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下次再辦這種活動我就是豬!吃力不討好,我又不是康樂股長!”

這是而雅在忙了很多天後,終於眾人坐着租來的車來到北海岸的渡假飯店,午夜在沙灘上望着遠方的天水相接,而雅迸出來的一句話。

“能者多勞。”語瞳用笑容安慰她。“你看大家玩得多開心!”

語瞳的話當然是事實。

今夜這片海灘似乎全被這一群同事們給佔據了;十幾二十個人,營火、跳舞、唱歌樣樣都來,旺盛的焰火又藍又紅竄上天空,點燃每個人的眼睛,就連極少有空的慕淮也跟着大夥一起起鬨。

夜幕低垂,白天的嘈雜趨於沉靜,音樂仍震天價響。笑聲不要錢,啤酒也像是不要錢似的,一打一打堆在沙灘上任人灌,圈圍着啤酒的是更多的零食,一包一包,沒開封或已扯開的殘骸。

語瞳靠着熊熊火堆坐,並沒有加入另一邊隨着音樂開懷大笑的同事,聽見同事們放肆起來:

“喂喂!殷慕淮,從來不知道你也這麼會鬧耶!”

跟同事一起灌酒的慕淮,果然像放下包袱似的有着平日難得一見的開朗。

“如果我不是老闆而是職員,我就每天帶頭起鬨給你們看!”

同事們都笑了,語瞳在這邊也不由得笑了。然而相對於慕淮的明朗,以淮卻暗得像那深不見底的海洋。他今天自己開了車來,完全單獨行動,現在大家在海邊笑鬧,也不見他的蹤影,不曉得上哪去了。

也許是不想讓慕淮或她尷尬,語瞳幽幽地想。可是既然如此,又何苦來?莫非只是為了想見她?

鬧烘烘的場面絲毫沒有影響到語瞳的思緒。想起以淮,令她變得心情悶悶的,提不起勁。海邊有點風,吹得她思緒更加紊亂,離眼前嘻鬧的氣氛愈來愈遠。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慕淮從笑聲堆中走到語瞳身旁,坐在沙礫上,體貼地問她。

“幫你們看顧這堆火。”語瞳擠出一個微笑。

慕淮坐了過來,忽兒所有人也轉移了陣地,圍到火堆邊來了。語瞳身邊一下子擠滿了人,擠滿了聲音,沒有了空間讓她再去想以淮,卻將心情搞得更加煩躁!她隨手撈到一瓶白蘭地,就着瓶口咕嚕便灌了一大口。

名廠醇酒,辛辣中自有甘醇,語瞳一口下肚,熱氣直衝周身血管。似乎除了身體,一切皆呈現麻痹狀態。

她討厭這樣!她向來不會這樣矛盾的,以她的個性,認定了就去做,只是面對兩兄弟如此複雜的情況,她不得不敗下陣來。

同事們在笑,嘻鬧着要去買只雞來烤。慕淮開玩笑地抓把花生往火堆里丟,空氣中滿滿一股焦焦濃濃的香,語瞳漫漫笑着,不言不語,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白蘭地,似乎很享受這酒似的。

慕淮不由得擔起心——

“你喝起酒來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勇敢?”

“有嗎?”語瞳覺得全身熱燙燙的,一疊聲笑了起來,手捂着發熱的臉頰。

“還是別喝了吧。”慕淮把酒瓶從她手裏拿走,是沒喝掉多少。“空着肚子喝酒不好。”

語瞳眨了眨有些沉重的眼帘。被慕淮取走酒瓶她有些失落,努力睜開雙眼,正好看見海平線上深重的濃灰藍三色天空——憂愁的顏色,沉重的顏色,讓人提不起勁的顏色。

語瞳突然站了起來。

“你們繼續玩,我頭有點暈,先回去睡了。”

“誰叫你喝酒嘛,真是的!”而雅打她一下,太殺風景了。

慕淮想也沒想,只是跟着站起來。

“我跟你走回飯店吧。”

慕淮畢竟是老闆,下了班仍有其威嚴,沒人敢有意見。語瞳朝大家笑了笑,一步步走回往飯店的路。

慕淮攬着她走,半是關心半是責怪:

“怎麼今天喝這麼多?”

“大家熱鬧熱鬧,開心嘛!”語瞳笑笑,訝異於自認識慕淮以來頭一次對他說了謊。

飯店住房是奢侈的一人一間房,語瞳跟慕淮分開各住各的。他們尚未發展到那種程度。

站在房門口,語瞳煩亂得有些心不在焉,慕淮湊過來吻她,她當那是個晚安吻,一個道再見的吻,並不放在心上,然而他愈來愈渴求而灼熱的唇舌,似乎傳達着另一種訊息。

語瞳敏感地一驚,輕輕、輕輕推開了慕淮,眼帘低垂不看他,不敢猜測他想做什麼、他想要什麼。

慕淮不說話,只是用他的手支住她下巴,讓她惶亂不安的眼神直視着他。他的手背輕撫着她晶瑩剔透、泛着紅暈的臉龐,溫熱的手,緩緩將他的熱度傳遞到她臉上,又透過臉,驚悸地傳遍語瞳全身。他俯下頭來,又是一個燒灼的熱吻。

太明顯的暗示,他已經表示了他想要的。他要的不只是一個晚安吻,而是想跟着她進房、上她的床。一人一間房,隔離而私隱,沒有人會來打擾他們,他們有的是時間——

他們已經在一起好些日子,語瞳知道走到這一步是多麼理所當然的事,可是不要在今天,在她最煩亂的時候——

她往身後的房門一倒,頂開了房門,也離開了慕淮火熱的擁吻。

“抱歉。”語瞳不敢正視他的眼光。“我今天……不太舒服。”

他溫柔地捧起她的瞼,柔和地望着她。也許有些失望,但他仍是如此體諒而理智。

“說什麼抱歉,傻瓜。我知道你喝多了。現在不舒服了吧?”

語瞳強撐起一個笑容。慕淮沒看見她的心煩,都歸咎到酒上頭去了,也好。

慕淮本已轉身準備要走,忽而想起了什麼,又停住腳步。

“啊,忘了。”

他慢條斯理地從外衣口袋中拿出一個小盒子,好像是件極普通的事物,完全沒有任何刻意地,很自然地從盒中取出一隻戒指,拉起語瞳的手,戴在她的小指頭上。

語瞳目瞪口呆,不置信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把盒子闔上,一起塞進她手裏。

“你別嚇成那樣好不好?不是訂婚,也不是求婚,只是單單純純一個小禮物而已。”

小禮物?

語瞳被這小禮物搞得心亂如麻!她看看小指上那顆大約廿來分的白金鑽戒,再把眼光轉到慕淮身上,如此輪流看了幾次,才喃喃問了個傻問題:

“你怎麼知道我手指有多粗?”

“我量過,”慕淮笑着。“用一根你掉下來的頭髮量的。”

果真心細如髮。語瞳低頭轉着那戒指,有點松,但還算合手,心中酸甜苦辣五味雜陳,而慕淮溫和的聲音繼續飄入她耳中:

“語瞳,等我們回台北,找個時間,我帶你去見我母親。”

語瞳困惑地仰起頭,怔怔地說不出話來,既點不了頭也無法搖頭。

慕淮笑笑,並不逼她,只是輕輕在她唇上一吻,耳語道:“別想太多,早點睡。”便轉身離去。

留下語瞳一個人,楞楞地看着手上的戒指。她並沒有想過要把戒指拿下來,然而那一點點反光晶瑩的白,在燈光下簡直觸目驚心!

她不知道慕淮怎麼了。他們的交往一向淡然,毫無壓力,她不懂為何今天慕淮的表現如此急躁,一下子積極了起來。

是因為以淮?

躺在白色床單上,語瞳本以為靠着剛才的酒可以毫無疑問地沉沉睡去,可是她高估了那酒的力量,也低估了失眠的威力,她眼睛睜得大大地凝望天花板,心煩意亂,了無睡意。

最後不得不披衣而起,鎖了房門,出外解悶。

步出飯店,遙遙傳來同事們的嘻鬧聲,狂歡仍未停止。語瞳沒那份心情加入,她拐了個彎,從飯店的另一邊走下沙灘,離同事們愈來愈遠。

同一片沙灘,甚至沒有間隔,只是幾里之距,卻天差地遠。這邊,闃靜無一人,陣陣浪潮聲刮著斜斜海風,冷寂地,冷到全部身心都無處躲藏。

語瞳酒意乍醒,索性脫下涼鞋;冷冷的沙,踩在腳底沁心涼。猛抬頭,沙灘上不止她一個人,沙灘上雙手為枕躺着的人,是以淮。

語瞳心裏有條線細細一抽,倏地緊跳起來!她本能地想轉身走,可是以淮已經發現了她,她聽見以淮略帶譏誚的聲音:

“你來找我?”

是語瞳熟悉至極的可惡諷刺,這讓她停佇了腳步,反駁他:

“你有什麼值得我找的?”

“我不知道。”他把視線轉回去直視天幕。“你說呢?”

不管說什麼,語瞳是不可能再掉頭走了。她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心裏那份想留又想走的矛盾是她怎樣也解不開的,她輕聲問:

“為什麼不去跟大家一起玩,一個人躲在這?”

“你又為什麼沒加入他們?”

以淮從一開始便不停地丟問號,他的眼光連瞧都沒瞧她一眼,似乎只有星夜最吸引人。

“我本來要回去睡了,睡不着才又出來,不好意思再去找他們。”

語瞳說著實話,有點好奇夜空竟有如此強大的魅力引得他目不轉睛?她下意識地仰頭看了看星辰。

“是嗎?”他漠不關心地,似乎這理由是真是假都不干他的事。

語瞳被他這漫不經心的語調激得有些惱怒,直想抓一把砂往他身上扔。

“既然要做獨行俠,那根本不必跟我們一塊來了,自己去別的海邊不是更方便?!”語瞳的口氣中不由得帶着火氣。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來。”他彷彿嘆了一聲。“有的時候,人決定一件事情是很不合邏輯的。”

語瞳靜默了。她明白那種身不由己的感覺,就好像她剛才看見以淮在沙灘上,她原可以掉頭就走的,可是她的腳步就是本能地把她帶向他。

“再說,殷慕淮跟一大堆同事在那邊和和樂樂,要是我突然加入,只會讓大家尷尬罷了。既然如此,還不如我一個人在這邊看天空吧。”

他的口吻中沒有一絲自怨自艾的味道,可是語瞳的心卻驀地像有小蟲在啃咬,啃嚙得她微微作痛。一般人只看見以淮光鮮俊逸的外表,只看見他嘲諷冷漠的微笑,卻看不見他內心的矛盾與無奈,如此複雜的家庭關係,又何嘗是他所願?

語瞳充滿同情、充滿關懷地長長吐出了一聲低嘆。

“你為我嘆氣?”他挪出一隻手,溫柔地替語瞳拂去被海風吹盪在臉上的一綹髮絲,發自內心地輕嘆:

“你雖然倔強,但你有一顆柔軟的心,同情、關心、善解人意。語瞳,你能讓任何一個男人傾倒。”

語瞳震了一震!不只因為他的言語,也因為他的手指接觸她面頰的那一剎那,激誘起她心底深處的那種震顫。她的心跳得猛烈,她從沒感受過這種感覺,即使當慕淮吻她的時候亦不曾。

那種感覺,帶着強烈的慾望,彷彿心裏有個聲音,不停重複:她要他,她想要這個男人,要他的一切……。

她轉頭看他,兩人的眼神在空中相遇,他那雙漆黑如夜的眸子裏似乎藏着縷縷深情。那樣的眼神,語瞳幾乎覺得他已是她的情人,好像他們早就互訴情衷……這感覺簡直荒唐!然而慢慢焚燒着的渴望幾乎淹沒她,那一刻,她終於肯對自己承認:她一直隱瞞着的心,其實對以淮早有着濃濃的愛戀。

她深吸了一口氣,為自己的念頭感到無比驚訝!勉強自己收回視線,再度對自己的心進行抗戰——不,不,不行,不可能,不。

以淮忽然坐了起來。他現在的任何一個小小舉動都能引起語瞳強烈的驚顫,然而他只不過是坐着,手指向遙遙的海天接際,目光深沉而誠心地說:

“我常在想,我喜歡看海的原因,也許就因為海無限寬廣,有着無限的可能。順着這片海洋一直過去,也許我就能找到一個島嶼,自由的島嶼,沒有未來,沒有過去,沒有包袱,我只要我自己。”

“你的伊露瑟拉。”語瞳喃喃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去找。你有錢,有閑,沒有負擔,大可拋下一切去找你的人生,你在等什麼?”

“你。”

短短一個字卻帶着極大的力量,震得語瞳腦子發昏!她再也隱瞞不了自己,再也不想隱瞞。就像以淮曾說過的——為什麼不能像個單純的小孩,完全沒有多餘的顧慮,看見喜歡的人,就毫不猶豫地向他奔去?

“你不必等了。”她輕顫着聲音說。

他怔住了,回頭看她;她的眼睛也正等着他,兩人的目光一接觸,就再也分不開。他很快地抓住了她的手。慕淮剛送她的鑽戒緊緊壓在她的手指上,好像戒指本身在抗議,但她不覺得刺痛,她往前一靠,他們的唇貼住了。

從沒有一刻如此昏醉,從沒有一刻讓她感到天旋地轉,生平第一次,她這樣沉入一個失魂迷魄的深井,她強而熱烈地反應着他,幾乎用全心全意在接受。

她面臨的狀況是她這輩子從沒碰過、也不敢相信的一種愛情,是一種不被容許發生的,卻不斷激發出真情的一種愛。她知道辜負了慕淮,篤定會被人罵死,以淮鐵定也會成為罪人,但冥冥之中自有股力量鼓吹着她繼續,罪惡感於是被遺忘了。

慾望強壓了太久,像終於找到渲泄之口,他堅實的身軀貼着她,帶着原始而強烈的倚向她,她的力量在融解,迷濛而酥軟的身體禁不住仰躺了下去,她身下的沙不僅軟,而且會流動,遲緩沉溺得像陷入無法自拔的流。

是的,無法自拔。

沙承接着她,她承接他柔軟濕潤的唇,在她眉睫、鼻尖、頸窩,她的神智失去知覺,只剩下身體;她以同樣的熱情反應他,帶着迷醉般的思潮啃噬着他寬厚的肩,那陽剛而壯碩的手臂,他的皮膚滲出絲絲細汗,沾滿了海沙……。

海沙。

當語瞳嘗到的不是他古銅色的皮膚而是鹼且粗糙的海沙,竟忍不住殺風景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打斷了這一切。

“什麼東西?沙子?”以淮皺起眉頭,卻也笑了。“你身上也都是啊。”

柔情雖然被打斷,但仍然還是甜蜜的;他們嬉鬧着互相拍打對方身上的砂礫,釋放的情感讓兩人笑得自然又開朗,然而細沙像是附着在皮膚上,怎麼也拍不完,以淮忽然拉起了語瞳的手。

“走,我們去洗掉它。”

“洗?”語瞳獃獃地問:“回飯店洗呀?”

“傻瓜,”他的笑聲在她的耳畔發出。“這裏不就有很多水?”

語瞳還沒理解他講了什麼,他已經拖着她的手,往海浪奔去。

“喂!喂——你有毛病!我沒穿泳裝啊!我也沒多帶衣服!喂!喂——”語瞳一疊聲驚叫着,然而一片浪花已朝她身上刷地狂撲過下來,帶走她身上大部分的砂,卻也讓她變成落湯雞。

語瞳低頭訝異地看着自己濕了的衣裳,卻聽見以淮惡作劇似的笑聲——

“看,這樣就洗乾淨了!”

語瞳瞪他一眼,卻不由得嗤一聲笑了出來,順手把以淮推向海浪。

“你也去洗洗吧!”

於是,兩人在沙灘上跑着、追着,身上沾滿了海沙,再跳到海里去衝掉;跑到沙灘上來把身子晾乾,腳上卻又滿滿是沙……。

星天西移,月光流轉,終究他們身上的衣服根本沒幹的時候,反而沾滿了白細的沙子。

似乎只有回飯店的浴室大大沖個澡才是正途。趁着同事們仍在另一邊的沙灘上狂歡,他們做賊似的,偷偷摸摸溜回飯店;以淮滿身淌水地站在飯店門口,看清大廳沒有人,才向身後的語瞳招招手。

“好時機!趕快!”

一身狼狽的語瞳立刻從他背後閃出來,兩人在晚班櫃枱小姐驚駭傻楞的眼神中衝進電梯,留下一地的水痕。

語瞳在電梯裏笑不可抑,差點岔了氣,伏在以淮肩上笑得久久不止。狹窄的電梯空間中兩人親吻、撩、撫、鬧笑什麼都來。她知道自己實在瘋狂,這輩子從沒這麼放縱過,可這就像愛情——不夠瘋狂的愛情,便少了那麼點味道。

夜深了,飯店房間前的迴廊上空無一人,他們忍住鬧笑,躡手躡腳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一道水漬。行經以淮的房間,他一把將她摟入懷中,狂熱地吻她,渴求地、貪得無厭地。剛才的荒唐嬉鬧成了最佳的調情,她以自己從來想像不到的熱情回應他的吻。

她暈眩地纏住他,雙臂緊勾着以防自己癱軟下去;他靠在她身上的力量變成世界上最自然的事,她興奮的心情超越了肉體上的感受,知道他要她,她在乎他……纏綿的渴望在兩人心中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震蕩。

他的手掌摸索着她身上任何一道曲線與弧度,她渾身敏感地燃起強烈的悸動,他的唇滋潤着她的唇瓣,品嘗着她迷人心魄的氣味,比最醇的酒更令人沉醉的滋味。

他火熱的吻、大膽的行為都是一種邀請,他往後一靠,讓自己進入房間,連帶地把語瞳也拉了進去。縱使她迷醉得天旋地轉,卻沒有遲疑、沒有猶豫,就這樣被愛與欲同時融解了。

同一天,在幾個小時之前,她拒絕過慕淮,可是現在為了同一件事,她進了另一個男人的房間,上了另一張床。

語瞳在以淮的房間一直待到早上,當清晨的第一道曙光斜斜照進落地窗的長窗帘,語瞳披衣而起,輕踱到窗前,拉開窗帘。

海邊的晨光是潔靜的、無污染的,視野遼闊清晰。遠處的沙灘上,同事們應該都累得回房間睡大覺了吧?

遠眺着那片海灘,語瞳彷彿還聽見同事們吵嚷笑鬧的聲音——她終於想起了慕淮。

昨夜在她跟以淮濃烈的歡愛中,沒有慕淮的位置存在,可是在她的生命中,慕淮總算曾經存在過。

她靜靜倚窗而立,眼神神思均飄向遠方,身後傳來了以淮冷冷的聲音——

“你后侮了?”

那聲音,略略受傷的,努力維持着自己的高傲不在乎的。

“如果你要求我當昨夜什麼都沒發生,放心吧,我做得到。”

語瞳搖搖頭。她做過的事,每一件都不後悔。她回過頭來,眼裏是一片寧靜的篤定。

“你呢?”語瞳輕輕問他:

“你後悔嗎?希望我忘掉昨晚的一切?”

以淮低嘆一聲,從她的身後擁住她,在她耳畔輕吐他的答案:

“我愛你。”

簡單的三個字,甚至有些俗氣,卻讓語瞳莫名感動,盈盈明眸瀲灧水霧,她轉個身投進他懷裏,主動送上濃情的吻,算是回答了。

吻去語瞳眼梢那抹即將滑下的淚珠,他的輕嘆吹拂在她臉龐。

“我沒有條件要求你。”

語瞳睜開雙眼推開他。

“要求什麼?”

他咬咬牙,有些懊惱——

“我沒有慕淮的社會地位,我不像慕淮是殷家理所當然的繼承人。語瞳,我沒有條件要求你為我離開他,”他閉了閉眼睛。“可是如果再讓我看見你跟他在一起,我就算不死掉,也會發瘋。”

語瞳看着他,搖了搖頭,她的語氣堅定而認真——

“你別再說了。就算你不要求我,我也會跟慕淮講清楚的。我已經負了他,不能再欺騙他,你放心吧。”

以淮幾乎是帶着一種全新的眼光審視她的堅定——如此一個盈盈弱弱的女孩,卻敢做敢當,勇於面對問題……。

他再嘆一聲,充滿着對語瞳的欣賞與折服,再度擁她入懷,真心地,卻帶着半命令的口吻:

“語瞳,我下星期回美國,你跟我走。”

在他懷中的語瞳一驚!想到美國是那麼的天遙路遠,能跟他長相廝守雖讓語瞳一想到就覺得無比甜蜜,可是為了這份甜蜜,她得放棄工作、家人,到美國重新生活?

“你可以到美國念書,我的錢足夠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熱切地在她耳畔低喃,彷彿眼前已經出現一幅完美的景緻。

語瞳不語,回不出話來。要以淮留在台灣,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了;然而她選擇以淮,就等於選擇遠離家鄉——

以淮終於發覺了語瞳的猶豫,他拉開她——

“別擔心,你還有將近一個禮拜的時間考慮。”話雖如此,然而他溫柔的眼眸完全掩不住濃烈的期望與深情。

語瞳快要被他這樣的眼神給燒融了……就吃他這一眼,再多的困厄,她也心甘情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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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拐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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