

"要是公子真的納了怡紅怎麼辦?"

"要是真有那一天。"如萱淡淡一笑說得雲淡風情,"那就是我們緣盡的一天。"

"少夫人!"聽出她活中的決絕之意,凌兒禁不住驚喚一聲。

"凌兒,你我相處多日無話不談。答應我,今天我們的談話永遠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好嗎?"如萱正色叮囑她。

"我……"凌兒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如萱執起凌兒的手笑道:"瞧你急的,好像事情真的發生了似的。你是不是對我沒信心,認為我留不住相公的心哪?"

"當然不是。"凌兒搖頭否認。

"那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她笑着反問道。

"可是……"

"別可是了,你去找老總管,讓他派人到齊府打聽一下齊公子的情況怎麼樣了。對了,先別告訴你家公子家中的事,以免他掛心。"如萱藉機轉移了話題。

"是。"凌兒咽下到了嘴邊的話去找老總管。

※※※

齊遨海面色慘白地躺靠在床上,胸前裹着層層白布,但血痕依然透過白布滲出少許。楊逍峰等三人圍坐在床邊的圓桌旁,一改往日的嘻笑打鬧,個個面色凝重。

龍嘯風首先打破沉默,"砰"地一拳砸在桌上,俊顏含煞地怒聲道:"到底是誰幹的?"

"你別衝動,這次行刺事件恐怕還大有文章。此事偏巧發生在遨海查訪馮府滅門慘案的時候,頗值得人深思玩味。"

"逍峰說的不錯。"齊邀海語氣虛弱卻十分清晰。"刺客是衝著我來的。以前曾收到過幾次恐嚇的信件我沒放在心中,沒想到這次來了真的。"

"哼!可惜他們過於天真了,沒摸清'揚州四少'的底就輕易動手。他們絕對沒想到惹火'揚州四少'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生不如死。"楚珏此時臉上不見一絲笑容,讓人備感冷峻。"笑面修羅"在此刻顯示出鮮為人知的冷酷一面。

"談談你們的看法吧。"龍嘯風抑住勃發的怒氣,目光卻泄露出一抹殺氣。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刺殺事件主要是為了阻撓查案的進度,以備進一步消滅證據。遨海作為查案的負責人自然首當其衝。"楊逍峰冷靜地分析道,"不過,遨海的行蹤和作息習慣能夠被摸透,而且能夠避開重重護衛入室行刺,外人恐怕難以做到。只怕是府內混入了內奸,裏應外合,這就比較棘手了。"

"內奸?"齊遨海眼中閃過一絲異彩,矢口否認道:"府內諸人俱都跟隨我多年,應該不會有內奸混入的。"

三人對視一眼,心知齊遨海有事相瞞,遂都默契地佯作不知。

楚珏轉過話題:"既然老大受傷,不如暫停查案,由我們三人接手暗中調查,一來可避敵耳目,二來也可出其不意。"

"不過我們還得仔細佈置,以免走漏風聲。"楊逍峰補充道。

"不如都到我那裏去,颶風堡把守森嚴,閑雜人等無法進入。既可防止敵人窺探又方便我們秘密出入查訪案情。"龍嘯風開口建議。

"我是沒問題,就怕楊家嫂子捨不得放人。"嚴肅的話題一結束,楚珏本性難改又開起玩笑。

"萱兒才不會那麼不識大體。"楊逍峰着急地辯解卻換來周圍的一片訕笑。

齊遨海輕咳一聲提醒道:"此事事關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況我身為皇上密使的身份還不曾暴露,否則她們絕不敢大張旗鼓地來刺殺我。逍峰,這事最好也不要告訴她。"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楊逍峰答道。

正在這時一個家僕敲門來報,"公子,楊府少夫人派人前來探問少爺的傷勢。"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嫂夫人可真是禮貌周全吶!"楚珏嘴含一絲促狹的微笑,再次輕捋虎鬚道:"只怕探病是假,探夫是真吧。"

"你!"楊逍峰的口纔此時派不上了用場,吃鱉的窘相逗笑了一屋子的人。

齊遨海再次開口制止正色道:"別只顧取笑逍峰,正事要緊。"轉而吩咐道:"你去傳話給來人,就說我多謝夫人關心。日後傷愈,定當登門拜謝。"

"是。楊公子還有什麼話需小的傳稟嗎?"

"你等等,讓我想想。"楊逍峰背負雙手,思索片刻后開口道:"你去告訴來人,就說我放心不下你家少爺的安全,要在齊府多留幾日。家中之事還望夫人多多費心。"

"是,公子。若沒有別的事,小的就告退了。"

"你去吧。"齊遨海擺手道。

待僕人退出后,龍嘯風眼望三人開口道:"既然大家已經達成共識,那我們就依計而行。"

"好,祝我們馬到成功。"楊逍峰首先伸手附和。四隻大手在空中牢牢地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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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奇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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