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他、他他……到底在說什麼?什麼選哪一樣?這什麼意思?弄得她這樣心神不寧很好玩嗎?

樂悅呆立原地許久,仲子覲剛剛說的話攪得她思緒大亂,直到助理推着她上鏡頭。

這該死的傢伙,現在竟然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用他那“一派優雅”的少爺身段,走着他的台步、念着他的台詞。

“很好,子覲,下一個鏡頭是男主角聽着義大利歌劇,忍不住陶醉地跟着唱,而女主角因此傾心要男主角教她,最後兩人一起欣賞着優美樂曲。”導演揮手叫人把原聲帶拿來。“來!子覲,你聽CD練習一下,等會我們會放羅馬拼音的大字報給你提示,不用太緊張。”

片廠響起了悠揚的義大利歌劇,聲音是很動聽,不過那轉來繞去的義大利文實在有夠複雜,大家都擔心仲子覲等會無法演好這個鏡頭。

沒料到他一點也不在意,就在樂悅正打算“盧”導演將這個鏡頭用拍背面的方式帶過時,仲子覲開口道:“不用放了,這些並不難。”

“不難?”大家怔了一下。

“我從小就接觸義大利文,這首樂曲我常聽,所以發音上應該沒問題。”仲子覲說罷便“隨口”念了兩句歌詞,神情輕鬆。

哇!大家幾乎要起立一致鼓掌,導演更是笑呵呵,直說:“找對人!真的找對人演了!”

於是這鏡頭就在眾人訝異、佩服、愛慕的眼光下開鏡。

開玩笑,義大利文多難啊!這麼一長串舌頭要轉來轉去的歌詞,仲子覲竟然練都不用練,就能朗朗上口,真不愧是大少爺,連“餘興節目”都跟別人不一樣。

而樂悅在一旁,一雙大眼幾乎是閃閃發亮,他真的……好厲害啊!這麼有藝術修養、這麼有內涵。真是的,平常都不說,害她都以為他只是個愛耍排場的大少爺呢!

樂悅無法剋制對他的崇拜愛慕,不過正好,此刻劇中角色就是這樣,導演看着樂悅在開鏡前就這麼“入戲”,滿意地喊了一聲“開麥拉”!

怎知,不過五秒,導演瞬間又喊了“卡、卡”!

而眾人先是一陣沉默,剛開始還有人憋着笑,最後大家受不了,一個個開始轉身捧腹大笑。

怎麼……這大少爺義大利文講得這麼溜,結果音感卻這麼差?!

說音感差是客氣了,簡直就是大音痴嘛!一開口就笑倒所有工作人員,連最鎮定的導演都忍不住放下執導筒,“暫時”躲到角落先笑完。

仲子覲沿襲了“仲家傳統”,和他二哥一樣,什麼都好,就是五音不全。二哥就是在浴室用他的破鑼嗓子引吭高歌,嚇到了他老婆心黛。現在他更慘,嚇到了整個片廠人員。

“那個……子覲,你要不要……考慮多練習一下?或者……如果真的沒救,我們找人配音對嘴。”導演用盡全身力氣忍着笑,勉強和仲子覲說。

而從頭到尾在一旁的樂悅,現在可笑不出來。

搞什麼?你們大家什麼態度?這樣對嗎?

樂悅在大家笑成一團之時,發出了不小的音量。“你們剋制一點好不好?用這種態度對待第一次拍戲的人對嗎?”她腮幫子氣得鼓鼓的。“人家天生音感不好有錯嗎?什麼有得救、沒得救?導演,你說話很傷人耶!”

樂悅可比當事人還要氣,繼續說道:“人家肯接拍這部戲當救火隊,你們就要偷笑了,還好意思這樣取笑人家,不然你來唱唱看啊!你來啊!看你唱得出來唱不出來!”她小手指着一個又一個的工作人員。“你會不會?不會就不要笑人家!”

她亂揮的小手顯露着她的不滿,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仲子覲?這場戲本來就有難度,他們到底懂不懂禮貌。樂悅想着她剛出道時被人欺負的種種辛酸,怎麼忍心仲子覲受到一樣的待遇,她忙着阻止大家的訕笑,怎料……

她的手腕,覆上了他的手掌。

她的神情,停格在這一剎那。

仲子覲握住了她亂揮的手,拉回她。“樂悅,沒關係。”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話語卻溫和有力。樂悅聽着這五個字,全身都要癱瘓了。

他、他他……拉着我做什麼?

什麼有關係、沒關係?我、我我……還沒想好我們的關係啦……那個緋聞還是不合傳聞……我還沒想好……

向來和仲子覲的接觸僅限於戲中,樂悅還不曾這樣在戲外讓仲子覲觸碰。

仲子覲啟口。“我們多練習就好。”

現在腦袋一片混沌的樂悅,幾乎要脫口說出。“好、好,你說什麼都好……”不過待她稍稍回過神后,才想到剛剛仲子覲說了什麼。

他說“我們”多練習就好,我們?

樂悅更加頭暈了,他說“我們”耶!

對於樂悅這樣“路見不平、仗義執言”,仲子覲莞爾一笑,她對自己真的相當特別,不讓人笑他,不讓人“欺負”他,這麼可愛單純的女孩兒,是該好好跟她“對對戲”。

“現在所有人都笑成這樣,有誰能跟我一起練習?”他將樂悅拉向自己。“反正這戲本就是我們倆的鏡頭,你就費點時間和我多練習一下吧!”

樂悅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點頭如搗蒜。費點時間?費大半天都沒問題。

她暗自開心的表情沒有藏好,一張笑嘻嘻的臉蛋早就出賣她的心思。

樂悅沒有注意到片廠天天都有狗仔記者埋伏,只知道仲子覲這番話讓她莫名的開心雀躍。

仲子覲拿下導演給他的五線譜,樂悅在一旁看得比他還要認真。

“來!這個不難。”樂悅看得懂。“這只是主旋律的簡譜,我先看一下喔!練熟了就教你。”

她拿着譜,放着CD,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專註練習。

仲子覲當然看得懂譜,不過他現在看的卻是樂悅。她小口一張一合,全心練着曲,彷佛不幫自己“一雪前恥”不甘心,她的認真讓他的目光多流連了一會。

“你看得懂五線譜?”

“是啊!我以前上音樂課最認真了,成績全班第一名喔!”

“你很喜歡音樂?”

“超愛的!以前放學后,老師還會在音樂教室免費教我彈鋼琴喔!”她的表情浮現了喜悅。“老師說我很有天分,不學音樂太可惜了,還要幫我報名音樂學校呢!”

“那後來怎麼沒有走這條路?”仲子覲問。

“後來……”一講到這裏,樂悅本來愉悅的表情頓時落寞。“學音樂要花很多錢……”

她只講到這兒,仲子覲也沒再追問。很顯然的,她是因為經濟問題才放棄自己的夢想。

“所以你會彈琴?”

“一點點啦!後來沒機會練,都生疏了。”樂悅好難得可以在戲外跟仲子覲多講幾句話。“其實你好好說話的時候,很……很紳士的。”

“我好好說話的時候?”

“是啊!”

仲子覲忍不住笑開,這句話真可愛,他講話一向如此,顯然樂悅會因為在意他而將他的一舉一動放大看待。

他眉角一彎道:“錯了,我無論講不講話都這麼紳士,渾然天成。”他帶着笑意說著。

樂悅被他逗樂。“哈哈、哈哈!自戀狂!”

“自戀也要有本事。”

“對啦!你的本事就是臉皮厚。”

“其實你好好說話的時候也很可愛。”

“喂!你的意思是說我平常一點都不可愛?”

“變聰明了。”

“謝謝你喔!”

樂悅輕嗔着,仲子覲嘴角微彎。她好開心自己可以這樣跟他說著話、鬥着嘴,她一邊說話、一邊蹦蹦跳跳,掩不住心頭喜悅。

仲子覲很少注意身邊有什麼女孩對他傾心,他的生活都有專人打點妥當,他的家世讓他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可以說一切不虞匱乏。但現在他發現,日子好像也可以用另一種方式過。

他並不確定這種感覺在自己心中強不強烈,或代表了什麼,不過有個女孩兒這麼在意他,因為他的幾句話便開心不已,倒讓他有些莫名的滿足。

樂悅在一旁手足舞蹈,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興奮什麼,總之這場戲她演得特別賣力,當她隨着劇情和仲子覲一起高歌時,仲子覲發現她的音色乾淨明亮。

“你唱歌的聲音很好聽。”下戲后他說道。

“真的嗎?”她的眼睛一亮。

“和你平時說話的樣子很不一樣。”

“我知道。”

“你知道?”

“因為經紀人說,我要可愛一點,觀眾才會喜歡。”

“就為了這樣,你刻意改變自己?”

仲子覲並不曉得樂悅的家境,不過這句無心的話,卻傷了樂悅的心。

這句話好像是在說,她為了賺錢,連自己的本性都不要了。

她的臉色緩緩沉下,“嗯”了一聲,默默走開了。仲子覲直到她走遠,才發現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樂悅的背影顯得有些孤單,纖細的身影在攝影棚的燈熄滅后更顯單薄,他看着這樣的樂悅,似乎可以感受到她的難過。

剛剛傷到她了吧?是什麼樣的家世背景,讓她必須放棄自己的夢想、必須改變自己的性格?

我是否該向她表達歉意?

***

樂悅自從進了演藝圈后,絕口不提自己的家境,甚至經紀公司為了包裝她,也發表過許多與她真實背景相反的報導。她是公司一手打造成功的甜心小公主、夢幻美少女,她不想也不能提自己不堪的家境,被經紀人捧紅后更被下令封口,不能讓這些醜事公諸於世。

樂悅上了保母車便靠在椅背上小憩,直到到了家門口,才被叫醒。

“樂悅小姐,到家了。”助理叫着她。

“喔……”她揉着已經佈滿血絲的眼睛。“明天要記得叫我起床。”

“好,明早有一個公益活動要參加,樂悅小姐要早點睡。”

“知道了。”

她推開了門,踏着不穩的步伐進屋。

房間的擺設其實很簡單,甚至像一般的學生套房,沒有什麼貴重的傢俱。樂悅換下衣服,不經意走到了鏡子前。

她搖晃的身軀在鏡子前勉強站挺,雙眼看着鏡中的人。

好累。

這是她第一個感受。

鏡中的自己好疲倦,長期的工作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知道自己氣色很差,笑得很假,不過這些都比不上心中的另一個感受。

孤單……

是了,一陣強烈的孤寂湧上心頭,這樣的青春年華,本該是好好享受、盡情玩樂的時候,而她卻要撐着疲累的身軀,在鏡頭前隱藏自己的真性情。

她沒有朋友,只有工作;沒有愛情,只有一檔又一檔的愛情偶像劇。這一切多麼諷刺?人前的光鮮亮麗又是多麼虛偽?螢幕上的自己又多麼做作?

樂悅不知不覺落下了一滴淚。不過她知道自己沒得選擇,只能在這午夜時分悄悄讓自己的脆弱浮現,現在鏡中的這位小姐不能出現在螢光幕前。

她離開了鏡子,要自己快快到床上睡覺。她的世界現在不小心闖進了一個人,雖然她不知道這“沒禮貌”的傢伙到底會不會像她對他一樣這麼看重自己?會不會也為了她而患得患失?會不會也好期待……她給個答案?

愛戀的種子在樂悅心中發了芽,她不管自己是單戀、暗戀還是什麼戀,總之她好希望,這顆種子有一天能夠長出茂密的綠葉。

樂悅在這酸甜青澀的滋味中昏沉睡去,現在的她除了工作之外,總算還有一件事情,能讓她期待。

***

翌日清晨,樂悅在一陣慌亂中醒來。

“糟了、糟了,怎麼睡過頭了?”她忙着梳洗換衣,一邊打電話大罵助理。“搞什麼?你自己也睡過頭?你還要不要這份工作啊?”她手忙腳亂地整理自己,根本沒仔細聽電話中助理的解釋和道歉。“你理由還那麼多?領人家錢就是要把事情做好,你……喂?喂?”

電話那頭傳來嘟嘟聲,助理竟然掛了她的電話,樂悅知道又一個助理不幹了。

寵大的工作量讓忙着賺錢的樂悅失去耐性,她的助理不是被操到不行不想做,就是被她罵跑。樂悅的很多負面消息,就是這些離職的助理散播出去的。

她並不是故意要這麼做,不過她壓根兒沒時間解釋,就在她手忙腳亂地準備要出門時,門一開,驀地,嚇得倒退三步。

“您就是……樂悅小姐?”門口的幾個工人問着。

怎麼會有這種人,一大早就堵在自己門口。樂悅嚇到直覺地將門關上。

“樂悅小姐請開門。”

“你們是誰?要做什麼?”她一邊應着,一邊慌亂地拿出手機要撥給經紀人。

“開門啦!我們是送鋼琴來的啦!你們家的樓梯怎麼這麼小?我們幾個人搬得好累耶!”

“送……送什麼?”

“鋼琴啊!”

“鋼琴?!”

“是啊!拜託你先開門啦!”

樂悅覺得莫名其妙,依然不敢開門,等電話接通后,她趕忙問經紀人。“喂?我是小悅,為什麼我門口有一群工人搬着一台鋼琴說要給我?”

“鋼琴?”

“是啊!好恐怖,怎麼辦?”

“你不要開門,先問清楚。”經紀人也一頭霧水。

樂悅只好對着門大喊。“我沒有訂鋼琴啊!你們是不是送錯了?”

門口的人大聲回答。“沒錯啦!就是你樂悅小姐啊!昨天一位仲先生來訂的,說送到你這裏。”

“仲……仲先生?”樂悅隔着門拿着電話,聞言手停在半空中。

倒是電話里的經紀人聽到門外不小的音量,喊着樂悅。“喔?是仲子覲嗎?他昨天特別打了電話問我你的住址,說因為拍戲有一些小誤會讓你不開心,要送點小禮物表示歉意。”

北上工作的樂悅並沒有在台北置產,因為工作她需要四處租屋,一方面方便,一方面省錢。為了不讓狗仔成天守在家門口,她盡量不讓自己的租屋處曝光。

“小……禮物?!”她實在會意不過來。

“小悅,仲子覲跟你有什麼誤會嗎?”

誤會?誤會可大了!這什麼“小”禮物?什麼“表示歉意”的方式?

樂悅開了門,讓工人徐徐搬進那台不小的鋼琴,鋼琴一放,整個房間幾乎快沒空間。

手機那頭傳來聲音。“小悅?你在幹嘛?怎麼都不說話?”

“沒……沒有。”她哪說得出什麼話?鋼琴光亮的琴身還真刺眼,彷佛像閃閃發亮的鑽石,閃得她眼花撩亂。

。)

“你快點出門啦!要遲到了!有什麼事情晚點再跟仲子覲聯絡。”

“喔……好……”

工作時間要到了,樂悅帶着一顆還沒清醒的頭腦,搖晃出門。房間擠下了一台鋼琴,她的心似乎也被什麼人佔滿了,讓她感到無法呼吸。

***

以仲家的送禮規格來說,這台鋼琴並不算太貴重的禮物。仲子覲昨天發覺自己好像傷到了樂悅后,為表歉意,便訂了一台樂悅夢寐以求的鋼琴送到她家。

他發現樂悅不但音感佳、音域廣,唱起歌來,神情陶醉怡然,她沒有繼續走音樂這條路,的確可惜。雖然他不太清楚是什麼樣的現實原因讓她不得不放棄,不過既然一台鋼琴對自己而言並不算什麼,但送這樣的禮物能讓她開心,也能“聊表歉意”。

樂悅迫不及待地在工作的空檔,拚命向經紀人打聽仲子覲的手機。

“你有沒有他的電話?我要打給他。”她和仲子覲只有在工作時才會見面,所以沒有他的聯絡方式。

“小悅,到底為什麼他要送你一台鋼琴?”

“沒有什麼啦!真的只是小事,子覲他太誇張了。”

她喊他“子覲”,不再是一大堆“臭屁大少爺”的外號。

“不,我覺得不是小事。”經紀人在樂悅工作結束后,將她拉到一旁。

他沉下了臉。“小悅,你最近的行為舉止不太對勁。”經紀人盯着她的臉龐說道:“不要忘了,我們合約怎麼訂的,你不能談戀愛的。”

“我……我哪有……談什麼戀愛?”

“有沒有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小悅,你是我一手打造出來的偶像,在我們合約期間內,你知道不能做什麼吧!”

“可是我……”

“沒有可是。”經紀人語氣堅定地打斷她。“你別忘了當初我們在你身上花多少心血,又是培訓又是推銷,也別忘了你為什麼付得出那些高昂的私人醫院醫藥費?”

經紀人的一席話讓樂悅從雲端跌到谷底,他是最瞭解自己過往的人,也是最知道自己需要不墜的聲勢和不間斷收入的人。樂悅咬了咬下唇,忍下喉中的話。

她的難受沒人可說,只有小聲地向經紀人應了一句。“知道了。”

這三個字包含了她多少落寞,不過她得面對現實,不管現實有多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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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鏡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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