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養的視線隨着廂房內的門被推開而變得熱切,在察覺到自己放肆的目光之時,他連忙垂下了雙眼。
安平圓滾滾的眼在無邪的身上打轉着,同時也偷看了天養一眼。
「三位公子要聽曲兒嗎?」無邪跨入了廂房裏頭,看也不看天養。
「曲兒?」安平青蔥玉指按着自己的下巴,「你會唱曲嗎?」
「會。」
「好吧!那你就唱個幾首來聽聽吧!」跟在無邪身後的丫鬟走到安平的身旁,手才要碰安平的肩部,就被平兒給揮開了。
「我們公……我們公子不是你們這種青樓的姑娘可以隨便亂碰的。」平兒不悅地說道。
「平兒,我們都來到這裏了,哪還有這麼多規矩呢?」安平笑着,「這位小姑娘,快幫本公子倒杯茶吧!」一般是應該要倒水酒的,不過,安平對酒的興趣不大,所以就選了茶。
「是的,公子。」
在無邪開口唱曲兒之時,安平的視線就一直緊盯着她,並且打量着她。
她是清新脫俗,看來就像朵白蓮一般,在這裏可真的是糟蹋了她。
同時,天養的心則是吊著半天高,現在整個京城裏頭可以幫他的就只剩下安平公主了,他真的很害怕安平會打消幫他的念頭。
「聽說你是陰相國的女兒是嗎?」聽了一小段曲兒之後,安平問道。
無邪抬頭看着安平,「是的。」
嬤嬤說得一點也沒錯,這面如桃花的小公子一看就知道是個姑娘家了,無邪在心裏這麼想道。
安平點了點頭,「哦……這樣啊!那你怎麼會在這兒唱曲兒呢?」她對無邪招了招手,「快過來這裏陪本公子坐坐!」
「公……公子……」天養深怕無邪會動怒,他慌張地看着安平。
「怎麼?不就是個青樓裏頭的姑娘嗎?陪本公子坐坐、聊聊也不行嗎?還是這位陰姑娘的架子頗大,連本公子都請不動她?」安平說這些話全都是故意的。
她就是存心想羞辱無邪,看看她會有什麼反應。「怎麼?還站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過來?」
平日,無邪絕對會甩頭走人,之後的事全都留給鴇娘去善後。
而基本上,八王爺因為迷戀無邪,所以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總而言之,來這裏的貴客礙於八王爺,所以並不會強迫她。
「公子,你不要為難陰姑娘……」
「不行嗎?我就是要為難她,這樣不行嗎?」
原本天養以為無邪會甩頭走人,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竟然起身走到安平的身旁,並且坐了下來。
「坐這裏可以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了!」安平笑着,手搭上了無邪的肩,「幫我再倒杯茶。」她用半命令的口吻說。
「是的,公子。」無邪倒了杯茶遞給安平。
「聽說你是陰相國的女兒是嗎?其實,怪只能怪陰相國,嘖嘖……好好的一個女兒竟然淪落到這種青樓之地,每年領的薪俸不少還要如此的貪污,這要怪誰呢?」安平接過無邪手中的茶杯嘲諷地說道。
聽到安平的話,無邪臉上堆起的笑容消失了。
她爹一生清廉,為社稷、為百姓做了不少的事,連他們家的官邸也不及一般五品官來得奢華,所有的薪俸半數以上全都發給了貧苦的百姓,這樣還能說她爹爹貪污嗎?
伴君如伴虎,這就是她爹的寫照。
手拉緊了衣裙,無邪用銳利的眼神直視着安平,眼裏頭藏着的不僅只有恨意而已。
「怎麼?說說都不行嗎?普天之下,誰不知道陰相國就是被龐國丈揭發他貪污的?」她笑笑。
「這位公子,若你不知道實情就請不要妄下斷言。」無邪冷道。
「喲……不高興了呀?平兒,你有沒有覺得陰姑娘就算淪落到青樓還是一身的傲骨,就像人說的出污泥而不染啊?」安平對平兒說道。
「是啊!明明就是個青樓姑娘,還端着這麼大的架子!」
「公子,你不要再說了……」
「就叫你給我閉嘴,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安平拍着天養的肩。
「奴家身體不適,恕我無法伺候各位。」無邪站起身,轉身想走。
「站住!我有說你可以走了嗎?」從來沒有人敢在她的面前如此地放肆過,就憑着她是皇奶奶最疼的安平公主及皇上的姑姑來說,根本沒有人敢漠視她的存在。
而這位前任相國的女兒真的是面子頗大。
同時,也令安平有些欣賞她了。
「我剛才說過了,我身體不適。」
「身體不適又如何?我不准你走!你就是得留在這裏陪本公子。」
依無邪如此倔的脾氣,她怎麼可能聽安平的話,就這麼站在原地任由着她羞辱她,這是她怎麼都做不到的。
更何況,她都可以不見八王爺,她還有誰好怕的?
輕挪了蓮步,平兒立即擋在她的面前,「我們家公子說不准你走就是不准你走,還算你病死了,還是得待在這兒!」她昂着臉,手叉腰說道。
「請幾位不要強人所難。」
「喲……生氣了呢!不錯、不錯,就算是生氣了也是個大美人。」安平的手在無邪的臉上摸了一把。
無邪拍開了安平的手。
安平不悅地瞪着無邪,「你可真是大膽,竟然敢對我如此的無理。」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時,敲門聲響起,鴇娘臉上堆着滿滿的笑容走了走來。
「哎喲、哎喲……怎麼了?我說這位小公子,你怎麼這麼不高興啊?只要見得到我這個寶貝女兒的客人每個都高興得不得了。」
「是啊!不過……我想我是沒有那個福分。」
一見情勢不對,善於打圓場的鴇娘又三八兮兮地笑着。「小公子,怎麼了?還是我們無邪招呼不當?要換個姑娘嗎?」
「我看你是沒有將你這個寶貝女兒給教好,誰說她可以動手揮開我的手的?」安平臉色臭得很。
「真是這樣嗎?」鴇娘的臉皺了起來,「無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麼可以這麼對小公子呢?八王爺寵着你,所以不同你計較,但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八王爺這樣的啊……」鴇娘說這些話的目的一半是訓着無邪,一半則是要安平不要再鬧下去了。
她讓安平知道無邪可是八王爺手掌心的寶,聰明的就各退一步,免得難看。
孰知,安平一聽到八王爺這三個字臉色變了。
「你說八王爺寵着她?」
「是啊!八王爺只要有空暇,就會來見我這個寶貝女兒。」
「呵呵……」安平露出了笑容,放輕了音調,「那敢情好,八王爺是不是?」她玩着自己的手指,而身旁的平兒則是頭皮開始發麻。
只要安平一生氣起來,就是這種德行,她愈憤怒表現得愈溫和。
這真的是不得了了,公主喜歡八王爺這個侄子是她死鴨子嘴硬不願承認而已,而現在出現了一個陰無邪,公主可能會氣爆。
「是啊、是啊!」鴇娘連忙點頭。
「你的意思是說,陰姑娘是因為有八王爺罩着,所以想讓我將剛才的事當作算了是嗎?」安平再問道。
「難不成小公子還想追究嗎?」
「我是想追究。」安平緩緩地點頭。
「你不怕八王爺?」鴇娘牛嘲諷地道。
「八王爺?呵……我連當今聖上都不怕了,我豈會怕八王爺?」是啊!她可是都會爬到皇上的頭頂上頭去踩了,怎麼可能會怕一個區區的八王爺?
「陰姑娘,我告訴你!得罪了我們家公子,就算八王爺也罩不住你,我們家公子只要一聲令下,這『迎春院』一夕之間可是會被夷為平地的。」
安平一番目空一切、狂囂至極的話讓鴇娘聽得心驚膽跳。
「就算被夷為平地又如何?」無邪在乎嗎?她根本就不在乎。
「女兒啊!你別說那種話,嬤嬤聽在耳里,可是會難過的。」鴇娘精明的眼再度打量了安平一眼,她渾身散發著貴氣,但就不知道她到底是啥來頭,這讓她十分憂心。
「嬤嬤,八王爺來了!他指名要見陰姑娘。」
「呃……各位,你們全都聽到了,八王爺要見我們無邪,那我們先下去了,我再找其他的姑娘伺候各位。」
「等等,不準走!我就是要陰姑娘陪我。」
「但是,八王爺已經在廂房裏頭候着了。」鴇娘解釋着。
「很好,那你叫他來見我!」安平閑散的說道。
「見到本王來,還不向本王請安嗎?」一聽到有人為難無邪,甚至於要同他搶無邪,八王爺不悅地跨入了天養他們所在的廂房裏。
「我為何要向你請安?」笑話!她都沒有同她那個皇上侄子請安了,更何況是八王爺。
八王爺火熱的眸子緊盯着無邪,「無邪,你有沒有受什麼委屈?」
無邪迴避他的眼,!謝八王爺的關心,我沒事。」
「沒事就好。」
他就對無邪這麼好,平常看也不看她一眼。安平心裏頭十分不高興,八王爺對無邪關心的舉止看得安平氣得牙痒痒的。
「這一次我饒了你們幾個,下一次再敢為難無邪的話,定不輕饒。」八王爺說了重話。
「喲……這句話好象是說要是我將陰姑娘怎麼樣的話,小命就不保了是嗎?」安平挑釁地道。
「你覺得呢?」
「方才聽鴇娘的稱呼,閣下就是鼎鼎有名的八王爺是嗎?」安平明知故問。
「在下就是八王。」
「嘖嘖……沒想到八王爺平日都在青樓裏頭遊盪,真的是讓小民開了眼界。」
八王爺的臉色瞬間轉青,「這與你無關,你若再出言不馴,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敢情你敢拿我如何?」她後頭的靠山可是穩得很,安平什麼都不怕。
「你的一條小命在我的眼裏,就如同螻蟻一般。」
「呵!看來我的命挺不值錢的,不過……」她的話停頓了一下之後,再望了八王爺一眼,「我自認為我說得沒錯,要是八王爺真是為社稷、為黎民百姓奔波勞苦的話,今日在下又怎麼會在青樓裏頭見着你?」
「你這是存心挑釁嗎?」
「是又如何嗎?」安平走到八王爺的面前,由於她的體型嬌小,要想看到八王爺的臉還得昂着小臉才可以見到,「我還可以告訴偉大的八王爺,我今夜就是要陰姑娘侍寢,我就不信你敢拿我怎麼樣!」
她的食指在八王的胸膛上頭用力地戳着。
八王爺的眼一眯,「放肆!把他押下去,重打一百大板。」
「誰敢?」安平揚高了聲音,「只要誰敢碰我一下,誅連九族。」
原本站在八王爺身後的護衛就要將安平押下,但是聽到她所說的話,全都站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
八王爺挑眉,「你到底是什麼來歷?」可以輕易地說出誅連九族這種話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而已一一就是他的兄長,皇上。
「怎麼?不是要將我押下去,重打一百大板嗎?」她巧笑倩兮。
這個笨侄子,怎麼會認不出她來呢?
他一定滿腦子都只有無邪而已,所以才會認不出她來。
這個想法真是讓安平的心頭感到極為不快,她決定要好好地整八王爺一番。
「你講出誅連九族這種話,我想,沒有人敢押你去重打一百大板的。」
「好,這樣很好啊……沒什麼事你們就出去吧!包括你這位偉大的八王爺。」安平的手指指着八王爺,『春宵一刻值千金』所以,我打算用一千兩黃金買陰姑娘一晚,呵呵……」
這就像是在捋虎鬚,「陰姑娘是我的人。」
「不!她可是青樓的姑娘,誰的銀兩多,誰就可以對她一親芳澤不是嗎?」她的手在無邪滑膩的臉龐上游移着。
「公子,請自重。」
「陰姑娘,你此言差矣,來青樓裏頭有什麼好自重的呢?來,讓本公子親一下!」她正在將自己的唇湊到無邪的臉旁時,八王爺已拉開了她。
平日自傲的八王,哪容得安平處處挑釁他,「將他給我押下去重打一百大板,我就不信他憑什麼誅連九族。」
八王爺雙眼狠瞪着安平,而安平則是高傲地回看着他。
「我可是堂堂的安平公主,連你這個八王都還得喊我一聲姑姑,誰敢重打我一百大板?」安平揭發謎底。
安平公主?!
眾侍衛一聽到是安平公主,連忙退回到八王爺的身後。
公主?無邪楞了一下,她沒想到調戲她的人竟然會是個公主!
載滿疑問的美眸掃向了天養,天養只是對她露出了一個靦腆的笑容。
難道他真的幫她攔了轎,而且,給了他們陰家上下希望了嗎?
「喲……你、你、你、你……」安平的手指點了八王爺身後的四名侍衛,「你們四個不是要重打我一百大板嗎?」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四名侍衛連忙跪下。
「放心、放心!該死的不是你們四個,而是叫你們將我押去重打一百大板的人。」她搖頭晃腦着,「怎麼了?我親愛的八侄子,你不是要將我拖下去打一百大板嗎?剛才的聲音還那麼大,怎麼一下子就全都消失了?」
「姑姑。」一知道是他那個調皮搗蛋,且年紀比他小的姑姑,他的臉都氣紅了。
「是啊!平兒哪裏說錯了,得罪我,這裏可是會在一夕之間夷為平地呢!」她看了鴇娘一眼。鴇娘連忙跪下。
「姑姑不在皇宮裏,卻私自出宮,這樣皇上會擔心的,請速回宮。」
「不……我現在還不要回去,等一會兒我玩得高興了才要回去。」
「我要人備車,來人!準備馬車送安平公主回去。」
「不要,我說我不走,你有沒有聽到?!」她大聲地吼道:「我想,我得關心一下我這個八侄子,為何不在王爺府裏頭憂國憂民,而跑到青樓裏頭廝混了?」
「這不關你的事。」
安平一肚子火,「我可是你姑姑,你到青樓裏頭混被我給發現了,我當然就得糾正你這種不良的行為,你說對不對?」
「安平,你少多管閑事!」
「你得叫我姑姑,不是叫我安平!注意你的措詞。」安平生氣地訓道。
「堂堂的公主在青樓裏頭出現,成何體統!」
「放心,以我是你姑姑的份上,你還管不到我,倒是……」她看着無邪,「這個狐狸精可能是媚惑了你吧?居然讓你放着正事不做,卻在青樓里廝混,這件事情我會處理的。」
「不關你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以我是你姑姑的身分,你的每件事我都可以管。這件事我會回去同我那個皇上侄子說,你就等着看我要皇上賜死這個狐狸精吧!」
安平的心眼可沒那麼壞,她只是存心要氣八王爺而已。
八王爺用力地握住安平的手腕。
他相信以他皇兄寵愛安平的程度來說,為她賜死無邪根本就不算什麼。
就像是安平孩子氣的捉弄幾位皇嫂,他的皇兄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好痛,放開我的手!」她拚命地抽回自己的手,八王爺就像是要握斷她纖細的手腕一般,「我要你放手。」
「八王爺,你快放開公主……」平兒連忙上前想扳開八王爺的手。
八王爺放開安平,「你不要在我皇兄面前胡說。」
「你知道你今日對我不敬,會受到什麼懲罰嗎?呵……」安平的聲音十分輕柔,到最後就像若有似無一般,「只要我說一聲,你以為你的陰姑娘還可以留下嗎?你疼她、你寵她,沒關係……好,你就等着看我怎麼做吧!」
「安平……」
「安平是你可以叫的嗎?叫姑姑!」她與生具來的威嚴讓八王爺別開了臉。
「姑姑,無邪的事……你不要插手管。」
「來不及了,就在你對我無禮之時,陰無邪就該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後果,親愛的侄子,我會讓你後悔的。」安平轉過了身,「平兒,回宮。」
「是的,公主。」
「八王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那位小姑娘是……」在一旁看得心驚的鴇娘顫聲地問道。
「我姑姑,一個我皇兄疼極的姑姑。」八王爺搖了搖頭,「她在我皇兄面前說一句話,抵得上我說百句。」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陰相國貪污一事,經朕察明龐國丈所言非實,純為污陷,特赦陰相國一家,另將龐國丈打入天牢,貶龐貴妃為秀女;而陰相國之千金陰無邪則許配給文家長子文天養,並加贈黃金萬兩。
當詔書下來,天養簡直不敢相信。
原本以為替陰家平反是無望了,龐國丈的勢力可說是不容小覷,根本就沒有人敢得罪他,沒想到安平這麼一回宮,才區區兩日而已,便將龐國丈打入天牢,並且平反了陰家一家。
對於陰家可以平反,天養當然是高興,不過,他不知道為何安平會要皇上將無邪指婚與他,他一個小小的賣貨郎根本就配不上無邪。她可是堂堂陰相國的千金啊!
「天養,你到底是怎麼搞的啊?不是為陰姑娘攔轎申冤嗎?怎麼皇上會將陰姑娘許配給你呢?」文大娘憂心地問道。
陰相國一家可以獲得平反,這是他們這兒的喜事,但是,指婚這件事可就讓他們高興不起來了。
天養從小就喜歡無邪,這是她與芳姨都知道的事,不過,以他們的家世,天養只是一個區區賣貨郎,怎麼高攀得起陰相國一家呢?
陰姑娘不就等於是下嫁了嗎?
是啊!她是希望天養早日娶妻,甚至於可以娶到一個他真心愛的姑娘,但是那並不包括陰無邪。
她的家世、她的人品,不由得令他們文家卻步。
「娘,孩兒不知。」
「不知?!」有別於一般人被皇上給許婚的反應,文大娘的淚水幾乎都快要掉了下來,「要不是你去攔轎申冤,安平公主會為陰相國一家平反嗎?皇上甚至於將陰姑娘許配給你,你這樣還同我說你不知?!」
天養只能噤聲。
「天養啊、天養……」文大娘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們家是什麼樣的家境,你也知道!娘知道你一向孝順,雖然只是賣一點零貨,但是,卻從沒有讓娘餓着、凍着,娘有你這個孝順的兒子真的是死而無憾了,不過……」文大娘的話頓了下,眼眶裏盈滿了淚水,「娘知道你一直喜歡陰姑娘,你是娘從小看到大的,娘怎麼會不知道呢?但是,陰姑娘是什麼人家的女兒啊?我們這間破房子是無法容得下陰姑娘的,更何況陰姑娘也不願自己嫁的是個賣貨郎啊!」
文大娘的話一針見血。
那利針戳碰了天養那顆愛無邪的心,甚至連最後一點奢望都殘忍地毀滅了它。
在聽到詔書之時,他其實是有些高興的。
雖然天養明白自己與無邪的差別,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他還是有着那麼一絲企望及奢盼。
不過,現在他明白的知道,他的奢盼就只是委屈了無邪而已。
他強留下無邪只是害了她,要她陪着他這個賣貨郎過一生而已。
他只能讓無邪吃着粗茶淡飯,穿着補過又補的衣裳,他無法供給無邪像她在陰府裏頭一般快樂的日子。
她跟着一個賣貨郎,定會像只折翼的蝶兒一般,無法快樂地飛舞。
更何況,愛慕無邪的人不知多少,她就這麼甘心下嫁予他,她會不怨亦不恨嗎?
不可能的……她有更好的選擇,怎麼可能甘心下嫁給他呢?
八王爺不是喜歡她的嗎?那她呢?她喜歡八王爺嗎?
想起她那雙巧笑倩兮的眸子中滿載着恨意的目光,他就忍不住硬生生地打了個寒顫。
她可以不愛他、不喜歡他,甚至於就當他是從前那個賣貨郎一般,但是,他不要她的眼眶中載滿了恨意及怨尤,這些都是他最無法接受的。
若是可以退回到起點,他會同安平公主說:他真的半點私心都沒有。
就算他說了謊,那也比現在更好,無邪不用被逼着嫁給他這個賣貨郎啊!
「天養,陰姑娘真的不是我們文家可以高攀得上的啊……你知道嗎?到這個時候,你難道還是要如此執迷不悟下去?我們只會誤了陰姑娘一生而已啊!」
「娘,這些孩兒全都懂。」若是可以的話,他真的會想辦法要聖上收回成命。
不過,他遇不到安平公主,而且君無戲言,豈能朝令夕改!
「懂?你懂有什麼用,我們要不起陰姑娘這位媳婦啊……」文大娘泣不成聲,「為何人說門當戶對,這絕對不是沒有道理的,你知道嗎?」
天養只能點頭。
「像隔壁的平大娘,娘不知道同你說了幾次,家敏是個很好的姑娘,她又那麼喜歡你,你若是早早娶了家敏,什麼事不就全都沒了嗎?」
「孩兒不喜歡平姑娘。」
「可是家敏喜歡你啊!她與我們門當戶對,娶一個喜歡你的姑娘總比娶一個不喜歡你甚至還恨你的姑娘來得好吧?而且,你拿什麼來娶陰姑娘啊?」
是啊!他娘說得沒錯!
娶一個喜歡他的人,總比娶一個會恨他的人還好,不過,現在事情都已經造成了,這是沒法更改的啊……
「別人知道了,還以為我們貪圖陰姑娘的嫁妝呢!天養,我們雖然窮,可窮也要窮得有骨氣,別落人閑話了。」
「娘,君命不可違,你知道嗎?」
「這……」「就算孩兒現在去找到了安平公主,可能一切也全都無濟於事了。」
*****
指婚一事,對於文家是慘事,對於陰家也是一樣嗎?
陰家一家獲得平反,上上下下全都高興得喝采,甚至於手舞足蹈,但接踵而來的訊息又幾乎讓每個人全都痛哭失聲了。
其中哭得最慘的人莫過於陰老夫人了,她摟着無邪細小的肩膀,不停地哭泣着。
「無邪、無邪,是我們害了你啊……」
陰老夫人哭得泣不成聲,一想到她這個捧在手心上頭呵護的掌上明珠竟然被皇上指配給一個賣貨郎,陰老夫人就不禁為自己的孫女感到不值。
姑且不論他們陰家在地方上的地位有多崇高,無邪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嫁給一個賣貨郎……分明就是要將他們這個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孫女推人絕地嗎?
但無邪臉上的笑容卻不同於陰相國及陰老夫人臉上的愁雲慘霧。
她甜美的笑容就像是安定了每個人的心一般,「嫁給一個賣貨郎又怎樣呢?」
自從接到聖旨之後,她有些不安、惶恐、懼怕……但是還有一點喜悅。
沒想到天養真的可以為他們一家平反,這是她打從心底感動萬分的事。
而,至於指婚,她知道這應該不是天養的意思,他那種憨厚的個性就算是真的喜歡她,應該也不敢請聖上指婚吧!
所以,這一切應該就是安平公主做得主,因為,以安平公主對八王爺的態度看來,她可能有點喜歡八王爺。
嫁給天養?
想起那個為了替他們陰家申冤平反而挨了不少板子的天養,她就忍不住笑了。
嫁給一個賣貨郎又有什麼不好的,若是他真的愛她的話。
更何況……這個消息讓她心裏頭湧起了淡淡的暖意。
她真的懷疑,心頭這種溫暖的感覺是因為自己對天養有意思,不過,她到底是看上天養的哪一點?
可能真的是他那憨厚的性子吧!
「無邪,他配不上你啊……你嫁過去是要去受苦的啊……」
「怎麼會呢?我相信文公子會好好地待我。」她安慰着陰老夫人。
「無邪,奶奶知道你從小就不想讓我擔心,就算是那時我們陰家遭龐國丈陷害,你要被派去做官妓時,你還是對我們露出了笑容,安慰我們!但是現在可是不一樣了啊,你要嫁給一個賣貨郎,一輩子跟着他賣貨,以你這種千金之軀你受得住嗎?」
「我會忍的。」
「奶奶知道你會忍,可是,奶奶不願看你忍啊……貧賤夫妻百世哀啊!」
「我們會安貧樂道,只要文公子他是真心喜歡我,我相信他不會看着我受苦。」要是天養喜歡她,攔轎申冤全都是因為他愛她的話,那他會讓她受苦嗎?
一個男子若深愛一個姑娘,應該會寵着她、疼着她吧?!
她為了天養的痴傻有些心動了,也許,她也會深深地喜歡上天養吧……
也許、真的是也許吧!
不過這個想法真的讓她的心頭喜滋滋的,以前要是喜歡上天養這種楞小子,她一定會笑自己,現在的情形則是不同了。
「無邪,話雖然說是這麼說,但人心是沒個準的。」
「奶奶……」無邪拍了拍陰老夫人的手。
「更何況奶奶怎麼知道他是不是貪你的大筆嫁妝啊……」
「奶奶多慮了。」
「皇上可是送了我們萬兩的黃金啊!金子可是一般人見不到的,更何況他只是一天收入不到幾文錢的賣貨郎而已。」
「娘,你別這麼說文公子,再怎麼說他也算是我們陰家的恩人不是嗎?要不是他去攔了安平公主的轎子,我們一家子真不知要到何時才能重聚啊……」陰相國嘆息着。
「可是,他終究是配不上我們家的無邪啊!萬一文家覬覦我們無邪帶過去的嫁妝呢?甚至於不肯善待無邪呢?」
「這些全都讓無邪自己決定吧!無邪,你的意思呢?」
「爹、奶奶,無邪願意嫁文天養,就算他只是一個賣貨郎而已。」
「皇上指婚,你不嫁也不行!不過,你的態度總算讓爹寬心了,我相信文天養不是惡人,就算日子苦了一些,你可以咬牙撐過去,也可以用這些嫁妝讓文家富有,一切都看你自己了。」陰相國撫着無邪的發說道。
「女兒心裏有數。」
「無邪,真的是苦了你了。」
「兒啊!你是答應要讓無邪去嫁那個賣貨郎是嗎?」陰老夫人淚流滿面地說道。
「不嫁行嗎?君命不可違。」陰相國語氣沉重道。
「君命、君命,你就只知道遵君命,一輩子為黎民百姓做了多少的事,但是到頭來呢?皇上相信你嗎?不!他根本就不相信!」陰老夫人哭喊着。
「娘,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
「不能?現在都到了這種地步,還有什麼話是不能亂說的?我什麼地方說錯了嗎?我們將無邪拉拔到這麼大,栽培她讓她琴棋書藝樣樣精通,這些並不是要讓她去嫁一個賣貨郎,我們是要讓她嫁一個在家世上、在各種條件上都可以匹配我們陰家,而且可以一輩子讓無邪不愁吃穿讓她過好日子的男子,而不是一個賣貨郎啊……」
「娘……」
「他今日……今日……他養得活自己……養得活他娘……養得活我們無邪嗎?無邪可是連一丁點苦都沒有吃過啊!」
一想到無邪要嫁給天養,陰老夫人真是泣不成聲。
「不讓無邪嫁那要怎麼辦?找人代嫁嗎?聖上都已經指名是無邪了啊……」陰相國也不忍啊!他怎麼忍心看到自己的女兒就這麼嫁給一個賣貨郎呢?雖然他是他們陰家的大恩人,但是那是不同的,兩者是不能相比的。
「爹、奶奶,你們不用多想了,無邪已決定要嫁給文天養,日後,我生是文家的人、死是文家的魂,除非文天養不要我,不然,我將一輩子當他的娘子!」無邪堅決地道。
他們就這麼纏纏繞繞,在她接到他拿到那草編的玩意兒之時,她就開始相信他們這輩子會交纏下去。因為,她畢竟捨不得將那些草編的玩意兒丟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