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們表姐妹有三個，”當桌上擺滿了生魚片、握壽司和其它小碟小碗的懷石料理時，繁澍晴說。“最大的是老總他太太，年紀大我們很多，所以非常照顧我們。再來是我，荻芝最小。我們三個從小就一直很要好。”
“我知道你是老總太太的表妹，因為你沒有刻意掩飾你的身份，”棠旭喝了口清酒壓壓驚，他把視線投向荻芝：“但你為什麼不說？”
溫荻芝冷然看他一眼：“我又不是靠關係進來的，為什麼要說？”
“對啦，她可不是靠我表姐的關係才進公司的，”繁澍晴附和着。“以她的條件，許多公司讓她選呢。我嘛……”她聳了聳肩：“比較不在意這些，所以讓大家知道也無所謂。”
棠旭抿着唇。“但是你們隱瞞了你們之間的關係。”
繁澍晴放下筷子，嘆了口氣。“我剛到這公司，無親無故的，總得有人幫幫我，但這也不必大聲宣揚是不是？”
“而且不說還有好處。”溫荻芝放下了酒杯，緩緩說。
“什麼好處？”棠旭再度把目光移向她。
溫荻芝徐徐說：“比較容易知道你們想怎麼整我表姐。”
棠旭一驚！深吸一口氣以補充腦里的氧：“你知道些什麼？”
溫荻芝靜默着，回答的卻是微笑着的繁澍晴。“我知道你們故意丟一個我最不擅長的案子給我，故意丟一個有自殺傾向的組員來給我……”
“你知道？”棠旭氣惱地望着荻芝。“那天你聽到了？”
溫荻芝噘了噘嘴：“你跟俞子捷講那麼大聲，誰聽不見？”
棠旭這下終於恍然大悟！
“怪不得你一開始就跟我吵架，對我敵意那麼重，還覺得我這個人很工心機算計別人，原來……”
“要不是我後來發現你沒想像中的那麼壞，我才懶得理你。”溫荻芝的眸子盈盈瞅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有着千縷柔情。
要是換成平日，棠旭必為她所流露的感情而深深心動，但現在，他只覺得腦子一片渾沌。
“等等，你的自殺傾向呢？”他幾乎有了疑心病，開始懷疑起每一件事來。“是真的還假的？”
繁澍晴大笑，替荻芝解釋：“那是你們誤會了。她還在念心理研究所，論文就是探討自殺者自殺前的心態，她所做的那些事不過只是論文研究的一部分，在揣摩自殺者的心情罷了。”
“你為什麼不說明白？害我擔心的……”棠旭既放心，又氣惱。安心的是，他所愛的人並沒有動不動就想去死；氣惱的是，她竟唬弄了他這麼久！
“是你自己瞎緊張。”溫荻芝不平地。“我早罵過你，沒搞清楚情況別自以為是，你就是不聽，還把我丟進水池裏呢！”
“你常常莫名其妙請假，也是因為……”
“去上課。”繁澍晴代她補上。“所以她下個禮拜就要辭職了，她要專心去寫她的碩士論文。”
“什麼？你要辭職？”棠旭又吼了起來。“你連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我？”
“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嘛，反正還有一個禮拜。”溫荻芝理直氣壯地。
好吧，這事暫且不追究，因為他想起了更嚴重的。“你的企劃案也是荻芝幫你弄的，是不是？怪不得跟我的這麼像！”他問完繁澍晴，懷疑的心情像蛛網一樣附在胸口，他略略不悅地問荻芝：
“你把我的企劃案給她看了？”
“嗯。”溫荻芝竟然就這麼承認了。
棠旭白着臉，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你們根本是串通好了的，在背後整我？”
“本來是想這樣，”繁澍晴好整以暇地啜着她的清酒。“但這也怪不了我們，是你先整我的。”
棠旭頗為心寒，他瞪着荻芝，咬牙切齒說：“虧我對你……”
“對她什麼？”繁澍晴不以為然地截斷他的話。“她對你才好呢，她把你的企劃案給我看，也把我花了三天三夜寫出來的精采前言偷去給你了呀！”
“什麼？”棠旭動不了了，他的眼睛茫然地大睜着。
“什麼什麼？哎，先坐下吧！”繁澍晴不由分說地伸手去拉他坐下。
棠旭像是太過驚訝燒了腦子以致於沒了行動能力，竟也隨之坐回原位。
繁澍晴繼續說：
“我也是跟老總開會那天才知道的。原本我還信心滿滿的以為荻芝一定站在我這邊，沒想到她是個雙面諜。這一切還不都因為你！”她瞥了棠旭一眼。“她根本不忍心看你被整得太慘，所以居然背叛了我，倒戈了!”
“你……”棠旭意外地看着荻芝，腦袋裏剛才對她的氣憤彷彿因繁澍晴的這幾句話而在漸漸消弭當中，反而湧上一股暖暖的柔情……
原來荻芝那時就已經對他有情意了，他這傻子，怎麼都沒猜想到?!
“我說過，”溫荻芝幽幽地嘆了口氣。“等你統統知道之後，就會沒胃口了。”
棠旭笑得有點澀。“還有什麼能讓我驚訝的，一起說吧。”
“有。”繁澍晴乾淨利落地又說：“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為什麼要跟你攤牌？我們本來可以繼續瞞着你，直到把你整垮為止。”
“不曉得。”他只得苦笑。“你們良心發現了嗎?”
繁澍晴看着他，對他嫣然一笑，說出口的話竟足以讓棠旭呆上三天——
“因為我們兩個都愛上你了，我們根本沒辦法再瞞你。”
棠旭正拿起酒杯想喝杯酒，酒還沒喝下去，他的手已經像木頭人般被定在當地，整個人都傻了！
“你以為我今天拿傘去還你時說的那些，真的是開導你讓你去對荻芝表白？”繁澍晴受不了地搖頭。“我是在說我自己啊！我喜歡的人就是你！就有你這種大白痴，根本連講話的機會也不給我，害我氣的!”
棠旭終於得以放下酒杯，他現在可能需要一整桶的烈酒才足夠鎮定他的神經。他震驚地問：“你喜歡的是我？”
繁澍晴大方地點頭，對自己終能對他明確的表白顯得輕鬆很多。她指指荻芝：“她知道。我昨天打電話跟她說過。”
“你知道？”他瞪着荻芝。
溫荻芝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棠旭還是灌下了那杯酒，他自嘲道：“看來我還真是艷福不淺！”
“你生氣了？”溫荻芝幽幽地看着他。
他吐出的氣都像冒着煙。“我總有資格發發脾氣吧？”
“別生氣，”繁澍晴不以為件地燦笑道：“你不覺得你的運氣很好嗎？兩個大美女呢。”
“運氣好嗎？那是你們說的。”他的身軀往後靠向椅背，嘲諷地說：“在被你們兩個這麼惡整之後，我實在該對你們退避三舍!”
他語氣中的嘲弄令溫荻芝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她從沒聽過他這麼氣惱又譏誚的言語，這不像他，他應該是開朗的、幽默的，他真的這麼氣恨她們騙他!
如果可能的話，溫荻芝很想跟他說句抱歉，但道歉向來不是她的習慣，她只能用她那雙清麗的眸子，幽幽地瞅着他，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彷彿有着千言萬語。
她這樣的眼光，足以粉碎他所有的意志。棠旭嘆了一聲，再也無法對她狠心，無法怪罪她。
算了。反正剛才說的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更何況她們也沒真的害他損失什麼。就像她們所說，她們原可以整垮他的。
他再嘆一聲，眼中的氣怒逐漸消失，剩下的只是無奈。他想到另一個大問題：
“你們兩個都愛上我了？可是我只有一個，”他半開玩笑地故意看看繁澍晴，又看看溫荻芝：“難不成，你們兩個願意……”
“都當你的女友？”繁澍晴替他接了下去。“當然不願意，你少作夢吧！你那套同時擁有兩個女友的紀錄，要在我們這裏劃下句點了。我們兩個，你只能選一個，要想同時擁有，那是不可能的。”
他轉頭看看荻芝，荻芝沒說話，只是眼眸中有着一抹嚴肅。
好吧，他用膝蓋想也知道這兩個大女人，絕對不可能像他以前所交往過的女人那麼大方，他只是自我高興一下罷了。
“你選誰呀？”繁澍晴挑着眉，半開玩笑地問他。
棠旭的眼光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望向荻芝，似乎已經確定了他的選擇。
繁澍晴看着這樣的情景，倒也沒氣怨，反而大方地笑道：“我知道你愛的是她，但我可不那麼輕易放棄，我會勾引你的。”
棠旭一怔，有些受寵若驚，他不知道繁澍晴對他印象這麼好。但是……他轉向荻芝：“你……不擔心?”
“擔心什麼？”溫荻芝一徑地平淡。“你要是真的能被她勾引走，那我還要你幹嘛？”
說得也是！棠旭挑了挑眉，十分佩服她的氣度，但這也讓他今天的努力顯得有些可笑，他並沒有如願獲得一個圓滿的愛情。
這想法讓他非常傷腦筋，事情怎麼變得這麼複雜？看來他剛才認為一切恩怨都已經煙消雲散了的那個想法，似乎言之過早。以繁澍晴的個性，愛上了就絕不隱瞞，再加上她長得也滿漂亮，開朗的個性又很讓人喜歡……
不曉得她的攻勢會猛烈到什麼程度？不曉得他對荻芝的愛，可以堅強到什麼程度？不准他同時有兩個女友，卻又同時送兩個女人給他，這教他怎麼辦？
棠旭煩惱地鎖起了眉頭，一個更大的麻煩與問題似乎橫在眼前。
繁澍晴望着他無奈而懊惱的神情，咯咯笑了起來：“別苦着一張臉，你應該接受命運的安排。”
“是——感謝老天的大恩大德！”
棠旭幽默得有點辛苦，看看荻芝，她神性淡漠，只偶爾在她的眼神中發現一絲情感；而繁澍晴則明亮爽落，絲毫不避諱對他的欣賞——
他開始懷疑，接下來的日子裏，他會與這兩個女人有多少糾葛？
棠旭還沒與那兩個女人開始有複雜的感情糾葛，自己就已經愈想愈煩惱了起來。他在日本料理店的門口與繁澍晴分手，又載荻芝回去之後，他毫不猶豫地打了電話給子捷，把他從家裏揪出來訴苦。
時間已近午夜，俞子捷與棠旭坐在一家Pub里，兩人的面前都已經有了兩個空杯子。
“天啊學長！”俞子捷聽完棠旭這一天的際遇不由得嘖嘖稱奇。“你今天真夠精採的了，回去寫日記可以寫好幾頁。”
“還拍成一部電影呢。”棠旭佩憾地灌了一口龍舌蘭。“今天還真是夠了。”
“不過實在想不到……”俞子捷搖晃着酒杯，十分難以置信。“連繁澍晴都愛上你了。”
“想不到的事可多着。”棠旭重重放下了酒杯，一張臉通紅，像是已經喝成三級灼傷。“我們這麼處心積慮地要拉她下台，結果沒想到她們竟在背後算計我，這叫什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不過學長你的損失其實也不大，”俞子捷安慰着。“維持原狀罷了。”
“沒錯，”棠旭又重新拿起酒杯來。“但還是很嘔。”
“是沒錯，只不過也並非沒有補償，兩個美女呢！”俞子捷頗羨慕地說。“學長，你又可以回復同時有兩個女朋友的盛況了。”
“說到這才更嘔！”棠旭悶聲道：“她們根本不答應讓我同時有兩個女朋友，我只能選一個，再不然，統統沒有。”
俞子捷一訝！“怎麼會這樣？”
“怎麼不會？”棠旭只得又悶悶地喝起酒來。“她們大女人得很，絕對不會容許我腳踏兩條船。”
俞子捷不由得顯出憐憫之情。“學長，你真可憐。”
“沒錯，”他自嘲地：“之前被人算計得很可憐，現在同時有了兩個愛我的女人，一樣可憐。”
“學長比較喜歡哪個？”俞子捷好奇地問。
棠旭想也沒想就回：“當然是溫荻芝。”
俞子捷一笑。“那就沒什麼好煩惱的了吧。”
“講是這樣講，但是，當你知道了有另一個女人也迷戀着你，而她的外表條件一切都不錯……偶爾加減也會覺得有點惋惜……”棠旭思忖道。
這不免應了溫荻芝曾經說過的那句話——男人都很賤。問題是，男人並不知道他們自己這麼賤……
“我懂我懂，”同是男人，俞子捷當然心有戚戚焉。“唉，只可惜你不能同時要兩個。”
“沒錯。”棠旭嘆口氣，只好繼續喝他的酒。然而酒喝多了，他就愈想愈不甘心，愈想愈嘔，忍不住咒了句：“媽的！為什麼我不能同時要兩個？”
“她們會統統都氣走。”俞子捷提醒他。
“如果不讓她們知道呢？”棠旭的好勝心開始作祟。“她們之前這麼整我，我也該回敬她們幾分。”
“學長的意思是……”俞子捷疑豫着。
棠旭的酒量很好，喝再多也不會醉，只是衝動些罷了。而現在他的酒就喝得有點多，他衝動地說：
“不准我同時有兩個女朋友，”他簡直報仇似地：“我就偏偏要同時跟她們交往！”
“學長不怕弄巧成拙?”俞子捷不免替他擔心。“到時候把溫荻芝氣走了……”
“拿捏好分寸就不怕。”他的思緒仍然是井然有序，清楚得很。“是她表姐喜歡我，荻芝也當場聽到的；而且她也說了，就當作是我對她的愛情堅定與否的一種試驗……要是被發現了，大不了就拿這當借口，我如果不跟繁澍晴交往，她們怎麼試驗？”
“有道理，可以遊走於縫隙邊緣！”俞子捷忍不住贊道。“嘖，她們兩個女人還是鬥不過你。”
棠旭笑了起來，笑得有點得意。他在心裏打着如意算盤，下個星期開始荻芝就辭職離開公司，他周旋於兩個女人之間的機會就大得多。
“學長，提供你一則小道消息。”俞子捷忽然說。
“什麼消息？有用沒有？”棠旭揚揚眉。
“有沒有用我倒是不知道，”俞子捷很保守。“但是聽說繁樹暗時常在下班后一個人跑到大樓頂樓去，待個十來分鐘才會下來。”
“你怎麼知道？”棠旭當然要問。
“總務室的老王說的。”俞子捷報告他的八卦來源。“他習慣下班時在樓梯間整理清潔用具，有回看見繁澍晴竟然坐電梯上頂樓，他就特別注意了一下，發現她經常這樣。”
“謝謝，這八卦有用得很。”棠旭笑了，舉起杯來敬了敬子捷。
之前是她們整他，現在輪到他了。
他非讓這兩個女人都死心塌地愛上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