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要讀哪所大學,到底決定了沒有?”
夜深靜無聲,好不容易熬完了大考,換來短暫的輕鬆時光,歐陽於蘭便離開悶熱的小屋,在頂樓露天處鋪了涼席,想睡個好覺。偏偏有人不肯讓她呼呼大睡!嗚,她命好慘!歐陽於蘭悲慘地想着,決定不予理會。
“喂,不要裝睡,快快回答!”
有人依然不死心。嗚,她偏不要回答!
“歐陽於蘭,你睡死了嗎?”
是呀,是呀,她睡到最深沉的黑暗之境去了。誠實一點兒的,就趕快走人。
“歐陽於蘭,幹嘛不肯面對現實?”這一回,這擾人的聲音里多了幾分嘲弄,“反正這次考試,你鐵定會輸給我了。”
“誰輸啦?”她終於忍無可忍,從涼席上跳起來,雙手一擦腰,吼回去:“成績還沒下來,你有透視眼呀?你哪一隻眼睛瞧見我的分數啦?哼哼,本姑娘告訴你,這回考試我贏定你了!”
“唉,就算我贏了也沒什麼好高興的,好男不與女斗嘛,是不是呀?”歐陽川忍不住仰天長嘆一聲。
“你——”咬一咬牙,她用力壓下滿腔的火氣,發癢的雙拳握了又握,最後,她不屑地哼上一聲,彎腰撿起自己用來納涼的竹席,大步返回白自己的小屋裏去。算了,她是誰?犯不着同小肚雞腸的奸人計較。她可是有着寬廣胸懷的歐陽於蘭耶!就當是瘋狗亂吠,沒什麼好惱的。她走人成了吧?
可當她要關上門的那一刻,一隻大腳輕輕地往門上一卡。任她使出全身的力氣,小小的門板就是一動也不動。
“你到底要幹嘛?”她狠狠地磨牙。這奇怪的歐陽川!平日像一塊冷漠寡言的臭石頭,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嘛?不但肯主動來找她麻煩,還一個勁兒地在她的耳邊聒噪,不讓她去補眠。
“我只是想問問你,你到底決定讀哪所大學。”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她放棄與他比力氣,索性走進屋內。
“我只問你想讀哪一所大學。”依他與她的實力,國內所有高等學府的入學通知書應該都是簡單可得,所以只問她想“讀”哪所學校。
“你放心好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搶你的風頭,一定會與你錯開學校的。”不過,其實有這個討厭的傢伙存在,還是很不錯的。這三年的高中生涯,有他做競爭對手,她過得很精彩。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的。
“什麼意思?”她厭戰了?不肯同他繼續斗下去了?
“意思是我和你,我們這一對著名的‘歐陽冤家’終於可以拍手慶賀一番了!從今天起,世上不會再有‘歐陽冤家’的存在嘍!”橋歸橋、路歸路,從此兩個互不順眼的人終於可以各走各的路,不用再明爭暗鬥了。開心了吧?
“你不想再和我讀同一所學校了?”歐陽川俊臉不禁一沉。
“你也說了,這回大考我一定輸你。既然我會輸給你,那隻好乖乖地躲到你看不見的角落去偷偷哭一哭嘍。”
她無所謂地聳一聳肩,然後趴在書桌上,毫不在意被他看到不雅的坐姿。反正他們以後沒有機會再見面了嘛!
“這可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歐陽於蘭。”他也輕鬆地斜靠在門板上,但語氣卻很嚴肅。
“今天今晚、此時此刻的你,也一點兒都不像我認識的歐陽川喲!”她頂了回去。
“你忘記投籃比賽時的你是怎樣的人了?”那一回的比賽他原本嗤之以鼻、不屑參與的,卻因為她的全力投入而心折,打破自己從不與人爭鬥的習慣,認真地接受了挑戰。由那時起,不管是考試也好,其他也罷,只要是她的挑戰,他全盤接下,從未回絕過。而今,她竟然不想再與他斗下去了?就在他已漸上癮的同時,她怎能輕易地退出?他,絕對絕對不允許她這樣!
“我才忘不了呢!”那一次的投籃結果雖是打了個平手,但她着實高興了許久,怎能忘了?
“可你今天卻退縮了。”他點出她逃避的事實。
“誰退縮了?”她瞪着他,一臉的不甘心。
“不敢再跟我上同一個學校了,不是嗎?”
“喂,話不能這樣講。”她認真地反駁他,“全國有多少所大學?就算讀同一所又能怎樣?你別忘了,大學可不比高中啊!”
“你管大學怎樣?我只問你,你還敢不敢再同我斗下去?”
“嗯……”她認真地想了想,笑眯眯地點點頭,“我當然想呀!”人生在世,有一個競爭對手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那你想讀哪所大學?”他再問。
“反正與你不會是同一所。”她也不是故意要氣他,而是實際情況正是如此,“唉,以後少了你這位五百年前的一家人,我會寂寞的。”
“你到底什麼意思!”可惡的歐陽於蘭!既然說還想同他斗,又幹什麼說和他不會是同一所?
“可我說的是真的呀!”她無聊地敲打着書桌,看也不看快要被她氣得失控的同姓冤家,“你的目標一定是最著名的那所超級名校。而我呢?嗚……我只想繼續混日子嘛!所以只好忍痛……”
“你又演什麼戲——”這樣下去,他真的會被她氣死!“我只是問你,你的入學志願填的是哪一所學校!”
“你想知道呀?”她爽快地隨手從抽屜中抽出一頁紙來,在他眼前飛快地一晃,“看清楚了沒?”
“你給我!”他又不是電腦掃描器,哪能在那麼短暫的千分之一秒里,看清那張紙上模糊的字跡。
“我為什麼要給你?!”她還是笑咪咪的,一下子躲開了他伸來的手,將那頁紙又塞回抽屜中。
“你!”這一回,輪到他咬牙切齒、面目猙獰、雙眼冒火了,
“呵呵,我為什麼要讓你看我的志願?”
“歐陽於蘭!”
“咦,那麼大聲幹嘛?我又不是耳聾。”她趴在桌上,護住抽屜,“而且,你不講禮貌。”
“請你讓我看一下。”可以了吧?
“不要。”她回答得乾乾脆脆,“就連我爸也騙不到這張紙看一眼,我們又非親非故的,對不對?”哈哈,難得冷漠的歐陽川有暴躁的時候耶!
“我和你同姓歐陽。”
“那又怎樣?就算同一個姓氏,五百年前也不是一家人呢!喔?”她的記憶力超強,依然將他三年前的話記得牢牢的。
“我們同月同日生。”這也是緣分吧?
“那又怎樣?”
“你到底讓不讓我看?”他跨前一步,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不讓。”誰怕誰?她算準了他不敢來硬的。
“那——對不起了。”他兩手飛快地抓住她的手臂,將她往後一抱,再用高瘦的身體阻止她的反撲,然後一拉抽屜——哼,手到擒來!
“啊!卑鄙!無恥!小人!”敢給她來硬的?
身高不如人沒關係,力氣不如人沒關係,可她卻有一項自豪了十九年的獨門武器——咬!尖尖的利齒冷光一閃,她快狠准地咬上近在眼前的手臂。
“我就知道你會選這所學校。”仿若被人狠咬的手臂不是他的一樣,歐陽川漂亮的眼仔細掃過志願表上唯一的志願,淡淡的笑浮上臉龐。
我咬,我咬,我再咬!
“喂,我流點血沒關係,但請你小心你那潔白的牙齒會斷掉哦。”他不痛不癢,甚至戲請地曲指輕彈了她一記。
“你才……”她忍不住習慣性地反駁。誰知道一張嘴,她牙下的犧牲品便立刻飛走了。啊,好奸詐的小人!
“是哪一位同學稱為‘謙謙君子’的?君子動口不動手,嘖,還真是動口不動手呀——”哇,力氣夠大,牙齒夠利,手段夠狠,還真給他留下了永生難忘的紀念。他抬起手臂,望着那鮮紅的兩排牙印。良久,他奇異地瞅了她一眼,然後低首雙唇吮上了那牙印。
好、好、好……噁心啊!她感覺到一股酸水湧上喉頭。
“你要負責任喲!”他晃一晃她暴行下的罪證,“我可是‘創痕性膚質’。”
“什、什麼意思?”她後悔剛才的一時衝動了。就算這可惡的歐陽川用卑鄙手段搶了她的志願看,她也不該動粗的。
“對不起。”她不甘不願地咕噥一聲。不管怎樣,她是不應該把他咬流血的。
“你以為說一聲對不起就行了?我可先說明,我的體質很古怪的,只要有一點點破皮流血,就會留下傷疤。”而這兩排牙印,大概會伴隨他一生一世了。
“哪有這樣的事!”唬她呀?“大不了我掏錢給你整形,這樣成了吧?”
“那倒不用。”他聳聳肩,望着依然泛血的傷痕,似在欣賞無價的珍寶,“你只要負責就好。”
負責?她掏錢不就是負責了?
“唔,志願還你。”他將手中的那張紙塞還給她,挑挑眉,“為什麼選擇它?”
“因為去那裏的話,就不用搬家啦!”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住這裏三年了。既然住得很舒服,又不用付房租水電!那我幹嘛要換地方住?”
她又不是傻子,有現成的便宜不佔,偏去掏腰包住宿舍?以前的自己是喜歡熱鬧、喜歡幾個人共居一室、嘰嘰喳喳沒錯——但那是從前啦!高中這三年,她獨居在這無人打擾的空中閣樓之中,習慣了那種隨心所欲的感覺,自然不想搬走了。
“因為可以居高臨下、俯視蒼生?對不對?”
“你也有同感呀?”她驚奇地望着他,“你試過沒?如果念書念得困了,就跑到樓沿往下看——哇,保證立刻嚇得你清醒過來!”她有點兒懼高症。
“你自虐呀!”怪不得成績這麼好,原來不是沒道理的。
“你管我!”鬧了一晚上,也有點兒累了。“好啦,你已經知道了。因為我懶得搬家,所以只好別無選擇地就讀本市唯一的一所大學。這樣行了吧?”該走人了吧?
他點頭,身形卻沒動。
“因此,你也明白我為什麼說絕對不會和你再同校了吧?”還不走呀?
他再度點頭,依然屹立不動。
“那麼,再見、拜拜,後會無期——”她索性用力地把他往外推。
等明日把志願表送出去,她就可以回老家窩上兩個月嘍!啊!逍遙自在,自在逍遙啊!她才不管自己可以上什麼名校,她只想做一名快樂無憂的大學生。讀什麼學校不是一樣,只要自己努力,未來依舊美麗。
“只怕你要失望了。”他任她咬牙切齒地用力推,身子仍舊穩如泰山,神秘地微笑着。
“喂!”這人今日怎麼這樣番?“麻煩您老先生高抬貴眼,望一望手上的表——”已經是午夜一點鐘了耶!
“你餓不餓?”他牛頭不對馬嘴地答非所問。
“唔……”聽他這麼一講,還真的有些餓了。
“我那裏有紅燒魚,還有白飯,你吃不吃?”就算高中三年他與她是冤家對頭,但她的口味愛好,他可是清楚得很。
“唔……”這一回,她開始忍不住吞口水了。
“如何?就算是慶祝我們兩個冤家終於要告別高中生涯、開始新的人生了吧,你吃不吃?”
“我不吃剩飯剩菜。”她掙扎着。
“新鮮出爐,絕對是美味佳肴!”他繼續誘惑她。
“那——好吧!”她高傲地昂起頭,彷彿是他無上的殊榮。“是你硬要請我的哦!”
“對,是我請!”這丫頭真是的!
“那還賴在我這裏幹嘛?”還不前面帶路!
“你……”還真是氣得人牙癢,“請吧,尊敬的女王陛下!”他側身彎腰,沒好氣地說。
“嗯。”她果真走得猶如出巡的女王般威風凜凜,“看在我們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份上,今日我就給你個面子,去你家參觀一番。”
嘻嘻!說起來他們住了三年的樓上樓下,也算是近鄰,卻極少私下往來。好吧,三年的鄰居呢,今日,她就去探一探同姓勁敵的家。啊,當然也要順便飽餐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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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歐陽川,你到底弄好了沒有?”她快餓昏過去了。
什麼新鮮出爐?完全是假的!他根本還沒做好飯菜,只有一大堆生肉、生魚、生菜在等着她!
“不要吵——”歐陽川將炒好的菜用力往桌上一放,沉着臉吼,“你看不見我忙得手忙腳亂呀?就不能幫我一把嗎?”只會在那裏亂喊亂叫、嫌東嫌西。
“喂,是你請我來吃飯的耶!來者是客,你懂不懂呀?”
“那你就不要抱怨,乖乖給我等着!”還真沒見過這麼大牌的客人,“嘖,連碗筷也不幫忙拿一下!在你家,你也是這樣等吃等喝的嗎?”
“是呀!”她頭點得理直氣壯。
他極為不屑地一哼。
“不過,歐陽川,你做菜的手藝還算好。”至少比她家小弟要強上那麼一點點。她用手偷偷地捏起一塊紅燒肉,很快地丟進張大的嘴巴里。
“別偷吃。”他抄起竹筷,朝偷抓菜吃的賊手上用力一敲,見她痛得齜牙咧嘴,才略略爽了一點兒。
“呀!”好痛,好痛!“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呀!歐陽同學。”
“歐陽川!”什麼歐陽同學?簡直想吐!
“好吧,好吧!歐、陽、川!”
人在屋檐下,豈能不低頭?何況,眼前又有這麼滿滿一桌好料,如果不順着這位地頭蛇一點兒的話,他突然翻臉不給她吃,那可怎麼辦?
“不過,今天你的話還真多呢!”一點兒也不像那個大家眼中的卡通真人版流川楓。
“我高興!你管得着呀?”再狠狠瞪她一眼,他隨手遞了一瓶飲料給她,“自己倒,我不伺候。”
“謝謝你的好意。可惜我只喝茶水,含酒精碳酸的東西一律不沾。”嗚,因為一瓶汽水也能讓她睡上半天,她天生對碳酸類飲料過敏。
“休想要我泡茶給你喝!”這丫頭還真是難伺候。
“一杯水就可以啦!”她癟嘴,“嗚!還說什麼請我,這樣子也算請客嗎?”
“少給我表演了!”實在受不了她那唱作俱佳的樣子。“如果知道你原來是這個鬼樣子的,打死我也不會請你吃飯。”他冷冷一哼,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丟給她。
“不要這樣子嘛!”她笑眯眯地接過礦泉水,擰開瓶口,朝他一舉,“來,乾杯!”
他不爽地舉起飲料,與她的礦泉水瓶子大力一碰,抬頭一氣灌下半瓶。
“喂,喂,不要這樣子嘛!”她可是很好心的喲。“牛飲容易傷胃,小心,小心。”
“你才狼吞咧!”瞥了她大口吃菜的粗魯樣子一眼,他同樣不敢苟同,“真不知你上輩子是什麼東西投胎來的?”
“當然是天上的漂亮仙女呀!”她笑眯眯地拈一拈蘭花指。
“仙女!天上若有你這樣的仙女,就不是天上了。”他哼哼一笑。
“那是什麼?”她很有求學之心。
“地獄啦,笨蛋!”依他看,她上輩子是餓死鬼還差不多。
“啊——”她果然如他想像地開始跳腳,“歐陽川!你簡直是沒有修養沒有道德沒有禮貌的小鬼!”嗚,實在過分!“我是優雅的淑女耶!”
“你?優雅的淑女?”不是他不給面子,而是實在爆笑。
“你以為我辛苦離家、孤身在外是因為什麼?你以為我一個人可憐地留守頂樓、當苦行僧所為何事?”說到這,她可是一肚子的火呢!
“為什麼?”
“我老爸啦,他說什麼我太過男孩子氣,所以要我在外磨練幾年——”嗚,冷血的爹。
哦!原來她來一中讀書,還不住校,是為了……
“噗咦!”他忍不住了,絲毫沒有給“優雅的淑女”什麼面子,哈哈大笑出來。
“啊,歐陽川!你好過分!”這飯沒法子吃了!她站起身、丟開竹筷,扯開椅子就往外走。嗚,她的自尊嚴重地受傷了。
“好,好,是我不對,我道歉。”他趕忙上前攔住受傷的“優雅”蘭。
“太遲了!”她含淚控訴,“我的心已經千瘡百孔了,你再說什麼也遲了。”
“喂,我只是無心之過耶!”他哪裏傷到她“千瘡百孔”了?
“好啦,別生氣,別生氣。”他忍住笑,雙手將她往飯桌前推,“看,這麼一大桌的好料,你忍心它們英雄無用武之地?”
嗯——她確實很捨不得這一大堆的美味佳肴。
“來,來,坐下,坐下。”他將她按坐回原位,殷勤地為她挾菜,“是誰?你是宰相肚裏能撐船的歐陽於蘭耶,是不是?”
“哼!”她傲氣地昂頭,看也不看他。
“好啦!快點吃飯,不然菜都涼了。”
面子掙回來了,她重新開始吃吃喝喝,心滿意足的笑容里一點兒也找不出“千瘡百孔”的樣子來。
唉,笑也是她,惱也是她,氣也是她,怒也是她,嘖也是她,鬧也是她,千姿百態的女兒表情,豐富多彩的女兒心思……
十八歲的少年,心,真的動了。我們做一輩子的“冤家”好不好?他好想大聲地在她面前講出來。但,他什麼沒說,只是淡淡地笑,淡淡地看着大吃大喝的她。
笑也罷、惱也罷、喜也罷、氣也罷、嘖也罷,他知道,他視線再也離不開她了。從此,一顆心只為她而動。
她,是他——一輩子的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