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是七夕情人節的前一天。
莫均均從來不想這麼確切地記得這個節日,可是她周遭的一切,都非要她記得不可。
網絡上的廣告,馬路上的大看板,電視節目裏的討論,姊姊莫詠詠和男友商量情人節當天節目的甜蜜私語……就連她現在坐在車上開車,廣播電台里也不時疲勞轟炸,情人節、情人節、情人節……
「情人節」這種東西,有情人的就是普天同慶,沒情人的就是人神共憤。莫均均想也沒想過,她的情人節應該怎麼特別慶祝,因為她根本沒情人。
嘿,慢着!塗劍蘅難道不能算是個候選者?
沒錯,她甚至還欠他一句「謝謝」。雖然那天她在姊姊面前嘴硬,可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她是懂的;塗劍蘅橫豎是幫了她,她當然該說聲謝謝。
只不過除此之外,她仍是極度困惑。
他的人吸引她,在她心中留下痕迹。她欣賞他的機智,喜歡他的幽默、他善良的心……她不得不想起他那俊逸的臉龐、爽朗的笑容、令人迷醉的雙眸……即使只是這麼想着,也足以教她怦然心跳。
她也喜歡他的唇,漂亮的唇線;她更忘不了那雙唇瓣的滋味,火熱柔軟,令人着迷、使人沉醉……
唉,她真的糟糕透了!只是開個車,也能滿腦子都是他的吻;那麼當夜深人靜,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時候,那時她會想什麼呢?
停好車,她拖着無力的步伐走回租賃的公寓。
還沒到情人節呢,姊姊就已經不在家了,一屋子空蕩蕩的;就算她扭開了燈,那溫暖的黃色光線也趕不走滿屋子的寂寥,又是個孤單的夜晚。
莫均均隨手摔下鑰匙,換上短褲,習慣性地打開計算機。現代人無聊時不再看電視了,他們看計算機。一大堆垃圾信件,還有編輯催稿的留言,滿滿是些無趣的東西。
她百般無聊地移動着鼠標,瞥見書桌底下壓着一張皺巴巴的紙條,是日本料理店的帳單一角,上面寫着塗劍蘅留下的網址。
就去……試試看吧!
她把那網址打入了計算機。畫面很快顯現,是一個設計得很精採的聯機遊戲網站,看上去滿好玩的樣子。她在名字一欄輸入了「均均」這兩個字的英文譯音,趁計算機在run的時候,衝去冰箱拿了一罐可樂。
遊戲開始。
滿滿八個玩家聯機開戰,有個玩家,代號是Hases,那個希臘神話中的冥神,一直在訊息欄里留話吵她。一下子問她要不要結盟,一下子勸她去攻打誰誰誰,甚至無聊到問她晚飯吃了沒。
網上互打,的確是比一個人單對計算機刺激有趣得多,但那個啰嗦的Hases還真是煩人!
莫均均不堪其擾,留話給他:
「你可不可專心管你的死人打你的仗,別來吵我?!」
對方安靜了一陣子,莫均均以為他學乖了,沒想到他的留言又冒出來--
「我是不是認識妳?」
莫均均心一凜……不會--那麼巧吧?
「我可不是Persephone。」
Persephon是希臘神話中冥神Hases的妻子。
打仗用的戰爭遊戲,頓時成了他們兩人的聊天室。
「妳不是Persephone。妳是均均。」
用的是句號,不是問號,可見對方多麼有把握。莫均均現在也可以肯定她遇到的是誰了。
怎麼那麼剛好?她頭一次上站就遇上他?
莫均均哭笑不得,不承認也不否認,更不給他任何響應。對方這下更是認定了。
「妳又一個人在家無聊了?」
莫均均只有一個想法--這傢伙在網絡上跟他平常一樣多嘴!
幾秒鐘過去,那邊又傳來幾句話--
「等着,我現在去妳家找妳。」
莫均均整個人都嚇呆了!
不會吧?這傢伙不會說到做到吧?可是屏幕上,那個叫Hases的真的消失了!
不要!她才不想見到他!見到他就得跟他說謝謝了,而這兩個字她才不準自己在他面前吐出來。
她這不再沒心情玩了。她先是瞪着計算機看,然後緊張地斷了聯機,彷佛那個網站有毒,又好象只要這樣,剛才發生過的一切就不是真的,她甚至還關了計算機。
不會有事的!關了計算機的莫均均安慰受驚嚇的自己。
不會的,他開開玩笑罷了!他根本不知道她家在哪裏,不要擔心、不要害怕……
「鈴……」十五分鐘后,莫均均家的門鈴聲響起。
她驚跳起來,差點弄翻桌上的可樂罐。她衝出去開門,門外,一身隨意的穿着,輕鬆的笑容,瀟洒的神采,來人正是塗劍蘅。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莫均均駭異地叫。
「我有學長啊!」他理所當然地說。
學長?喔,對了!就是那個一樣可惡的許克堯!
莫均均怒氣沖沖地嚷:「他這算哪門子醫師?!醫師不是不能泄露病人的基本資料?!」
「妳不是病人,妳是我朋友。」他一本正經地說。「好啦,我來了!妳不會無聊了,我帶妳出去遊盪。」
「才不要!」莫均均抗拒地說。「你這人怎麼這麼閑啊?!」
「當然很閑,」塗劍蘅自嘲地笑笑。「失業的人怎麼不閑?」
失業了?怎麼會這樣?她不由自主流露出她的關心。
「怎麼會失業?那你接下來怎麼辦?」
「餓不死的!」他瀟洒地把這問題拋開,一心一意只想把她拉出門去。「好啦!別說這些,走吧!」
「等一下!」她猶作困獸之鬥。「我--還沒換衣服!」
「換什麼?」他帶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她。「妳穿這樣很好了。又不是去聽歌劇,難不成妳還要穿禮服?」
這是什麼話!她氣到眼裏又竄出火苗,而塗劍蘅不等那火苗起火燃燒,已經一把拉了她出去。
「走了,別拖拖拉拉的了!」
「等一下!喂--你至少讓我拿鑰匙啊!喂……」
台北也只有到了晚上才會默默顯出她的溫柔。黃色的街燈透着暖和的光,把白天都市的擁擠、緊張、冷漠,都隱藏在背後那片黑暗中。
塗劍蘅走下樓,沒開車,只是隨意挑了個方向拐彎,就在紅磚道上悠閑散步起來。
「喂,你去哪?不開車?」
他回眸朝她一笑。
「開車遊盪?那不是很怪?靠兩隻腿晃來晃去,比較像遊盪吧!」
莫均均住處附近有所學院,塗劍蘅往校園走去,路途經過一家便利商店,他停下了腳步說:「去買點喝的!」
莫均均不反對,隨他進去了。又是水果酒又是可樂,買了實在不少,就這麼拎了一袋子東西走進校園,在網球場旁挑了個地方坐下。
夜晚清涼而寧靜,坐在軟軟的草地上,莫均均幾乎想躺下了,但躺着又不好灌酒,她只好坐着。
「喂,那件事……」她想了好久好久,才很困難地開口。
「哪件?」塗劍蘅本能應道。
「討厭!你明明知道還問?!」莫均均不講理起來了。
「我又不是妳肚子裏的蛔蟲,怎麼知道妳說了一半的話是指什麼?」塗劍蘅無辜地說。
「就是我姊求你的那個嘛!」莫均均氣得好想揍他。
塗劍蘅這下終於懂了,原來是他寫文章聲援她的事。她為什麼下直說還要繞那麼大一個圈?
「謝啦!」
莫均均扭扭捏捏、沒頭沒尾的,半空中突然飛出這麼一句,惹得塗劍蘅不由得笑了起來:又怕笑太大聲教她惱火,只得假裝嚴肅道:「不客氣。」
這下莫均均噗哧一聲笑了。她這麼隨便說說,塗劍蘅就這麼隨隨便便懂了,真好真好!她的問題頓時解決了。
幾秒鐘一過,她又立刻恢複本性了。
「你剛才在網絡上怎麼猜到是我?」她霸道地問。
弄不懂的事,她一定要搞清楚。
塗劍蘅用誇張的口吻回答她:「妳不知道妳罵人的語氣獨一無二?」
莫均均眼梢一挑。「多謝稱讚!下次記得別用一樣的代號,免得我在網上見了你就罵!」
他朗聲笑了。「不勞妳操心,我的代號多得很,所有希臘神話中的人物,我可以輪流用。」
「你倒很熟悉希臘神話呢!你主修這個嗎?」完全不像是讚美,更像是揶揄。
塗劍蘅的玩笑開得很正經。「妳猜對了!我們念心理學時要修。」
啐!
「你這人到底哪裏畢業的?」她口中不放過他,但卻不由自主被他逗笑了。
嗯,他就喜歡看她笑,她笑的時候跟那個尖銳刻薄的莫均均不太像,是很自然爽朗的。
像是達到了他的目的,他安心地就地躺下。今夜雲層厚重,月亮隱沒,星星也不亮,只有偶爾幾點星光在黑幕里躲躲藏藏。
「今天真可惜,沒有星星。」他喟了聲,想起什麼似地自言自語:「妳知道,印第安人說,星星是蜂鳥戳布留下的一個個小洞洞。」
莫均均雙唇的弧度更美了。是星夜使人溫柔?
她雙手支地仰頭看天,聲音都變得輕柔。「真美的說法!也是心理學學來的?」
塗劍蘅把視線調到她身上,笑看着她手裏那瓶水果酒,調侃她:「當然不是,妳喝醉了?」
「沒醉,但是昏了。」
莫均均用兩隻指頭捏着酒瓶的長頸晃了晃,眼光一晃,看見不遠處的長椅上坐了對情侶,親親蜜蜜的,愛意正濃。
她下意識地用酒瓶比了比。「你看!情侶。這裏應該是情侶來的地方,我們兩個在這裏真是殺風景。」
不必她說,塗劍蘅也曉得這裏的浪漫。
「妳該感謝我。沒有我,妳不會到這種地方來看夜色。」
「謝你的大恩大德呢!」莫均均灌下一口酒。
「我說的一點也沒錯!」他悄悄把放在她身邊的超商袋子移過來,怕她太豪爽把酒全喝了。「這麼好的氣氛!晚上這裏本來就是屬於情人的地方,但妳正缺少情人。」
「就算是這樣,」她轉過一雙清澈明亮的美眸看他。「你也不該帶我來。你沒有女朋友嗎?」
塗劍蘅瞇起眼睛,濃眉微凝。
「是有個人一直催我結婚……」
莫均均莫名地心一沉,四周好象突然都黯淡下來……是了,像他條件這樣好的男人,不可能沒有女朋友的。
黑暗中,他很難看到她現在的神情,但他自己迅速地大笑着招認了。
「是我媽!」
像是烏雲散去、藍天重現,那一刻,莫均均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心怎麼能有這麼迅速而奇異的變化,上一秒還沮喪着,下一秒卻想高聲歡唱,而這一切竟只為了他的一句話!
莫均均被她自己的感覺駭住了、着慌了……她不該再對男人動心的,她忘了從前的教訓了嗎?她不該冒險再把心交給一個男人。
「喂,我們這樣,不叫約會吧?」她急急問他,只希望他能給她一個令她安心的答案。
「不算。」塗劍蘅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他唇角一揚。「約會是,我一直打電話給妳,然後約妳出來,妳終於答應了;然後我們就去看電影、逛街、吃飯,最後才會來這坐在這裏看天空。但我們前面的事都沒做,所以不算約會。」
莫均均忍不住又要笑。他的回答不見得令她滿意,但他幽默的言語卻舒解了她剛才的心慌意亂。
「說真的,你為什麼沒有女朋友?」她拗不過心中的好奇。
「當然曾經有過。」他的回答也妙。
「人呢?」
「跑了。」
莫均均衝口而出:「什麼樣的女人會捨得從你身邊跑掉?」
塗劍蘅沒把她的話當讚美,只是無奈地笑笑。
「在我事業失意而低落的時候,是會被我氣跑的。」
莫均均不說話了。她明白自己又來到了那個問題的關鍵點,她相信他一定跟她一樣,曾經有過一段無奈的經歷,才會造成他現在對事業的消極。
「想不想知道為什麼?」塗劍蘅深黝的眼光盯着她看,突然有股「說」的衝動。他想把自己的故事告訴她,他的快樂、他的苦惱,一切的一切:即使是馮子民的事也不想再隱瞞她。
莫均均在心裏立刻回答:想!但她終究沒說出口。
她當然願意多了解他,想得不得了;但同時她又害怕知道得太多……她怎能這麼關心他?這麼在乎他?她根本就該跟他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不必了,你不必說,我也不想聽。」莫均均違背了自己的心意。「我自己的麻煩就已經夠多了,你還把你的麻煩告訴我。」
塗劍蘅沒說什麼,收回停佇在她身上的眼光,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哎!難得他有勇氣說,她卻是不屑聽。
那邊長椅上的情侶站起來了,走過兩人的眼前,那女孩多看了兩人一眼,似乎艷羨這兩人的外貌如此出色而相襯;但她突然帶些興奮地沖向莫均均。
「嘿!妳是前陣子在報紙上吵得很大的那個莫均均對不對?!」
莫均均眼珠子一轉,尷尬得很。
在報上吵翻天的事說光榮也不見得,這讓她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
但怎麼會被認出來呢?她下意識地坐正身子,慌張起來。
她的頭髮有沒有亂七八槽?她臉上忘了化妝!她剛才的坐姿是不是很難看?
塗劍蘅不忍見她着慌的樣子,皺皺眉問那女孩:「莫均均是誰?」
女孩呆了呆,看塗劍蘅又一副認真不像開玩笑的樣子,隔了半天只好說:
「喔,抱歉!我可能認錯了。」
男孩有點窘,拉着女孩急忙走了,一路上還聽得見女孩喊:
「可是她真的很像嘛!我還去聽過她演講的……」
塗劍蘅三兩下替她解了圍,他笑着糗她:「叫妳別那麼出名嘛!人怕出名豬怕肥,妳沒聽說過?」
「又不是我願意出名的!」莫均均懊惱地抱怨,還把氣全出在他身上。「還不都是你?!不給我時間換衣服,害我一身邋裏邋遢地就出門,否則我哪會怕被人家認出來?!」
「妳這一點也不叫邋遢,叫自然!」他認真而篤定地給她信心。「誰說臉上塗得紅紅紫紫的就一定好?誰說一定要穿名牌衣服才出色?真正漂亮有氣質的美女,不管穿什麼都耀眼!」
「再說一次。」莫均均緩慢而清晰地說。
「什麼?」
莫均均仰頭面對星空,卻合上了雙睫,緩緩道:「你再講一次,我就相信你。」
塗劍蘅的目光飄動了一陣,若有所思地凝視着她。
「要我說一百次都沒問題,但我以為妳一向是很有自信的。」
「不見得,」她雙手支在草地上,姿勢沒變,聲音意外地帶點疲累。「在穿上漂亮衣服,化上妝時可能有,手上拿着我自己寫的書時可能有,那些是我的盔甲;其它時候,不見得。」
「妳不需要盔甲。」塗劍蘅再度誠懇地說出他的看法。「妳聰明,美麗、特殊,妳值得所有女人羨慕。」
他的話似乎觸動了她心中的什麼,她喃喃自語:「如果我真的那麼好,為什麼還有人不要我?」
塗劍蘅心一緊,預感她終於願意對他說出她的心結了。
他小心翼翼地措辭:「妳說的是……」
夜這麼柔,陪在她身邊的男人又這麼善解人意而聰明,莫均均是有股衝動想把她的深層心事和盤托出,但她仍抱持懷疑地不肯完全信任他。
「沒有,我沒說什麼。」她垂下了頭,再揚起視線的時候,她微笑地把話題轉了個彎。「你知道嗎?最近我常夢見我是金鼎電池廣告裏的那隻兔子,拿着鼓一直敲一直敲……」
塗劍蘅知道她又退縮了,但他已經十分心滿意足了。難得她肯跟他說出她心裏的感覺,不怕讓他知道她的軟弱,他沒有V8好拍下這值得紀念的一幕,只好回答她的問題。
「那隻兔子不停做着反覆的動作,不表示妳陷入了一種低潮而無意義的狀態中。」
「你看,」莫均均笑了,卻笑得飄飄忽忽的,她的眼神也蒙蒙如霧。「我沒有你說得那麼好,我並不值得人家羨慕!」
他深深地看着她。為什麼?她的眼光竟令他心痛,他想衝動地告訴她,別再擔心,我不會讓妳失望,我會保護妳一輩子!
「妳不需要人家羨慕妳,」他不由自主地說,聲音沙啞而低沉。「妳需要的是去愛人,和被人愛。」
莫均均一驚,猛地抬起頭來,正好跌入他眼中的溫柔。她在書上曾讀過「沉溺在柔情的眼眸中」這樣的句子,她沒想到會是真的!如今她眼前就是一雙教人不由自主想沉溺其中的眼睛。
她垂下視線,雖然躲避着他,卻能感覺到他熾熱的雙眸仍盯着自己,那股灼熱的力量,壓迫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知道他吸引了她,她也愛上他了!他的幽默、耐心、陪伴,漸漸使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愈來愈不可或缺:她並不想愛上任何人,但事實卻非她所願。
如同莫均均,塗劍蘅也有他的掙扎。這愛情來得太快,他不想逼她接受他,不想造成她內心強大的衝擊,但事實卻總是違背他的理智,讓他抑不住自己激蕩的情緒,強烈的意亂情迷……
他忽然發現,只要他再往前幾分……他就能吻住那兩辦甜美的雙唇。
有一種古老說法是--不管你渴望什麼,那都是你的潛意識:而只要你一直渴望下去,事情就會真的發生。於是,距離以微妙的速度,在他倆之間慢慢消失,漸漸縮小……然而……滴滴咚咚……下雨了。
冰涼的雨滴在兩人之間形成了阻隔,也澆熄了那一簇才剛燃起的熱情火焰。
莫均均不由得為剛才的失魂落魄而責備自己。藉著下雨,她理直氣壯地嚷嚷:
「趕快去躲雨呀!還獃獃坐在這?!」
莫均均一吼,塗劍蘅迅速抓起地上的空罐、膠袋,跟着她衝進最近的迴廊下躲雨。
迴廊下聚集了不少跑進來避雨的人,一對對男男女女的情侶。
塗劍蘅不由得咕噥:「從哪跑來這麼多人?剛才外面不是安靜得很?這些人不曉得都躲在哪裏。」
人這麼多,剛剛的柔情蜜意也消失無蹤了。莫均均不禁擔心起這場狂下不停的雨勢。
「要是雨都不停怎麼辦?」她喃喃道。
塗劍蘅乾脆地給了她一個簡單的答案。
「妳在這等着!我去剛剛路過的那家便利商店買傘。」
這是個好方法沒錯,可是……
「雨下很大耶!」莫均均不放心地說。
「沒事的,妳等我!」他爽朗地對她笑笑,隨即轉身衝進雨幕,往對街的便利商店直奔。
「喂!不用--」莫均均着急地喊,卻已經來不及了。
幾分鐘過去,塗劍蘅撐着傘回到她面前。
傘下的他,一身是水,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名副其實是只令人發噱的落湯雞,可是她就算想笑也想不出來……不只為了他的體貼才會淋得一身濕,也因為這場雨,釋放出他T恤下面的原始曲線。她幾乎看見他壯碩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地引人遐思。
她猛抽一口氣,勉強自己忽略他強烈的男性魅力,走進他撐着的傘幕下,偏偏那傘卻不大,她免不了只得靠在他身側,不時碰觸着他因雨水打濕而緊貼在身上的牛仔褲。她不得不想像,他牛仔褲里結實的長腿……這令她心慌意亂的情勢,逼得她非罵人不可。
「幹嘛買這麼小的傘?!還只買一把!」
「拜託,小姐,」塗劍蘅也很無奈。「臨時下雨大家都跑去買傘,這是最後一把。能買到算妳命不錯了!」
莫均均住嘴了。但他距她不到十公分的高大身軀,沒來由地教她心跳加速,剛才那心蕩神馳的感覺又全竄上身了,她只得專心走路,專心得像在進行比賽一樣,祈禱她家能趕快到。
莫均均仰頭一望,詠詠房間是暗的,這表示姊姊還沒回來。她只得努力往褲袋裏掏鑰匙,邊掏着她又邊想:他被雨淋得這麼濕,於情於理,她都該請他進屋裏先擦乾身子,可是若讓他進屋,這又有點……
正為難着,她掏出了鑰匙卻只聽她大叫一聲--「糟了!」
「怎麼了?」塗劍蘅也被嚇到。
「都是你啦!」莫均均懊惱地說。「剛才死催着我出門,害我拿錯了鑰匙,這不是大門的鑰匙啦!」
原來是這個。塗劍蘅不在意地指指樓下開敞的大門:「大門沒關啊!」
莫均均只恨不得喘他一腳。
「那樓上呢?不用進門啦?笨蛋!」
塗劍蘅不甘心被罵笨蛋。他仰起頭,研究着這棟五層樓公寓,莫均均住在二樓。他忽然說:「這是棟老公寓了。」
「管它老不老?!」莫均均沒好氣地。「我現在只想回家洗澡!」
「說得好!還押韻呢!」塗劍蘅心情好地笑着,指指她家的陽台。「別擔心!妳看,樓梯間的窗戶有窗檯,而窗檯離妳家陽台的距離不過一尺。妳家又沒鐵窗,我想我可以跳過去。」
莫均均詫異地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個爛設計的確如他所說的讓人有機可趁,但她還是有些顧慮。
「危險耶!」
「不危險!」他大膽地笑笑。「就算摔下來也才二樓,死不了的!奇怪,照這樣看來,妳家應該常遭小偷才對,這麼容易爬!」
「放心,你不當小偷,我們這裏的治安就好得很!」莫均均瞟他一眼,逕自走上了二樓。
塗劍蘅只得跟上去,沒等她開口,他已自動自發地攀出樓梯間的窗戶。
那窗檯的確就像是專為小偷設計的樓梯,非常方便。莫均均還擔憂地從另一扇窗伸長了脖子看,然而塗劍蘅長腿一跨,立刻就跳到她家陽台了。
「啊!太好了!」
莫均均高興地想拍手歡呼,忽然之間,她聽見屋裏傳出一陣激烈的犬吠聲,之後是匆促的腳步聲,跌撞地像是碰倒了什麼東西的聲音。
啊!糟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妳家有惡犬?!」門碰一聲被打開了,塗劍蘅既狼狽又怒氣沖沖地站在門口。
「我忘了。」莫均均無辜地說。「那不是我們養的狗,是我姊他男朋友的啦!放在這裏借住幾天。牠平常不是這樣,還滿溫馴的。一定是因為看見你從陽台上莫名其妙跳下來所以才發狠的。」
「我莫名其妙?!」
莫均均捂着嘴掩住笑,走進了屋子,嘗試製止那隻中型秋田犬的狂吠。
「喂喂,回陽台去啦!跑出來嚇人幹什麼?」
然而那隻狗並不熟悉莫均均,更不喜歡莫均均對牠嚷嚷。牠狂吠了兩聲,不但不後退,反而更往前跨了一小步。
「你別過來呀!喂--」
莫均均也被嚇着了,她本能地往後一退,這一退卻不小心結結實實摔進了塗劍蘅的懷裏。
「小心!」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接住了她,還順手把她轉了個身。這一來,她就直接面對着他了,身子還箍在他懷裏,鼻尖對着鼻尖,彼此的氣息糾纏着紊亂的心跳。
他原不準備對她做什麼,但她卻自個送進他懷裏來,像是老天爺特別給他的機會,他不想放棄也不想猶豫,立刻捕捉了她的唇。
他陽剛壯碩的手臂攬着她柔軟的身軀,他沁涼的唇觸碰了她的。她的心臟像是跳到了喉嚨,那甜蜜的熱力幾乎要將她的唇融化……
她在心裏回憶起他們第一次的擁吻,但那記憶萬萬不如眼前的真實來得震撼。她虛弱地響應着他,主動貼近他的胸膛,把自己更貼近他火熱的懷抱,一陣陣銷魂的滋味在交纏的舌尖中傳遞,她昏亂而狂熱地吻着他,雙臂向上緊緊纏住了他的脖子……
激動的慾望在彼此的血液中燃燒,急遽喘不過氣的熱情正是點燃慾火的引信,理智不見了,她的唇誘惑地滑過他的鼻尖,氣息撫着他那張線條完美的薄唇。他的手也溜上她的胸口,火熱的手掌引發她潛藏已久的情慾……
「卡卡……」門外似乎有點聲響,但兩人都沒時間理它。「卡卡……」那窸窸窣窣的聲音繼續傳來,終於,門打開了。
莫均均彈簧似地從他身邊跳開,睜大了眼睛瞪着門口。不小心看到這火熱情景的人眼睛瞪得比她還大--是莫詠詠,她回來了。
莫詠詠驚訝地看着塗劍蘅。只見他氣喘吁吁,又一臉駭異地看看妹妹;妹妹同樣地也是滿臉通紅……莫詠詠這才尷尬地發現,她回來得還真不是時候!
她下意識想轉身走出門去,可是這樣做又好象太明顯了,她只好朝兩人訕笑了笑,然後把注意力放到那隻狗身上。
「咦?牠怎麼跑出來啦?來來!我帶牠回陽台……」
狗是詠詠男朋友養的,畢竟比較聽她的。很快地,她帶了狗一起躲到陽台去了。
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連塗劍蘅自己都難以解釋、難以相信。
他驚訝於她在他身上引起的力量,讓他沒了神智、沒了想法,他的眼裏:心裏只有她。
不管莫詠詠在不在,但他和她一樣明白--他不能留下來。他也和她一樣清楚,他若是留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而他相信,那絕對是她還來不準備接受的。
他朝她笑笑,儘可能表現出瀟洒自然,希望化解她的尷尬不安,他用唇語跟她說了兩個字:再見。
莫均均響應他的笑容十分僵硬。怔怔地望着他邁出門外的背影,她的腦子一片空茫昏亂,好象有一千隻蜜蜂在那嗡嗡打轉,什麼都沒辦法想。模模糊糊地,她只想到一件事……至少她不必留他下來吹乾頭髮了。