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秋陽高照的午後，一群群背着書包的小學生興高采烈的步出校門，童稚的臉蛋被太陽照得泛着紅光，而校門外已經站滿了等着接小朋友回家的父母親。
在中午就可以放學的低年級學生，禮貌的和師長道過再見后才離開，牽着爸媽的手回家。
「謝老師再見。」一群約五、六個一年級學生向一名束着馬尾的年輕女老師道別。
「要去王媽媽家了嗎？」謝老師摸着其中一名小女孩的頭，彎下身問。
「嗯，王媽媽說今天中午要炸雞塊給我們吃。」小女孩點着頭，軟嫩的童音十分好聽。
「真的啊，那趕快去吧，路上要小心哦。」
「好。」孩子們手牽着手，往每天放學后都要報到的地方走去。
這群小朋友都是單親兒童，放學時沒有親人來接他們下課，放了學之後也沒有去安親班，而是到王媽媽家裏去。
王媽媽是學校附近社區裏的一位愛心媽媽，孩子都在國外，喜歡小孩的她便幫忙照顧起社區裏的單親小朋友，負責他們的午餐，監督他們寫功課。
「今天的功課好少哦。」一個個頭較小的男孩高興的說。
「對啊，下午可以去公園玩。」
「每天都去公園，好無聊哦。」
「才不會。」
一群孩子邊走邊說話，一路上嘰嘰咕咕的很快的來到一扇漆着紅色油漆的木門前，一個身材福態，臉上掛着親切微笑，年約五十歲的婦人已在門口等着。
「回來啦，趕快進去，洗完手之後給王媽媽檢查才可以吃飯哦。」
王月淑招呼孩子門進屋，並將他們肩上重重的書包卸下。
「王媽媽，今天有炸雞塊嗎？」
「有有有，王媽媽什麼時候騙過你們啦。」她笑着回答，一邊將有着卡通圖案的餐盤添上熱騰騰的白米飯。
待孩子們洗完手，她便將裝了飯菜的餐盤一個個拿給他們。
「光熙，這個就是你以後吃飯的餐盤。」
「哇，是皮卡丘耶，謝謝王媽媽。」說話的男孩有一雙好看的眼睛，禮貌的向王月淑道謝。
「不客氣！」她摸摸他的頭，微笑看着他小心的拿着餐盤在餐桌前坐下。
不同於其它單親的小朋友，羅光熙是剛搬進社區年輕夫婦的孩子，一家人就住在樓上，也是王月淑出租的公寓裏。
由於夫婦兩個人都忙於工作，不忍心將才剛上一年級的兒子送到沒有人情味的安親班裏，於是王月淑主動提出讓他放學後來她這兒，反正也不差多照顧一個孩子。
羅光熙乖巧有禮，不知是不是剛到新環境的關係，他不同於同年齡的孩子，算是十分的安靜。
「小強，你怎麼又把紅蘿蔔挑出來呢。」眼尖的王月淑將一個男孩挑出的紅蘿蔔又夾回他的餐盤中。
「王媽媽，紅蘿蔔有一種怪怪的味道。」
他的話一出口，幾個心有戚威焉的孩子頻頻點頭。
「不可以挑食，如果不吃紅蘿蔔，就不可以吃炸雞塊。」她板起臉孔說。正值發育期的孩童，攝取均衡的營養是很重要的，為了讓他們健康的長大，在菜單上她可是頗費心思。
「好吧。」男孩不情願的將紅蘿蔔咽下，沒辦法，誰教炸雞塊的魅力實在太大了。
吃完午餐，孩子們刷過牙，便拿出屬於自己的棉被鋪在木質地板上午睡，小睡片刻后，在王媽媽的監督下，將功課完成。
一寫完作業，孩子們早已經忍不住的想往外跑。
「王媽媽，我們要去找顏醫生玩。」
「又要去找顏醫生玩？他早上幫好多小朋友看病，下午要好好休息，你們不能每天都去煩他。」
王月淑口中的顏醫生，是小學附近一間小兒科診所的醫生，醫術很好，對小朋友又十分有耐心，許多討厭看醫生的孩子都很喜歡他。
「我們沒有每天都去啊，而且顏醫生說我們可以常常去找他玩。」小鬼頭裏的孩子王一這麼說，其它想去診所玩的小朋友紛紛頭點。
「好吧好吧！」知道小孩子一拗起來誰也沒辦法，王月淑只好答應。
「耶！可以去找顏醫生玩了。」
「對啊，每天都去公園好無聊。」
她一答應，小朋友們高興得手舞足蹈。
「等一下不可以又吵着要顏醫生請客哦，最晚五點一定要回來，顏醫生六點半開始看診，要讓他有時間休息。」她叮嚀着，看着小朋友成群結隊的出門。
孩子們一路上吱吱喳喳的走到診所門口。
兩層樓的診所，一樓是挂號、候診及領葯處，二樓為看診區及一些病房，不同於一般的狹小的兒科診所，空間十分寬敞。
診所里沒有剌鼻的藥味，也沒有雪白的牆和日光燈，而是用原木地板和柔和的燈光消除小朋友對看醫生的恐懼感。
候診處放置舒服的沙發，電視裏播放的是小朋友喜歡的兒童節目，除此之外還像快餐店一樣有一間小小的遊戲間。
「護士阿姨妳好，我們來找顏醫生玩。」孩子們站在櫃枱前，有禮貌的向護士打招
「你們又來啦，功課寫完了嗎？」護士對這些二天兩頭就來診所報到的小朋友已經十分熟悉。「你們等一下，我去叫醫生下來。」
「謝謝護士阿姨。」
不一會兒，一個長得斯文、好看的年輕醫生從二樓走下來。原來在二樓看着醫學報告的他並沒有被打斷的不悅。
看到這一群和他已經是好朋友的孩子們，顏君朴親切的和他們打招呼。他看了看手腕上米奇圖案的手錶，現在才下午三點，通常他們都是四點才會到診所來。
「現在才三點，你們功課寫完了嗎？」
「早就寫完了，今天的功課超少的。」
「對啊！」
顏君朴一下就被小朋友們團園圍住，很受他們歡迎，喜歡孩子的他對和小朋友相處很有一套。
「真的啊？」他彎下身摸了摸說話的男孩，發現在孩子群中有一張陌生的臉孔。「你也是給王媽媽帶的小朋友嗎？」
顏君朴蹲在這個新來的小朋友面前。他看起來應該只有一年級，不同於一旁好動的小男生，他站在那兒安靜的看着大家，不知道為什麼，顏君朴對他有一種根特殊的親切感。
「顏醫生你好，我叫羅光熙。」
「光熙好，我是顏醫生。」顏君朴握了握他的小手。
「顏醫生，光熙是剛轉來我們班上的新同學。」
「那你們要記得常常和光熙玩，多多照顧他，知道嗎？」顏君朴向其它小朋友說著。原來他是剛轉來這附近的小學，難怪看起來有些怕生，可能是還投有習慣新環境。
「知道。」聞言，小朋友們點了點頭。
「既然你們今天這麼早就把功課寫完了，那我們今天來看史瑞克，好不好？」
「好，我要看。」興奮的孩子們又跳又叫的，安靜的診所突然熱鬧了起來。
「大家先到沙發上坐好。」見小朋友們都乖乖入座后，顏君朴才對護士說：「Miss江，麻煩妳幫我到便利商店買幾瓶果汁回來好嗎？」
「顏醫生，王媽媽說我們不能再讓你請客。」說話的女孩在「再」宇上加重語氣。
「可是我已經請護士阿姨去買了，不然......我們不要讓王媽媽知道就好啦！」他頑皮的朝小朋友們眨眨眼。
「噓！」小朋友們依言將手指放在噘起嘴唇前，整齊的動作十分可愛。
看着他們天真的表情，顏君朴笑着點點頭，放好錄像帶之後，往沙發走去。
「顏醫生，跟我坐。」
「跟我坐啦！」
小朋友們此起彼落的爭吵着。
「光熙，顏醫生跟你坐好不好？」顏君朴問向仍是安靜的羅光熙。
他點了點頭后，顏君朴抱起他讓他坐在大腿上。
剛買果汁回來的護士看到這一幕，微微一愣，那個小男孩的感覺和顏醫生好象，簡直像是父子。
她搖了搖頭，停止這荒謬的想法，將果汁分給每一個小朋友后，又回到櫃枱繼續未完的工作。
難得提早從公司下班，黎遠璦打算和兒子好好吃頓飯。
剛上小學的他還沒有熟悉上課的生活，又換了一個新環境．加上最近她又忙於幫一家公立醫院和外國廠商交涉採買醫療器材的事，對年紀尚小的他疏於照顧，實在應該好好的補償他一下。
黎遠璦提着剛去超市買的束西，準備晚上煮一些兒子喜歡的菜。
她站在紅漆木門前，按了按門鈴。
王月淑正在檢查小朋友的作業，聽到門鈴聲以為是孩子們回來了，連忙開門，看到是黎遠璦後有些訝異。
「羅太大，今天怎麼這麼早？」
「因為今天原本約好的客戶失約了，我就提早下班來接光照。今天他還聽話嗎？」黎遠璦知道她為什麼會如此訝異，從搬到這兒以來，她和羅起華可以說是天天早出晚歸。
幸運的是她遇到了一個熱心的好房東，還主動提出可以幫她照顧兒子，汗顏的是，每次她都是最後一個來接小孩的家長。
「光熙當然聽話啦，安靜又有禮貌。」王月淑稱讚着，她很少照顧到這麼有家教又有氣質的小男生。
「沒有麻煩到王媽媽就好。」黎遠璦往屋裏看去，卻沒有看到任何小朋友的身影，她不禁蹙起眉頭。
王月淑趕緊說：「別擔心，孩子們去附近的診所找醫生玩了。」
「去診所找醫生玩？」她疑惑的問。小朋友不是都很討厭醫生嗎？而且診所有什麼好玩的？
「是啊，是小學附近的診所，那醫生根不錯，聽說以前在國外的醫院是兒科的權威，有耐心又很溫柔，小朋友都喜歡他。」
「光熙也在那裏嗎？」
「嗯，妳可以先去那裏接他，就在小學對面的巷子裏，叫顏小兒科，很好找的。」
「那我就先去接光熙了，王媽媽再見。」黎遠璦拿起放在地上的提袋，依照王月淑的指示走去。
如同王月淑所說，這家小學對面巷子裏的兒科診所，的確很好找。
黎遠璦站在診所的招牌下，「顏小兒科，應該就是這裏了。」她從診所的裝潢與設計可以看出這個醫生是個用心的人。
她往診所里走去，霧面的玻璃感應門一開，傳來電視聲還有小朋友們童稚的笑語。
黎遠璦在坐滿小朋友的沙發上梭巡，卻看到兒子坐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羅光熙全身放鬆的靠着他，隨着電視裏卡通影片的情節笑着。容易怕生的他，很少肯和一個陌生人這樣親近。
而那個陌生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再也不想看見的人--
顏君朴。
黎遠璦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她的心臟像是被什麼緊緊的揪着。
自從那天她萬念俱灰走出顏家在半山腰的高級別墅之後，她就再也沒想要再見到他，儘管她肚子裏有着他的孩子。
除了恨，她對他不該再有任何情緒，她的愛早在那一天已經被他的無情封鎖。
唯一僅有的，是對兒子的母愛。
然而在這一刻，她破碎而封閉的心，卻像有一道暖流緩緩的流下。
曾經溫暖她的雙臂擁抱着她現在生命中唯一的寄託，光潔沒有胡喳的下巴，靠在孩子小小的頭顱上。
那相似的眼和同樣溫柔、乾淨的氣質，他們......真像是一對父子。
這個她想永遠隱瞞卻也永遠改變不了的事實。
黎遠璦無法有任何反應，她移不開目光，看着眼前這一幕。
所有的時間、仇恨和回憶都在這一瞬間靜止。
她聽不見任何從她耳邊穿過的聲音，在這一秒，她的感官只剩下他們父子相擁的畫面。
「小姐......小姐！我們六點才開始接受挂號。」坐在櫃枱里的護士一直喚着她都沒有得到響應，只得提高音量。
黎遠璦這才回過神，所有原本專註在卡通電影上的小朋友也將目光轉移到她身上，包括顏君朴。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會，黎遠璦在顏君朴的眼中看到訝異還有一些驚喜，她移開視線，收起所有的情緒，恢復鎮定的表情。
「媽媽，妳怎麼來了？」羅光熙一看到她，馬上從顏君朴的大腿上下來跑向她，高興的撲進她懷裏。
「媽媽今天提早下班要陪光熙啊。」黎遠璦彎下身拍拍他的頭，刻意不去看起身看着他們母子的顏君朴。
「耶！」羅光熙開心的歡呼。
「走吧，我們該回家了，向小朋友、護士阿姨還有顏醫生說再見。」她牽起兒子小小的手，把顏君朴當作一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
「小朋友們拜拜，護士阿姨拜拜，顏醫生拜拜。」
「光熙拜拜。」坐在沙發上的孩子們齊聲道。
兩人朝小朋友們揮揮手之後走出診所。
一走出診所，黎遠璦才發現她的心跳得那麼快，所有的偽裝和防備瞬間卸下。
「媽媽，妳怎麼啦？」心思敏感、早熟的羅光熙察覺出她不太對勁。
「沒事......媽媽沒事。」黎遠璦蹲下來抱住他，她緊緊摟住他小小的身軀，深呼吸一口氣后，平緩住自己的情緒。「走吧，光熙，我們回家。」
她牽着他的手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
「遠......遠璦......」一直處於震驚狀態的顏君朴，直到他們母子倆步出診所才回過神來，一回神他的雙腳就像有自己的意識，大步一邁，追了出來。
在喚住她之後，他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曾經有那麼多的話想要對她說，有滿腹的疑問想要向她問個仔細。
他曾是那麼深愛着她，卻也在心裏埋怨她、記恨着她。
在這樣毫無預料的情況下相遇，顏君朴只能被一時無法控制的情感牽着走，一段深埋在他心中的感情。
沒想到他會追出來，黎遠璦雖感到訝異，但仍維持若無其事的表情。
「顏醫生，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見外的稱呼，帶着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味。
顏醫生？！聽她這麼叫他，顏君朴笑得有些苦悶。
「這是妳的兒子嗎？」他看了有禮又可愛的羅光熙一眼。
黎遠璦聞言，牽緊了兒子的手，擔心顏君朴發現了什麼。
「是的，光熙是我的兒子。」
不知道為什麼，顏君朴覺得她似乎想跟他撇清些什麼，而且還將孩子護在身後，好象怕他意圖不軌。
「我沒有要做什麼，我只是想說，光熙長得真好，很健康可愛。」
「謝謝。」黎遠璦低頭看了看兒子，低垂的眼中有着複雜的神色。
顏君朴看着她低頭的模樣，七年沒見，即使在生過孩子之後，她仍然像少女一樣纖細窈窕。
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清麗的模樣沒變，只是身上散發著成熟女子的氣息，那外放的冷然揉和在她的舉止間，議人覺得美麗又神秘。
他應該遺忘她，不再在意她的，不是嗎？
為什麼被她欺騙、背叛的他，多年後還是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呢？
「妳是最近才搬來這裏的嗎？」
「嗯。」黎遠璦簡短的回答。
「我們家就在王媽媽家樓上哦，顏醫生可以來我們家玩。」羅光熙主動對他說，他很喜歡這個會陪小朋友看卡通影片的醫生叔叔。
顏君朴正要回答，就被黎遠璦的話打斷，想說的話只能停在嘴邊。
「顏醫生很忙，要幫生病的小朋友看病，沒有時間來我們家玩，知道嗎？光熙。」
不讓他回答，黎遠璦替他給了兒子答案。
「好吧。」羅光熙難掩失望的看了顏君朴一眼。
雖然他心裏真的很喜歡顏醫生，但還是聽從媽媽的話。
她明顯的拒絕讓顏君朴為自己仍對她眷戀的感情感到可笑，不過羅光熙失望的眼神稍稍撫慰了他。
也不管自己的回答可能會讓對方難堪，黎遠璦牽緊了兒子小小的手，向顏君朴道：
「顏醫生，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我先生今天會提早下班，我得回家準備晚飯了，再見。」
她微微向他點頭后，就頭也不回的離開。
其實今天羅起華根本不會提早下班，她也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回來吃晚餐，她甚至不知道為什麼她要這麼說。
或許是想證明其實沒有了顏君朴，她過得比以前還好，比跟他在一起時還好。
被黎遠璦緊緊牽着的羅光熙，悄悄轉過頭向顏君朴揮手道別。
顏君朴看着他們母子倆漸漸走遠的身影，黃澄澄的夕照落在一高一矮的身軀上，被夕陽照得像發著光的他們，長長的影子落在兩人身側。
那陰影彷佛訴說著幸福背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