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燭火晃動,暈黃的火光映着相視的兩人。

好不容易回過神,完顏霓光嘴角抽動,想笑卻又不敢笑,見一陣風險色愈來愈紅,只得辯稱:“這名字……好特別……”

一陣風撓撓頭,輕嘆道:“不是特別,是可笑。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是師父將我養大的,雖然從小被師父叫皮蛋叫到大,可我實在不喜歡這個名字,而且師父的脾氣怪透了,怎麼也不准我換名字。”

完顏霓光聽到這裏,再瞧見他懊惱至極的神色,終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忍不住調侃:“你小時候一定很調皮,才會被取這個名字。”

本以為他會惱羞成怒,沒料到他竟勾唇一笑,看來十分開心。

她不解地問:“怎麼了?”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你的笑容了。”他直盯着她,黑眸閃閃發亮,專註而灼熱。

俏臉飛上兩朵紅雲,她微慎道:“我笑起來很奇怪嗎?要不然,有什麼好值得你大驚小怪的?”

他的薄唇勾起一抹輕佻笑意,“一點都不奇怪,而是非常的美麗,看得我怎麼也移不開目光,日後你多笑一笑好嗎?”

她面色更紅,羞赧低斥:“貧嘴。”

他的言行總是那麼隨意、率性,卻又直笨得令她無法招架。

不過,可能就是因為他這般坦率無偽,才能於短時間內讓她不自覺地慢慢撤除了建築多時的嚴密心防。

“我說的可是實話,你該坦然接受我的讚美,輕則說聲謝謝,重則……”他附於她耳畔,低聲輕笑,“一吻以示謝意。”

其實他並不想過於逼她,只是想更親近她、了解她,甚至她那美麗的身子,他也想佔為己有,那種深刻強烈的渴望,時時在他心中騷動未止。

羞赧不已的完顏霓光急忙伸出手,推開他愈靠愈近的輕佻笑臉。

“你怎麼老是這麼不正經,剛剛不是說到你師父嗎?說說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她內心並不討厭他的親近,只不過當他太靠近時,她的思緒總會亂成一團……

不過,她想自己會逐漸習慣的,因為他是那麼的與眾不同。

他是她深愛的男人啊……

見她似有嗔意,一陣風才笑着坐遠了些,依言開口。

“依你的年紀,可能沒有聽過我師父的名號,她同我一般,是個怪性子的小偷,當年可是赫赫有名,威震天下,管了不少江湖閑事。不過後來年歲漸長,對江湖之事漸不感興趣,於是隱居山林,順帶也收了我為關門弟子。”

“你不妨說說看,雖然我生長於皇室,但自幼便跟着一些武林人士學武,對於一些江湖軼事雖稱不上熟絡,倒也略知一二。”

幼時的她,在還未知曉父皇和娘親間的糾葛之前,仍是天真無邪、不解世事,但對於和宮中截然不同的民間卻感到十分好奇。

現在想來,比起宮中爭權奪利的黑暗面,民間的生活的確單純得多了。

那時,她最喜歡聽宮外來的武師父講述民間的博奇故事,比起和總是在房中啼哭悲泣、幾乎完全不與她說話的娘親相處,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是愉快得多了。

見到她再次陷入沉思的冷肅神情,一陣風劍眉微擰,心中一疼,滿是對她的憐惜。

她是想起了什麼嗎?不然為何會有那種悲傷的目光?

他多想親手將那悲傷痛苦從她心中除去……

會的,他會讓她重拾笑顏,過着無憂無慮的快樂日子。

“不知‘千手觀音’凌霄,你是否聽過?”他笑着轉移她的注意力,好讓她忘卻心中的煩憂。

完顏霓光睜大了眼,又驚又喜道:“凌霄?難道你師父便是當年那個縱橫武林、讓無數男子拜倒裙下的俠盜凌霄?”

天!凌霄可是她最崇拜的江湖奇女子之一,雖為女子,但膽識及武功卻遠遠勝過一般男子,輕功不但妙絕天下,一手暗器更是使得出神人化,加上她容貌秀麗端莊,氣質聖潔清雅,遂被冠以“千手觀音”之美稱。

比起她的興奮,一陣風卻顯得沒啥興緻。

他冷哼,“你別太聽信江湖傳言,我師父脾氣怪得很,外表和內在根本相反。什麼觀音?我倒覺得稱她魔女比較適當。”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搞不懂,那可怕的女人為什麼會被稱為觀音?她哪有半分救贖世人的好心腸?!想起她的惡形惡狀,他就忍不住直打冷顫。

凌霄是收養了他,並將一身經藝全傳給他沒錯,但前提是,他得有倖存活至今哪……

他常常在想,假若不是自己天資過人、聰明機靈又有好運相隨的話,早就被那女人莫名其妙兼惡毒至極的訓練結害死了。

一陣風一想起過去種種,立時面色發青,背上冷汗直流。

他簡直沒有童年可言,好不容易長大成人,離開了師父隱居的桃花塢,才得以逃出她的魔掌,免得繼續遭受荼毒,他可不想再回憶起那恐怖的過去,“蹂躪”自己的心靈,甚至再也不想踏進桃花塢。

完顏霓光一臉不解,“你和你師父感情不好嗎?”

一陣風顯得有些汗顏。“倒也不是不好,而是因為……我真的滿怕她的。”

其實他離開的這幾年間,也不是沒回去看過,只是總待不久,因為師父總會變着方法作弄他,而且還有比師父更可怕的“那一人”也幫着欺負他,防不勝防下,他自然不敢久留。

師父,應當不曾想念過他吧?!

至於“那一人”必定是“想念”他想念得很,不過,他可一點都不想要那人的想念啊!

她支着下巴輕笑,“其實我覺得,你應該是滿想念你師父的。”

“誰會想念她啊!”他微微皺眉,連聲否認。“你不了解,她那人可差勁了,每次回去,她就盡想些稀奇古怪的鬼方法要趕我走,而那些方法可是會要人命的,真是怪人一個。”

“的確滿怪的。”她點點頭,眼中帶着一絲瞭然笑意。

“你終於明白我的意思了。”

“不是,我是說你奇怪。明明知道她會想辦法整你,卻還是回去見她,難道不是因為想她嗎?

“我……”

他一怔,想要強言辯駁,卻無法對着她那雙清澄恍如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說謊,只能狼狽地轉過頭,算是默認。

她真是愈來愈了解他的心思了,即使他自覺神情、言語間並無異樣,卻能被她看穿心底深處最真實的情感。

她和自己之間,看來幾乎已不再有任何距離了。

完顏霓光又笑道:“假如可以,我也想同你一起去見見你的師父,瞧瞧這般特別的奇女子,到底是何模樣。”

“這……”他神情愕然,有所顧慮。

帶她去見師父倒沒問題,頂多被整一整就算了,但若是讓她目睹“那一人”的所言所行,真不敢想後果會是如何……而關於“那一人”的事,他實在不想多說。

這該怎麼辦才好呢?

說?還是不說?

或許,再等等好了,“那一人”的事太過匪夷所思也太過驚世駭俗,更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還是等時機適當再說吧。

她將他的遲疑誤以為不悅,急忙解釋:“假如不願意也沒關係,我只是順口提起,你不必放在心上,而且你師父隱居多年,可能也不想見到我這個外人……”

話雖這麼說,可其實她的心正微微揪疼,夾着酸澀苦楚。

她發現自己和他愈親近,她的得失心就愈大,也愈來愈在意他的一言一行,心情更因他而起伏不定。

倘若他對自己仍有保留,她也不會怪他,因為她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又怎能怪他呢?

只是……難免還是會感到有點悲傷……

手一緊,才剛感覺到他熾燙的體溫自手上傳來,她已被他緊緊摟入懷中,溫柔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語氣十分堅定。

“我不是不願意,你也不是外人,她更不可能不想見你,反之,她一定很樂於見到你,因為,你將是我的妻子。”

完顏霓光瞪大了眼,既驚且喜,方才的難過早已遠遠拋開。

此刻,她一點都不在乎他突如其來的擁抱。

她在意的,只有他方才的那句話。

她知道他愛她,也感受得到他想娶自己為妻,卻沒料到聽他親口說出時,竟如此令她感動。

“是的,我將是你的妻子,而你,也將是我的夫婿。”她摟緊了他,內心猶自悸動不已。

就在此刻,兩人許下了廝守一生的承諾,以天為憑、以地為證,沒有世俗繁禮,也不需他人祝福,有的,只是兩顆深刻相愛的心。

一陣風微微一笑,滿足無比,他伸手輕撫着她柔細的雪頰,黑眸深望着她羞紅的麗顏,在見到她噙笑的溫潤紅唇時,柔和的目光漸漸轉為濃熾。

他低聲道:“我想吻你……”他真想直接就這麼吻下去,卻又怕驚嚇到她,所以才出言提醒。

“我……”她怔愕得粉面煞紅,羞得說不出話來,靈動的眼兒東瞟西瞄,就是不敢直視他灼熱的黑眸。

一陣風勾唇輕笑,柔聲開口,“只是一個吻,如此而已。”

她輕輕點頭,當是應允,卻依然不敢看他。

不再多言,他俯首吻上她微微顫抖的唇,嘗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甜蜜滋味。

慢慢地,溫柔的吻逐漸加深,狂野地令完顏霓光感到暈眩……

一時間恍若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隨着她開始融化,除了他的吻、他的氣息之外,一無所覺。

她,已徹底迷醉,不,不只是她,他也同她一般沉迷其中。

此時,無聲勝有聲。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新月高懸,灑落一地燦燦銀光。

一道白色的清俊身影自暗處如鬼魅般輕巧竄出,瞬間隱入彌天樓中。

此人正是一陣風,他一踏人彌天樓中,迎接他的便是完顏霓光那歡愉的美麗笑靨。

自互訴衷情那夜起,一陣風每晚都潛入宥虎國皇宮夜探佳人。

完顏霓光雖然甚為擔憂他被侍衛們發現,恐有生命之虞,但現在已想不了那麼多,根本也顧不得了。

她只想見他、只想被他擁抱、只想在他懷中尋找從未經歷的熱情與幸福。

現在的完顏霓光,不是什麼宥虎國的公主,只是一個戀愛中的女人。

她想要的,只是與情人相會,白日的分離雖然是那麼苦澀,但夜晚的相聚卻更加甜蜜,令她格外地珍惜兩人相處的點滴時光。

一如往常,兩人見面后,先是一場熱烈的擁吻,彷彿要將所有愛戀全灌注於彼此的唇舌間似的,纏綿眷戀。

一陣風不舍地離開完顏霓光的唇,她美眸渙散,迷濛似水,粉頰酡紅似火,只能軟倒在他懷中,嬌喘不止。

只不過是唇舌間的接觸,為何會帶來如此大的震撼?

且方才那激狂熱吻所帶來的迷醉似未平息,反倒挑起她心中更深層的強烈渴望,感覺真是奇怪……

她清楚地聽見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內心直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只是這樣依偎着,她就能感到莫名的心安。

假如能就這麼和他廝守終生,那該有多好!

現在的她,真的好幸福……

可是,這樣的幸福,又能持續到何時?

她是宥虎國的公主,而他是江湖俠盜,兩人的身份是情路上必經的阻礙,就算兩人能克服一切難關,他對她的感情,能否始終如一?

一陣風敏銳地感受到她環抱着他的雙臂微微收緊,柔軟的嬌軀也輕顫不止,像是刻意隱忍着某種情緒。

他眉頭略擰,柔聲問:“霓光,你不開心嗎?”

“不,我很開心……只是……在開心之餘,不由得有些害怕……”她眉目低斂,俺去眼中愁緒。

那段悲傷的往事,她實在不想再提起,可是,隱藏並不等於遺忘,就算再怎麼故作堅強,心中的傷痛卻始終無法平復。

一陣風薄唇微抿,目光沉鬱。

他好想開口問個究竟,可是,假如她不願意說,問了也是白問。

“你……會不會覺得我這麼想很奇怪?”她凝睇着他,眼中滿是憂慮。

他微微一笑,蓄意帶過話題。“再怪也比不上我那難聽的名字怪。”

果然,完顏霓光想起那日他談起自己姓名時的無奈,不由得噗哧一笑,“你的名字的確很有趣,皮蛋、皮蛋。”

他不悅地抿唇,伸手輕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笑什麼?!以後你就是皮蛋夫人了。”

她嬌嗔道:“不要,這稱呼好好笑。”

“你現在總能明白我的苦了吧!我行走江湖這麼些年,小心翼翼地隱藏姓名、身分,為的就是不想讓這可笑的名字曝光。”他拉下臉,皺眉撇嘴,長吁短嘆,看來哀怨無限。

接着,他似是興緻大發,開始滔滔不絕地長篇大論起來。

“想我長得如此俊美瀟洒、一表人才,兼之風度翩翩又品性端正,實屬難能可貴,叫‘皮蛋’實在太過委屈了,一定是上天嫉恨我,才會讓我被那壞心的師父收養,受盡萬般折磨,還取了個如此不雅的名字。”

他那誇張的言語、神態讓完顏霓光完全看傻了眼,忍不住譏笑說:“我倒覺得你師父取得好,你這調皮搗蛋的討厭鬼,叫皮蛋正好。”

他睨了她一眼,“對,皮蛋夫人說得是,日後我們生了兒女就是皮蛋一家。”

完顏霓光面紅耳赤地一瞪,“瞎說,你老沒正經。”

“我可是認真得很,你想想,我師父硬是不肯讓我改名,你也不想日後皮蛋、皮蛋的叫我吧?!讓旁人聽了多難為情。”

她想一想,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

他自個兒叫皮蛋就算了,總不能讓她及兒女們也皮來皮去,若真讓外人聽見了,的確是挺難為情的。

“那你說該怎麼辦,難道還得回去再求你師父改名嗎?”

“我才懶得求她,就她那壞心眼,我已求了她二十年她都不理我,何況是現在。”他眼兒一轉,撫掌而笑,“這樣好了,你替我取個名字。”

“我替你取?”完顏霓光微怔,見他興緻勃勃的模樣,心中頓涌某種難以形容的複雜情感。

他是那麼在意他的名字,雖然再怎麼不喜歡,這二十年來卻也不敢違背師父自行改名,而今日竟要求她替他重新取名……他對她的感情,不言而喻……

“對,只要是你取的名字,我想一定都很好聽。”

“好,讓我先想一想。”

她沉吟半晌,之後靈光一閃——

“想到了,你師父姓凌,對你可說是亦師亦母,你就借用她的姓氏,至於名字……你有沒有什麼十分喜愛的東西,可以用來當作名字的?”

“有。”他望着她,神情別具深意。

她欣喜地追問:“是什麼?”

“你。在這世上,我最喜愛的便是你完顏霓光。”他微微一笑,調皮中卻又不失溫柔誠摯。

完顏霓光羞紅了一張美麗臉蛋,半羞半惱地說:“你,又不正經,我這麼努力替你想名字,你卻老愛作弄我,我不想了。”

說完,她背過身去不再看他,似是真動了氣。

一陣風笑說:“是你問我有沒有喜愛的東西好拿來當作名字的,我剛才的回答確實是心真意誠,你卻硬說我不正經,可真是冤枉我了,唉,你不替我想,我只好自個兒想了。”

她回眸偷覷着,咬唇問:“那你想到了沒有?”

他笑着摟她入懷,在她耳畔低語:“你是光,那我便是影,有光便有影,有影便有光,我們永遠不分離,從今日起,我就叫凌影。”

完顏霓光心中一悸,為他率性坦然的誓言而震懾。

她是光,他是影,光永遠伴着影,影也永遠伴着光,光、影永不分離……

她抬首望着他,澄明美眸帶着堅定的決心。

“對,我們永不分離,這裏的榮華富貴只是過眼雲煙,我想離開此處,和你一同浪跡天下,過着逍遙自在的悠哉日子。”

凌影又驚又喜,“霓光,你說的可是真心活?”

她點點頭,“絕無一字虛假,可是,只怕父皇可能不會答應我們在一起,而且你又是盜取國寶的要犯……”

凌影摟緊了她,柔聲安撫,“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一起離開。”

“可父皇那兒……”

“相信我,我會想出辦法的。”

他眼兒炯亮,滴溜溜地直轉。

見他似乎胸有成竹,完顏霓光忍不住問:“你想出什麼好方法了嗎?”

“放心,這事交給我,我一定會讓你父皇同意我們的事,現在時辰已晚,你安心歇息,待明日醒來,保證會帶來好消息。”

“好,我等你。”

“那我走了。”凌影微微一笑,自信滿滿。

與霓光感情已定,是該拜會拜會老丈人。

而現在,也該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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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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