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台北市街的住商混和區里,一向什麼都有。辦公大樓隔壁可能是一棟七層樓的雙並住宅,旁邊又是平地而起的麥當勞,或者對面還有個小公園,小公園再過去則有個教會……
這棟公寓的一樓,是間正在重新裝潢的教會。夜暮時分,卻是燈火通明。裝潢工人明天要開工,此時正拿着捲尺到處丈量;教會平日晚上的聚會也沒閑着,這天是詩歌班,整個室內環繞着一片莊嚴虔敬的歌聲。
靠角落的辦公間裏,喬末帆正與牧師商討攝影工作。他是個攝影師,剛從美國回來,剛巧這間教會要重新裝修,想在裝修前後留下一些紀錄,而他父母又是這裏最忠實的教友,理所當然抓了他來免費幫忙。
對末帆來說,不過拍幾張照片,這當然沒什麼,只不過在與牧師商討的過程當中,實在是困難連連——
倒不是牧師很難溝通,而是旁邊的詩歌班聲音實在大聲,他與牧師都不得不提高音量說話。更離譜的是,樓上不知是在開舞會還是運動大會,震耳欲聾的舞曲響徹雲霄,再加上二十多個人的詩歌班,簡直就是哄然噪音,魔音穿腦!
“不曉得你對這樣的拍攝要求有沒有什麼意見!”牧師先生抬高了聲音問他。
“什麼?”剛巧樓上一陣轟隆鼓聲,末帆什麼都聽不清楚。
“我說,你有沒有什麼意見?”牧師先生簡直用吼的了。
末帆傷腦筋地放下紙筆,指指樓上。“樓上是剛從牢裏放出來的人在開狂歡會嗎?”
牧師先生苦笑了下。“不是,樓上是家PUB。”
PUB竟開在禮拜堂的樓上?!末帆吹了聲口哨。“這麼說,每天晚上都這麼熱鬧了?”
牧師先生可憐地點點頭。
樓上忽然一陣安靜,也許是更換樂曲的空檔。末帆趁機回復了一般音量講話:“天天這樣你們怎麼忍受?”
“我們晚上的活動通常到九點結束,而樓上PUB差不多八點開門,所以聚在一起吵翻天的時間,只有這一個小時,”牧師先生笑得苦苦的。“忍耐完這一小時,也就沒事了。”
末帆不免大為同情。“這麼吵,其他住戶不抗議?”
“這是棟很老的公寓了,三層樓總共也只六戶,”牧師解釋。“PUB租了二、三樓,我們租了一、二樓,三樓另一戶則沒人住,我們旁邊是個公園,倒也吵不到別人。再說這裏是住商混合區,她開店完全合法,我們並沒有理由要她搬家。”
“你們沒考慮過……”末帆思索着說法三自己換個比較優雅的環境?”
“這裏是一位教友免費讓我們使用的,最近我們把二樓的另一邊也以極低的租金租了下來,”牧師認命地笑笑。“我不敢想還有什麼地方能提供我們這麼大又低廉的場地。”
“這倒也是。”末帆理性地點頭。
然而像是回應兩人的說法似的,樓上轟然樂音又起,節奏飛快的電子舞曲在禮拜堂中回蕩……
牧師與末帆互望了一眼,一個嘆氣,一個忍住了笑。
“真是吵死人了!愈來愈不像話!”
末帆的老媽暫離詩歌班跑來看她兒子,然而一進門,就忍不住把樓上大罵了一頓。
“那女人真是有夠低級的,”喬媽媽的大嗓門足以掀破屋頂,愈罵愈上火。“每天都放這什麼歌啊!還放到這麼大聲!從來沒見過那麼沒水準的女人!”
“樓上PUB的老闆是個女孩子。”牧師解釋。
“什麼女孩子?根本就是丟女孩子家的臉!”喬媽媽嫌惡地。“我要是生個女兒像這樣,我就拉着她去跳河!看着好了,我遲早要房東攆她走!這個臭女人!”
“沒那麼嚴重吧,”末帆笑着勸母親。“她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讓你恨她恨成這樣?”
“什麼不嚴重?”喬媽媽眼睛瞪得頗大。“你沒看見她跟我吵架的樣子,老天,潑婦罵街也比不上她……”
吵架?末帆才剛從美國回來不到一個禮拜,這些事他全然不知,疑惑的眼神只好又移向牧師。
“你母親常去找樓上的那女孩理論,”牧師先生的形容,比喬媽媽溫和多了。“我常勸你母親要原諒,可是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聽見牧師說的沒有?”末帆幫着勸。“多吃點消化餅乾消消氣,別去跟人家吵架。”
“你是幫我還是幫外人哪?”喬媽媽瞪了眼兒子。“那女孩就是欠人罵!你看今天又不像話了,什麼沒水準的音樂放這麼大聲,看我不上去罵她一頓……”
喬媽媽說著說著,扭身就要往門外走,末帆趕緊拉回母親。
“如果有用,她早收斂了,還需要你去浪費口水,比誰的嗓門大然後等鄰居來頒獎嗎?”
“那怎麼辦啊!”喬媽媽出了名的火爆脾氣,凡事以吵架解決。“就任她這麼狂妄,我今天一定會氣到睡不着!”
末帆好氣又好笑,但老媽的個性他最了解不過,今天如果不幫他老媽出這口氣,晚上回去老媽有得好碎碎念了。
“這樣吧,”末帆心生一計,安慰地拍了拍老媽的肩。“我去跟裝潢工人商量一下,保證替你出氣。”
末帆說罷,步向走廊跟正在丈量的裝潢師傅說了幾句話,轉身又回來。
“你搞什麼?”喬媽媽困惑地看看兒子。
“等會你就知道了。”末帆笑笑,賣了個關子。
“到底是什麼?”喬媽媽沒什麼耐性。
“總得等師傅先做完手上的工作。”末帆安撫老媽。“你就先讓我上個洗手間吧。”
“哦,樓下的正敲掉重做,暫時不能用。”牧師好心提醒。“你到二樓PUB的隔壁那間,那裏我們剛租下來,還沒裝潢,大門也沒上鎖。”
“謝謝。”末帆禮貌地謝過牧師,兩手插在休閑長褲口袋裏,閑閑地走出了長廊。
狹長型的空間,兩壁俱是玻璃光鏡,藍色紫色的冷光色系,截得滿室燈光片斷斑斕。輕質鋁鋼桌椅,玻璃磚牆砌出的吧枱,電子音樂水流似的滑過其中,人在燈光中穿梭而過。這是個流質的世界,流蕩到屋角,以一片銅製鋼牆作為結束。
牆后,是間非常普通的辦公室,曹從藍光屋裏開門進來,拿起桌上的水杯就咕嚕咕嚕灌了一大口。樓下那個教會又在唱歌,真是吵死人了,要不要借個麥克風給他們去大街上唱?!
“草莓——”是PUB里的女工讀生,探頭進來喊着的外號。“Corona都沒有啦?”
“怎麼會?”放下水杯,立刻啪啪地翻出進貨單來看。“昨天不是叫你記得要進貨?”
“啊!我……我……”看女工讀生的神情,顯然是忘了。
銳利的眼風飄過去掃她一眼,還不需要罵人,這樣的眼神已經讓女工讀生又內疚又自責地低下了頭。
這裏是的PUB,她是老闆。然而與其稱之為PUB,她倒覺得較像個由民。沒有樂團演唱或DJ是其一,地方小也是其一。她這裏不過賣賣酒,有塊小地方讓人可以跳跳舞,既看不到搖頭丸,也不會出現大麻,加上位處巷內公寓的二樓,來往的都是熟客,自然客層年齡放大,也單純了。
這樣的地點,Corona啤酒自然是銷售大宗,連Corona都沒有,太丟人了吧。
捺住火氣,只是乾脆地吩咐:“去寫張紙條貼在吧枱上,說Corona啤酒賣完了。再去廣播一下,今天其它的啤酒一律九折。”
老闆的吩咐當機立斷、乾淨利落,女工讀生只有猛點頭的份,趕緊出去了。
吐口氣。說是一間小店,瑣碎紛擾的事倒也永遠解決不完。她隨着工讀生,也走出了辦公室。
“草莓……”
一投入那水藍色的世界,拐彎角殺出一名老早等在那裏的男子,年輕秀氣的臉龐上是未經世事磨練的簡單,他是的新男友阿梆。他略略埋怨地看着。“我等你好久了,你今天都不理我。”
“沒辦法,事很多啊。”看來有些不耐煩。
“那我下次不到這找你了。”阿梆的口吻,有些撒嬌任性的味道。“而且這裏好吵。”
倒也不是有意冷落他,她壓下聲音安撫似的說:“好啦好啦,別鬧。這樣吧,你到隔壁空屋等我,那裏就不吵啦。我這邊一忙完就去找你,好不?”
阿梆有點懷疑。“隔壁沒人住嗎?”
“沒有,門都不鎖的呢。”很有把握地說。順手推了推他,指指大門。
打發掉阿梆,才一回過頭,吧枱附近又有個女子朝她揮手。是這裏的常客,她的好友何端儷。
端儷的名字與她的人實在不太搭調,端儷端儷,她既不端莊也不秀麗,用妖艷來形容好一點。身份則更霹靂了,是別人家的小老婆。
“怎麼,又獨守空閨寂寞,閑閑沒事了?”含笑走過去,要吧枱給端儷一杯她習慣的雪莉酒。
端儷瞄瞄。“我要是不閑,怎麼能來當你的免費義工?”
這倒也是。端儷沒事就到這裏充當服務生,有時出國什麼的,更是整個店都丟給端儷,端儷也不會跟她要薪水。
“喂,喂,”端儷連連拍了好幾下的肩。“不過我剛才上樓的時候,發現樓下有個男人鬼鬼祟祟地一直朝你們店裏看耶。”
“不會吧?”蹙蹙眉。“也許是在等人呢。”
“可是感覺真的很怪耶。”端儷仍然堅持。
“那人現在還在不在?”指了指外面。
“可能喲。”端儷點頭點得認真。
倏地跳下高腳椅,走向屋子的最前端,刷地一下拉開窗戶往下看,身後的端儷立即喊:“就在那邊,那邊!你看!”
順着端儷的聲音望去,清楚地看見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獨自靜靜站着抽煙。
彷彿意識到有人望着他,他緩緩抬起眼眸,與的視線在空中接上。他平靜地端詳着她,眼眸深邃清澄,透徹而洞悉,像探照燈似的,即使隔着這麼遠的距離,也足以令人感受那股巨大的壓迫感。
那一剎,的心竟跳得怪怪的。她是不是曾經在哪裏見過這男人?
只想了一會,便迅速關上了窗,回頭匆匆對端儷交代了一句:“我下去看看。”
走出樓梯間,站在九月微涼的夜色中,也站在那男子的眼前。她打量着他,挺直的鼻樑,清楚的唇線,光彩暗斂,渾身一股懾人氣勢,優雅、自信,散發在外的是一種超越自信的氣質。這樣的男人,不管身在多少人之中,他想必都是注目焦點。
心中暗暗讚歎這男人俊逸非凡。咳嗽一聲,她看着他,直截了當問:“你找人?”
他揚揚眉,很欣賞的直率,眼底一道銳利的光芒閃逝,把焦點全部對準她。那種剖析般的強烈眼神,竟讓一向鎮定的她無端驚惶失措,她下意識低頭看看自己,米黃色七分袖短上衣,同色系的合身短裙,她看起來還好吧?
不過那男子眼中所見,倒不是的衣着,他注意的是其它。他看見嫵媚絕倫的臉龐,眉眼卻一派倔強;浪漫的長發飛瀑般流淌,卻帶了股帥氣;嬌艷欲滴的紅唇,堅毅地抿成了一直線;短裙下一雙修長迷人的長腿,不為魅惑男人,倒像隨時會踹男人一腳。
他唇角微掀,似乎出色的外表已經過了關。他直接問:“你是曹?”
愣了愣,不記得她什麼時候認識過這樣的一位人物。她反問:“你是誰?我見過你嗎?”
“也許見過,也許沒有。”他熄滅了煙蒂,聲音很沉很穩。“我是Elvin的朋友。他移民去美國,臨走前要我照顧你。我今天經過這裏,就過來看看。”
Elvin,她的前男友。怪不得覺得這男人十分眼熟,或許曾經在Elvin身邊見過?
略略不耐煩地:“我跟Elvin已經沒有關係了,我也不需要他的照顧。”
“我知道你跟Elvin已經分手,不過,我想他還沒忘記你。”他微微一笑。
不管何時那雙眼光都像在評估她,她被看得有點手足無措。
她偷偷地深呼吸,要自己鎮靜。她所認識的Elvin是個溫和又猶豫不決,永遠像個大男孩的男人,為什麼Elvin會有這麼一個既高傲又強勢的朋友?
她刻意把聲音放冷。“不管他忘了沒有,他現在人在美國,非忘不可。我不需要他的照顧,自然也不需要你的,你大可不必麻煩自己這麼老遠跑來看我。”
“倒也不只為了他的託付,”他的眼光突如其來地凝在她身上,像對一萬千瓦的聚光燈霎時照在她身上,把她照得通體透明,供他肆意瀏覽。“我很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女人能把已婚的Elvin迷得神魂顛倒,又有能耐把他給甩了。”“你現在看見了。兩隻手兩隻腳,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她小巧的下巴倔強地往上一抬。“附帶一點,我沒有甩掉他,我只是不想當別人的小老婆。”
“說得好。長得夠漂亮,腦子也夠理智。我想我開始了解Elvin為什麼為你傾心。”
他的笑容總是淡淡的,看不出他真正的思想,但這幾句話卻像是讚美了,而她甚至正為了他的稱讚而微微雀躍!
搞什麼鬼呀!罵自己,這種讚美,她哪天不聽個三五次?為什麼從這男人口中說出,竟讓她這麼開心?她瘋了是不?
她板下臉來啐:“你這算是稱讚還是討好?”
“都不是,”他的眼神有着譏誚的意味。“我沒必要,也不需要討好你。”
一個嘲諷的眼光,竟足以把給打敗。她真是恨死自己的笨拙!她向來全牙俐齒,不管有沒有道理都嘴上不饒人,怎麼會敗在這個陌生男人的手裏?
“看得出來。”挺挺背脊,企圖以最幹練、最善辯的形象,來打垮他的強勢支架。“你這種人,大概隨時隨地都想佔上風佔主導權,不管是言語或是其它。”
“彼此彼此,”他的濃眉一揚,似笑非笑,彷彿很讚賞她的透悉能力,卻又想以牙還牙。“你的驕傲好勝在遇上敵手時恐怕表現得最為完整。”
的腦子霎時響起一聲鼓聲,咚……第二回合,她又輸了。
她實在實在不敢相信,甚至十分迷惑,為什麼這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竟像已經認識了她好久似的,可以清楚地說出她的個性?
朦朧的街燈下,襯着他流動的笑意。盯着他,發現自己的心突地又狂跳起來,心跳在夜色中放大了聲音,大到可以讓這男人聽到似的。
她咽了咽口水,懷疑地問:“你是算命師還是心理學家?或者你根本就跟Elvin打聽過我?”
他搖頭,唇邊維持着他淡淡的笑容,彷彿在說,無需打聽,以他的能力,足以洞悉她的思想。
就在腦里的鼓又要敲下,提醒她又輸了第三回合……她的心裏忽然湧上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極端想法,一是趕快把這可怕的男人趕走,從此不要再見到他;二是,他強烈的自信、王者之尊,讓他成為一個她甘願臣服的對象,再這樣下去,她要愛上他了。
制止住混亂的心跳,咬咬唇,選擇了前者。“既然這樣,你已經看到了你想看的。你為什麼不坐回你的名貴汽車,開去你本來該去的地方,然後當做你今天根本沒來過這裏?”
“謝謝你的建議,我會。”他緩緩點了點頭。“我也會告訴Elvin,你的堅強應該可以讓你過得很好,不需要他再資助什麼。”
語畢,他從西裝口袋裏掏出名片盒,那皮質小盒的質感極好,顯現出他這人的不凡品味。他從盒裏取出一張遞給。“也許有一天你會有需要人幫忙的時候……請儘管來找我。”
他平緩的言語是帶了點命令似的催眠,雖然決定不要認識這個人,卻還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過了名片。
他微微一笑,轉身走向停在路邊的Jagurar房車,離開了的視線。
怔怔地站在那裏,對着他離去的方向出神。
她下意識攤開手裏的名片,那是一張用色與設計都十分大膽而獨特的名片。視覺藝術公司……這是什麼東西?但頭銜卻十分嚇人,總裁:楚鄴。
管他什麼東西!下定決心要把這高傲的男人從她心裏驅逐出境,那張名片被她順手揉成一團,回身經過樓梯間時,看到垃圾桶就要丟進去……
那一剎那,偏偏她又有點反悔……算了,留著名片並不代表什麼是不是?就像他剛才說的,也許哪天她會需要他幫忙。
那張皺皺的名片,就這麼隨着被掀得心湖蕩漾的心情回到二樓。
將推開PUB大門時,忽然想到,哎呀!她剛才不是叫阿梆在隔壁等她?天哪,阿梆一定等得怨死了。
真煩哪,今天怎麼會有這麼多麻煩事?
而她居然把跟男友見面也當做麻煩了?
她轉身往隔壁的空屋走去,黑鴉鴉的沒有燈光,也不知道開關在哪裏,她輕輕喊了聲:
“阿梆?”
沒人回應。客廳的另一邊是幾間房間,某個房門似乎透着燈,有個高大的人影一閃……認定是阿梆,他身高一八○。
基於某種補償的心態,也不管燈光仍暗,什麼都不太看得清楚,她走過去,將他拉反轉身來,就這麼結結實實地給了他一個又纏綿又火熱的吻!
妖嬌的舌尖、魅惑的女性香氛……無論如何,他都該喜出望外地感謝上帝對他的厚愛才是,然而他卻猛地推開她,驚駭地嚷:“你幹什麼?!”
這聲音……不,不對!
從突如其來地被推開到睜開眼睛適應眼前的光線,這中間不過幾秒鐘,卻足夠讓她看清她剛才吻的這個男人,也足夠讓她的臉紅到耳根!這男人雖然身高一樣一八○,但是,天哪,不是阿梆!
他是因為樓下禮拜堂的廁所正在裝修,而上樓來找洗手間的喬末帆。
剛上完洗手間,末帆正開門從洗手間出來,沒想到就遇上這麼一個自動送上的吻!
他駭異地瞪着,則雙手捂着嘴,遮住她因為太過驚訝而張大的嘴巴……
媽了個到冰,她親錯人了?!
“對……對不起!”好半天才發出聲音,她困難地解釋:“我跟人家約在這裏,我以為你是他……”
“拜託你也看清楚再親下去好不好?”末帆看起來頗為不悅。
“對不起嘛。”放下了手,臉上的紅赧隨着驚訝褪去而稍稍消失,她那好強的脾氣也回來了。“反正你又沒損失。”她嘟嚷着。
“什麼沒損失?”末帆認真至極地瞪她。“我被性騷擾了不是?”
雙手抱胸,靈媚的雙眼也睜得滾圓。“這應該叫做艷遇吧?!我也很倒霉耶。”
末帆顯然相當不認同。“怎麼會是艷遇?接吻怎麼能隨便接?好歹總要你喜歡這個人才行吧?!”
這男人有一張開朗帥氣的臉,長得十分好看,但他那認真的神情,卻教不由自主想笑。不過她怕她真的笑出聲來,這男人會更氣,索性說:“好嘛,是我錯,我真的很抱歉,我請你免費喝啤酒行了吧?”抓了他的手就要回PUB。
“我不想喝酒。”他悶聲說,腳步也釘死了不動。
拉不走他,只好迴轉身。“那你要怎樣?”
這麼年輕、帥氣的男人,打死她也想不到他是樓下教會的人,認定他必是她店裏的客人。
末帆看看她,不得不承認,她實在是個美女,妍媚的雙眸透着聰敏靈動,微翹的鼻子和適合微笑的唇。說真的,讓這樣的一個女人強吻的確不是什麼天大的災難,但他從小信教,又十分注重感覺,他總覺得即使只是個吻,也不該那麼隨隨便便。
末帆指指樓下。“我要下去了。”
微給這下被嚇住了。“你是……樓下教會的人?”
“嗯。”她驚嚇的表情,比起他剛才被強吻時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忽然覺得滿有趣的,能把她嚇呆成這樣。
彷彿報了仇,他閑閑地把手插進休閑褲的口袋裏,越過身邊走下了樓。
完了,完了!在原地又呆了好幾秒。她跟樓下教會平時結的怨已經夠多了,這下又強吻了教會裏的人,他們不把她當惡魔看才怪!以後她只要一下樓,恐怕教會裏的人就會拿出十字架與大蒜來對付她。
天哪……她今天怎麼這麼倒霉?先是被楚鄴那個可怕的男人搞得神思混亂,又吻錯了另一個男人!
煩躁地把一頭長發全甩亂了,好不容易才平復心情,用手梳了梳發,呼口氣,走回PUB。
一打開門,阿梆竟又迎了上來,還是那副埋怨的口吻:“你去哪了……”
都是他!一肚子火氣沒處發,正好全部倒在阿梆頭上。她的樣子很像是想狠狠給他一拳。“我才想問你去哪了!不是應該在隔壁等我嗎?”
“可是我一直等一直等,你都不來……”阿梆很無辜。
“不想等是不是?”冷冷地回答:“好啊,不用再等了,反正你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
“草莓……”阿梆沒想到會這麼嚴重,急着想挽回,衝動地去拉她的手。
“你聽不懂啊!”絕情地把他的手甩開。“我們完了,OK?”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向吧枱找端儷去了。可憐的阿梆,在與交往了三個禮拜又兩小時三十二分的現在,即被一腳踹開。
“又甩了一個男人?”端儷眼裏全是笑,要了杯酒給。
“人笨,又不強勢,又不幽默,又沒才華,只有一張漂亮的臉,”頗為不屑地灌了一大口酒。“還不知道要聽話,叫他等一下都沒耐性,這種男人不甩掉他留着幹嘛?”
“說得好。”端儷誇張地鼓鼓掌。“但你每天這麼甩來甩去,不累嗎?”
“我也不曉得。”又呷了一口酒。“我很容易愛上一個人,因為我總是很容易看到一個人的優點。但是,”她認真地看着端儷。“我絕對不容許自己為不對的男人而心碎,所以只要一發現這男人不適合我了,我立刻就走。”
“那也要有那麼多男人來愛你,你才能挑啊。”端儷的語氣不知是羨慕還是稱讚。
“是么!”說到這,就感嘆了。“我不敢說自己有多麼豐富的內在美,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靈魂不是?可是我遇見的每個男人幾乎都只愛我的外表,不懂得欣賞,也不理會、不在乎我的心靈,你看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浪漫的長發,甜甜的臉蛋,沒有一絲贅肉的大腿……這樣的外表好像只是在告訴男人:請把我吞了。”
“別傷心了,”端儷安慰似的敲敲的頭。“你會碰到好男人的。”
然而彷彿回應端儷的話似的,轟然一聲,樓下傳來了分貝驚人的噪音。那有如打牆拆房子的強大聲響超過了PUB的鼎沸人聲,超過了鼓聲分明的電子舞曲。
端儷第一個驚跳起來。“地震啦?”
瞟她一眼。“你見過地震不搖只出噪音的嗎?”
跳下椅子,迅速往聲音的來源跑去。應該是在一樓的後院。她直往後跑,奔出了后陽台。
果然上樓的後院裏有兩位拿着氣動鑿削機的工人,正敲除教會後院原有的花埔,那狂大的噪音,更是讓人想把耳朵給切掉!
聚集在花埔附近是幾個教友,十分得意地抬頭睨視她,認得其中幾個跟她吵過架,這下他們可真報仇了!
而站在另一位工頭模樣旁邊的,是剛才她吻錯的那個男人,正跟工頭商量着什麼……這點子是他的?
嗯,不吵架的抗議,不暴力的報仇,滿聰明的。
正當欣賞着那男子時,端儷拔尖的音量吼過來:“怎麼辦哪?這麼吵!”
噪音這麼大,說話非用喊的不可。幽默地倩然一笑。“什麼怎麼辦?你聽那機械聲不是挺有節奏的?這是最原始的工業之聲舞曲!叫裏頭照着這節奏跳吧!”
“啥?”
端儷傻了眼,卻風致嫣然地長發一甩,進屋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