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然後咧,然後咧?”
惟恐天下不亂的許戀戀大小姐興緻勃勃地爬在櫃枱上,很是幸災樂禍地追問故事的進展。
“然後?”柳青依揚眉淺淺一笑,將還回來的書一本本按照順序放回書架,慢慢地說下去:“然後就gameover啊,不然還能怎樣?”
雖然這些日子以來,小白先生是有事沒事便過來纏她,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就答應了他吧,就同意了他吧,就給他一個機會吧------朋友的聚會上,也再次常常出現了他的影子,去聚餐,去玩,去朋友家打牌-----看着幾乎是隨時可見的笑臉,她都有些不忍心了。
“啊,青依,你也太狠了吧!”許戀戀很失望地嘆口氣,爬進櫃枱內坐下,“其實說真的,白重陽真的還算不錯的啊,如今這世上好男人越來越少了,能把握一個差不多的就很幸運了,你就給他一個機會嘛!”
“機會是自己努力爭取的,要人給的算什麼機會?”
“這話不正確啊,如果你不給他開一扇窗,他就算再怎麼的努力爭取,也抓不到機會啊。”
“那只有怨他手氣不好了。”她搖頭,將書擺整齊,退後一步,再仔細地看看。
“青依,其實,你有時候也太------”抓抓頭髮,許戀戀尋找合適的形容詞,“怎麼說呢,如果讓不了解你的人來說,就會說你太假正經,明明是玩笑一句也就過了,可你往往是太認真的對待,所以,反而會讓人覺得,你太小題大做了。”
“哦?”
“你別不當真,我是很認真的在說呢。”
“好啊,我認真聽。”
“現在就是這樣,有些事不需要那麼說一是一說二就是二的,睜隻眼閉隻眼,大家你也高興我也高興,不就過去了嘛!”
“是啊,皆大歡喜。”
“對對,就是這一句,皆大歡喜!”
“可是,我就是這樣的性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攤攤手,柳青依笑笑,“我不管這個世道是怎樣的,嬉皮笑臉,漫不經心,急功近利,我行我素------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的來形容,我只知道,我想要的生活,就是生活,認真的,正經的,一絲不苟的生活。”
“青依啊青依!”
“你這是什麼表情啊?”她被許戀戀那垂頭喪氣的可愛模樣逗樂了,剛笑了幾聲,想說什麼,有人走進來,看書,問價,還價,打包,付錢,等店裏重新恢復了平靜,她才繼續說下去:“我沒什麼好相與不好相與的,只是我看不慣的事,看不慣的人,很難再去看慣的。”
“可以慢慢改啊!”
“他改還是我改?”
“一起改啊。”
“為什麼要我改?”
“兩個人想長久的相處下去,必須要做一些兩些的妥協與改變啊。”
“那是要相愛的人才成吧。”她笑。
“你愛上他不就成了?”簡直快被打敗了!
“我為什麼要愛上他?”
“青依啊青依!”
“愛一個人,必然是需要一些理由的吧?世界上有無緣無故的愛嗎?”
“那你去尋找他的好啊。如果你一點機會也不給他,自然也就看不到他的好,看不到他的好,當然會是你這樣的說法!”
“哦,說來說去,倒是我的不對了?”
“青依啊青依!”
“你哭什麼啊?”她哭笑不得地聳聳肩搖搖頭,靠着書架,嘆息一聲。“你怎麼突然幫白重陽說起話來?我記得你原先也和他不熟吧。”
“我哪裏是幫他說話啊?”簡直快爆了!“我是幫理不幫親好不好!”
“好,好,你大公無私。”她舉手,宣佈投降,“可以了吧?”
“不可以!”
“那你到底還想怎樣?”
“我就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看白重陽的!”
“怎麼看他嘛!”她微歪頭,想了想,笑了。“不就是很大男人的一個男人。”
“大男人?白重陽?不會吧?我一直看他很是彬彬有禮的啊,對人又和氣,說話又很風趣,思想也挺新潮的,還有能力也不錯,很有成為新一代好男人的希望啊。”
“哦?既然這麼好,你當初怎麼沒有看上他?”
“喂!柳青依!”
“好啦好啦,我錯了。”她舉高雙手,乖乖伏首認罪。
“你知道他的處世名言嗎,青依?”
“說來聽聽。”
“其實與牛奶的廣告詞很像的。”想了想,許戀戀慢慢說:“Workwithmyheart,Enjoywithmysoul.”
“用心工作,用心享受生活?”這座城市中很有名的一種純牛奶的廣告詞。
“是啊,用高標準要求自己,也享受高標準的生活。”
“哈,你是那種純牛奶的忠實用戶啊,背得這麼熟。”
“青依!”
“好啦,您請繼續。”
“其實,我覺得,只從他的處世格言裏,就知道這個人絕對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男人,他或許有些玩世不恭,也有些自高自大,但天下哪裏有完美的人呀?好好改造就可以了啊。終究會有一天,他會變成你所希望的那個人——這不就可以了嗎?”
“是,是,是可以了。”她隨口敷衍。
“青依——”
“好啦,我再次認真承認錯誤!許大小姐,你到底想要說什麼啊?”她快受不了了啊!
“我說了這麼多,你還不知道我要說什麼?!”這一次,真的被氣爆了!許戀戀拍案而起,瞪圓明媚的大眼,氣焰直衝天際:“柳青依,你不要惹我哦!”
“我哪裏敢惹你啊,姑奶奶!”她向來是溫柔的一灘水,她們這些朋友向來是將她當作實質上的垃圾桶在用的啊!
“反正我說了這麼多,你給我好好想一想!我可認真地告訴你哦,白重陽真的算是一個比較優質的男人了,你也不小了,該認真地考慮考慮人生大事啦!”
“是,我一定會好好的想認真的考慮,許媽媽!”
“柳青依!”
“戀戀,你知道我為什麼拒絕了他嗎?”她突然不再笑着應付,沉靜的面容,瞧不出剛才一絲一毫的敷衍。
“呃?”
“因為我也是大女人主義啊。”她又開始笑,見好朋友真的要翻臉,馬上又很認真地說:“他當初誤會我,雖然沒有明白說出來,可意思就是‘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啊,何必假裝好心拉攏我和別人?’”
“可他已經向你道歉了啊。”
“道歉是後來的事,那不重要。”
“那你認為什麼是重要的?”
“他的態度。”
“啥米?”
“對我有意思,所以到處都可以看到他,對我失了興趣,立刻就不再見我——”
“他是自尊受傷了嘛!”
“那我呢,我就沒有自尊心了?”
“也不是啦------”
“什麼也或許不是,但,他的確已經傷到了我。”慢慢地說完,柳青依笑笑,“大家都不是小孩子,可這件事,他卻是拿小孩子的心態在玩。抱歉,我就算被說是‘假正經’,可也不能接受。”
“可是,青依------”
“好啦,戀戀,不要再說了。”
“可白重陽這次是真的在認真追你啊。”
“所以,我就該痛快地點頭,讓他追到手。”
“也不是啦------”
“就算讓他追到了,那以後呢?”
“以後,以後——”
“如果合適,就繼續下去?如果不合適,就一拍兩散?”她冷冷哼一聲:“抱歉,這不是我的處世格言,所以,我不同意。”
“你不要這麼悲觀好不好?你看我和王大連,這不是說結婚就要結婚了嘛!”
“可我不是你啊,戀戀。”她笑着搖頭,走過去,從電腦里選歌。“我的人生,我不想有什麼變數。我想要的,不是一時的快樂。”
“那你到底想要什麼啊?”
她笑笑,不說話。
緩慢的前奏從音響慢慢流淌出來。
一起吃苦的幸福。
**
“一起吃苦的幸福?!”
他攤攤肩,很認真地點頭。
“多老的歌兒啊!”周小朋先撇撇嘴巴。“現在不都是喜歡周杰倫蔡依林嗎?怎麼還有人喜歡這麼老舊的歌呀!”
“你少說兩句啊。”很不滿地瞪狐朋狗友一眼,白重陽抓抓頭髮,卻見周圍的人個個都拿看外星人的眼神在看他,便很納悶地問:“怎麼了?”
“重陽,你可真的還是重陽?”王大連眼含熱淚,擁抱他。
“小白,你果真是越來越小白!”周小朋第二個抱上來。
“你叫我們說你什麼好呢,白重陽!”另一個狐朋狗友也擠過來湊熱鬧。
“你們夠了啊!”哭笑不得地將身上的八爪章魚們一一拎到一邊,他瞪瞪眼,“我找你們來不是為了討論我的!”
“是,是,你是為了博美人小黑開心,要我們犧牲把妹妹睡大覺的寶貴時間來陪人打牌嘛!”
“你越說越過分了,小朋。”他笑着拍狐朋狗友一巴掌,“等青依來了,你們說話給我小心些,少給我嬉皮笑臉的,記得啊!”
“喲喲喲!還‘青依’!”周小朋立刻吐他的槽。“什麼時候這麼文言文啦?小黑這名字多好聽,做什麼正正經經地喊‘青依’!”
“周、小、朋。”
“好,好,我不說還不成嘛!重陽,剛才你說什麼?”
“我是說啊,青依這樣子喜歡這首歌,自然是有原因的。”
“正確!”狐朋狗友一起為他鼓掌,請他繼續分析。
“可我聽了無數遍了,還是抓不出中心思想來。”他拍拍額頭,再聳聳肩。
“那你就當作它處處是中心,句句有思想好了。”狐朋狗友之一不負責任地出主意,然後引來眾人一致的白眼。
“那她曾對你說過什麼沒有,關於這首歌?”王大連手摸下頜,很嚴肅地問:“你不是托戀戀探聽一下小黑姐姐的意思嘛,可戀戀打探了半天,我覺得也沒什麼有值得注意的啊。”
“她是說過一些。”小白先生很認真地回憶,“她先是說,每一次聽這首歌,總覺得心裏酸酸甜甜五味雜陳,有一點絕望,可又忍不住心喜有所期待。然後又說,現在一起享受幸福似乎很司空見慣,但一起吃苦的幸福卻是很難得——我似乎有點明白了------”
“什麼意思?”狐朋狗友之一虛心求教。
“對了,大連,你家戀戀是說,青依說過‘她的人生,她不想有什麼變數。她想要的,不是一時的快樂。’是吧?”
“大哥呀,你問戀戀好了,問我有什麼用!”
“反正這麼一相加,我似乎真的抓住一點點的中心思想了。”他手一頓一頓地敲在早已準備好的麻將桌上,皺的眉慢慢舒展。
“什麼意思啊?”狐朋狗友之一再次虛心求教。
“還真的一個很正經的女人。”小白先生嘆,靠坐在舒服的沙發皮椅上,仰天,眼睛一眨不眨。
“是很難追到手。”周小朋坐到他對面,也仰天,眼睛一眨不眨。
“你怎麼會這麼想不開,天下的好女子千千萬萬,你怎麼就偏偏被小黑姐姐煞到了呢!”王大連坐在兩人中間,同樣的仰天,同樣的眼睛一眨不眨。
“你就自找苦吃吧,小白!”其他的狐朋狗友們也是個個癱坐各處,仰天,眼睛一眨不眨。
“到底什麼意思啊?!”只有狐朋狗友之一還在很虛心地到處求教。
只可惜人人如石雕泥塑,個個仰天,眼睛大睜,無人理會他。
“到底在做什麼啊,你們!”狐朋狗友之一終於爆掉,將桌上的麻將牌碰地一砸,狠狠立誓,大聲道:“我以後還理你們這群瘋子,我就是最大的那個瘋子!”
“唉,好了,好了,等着小黑姐姐大駕光臨也是等,咱們先開幾圈吧!”主人家周小朋先生首先收回仰天的姿態,很熱落地招呼客人們,“李力,你打不打?”
李力,就是剛剛指天發下毒誓的狐朋狗友之一,馬上積極響應領導的號召,飛一般地擠進麻將桌上唯一的空位,笑眯眯地說:“好啊好啊,咱們先玩着,等小黑姐姐來了再重新開始好了!”然後立刻開始摞牌,摞好了自家的牌,抬頭,卻見其他的三人一動不動地手支下頜,正笑眯眯地瞅着他。
“怎、怎麼了啊?”他頭皮發麻,第N度虛心求教。
“瘋、子!”
無數聲唾棄的唾棄,終於將這位狐朋狗友之一淹沒在唾棄的唾棄里。
“啊------”狐朋狗友之一抱頭,終於宣告神經失常。
他,上輩子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偏偏認識了這麼一幫冷血的狐朋狗友!
**
她,上輩子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偏偏認識了這麼一群瘋子!
“三萬!”
恨恨地將手中的麻將丟出去,她首度在不怎麼熟悉的人前露出陰沉的真面目。
“等一下,等一下!”
被丟出去的牌被一隻白皙的手掌很憐惜地拾回來重新插進她的牌中。
她猛地回頭。
其他的三位牌友也猛地眼睛大瞪。
“瞪什麼瞪啊?”白皙手掌的主人很斯文很和氣地一笑,精神的黑眼珠卻威嚇似地慢慢一眯:“我又沒看到你們三家的牌。”
三位牌友恍然大悟,忙笑眯眯地點頭,不言不語。
“青依——”很溫和的輕輕一聲喊,全然未覺包括被喊的人在內的全體聽眾集體打了個寒戰,“你看,外面已經有兩張西風啦,你還捏着它做什麼?西風!”白皙的手掌很瀟洒地將牌丟出去。
牌桌上暫時一陣寂靜。
坐在可憐下家的周小朋左看看右看看,見沒有人說話,便努力地笑笑,很有商有量地說:“沒有人吃碰嗎?那我就拿牌——”
“等一下,等一下!”白皙的手掌又很憐惜地將西風拿了回去。
眾人咬牙,勉強垂下眼珠子,不敢瞪。
“又怎麼了?”她深深吸一口氣。
“我想三萬也沒有用,西風還是留着吧!”
她忍耐,重新打出三萬。
“等一下,等一下!”
眾人頓時一口氣上不來。
“你到底要怎樣?!”
小黑姐姐要爆了。
“我想,還是先打西風吧。”自告奮勇充當最佳謀士的男人還是笑眯眯地,很負責任地全盤考慮,一切從大局出發,“三萬容易靠牌啊。”
“重陽,你決定了?”坐在下家的周小朋很盡責地再問一句。
“決定了,你看我象是舉棋不定的人么?”
------
像,不但像,你根本就是啊!
眾人心中暗自唾棄。
“那我拿牌了哦?”周小朋小心翼翼地通告全場。
手,很慢很慢地伸出去。
“等一下,哈哈,等一下。”
眾人癱了。
“王大連你做什麼?!”
“哈哈,不好意思,哈哈,很不湊巧,戀戀正在單吊西風,本來她還想下一圈改牌的------哈哈,我們糊了,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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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牌,真真是沒法子打了!
咬牙,她站起來,很痛快地讓位。
“白重陽,你接着打吧!”既然牌癮這麼大,就自己玩好了!
“青依,你打,你打。”小白先生忙謙虛地搖搖白皙的手掌,很慚愧地說:“剛才我錯,如果不打西風,糊的就是你了!哈哈,這一局算我的,算我的。”
她吸氣,吸氣,最終決定還是直接走人。
“青依,青依?”小白先生立刻搖着尾巴追了上去。
眾人搖搖頭,集體呼出一口長氣。
終於可以安靜地打牌了!
“戀戀,你家小黑姐姐果真很有個性啊!”有情郎含情脈脈。
“大連,你家的小白哥哥果然很有風度啊!”有意妹輕訴衷腸。
眾人絕倒。
------果然,小黑配小白,果真是------
“現在,我真的挺可憐小黑姐姐的。”
某一位很有良心的狐朋狗友喃喃慨嘆。
“現在,我真的相信小白果真是小白。”
另一位也比較有良心的狐朋狗友尷尬一笑。
“愛情啊,你真偉大!”
李力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這一次,他很聰明地沒有再度虛心求教,只搖頭晃腦地,大聲唱道。
“瘋子!”
只是,被從天而降的板磚砸得滿頭包的人,卻是他,惟有他。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我?!”
他抱頭,含淚,大喊。
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啊,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