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接到羅光熙出車禍的消息,黎遠璦顧不得正在跟顧客開會,放下手邊所有的工作,飛車趕到醫院。

她腳步踉蹌的衝進急診室,突來的消息讓她的心亂成一團,不知道兒子狀況如何的恐懼讓她快要昏厥過去。

急診室里人來人往,黎遠璦焦急的尋找着,直到在長椅上發現顏君朴的身影。

「光熙怎麼了?他在哪裏?為什麼會發生車禍呢?」她抓住他的手臂,一古腦的說出心裏的焦慮和疑惑,因為慌亂而忘了哭泣的她,在見到顏君朴的這一刻,淚水決堤而下。

同樣是一臉焦急的顏君朴,看到她擔憂得近乎失控,感到心疼不己。

「遠璦,妳先冷靜下來,光熙已經在急救了......」

「我要進去看他。」聽到兒子正在急救,她直想往診療室里沖。

「不行,妳不能進去,妳這樣只會妨礙他們的工作。」

顏君朴拉着她,然而愛子心切的她仍奮力的想要掙脫。

「不要這樣,遠璦,妳冷靜一點,光熙不會有事的!」

情急之下,顏君朴已經顧不得自己的力道會不會傷害到她,用力的將她往懷裏拉。

「冷靜?」

黎遠璦不可思議的看着他,彷佛他說了什麼今人難以置信的話一般。

「你教我怎麼冷靜?裏頭躺着的人是我的孩子!是我不管吃了多少苦都要生下來的孩子!是我活到現在的勇氣!你教我怎麼冷靜?你說,你說啊!」她聲淚俱下,哭倒在他的懷裏。

她不斷淌下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襯衫,這時他才知道,原來這孩子在她的生命里佔有多麼重的份量,幾乎是她生活的重心。

他緊緊的抱住她,希望能透過擁抱,給哀戚的她一點力量。

「不好意思,請問你們誰是羅光熙的家屬?」護士的聲音響起。

「我是他的母親,請問他現在情況怎樣?」黎遠璦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焦急的問。

「現在醫生正在幫他急救,妳不用擔心。」已經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的護士職業化的安慰着她。「麻煩妳先到櫃枱辦一下手續。」

「好的。」黎遠璦故作鎮定的隨着她往櫃枱走去,然而填寫表格的手卻顫抖得像是秋風中的落葉。

顏君朴見狀,不斷輕拍她的肩膀。

她忍住眼淚將表格填完,交給護士之後,直望着亮着紅燈的急診室,仍無法靜下心。

「怎麼會發生車禍呢?我一向交代光熙過馬路要很小心的啊!」她望着緊閉的門,素白的手緊緊絞着。

「因為光熙突然衝過馬路,加上撞到他的小貸車沒有放慢速度,所以才會釀成意外。」顏君朴簡單扼要的說。

「天啊,光熙還這麼小......」一般大人被小貨車撞到,可能都會受重傷了,更何況是才剛上小學的他。

思此及,好不容易止住淚水的她再次忍不住痛哭失聲。

「還好駕駛趕緊剎車,光熙不會有事的。」緊緊抱住眼淚狂泄而下的她,顏君朴的眼底有無法掩飾的悲痛,如果她抬頭看他的話,會知道他的心裏比任何人都要難受。

經過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他更確定光熙可能就是他的骨肉,血濃於水,不然他不會有那麼深刻的感受。

親生骨肉的意外和讓最愛的人傷心哭泣,都教他紅了眼眶。

黎遠璦和顏君朴兩人相互擁抱、依靠,在他們最脆弱的時候,經過時間累積所高築的心牆似乎崩塌。

深埋在心中的情感此時滲透了出來,在潛意識的最深處,他們還是渴求着對方,需要着彼此。

只希望兒子能夠平安的兩人,過去的怨懟似乎已悄然遠離,眼前沒有比讓孩子渡過難關更重要的事。

黎遠璦向上天祈求,她願意用她的所有,甚至是生命換取他的,她真的願意,只要他能夠平安、健康。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對她而言簡直度日如年,好不容易,醫生終於走了出來。

「醫生,我是羅光熙的母親,請問他的狀況怎麼了?」一見醫生出來,她連忙沖向前去詢問。

「他因為受到撞擊,所以有一些撕裂傷,還有輕度的腦震蕩,經過急救之後,已經沒有問題了。以羅小弟弟的年紀被小貨車撞到,並沒有骨折,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只要在醫院休養個幾天,好好的注意,應該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妳不用擔心。」

聽醫生這麼說,黎遠璦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醫生,謝謝你。」

「你們現在可以看他了,但他現在還很虛弱,盡量不要驚動到他。」護士向顏君朴和黎遠璦囑咐。

在急診室里,羅光熙小小的腦袋上纏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氣息微弱,臉色蒼白的躺在病床上,要不是醫生說他已經沒有大礙,看他這樣虛弱的樣子,黎遠璦不會相信他已經脫離險境。

顏君朴拍拍她的手。「放心吧,光熙應該沒有問題了。」

「嗯。」她仍然心疼的看著兒子。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健康寶寶,生過最嚴重的病,也只是感冒發燒,這下子突然發生車禍躺在病床上,讓她巴不得能夠替他承受痛苦。

「我也會幫光熙,讓他趕快好起來的。」顏君朴的手攬着她的肩膀,溫熱的大掌輕撫她的手臂。

黎遠璦默默的感受着從他身上傳來的溫暖,若不是他的陪伴,她不可能這麼快的就能夠安心。

她甚至不敢想像,如果沒有他在她的身邊,她或許沒有辦法獨自面對這突發的一切。

「謝謝。」她誠心的說。

幸好有他在她身旁。這樣的想法讓她突然發現,她還是忍不住想要依賴他。

可是,這樣對嗎?

黎遠璦不着痕迹的離開他的懷抱。

「我們之間可以不用這麼客氣的,遠璦。」他溫柔的看着想和他保持距離的她。

不敢直視他的眸光,黎遠璦斂下哭得紅腫的眼,沉默不語。

他知道以太積極的態度來推進兩人的關係,只會讓她迅速往後退,看了他們母子一眼后,他決定給兩個人一點緩衝的時間。

「光熙接下來要在醫院裏住幾天,我先去買一些日用品。等一下護士可能會把他送去病房,你就先在這裏陪他吧。」

「嗯。」黎遠璦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羅光熙,點了點頭。

他為什麼要對他們母子那麼好呢?難道他已經發現了什麼嗎?她心虛的想着。

她看着眉宇間和顏君朴極為相像的兒子,不敢保證顏君朴沒有發現她的刻意隱瞞。

如果他真的發現了,那她該怎麼辦?他又會怎麼對待他們母子?

黎遠璦想着種種的可能,沒有發現護士的叫喚,直到護士輕拍她的肩膀。

「羅太太,我們要將羅光熙送到病房了。」

「哦,好。」黎遠璦起身,方便護理人員動作。

不一會兒,她跟着病床一起前往病房所在的樓層。

將羅光熙安置好后,護士交代若有什麼緊急狀況按鈴通知他們即可,便離開病房。

這時,羅起華從台中坐飛機趕回台北,來到病房裏。

「光熙沒事吧?」他看着他們母子兩人,擔心的問。

「醫生說有一些撕裂傷跟輕度的腦震蕩,應該不會有事的。」黎遠璦向他說明孩子現在的狀況。看着同樣是一臉擔心的他,她想,為什麼他不早一點到呢?如果他能夠早一點到,她也不會軟弱的想依賴顏君朴。

「那就好,投事就好。」羅起華終於鬆了口氣。

她沉默不語。

「看妳哭得眼睛都腫了。」他心疼的輕撫她的雙頰。「對不起,要不是我去台中出差,一定會陪在妳身邊。」

一進病房,顏君朴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沒關係。」黎遠璦馬上發現走進病房的顏君朴,她有些尷尬的輕輕拉下羅起華放在她臉上的手。

察覺她神色有異,羅起華隨着她的目光看去,發現站在病房門口的顏君朴。

「這位是顏醫生,車禍發生時,就是他送光熙來醫院。」黎遠璦站起身為羅起華介紹。

「顏醫生你好,很感謝你的幫忙,我是羅起華。剛才麻煩你了,遠璦一定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吧。」他禮貌的道謝。

從他的口氣,顏君朴感覺得出來羅起華在暗示他們母子已經不需要他了。

「沒什麼,這只是老朋友該做的。」他將手中的提袋交給黎遠璦。「這是我剛在樓下買的,如果漏買了什麼,妳再去補買吧。」

羅起華感覺得出來黎遠璦和顏君朴兩人之間不尋常的空氣流動。

「謝謝。」她接過袋子后說:「時間也不早了,顏醫生明天一早還要看診,先回去休息吧,今天真的很麻煩你,不好意思。」

顏君朴猜得到她突然生疏而且客套的原因,但他不想點破。

「不用這麼客氣,那我先走了,再見。」顏君朴看了躺在床上的羅光熙一眼后才離開。

羅起華看着他離去。和黎遠璦生活了七年,他能夠從她的表情猜出兩人絕非單純的只是老朋友的關係。

老朋友?他忽然想通了什麼,難怪他一直覺得好象在哪裏看過顏君朴。

原來他就是那一晚讓黎遠璦晚歸的男子。

顏君朴走了之後,黎遠璦拿出他所買的日用品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

羅起華注視着她看似忙碌的背影,佯裝出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顏醫生看起來很眼熟。」

他的話讓她微微一愣。「是嗎?」她立刻故作輕鬆回道。

看着她不同於以往的反應,他心裏己經確定了答案。

因為急救得快加上小孩子的復元能力較佳,羅光熙在醫院休養一個多禮拜之後就出院了。

在他住院的這些天,顏君朴待在醫院的時間甚至比羅起華還要長。

在公司里擔任主管的羅起華,加班根本是家常便飯,工作的繁忙可想而知。

而顏君朴除了看診時間,幾乎都在醫院裏陪羅光熙,他知道小孩耐不住住院的無聊,除了常常說故事給他聽,陪他玩一些不激烈的小遊戲之外,甚至暫停早上的看診,等黎遠璦下班從公司趕來之後,才回到診所進行晚上的看診工作。

他為他們母子所做的一切,黎遠璦雖沒有說些什麼,但是對他的態度已經不像先前那樣冷淡,有時三個人在病房裏有說有笑,就像是一家人一般。

尤其羅光熙和顏君朴處得非常好,甚至是比和羅起華還要好,看着一大一小的笑臉,不自覺的,黎遠璦總是會流露出幸福的眼神和笑意。

然而在和顏君朴視線相交的時候,她總是不自在的低下頭來,擔心他會從她的眼神里發現些什麼。

兩人相處的時間越長,她心中的疑慮越是不斷的擴大。

她總覺得他好象發現些什麼,有時候好象在套她的話,有時候又好象在等她向他坦白一切。

即使他還是像從前那樣待她,但她的第六感告訴她,這情況彷佛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教人感到危險而且不知所措。

而她,正一步一步的朝暴風雨的中心前進。

雖然羅光熙已經康復,也在這幾天回到學校上課,但對年紀尚小的他而言,這一場意外車禍仍算是重大創傷,所以為了方便日後追蹤,顏君朴向醫院調了他的病歷作為參考。

他看着病歷,和羅光熙住院時的主治醫師通電話,討論孩子可能會有的後遺症。

「我想,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張醫生,不好意思這樣麻煩你。」

「這沒什麼。不過......有一件事,我覺得有些怪怪的。」

「怪怪的?張醫生,你就直說吧。」擔心羅光熙會有什麼問題,顏君朴催促道。

「但是這有關於病人的私隱......」張醫生支支吾吾地不知談如何啟口。

「關於病人的私隱?」他的口吻從擔憂轉為疑惑。

「是的......」張醫生緩緩的說出心裏的怪異之處。

顏君朴靜靜的聽着他所說的話,話筒里傳來的聲音一字一句的打入他的心裏,他看着手上的病歷,心跳突然加速。

之後,他呆愣的掛上電話,慢慢的消化這個突來的消息。

天啊,他怎麼會沒有發現呢?

顏君朴像是撥雲見日般的看着病歷,又想起那時黎遠璦在急診室所填的資料,眼裏閃着光芒。

他闔上病歷,隨即撥了通電話。

接到顏君朴的電話后,黎遠璦隨即結束手邊的工作,提早從公司離開。

從兒子出院之後,她就提醒自己,是該和顏君朴保持距離的時候。

她擔心兩個人再這麼下去,會發生什麼無法預料的結果。她心裏明白得很,雖然在他的面前,她可以故作冷酷,但內心的洶湧,她比誰都要清楚。

除非必要,不然她不想和他有其它的接觸,說她是害怕也好,她的確擔心會控制不了自己壓抑的感情。

所以,在接到顏君朴的電話時,她着實考慮了許久該不該前往,但一聽到是有關於孩子的事,她二話不說馬上答應。

她走進診所,此刻正是休診時間。自從羅光熙出了車禍之後,王月淑所照顧的孩子們來診所玩的時間就減少了,一方面也是由於顏君朴之前都在醫院照顧光熙的緣故。

少了吵鬧的孩子們,位於住宅區的診所,有種午後的靜謐。

護士朝她點點頭,「羅太太,顏醫生在二樓等妳,妳直接上去就可以了。」

「好,謝謝妳。」黎遠璦依言向二樓走去。

她一邊往二樓走,一邊觀察着診所的裝潢。她第一次來時,處於突然和顏君樸重逢的震驚中,沒能好好的看一看。

她沒有聞到令小朋友害怕的刺鼻藥味,柔和的燈光和暖色調壁紙與原木地板,難怪小孩子會對診所毫無恐懼,甚至喜歡常常往這裏跑。

任何人都感覺得出來醫生的用心,若非是個愛孩子的人,不會花這麼多心思在小地方上。

二樓的設計大致上和一樓差不多,只是多了幾間病房。

黎遠璦找到了位於最裏頭的醫生休息室,顏君朴已經坐在裏頭等她。

「坐吧。」他看到她走進來,指了指沙發,要她坐下。

「光熙怎麼了嗎?」沒有多餘的問候,黎遠璦開門見山的問。

「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妳不用這麼擔心。」他雙手交叉放在膝上,從表情看來,似乎並沒什麼嚴重的事。

覺得自己被欺騙了,她有些不高興。

「顏醫生,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和你消磨,我還有工作要忙。」

顏君朴看着她冷然的表情和冰冷口氣,幾日不見,他們好不容易增進了一點點的關係又回到原點。

「我知道,所以我不會貿然請妳到診所來。這個問題嚴格來說也算是嚴重,端看妳怎麼看它。」他拐彎抹角的說。

「麻煩你直接告訴我光熙的身體有什麼樣的問題,好嗎?」她已有些失去耐性,語氣不佳地問。

「是關於血液上的問題。」

「血液?!」黎遠璦一愣。孩子和血液有關的病變,有可能會致命啊!

她眼眶一紅,不敢想像若失去了兒子她會如何。

見到她的反應,顏君朴有些慌了手腳,他不想看她哭啊。

「這個問題並不會危害到光熙的生命或是健康,妳不用這麼擔心。」他趕緊安慰她。他吊她胃口,只是想看她會不會自己坦承些什麼。

「那光熙到底有什麼問題?」

「光熙是個足月生下來的孩子嗎?」他設下陷阱,讓她一步一步的往裏頭走。

「嗯,只提早了一個禮拜。」不知道這個問題背後的真實意義,黎遠璦老實的回答。

若只是提早一個禮拜,那就更能證實他先前的猜測。顏君朴低下頭,看着病歷的眼眸一閃,他站起身,坐到她身邊。

「妳確定光熙的血型是B型嗎?」

「我確定。」

「妳真的確定?」他挑起眉,眸光灼然的直盯着她。

「光熙是B型沒錯,有什麼問題嗎?」黎遠璦不疑有他的回答着,不知道他的眼神為何突然變得銳利。

「當然,如果光熙是B型,那就會有很大的問題。」顏君朴將病歷攤在她的面前。

她看着眼前的資料,看不出哪裏出了問題,「有什麼問題嗎?」

「妳的血型是A型,而羅起華是O型,可是你們生下來的小孩卻是B型。」他伸出手,將她困在他的手臂和沙發之間。「妳不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嗎?」

聞言,她心虛的低下頭。她不想被拆穿,思索着該如何說出個可信的答案。「或......或許是......驗血出了問題。」

「妳剛才不是才很確定的告訴我光熙是B型嗎?」顏君朴低下頭看着她不知所措的表情。

「或許......」黎遠璦這才發現她剛才的答案簡直就家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一般,她的眼神飄忽不定,就是不敢看向他。

「或許,」見她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乾脆接着她的話往下說。「光熙根本不是妳和羅起華生的小孩。」

「你......你在胡說些什麼!」她企圖推開他的手臂起身,不敢迎向他堅定的眼神。

「我在胡說些什麼?」他的手握住她的肩膀,像是要將她釘在沙發里一般,不讓她逃脫。「胡說的人是妳才對。」

「顏君朴,你放開我!」她惱羞成怒,生氣的瞪着他。

「遠璦,妳在心虛些什麼?妳到底要在我面前逃走幾次才會甘心?」

「我......我有什麼好心虛的?」她用所剩無幾的鎮定來壯大聲勢。

「妳在心虛,因為妳擔心我會發現......」他直盯着她的眼,低聲道:「光熙就是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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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掬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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